阿巳:就这么不靠谱的活着

  引子
  2007一整年,我总怕别人问起我是干哪行的。作为一个保持了多年低调的资深无业游民,我还不太习惯告诉别人,我现在已经是一名新时代的文艺工作者!
  2007年到来之前,我一直在无所事事地晃荡,靠每月进账的1000多块钱房租过着最简单朴素的生活--自己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每天掐着点儿上一个小时的网、用最便宜的牙膏浴液卫生纸、偶尔到朋友或老爸老妈那儿蹭吃蹭喝改善一下生活……一个月算下来,1000多块钱勉强够用。
  当然,拿来收租的房子也是父母名下的,跟我本人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也许你听到这里已经想要丢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并在背地里将我称为“啃老族”,但我的理解是:既然老辈人辛辛苦苦几十年才置办下了这点儿家业,你不充分加以利用、好好享受人生,反而还继续屁颠屁颠地跑去当牛做马任人剥削,这才是最令人痛心的事情呢!虽然老辈人大多不这么想,但是我们自己不能没有这个觉悟!
  我不是在诡辩,我只是喜欢把自己的真正想法掩藏在这种荒诞不经的论调之下,给企图探究我内心世界的人制造出扑朔迷离的假象,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如果非要说说心里话,我想我只是希望能在不操心基本温饱的前提下,把时间尽可能多地花在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上。
  但是我真正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简而言之,我是一个还没找到理想的理想主义者,I h*e no dream!

  第一章
  我容易被女人忽悠,更容易被床上的女人忽悠。
  现在想来,阿然一定是充分利用了我这个弱点。
  2006年的最后一晚,我和阿然原本计划在高潮中迎接新一年的到来,但由于我没能成功地把握好进度,所以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只好改为赤身*地畅想未来了。
  “说说吧小屠同学,07年都有什么打算?”阿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两条珠圆玉润的长腿放肆地搭在了我的腰上。
  我懒洋洋地伸手在床头的裤子口袋里摸烟:“打算那就多了去了,没见年底找我谈事儿的人一拨接一拨的么--什么给死人倒腾坟地的、给大龄女青年倒腾老外的、给成功男士倒腾处女的……就看哥哥我有兴趣干哪个了!”
  阿然笑了:“扯吧,我看你没一个能倒腾成的!还是姐姐我给你指条明道儿怎么样?”
  “什么?”
  “拍电影!”
  “你说A片?不好意思啊,我一向只卖身不卖艺!”
  “美得你!”阿然轻蔑地扫了我一眼,“就您这小身板儿,拍出来谁看啊?也就背着人凑合用用了。我说的是真的电影,能在电影院里放的那种!”
  “嗯嗯,当然,一定得选全球最牛逼的电影院同步首映,雇好莱坞巨星捧场,放就得放最大的IMAX巨幕,直接三维效果,剧场里最少也得坐个四万人,什么环绕立体声啊、飞机座啊、情侣包厢啊,能用的全都给它用上……”
  “打住打住,《大腕》的台词儿我比你熟!你别拿我打岔,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我真想拍个电影!”
  我盯着阿然看了半天,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我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作为朋友,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有病抓紧治,千万别耽误了!”
  这句话换来了阿然的一顿拳打脚踢:“别这么没见过世面行不行?你以为拍电影有多难?告诉你,只要有钱,是个人就能拍,当然拍得好拍不好单说。可是有句古话说得好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知道我对这句话怎么理解的吗?你要是想当王侯将相,你就得足够有种!”
  其实我知道阿然一直对影像这种东西有着近乎变态的迷恋,整天照相机、摄像机不离手,满大街地拍照片、拍DV,最近两年更是闲着没事儿就往北影、中戏溜达,要不然就在网上泡大大小小的影视论坛,结交了一帮所谓圈子里的狐朋狗友。也不知道被这些狂热分子灌了什么迷魂药,以至于异想天开到了如此地步。
  “只要有钱谁都能拍?好吧,我姑且相信你这句话,问题是--钱呢?钱从哪儿来啊?拍个电影少说也得几十万、上百万的吧,你指望我帮你抢银行去?”
  “抢银行倒不至于,不过这事儿你还真的能帮上忙。知道樱子吧?”
  “嗯嗯,知道,就那个整天嚷嚷着要拍新片,到现在一部也没见上映的姐们儿!”
  “少挤对人啊,你以为干电影这行那么容易呢?拍出来上映不了的多了去了,我觉得樱子还是很有思想有抱负的!”
  “还是啊,知道不容易你还非跟着趟这浑水儿?”
  “你听我说完了行不行?前两天樱子告诉我,最近有两三部小成本的片子,正在各大电影节参展呢,都是像咱们这种野路子的人自己拍的,可是给他们投资的居然是同一个人,你猜猜这人是谁?”
  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管他是谁呢,反正我肯定不认识,我认识的人一个比一个穷!”
  阿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你的确不认识他本人,但是你肯定认识他们家千金--周同同!”
  “我靠!”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眼前乱冒金星。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了阿然的险恶居心,亏我还以为她大元旦的家都不回,非要跟我泡一起,是因为对我有多么依恋呢,敢情是为了这个。
  “你趁早儿死了这条心!”我头也不抬地冲阿然挥了下胳膊,“我告诉你,同同现在肯定恨我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你还指望她管我的事儿?美男计也不是你这么个使法儿!”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阿然趴到我的背上,用尖利的牙齿轻轻咬着我的肩膀,“我这可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你说你也眼看就30的人了,总不能光图个吃喝不愁就算完了吧?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实现人生价值的大道理,就说人活这一辈子,你就不想留下点儿什么?”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有考虑过,我一向觉得活着一天就高兴一天,闭了眼就万事皆休,留不留下什么又能有多大区别呢?阿然滔滔不绝地向我勾画着未来的美好画卷和远大前程,就好像明天我就能成为新一代的张艺谋、冯小刚,可惜这些在我听来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扯淡,我还不至于浅薄到两句好话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阿然说得口干舌燥、兴奋不已,我却毫不留情地一瓢接一瓢地给她泼着冷水--我认为这是我作为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但是最终,阿然的一句话让我放弃了说服她的企图,并莫名其妙地为她的话怦然心动。
  阿然说:“我不想到了八十岁,还只能对别人说我曾经梦想过什么,而不是我曾经做过什么!”
  梦想是个什么东西?这同样是我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但是阿然眼中闪烁着的某些类似于信仰的东西,让我忽然间产生了推波助澜的欲望。如果做白日梦也算是打发时光的一种方式,为什么我不可以试试参与其间呢?毕竟这年头又好玩儿又无害身体健康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但我还是深深地叹息了:“帮你不是不可以,但你也有点儿太狠心了!虽说咱俩也就是对儿没名没分的野鸳鸯吧,但好歹也这么长时间的肌肤之亲、同床共枕,你怎么就能下得去手把我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阿然从鼻孔里轻轻地“嗤”了一声:“老子为了艺术连自己都豁得出去,还豁不出去个你!”

  第二章
  一个常常喜欢以“老子”自居的女孩,可想而知在除了床以外的地方,就基本上跟男人没有什么太大差别。阿然就是这么一位混不吝的主儿--线条粗犷、野心勃勃。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我这样的闲云野鹤,身边也必然聚集着几个同样悠哉游哉的大仙儿,阿然算是其中一位。不过阿然不像我有祖上置办的产业可以拿来收租,所以大学毕业后她豁出命去地挣了几年钱,然后才开始了东游西荡吃老本的生活,到今年掐指一算,她那点儿积蓄也差不多快见底儿了,也许这也是她忽然决定要疯狂一把的直接诱因。
  同同比我和阿然小好几岁,漂亮得像个芭比娃娃,两只大眼睛上的长睫毛永远忽闪个不停,一派天真烂漫。按理说男人见了同同这样的女孩都会油然生出爱心和保护欲,而见了阿然这样的女人最多只会想和她做哥们儿,偏偏我却是个天生的异类,我迷恋和阿然在床上的每一次缠绵,对同同却本能地想要躲远一点。
  匪夷所思的是,同同却在仅仅见了我几次面之后就开始奋不顾身地倒追,我实在想不出我到底什么地方让她看对了眼。面对同同的追逐,我从最开始的装傻充愣到后来的婉言拒绝再到最后的东躲西藏,小丫头被油盐不进的我弄得伤透了心,最近总算才慢慢地消停了些。
  但是造化弄人,就在我以为自己终于从同同布下的情网里逃出生天的时候,却又被逼得不得不转头回去自投罗网了。
  在阿然的第N次催促之后,我终于给同同打了电话,原以为怎么也要受点冷遇、费点口舌,没想到同同一听出是我的声音,二话没说就雀跃着跑出来见我了。
  “屠老师,你终于想通啦?”
  大马路边,同同一蹦一跳地追逐着我的步伐,毛线帽子上垂下来的两个小球跟着一甩一甩,透露出无限的欢欣和得意。第一次见同同的时候,我正在给几个哥们儿传授*网站反屏蔽*,受益匪浅的大家于是乎都尊敬地称我为屠老师,同同无意中听到,在根本不了解来龙去脉的情况下把这个称谓一直沿用了下来。
  “我想通什么了?新年看看朋友不是应该的么!”我淡定地叼着烟,甩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行了,别装了,你老这么端着累不累啊?就算是幡然醒悟也没什么可丢人的,本来嘛,你上哪儿找像我这样又漂亮又可爱又死心塌地喜欢你的人去?”
  我略带嘲弄地笑了起来:“可是像你这样又漂亮又可爱又死心塌地的女孩怎么就看上我这么个又无钱又无貌又无情的家伙了呢?说真的同同,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这事儿你不说明白了我还真有点儿不踏实!”
  同同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你还记得咱们一大帮人一块儿去香山那次吗?下山的时候我没踩稳,差点儿摔一跟头,你扶了我一把,然后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估计我对你有想法大概就是从那句话开始的!”
  “我说什么了?”我一脸疑惑地回忆着,“不会是特别酸的那种吧?怜香惜玉也不符合我的一贯作风啊!”
  “没有,你才不怜香惜玉呢!你说的是:‘哟,你小腿这么粗,怎么还站不稳啊?’”
  同同边说边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条线。我背过脸去,偷偷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以后真得好好管管自己这张嘴,平时损人损惯了,谁知道现在的小女孩竟然好这口儿啊!
  同同笑够了之后,我干咳了一声,摆出了一副严肃的神情:“你要是就喜欢听我挤对你呢,这个倒是简单,随时随地张嘴就来。但你要是还对我有点儿什么别的期望,那你可想清楚了,我这人脾气臭、生性冷淡、不会哄人,还基本上就是一身无分文。你看,把你约出来我也没钱带你下馆子、喝咖啡什么的,你甘心每次约会就这么跟我在大马路上磨嘴皮子玩儿吗?”
  同同毫不含糊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信用卡在我眼前晃了晃:“没关系呀,你没钱我有钱,我可以请你!”
  我皱起了眉头:“不知道给男人留面子了吧?我能花你的钱吗?我这么大一Gentleman……”
  “哦!”同同挠了下脑袋,赶紧把卡收了起来,一副做错事的样子,“那就这样也挺好,遛马路怎么了,我乐意!只要能经常见到你,怎么着都行!”
  “忘说了,我还不喜欢女孩老粘着我,一星期见个一两次就得了,要老是跟长在我身上似的我准保三天就烦!还有,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明确的方向,也包括感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同同的脸色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放心吧,没想让你承诺什么,我只不过就想要一个开始的机会。至于怎么结束、要不要结束,到时候走着看呗,行吗?”
  “行,很好!”我松了口气,伸出右手揽住了同同的肩膀,“那现在咱们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小丫头的脸一下就红了,身体和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我就像揽着一个活跳尸一样,在大街上别别扭扭地前进着,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同同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了。
  我开始发挥自己的特长,不着边际地跟同同神侃海聊,话题兜兜转转地绕了几十个圈子之后,我才终于非常凑巧、非常无意地提起了最近想要跟朋友一起拍个电影的打算。
  “真的?什么样的电影?”同同的兴趣马上被吸引过来,眼神里都已经透出崇拜了。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八字还没一撇儿呢,其实也就那么一说。这事儿听着倒是挺有意思的,问题哪儿那么容易弄着钱啊!”
  “这事儿不难,你找我呀!”同同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我那个满脑子生意经的老爸这些年忽然喜欢上附庸风雅了,手里有点儿富余钱就拼命往电影上砸,投了好几个片了,美其名曰要给有理想的艺术青年插上飞翔的翅膀。你想拍电影,我让他也给你投资不就得了,我回家就跟他说去!”
  同同的热情完全符合我的预期。如果换个机灵点儿的女孩,肯定会觉出不对劲--这个男人对自己突然就从不理不睬变成了主动示好,然后还马上就有能用得着她爸的地方,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但以我对同同的了解,她压根儿就没这个脑子,所以我丝毫不担心阴谋被看穿,只是必要的淡定还是要保持住的。
  “你先别激动,心意我领了,但是用不着这么急吧?我们自己这儿还没商量出个四五六来呢!要是真能合作当然好,但是我们这小打小闹的东西你爸也未必看得上。这么着,我回去问问我那朋友,要真用得上你,我们再找你,行不行?”
  “行!”同同用力地点了点头,“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计划旗开得胜,我心情大好,又继续陪着同同四处游荡了很长时间,还很大方地掏了一块钱请她吃了串山楂的冰糖葫芦。
  临别的时候,同同有些踌躇地跟我说道:“哎,告诉你件事儿,你听了可别生气啊!”
  “什么事儿?不生气,说吧!”
  “就是……你一直不理我的这段时间,老烦来找过我好几次,说是要开导开导我,可我总觉着他好像……对我有那么点儿意思似的。我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一声,现在咱俩在一起了,别影响到你们之间的关系。”
  “老烦?”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甭理丫的,你问问他对哪个女的没有意思过啊?就我这兄弟,纯粹是让色给憋着了!”

  第三章
  老烦是我一发小儿,打穿开裆裤的时候我们就整天厮混在一起撒尿和泥了。这孩子从小生就一副让人看了就想踹两脚的倒霉相,性格也磨磨唧唧地让人起急,因此没少挨我的暴揍,但要是有别人胆敢欺负他,我也准保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他出头。在漫长的岁月里,我始终无法明白自己对老烦究竟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成年后的老烦依旧是黑瘦干瘪没文化的胡同串子模样,尤其和白净斯文的我往一块儿一站,越发显得像一民工。如果单从外表来看,肯定谁也不会相信,居然我是个地道的混子,而老烦却是个正儿八经的国家公务员。虽说挣得不多,也没捞着什么作威作福的机会,但是老烦很满足于每月固定入账的那点儿银子,和我一样精打细算地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只不过我精打细算是为了能把日子过下去,而老烦却是为了尽可能多地攒钱。
  老烦攒钱的唯一目的就是给自己娶房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他打上幼儿园起就抱有的坚定理想。可是钱越攒越多,身边有可能发展成老婆的姑娘却越来越少,眼看着辛苦攒下的那些钱几乎快要砸在自己手里,老烦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兹碰上个还没找到婆家的女孩就恨不得跪在人家面前双手奉上人民币。
  都说现在的女人见钱眼开,偏偏老烦遇上的女人个个视他的金钱如粪土,老烦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为了挽救兄弟于水火之中,我开始给老烦灌输一种全新的理念,并要求他每天默念一百遍:老烦爱攒钱,攒钱是为了借给朋友,朋友不是别人,是小屠!
  这样的洗脑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年底的时候我决定从朋友手里买下一辆绰号“大脚”的军款121--是一辆非常老旧但也非常拉风的吉普车,我在它身上体验到了对姑娘都从未有过的眷恋,简直可以用一见钟情、魂牵梦系来形容。车不贵,但是我的钱也不够,在进行了反复的思想工作之后,老烦很勉强地借了一万块钱给我,刚好是全部车款的二分之一。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带着老烦一起去提车,这个一点儿助力都没有的大家伙开起来累出我一身汗,但是一路上过往行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还是令我欣喜不已。老烦坐在我旁边愁眉苦脸地唠叨个不停:“你说你买这么一车多不实用啊,一共就只能坐俩人,还四面透风。后边倒拖个没用的大车斗,你又不开搬家公司,哪儿有那么多东西可装?再说这车连二环都上不了吧?还巨费油。要早知道你买这么个车我就不借你钱了。现在退回去是不是来不及了?要不然你稍微便宜点儿倒手再给卖了得了,先把我的钱还上再说,我最近也……”
  “你丫烦不烦啊?”我一个急转弯,老烦的脑袋在车窗上咚地撞了一下,“哥们儿跟你借点儿钱,那是拿你当朋友看得起你,瞅你这个没出息劲儿的,我平时都怎么教育你来着?再说谁跟你说我买车是为了实用啊?咱们要的就是这个范儿!算算算,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小农意识,攒钱买你丫的七吉去吧!”
  “什么七吉?”老烦茫然地看着我。
  “七手吉利,最适合你这种农民开!”
  “靠!”老烦终于闭了嘴,表情与其说是臊眉搭眼倒不如说是神清气爽。他永远说不过我,却永远都在挑衅,每天不听我损他几句就像拉不出屎一样浑身难受。
  我忽然想起了同同昨天说过的话,让我惊讶的是她貌似有着和老烦同样的倾向。
  阿然就不,她永远针锋相对、永远不肯让我占上风。而我不得不承认这带给我的愉快远大于挫败感,看来人们的某些变态心理是普遍共存的。
  我把车开到阿然家楼下,掏出手机给阿然打了个电话:“赶紧下楼参观一下我买的新车!”
  十几分钟后,阿然下了楼,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跟阿然说了几句话之后,上了一辆灰蓝色的马六,阿然挥手送他离开,才朝着我和老烦的方向跑过来。
  我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对自己急于要跟阿然显摆的大脚也有些不那么自信了。
  “谁呀那是?”阿然到了近前,我颇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道。
  “我爸的学生老孔,经常没事儿来我家泡着,以前没见过啊?”
  阿然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围着我的车转了一圈儿,啧啧地点头赞道:“行啊,不错,正经的不错!”
  “看见没有?有识货的!”听到阿然的夸奖,我又得意了起来,斜着眼睛看老烦。
  阿然拍了拍后面的车斗:“剧组征用了啊,这后面拉点儿器材什么的足够使了!”
  我摆出了一张囧脸:“还剧组……您这剧跟哪儿呢我先问问?跟你说啊,同同那边儿我倒是差不多搞定了,问题是您到底要拍什么呀?同同就算回去跟他爸说,也总得有个具体说法,总不能光说有人要拍电影,他爸就往外掏钱吧?这年头谁那么缺心眼儿?”
  阿然叹了口气:“说的是啊,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我现在就是零七八碎的想法儿特别多,但弄不出个完整的东西来,不会编故事!也在网上征集过剧本,都不怎么太靠谱儿,要不然就是水平太差,要不然就是老想往波澜壮阔里写,这种本子咱们根本就没法儿拍。”
  老烦好奇地探过头来:“哎,你们这儿说什么呢?什么本子?你们要干吗呀?”
  “听不懂了吧?”我笑道,“新年新气象,我们正打算投身艺术事业,拍个大片儿冲击奥斯卡呢!怎么着老烦,你还不拿点儿钱入一股?你那么多闲钱放着也是放着,拿出几万块钱来跟我们一块儿玩玩呗!”
  “啊,真的?老烦有钱啊?”阿然的眼睛立刻开始放光了。
  我继续煽风点火:“那当然,没听过那句名人名言么?老烦爱攒钱,攒钱是为了借给朋友……”
  “打住打住!”老烦慌忙拦住了我,“这听着也不是借钱的路子啊!那什么,影视这行我生点儿,就不盲目投资了!”
  “瞅把你吓的,行啦,不指着你那仨瓜俩枣儿的。”我不再搭理老烦,转向阿然说道,“我觉得吧,最好是找个自己人,你想要什么样的本子,就让他照着什么路子给你编。再说人才不现成儿的吗?找四爷啊!”
  阿然顿时眉开眼笑:“对呀,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么着,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你开着车呢,咱们这就找他去得了!”
  “啊?那我怎么办啊?”老烦叫了起来,“这车可就能坐俩人!”
  “你?”我不慌不忙地瞥了老烦一眼,“这儿离你家又不远,自己腿儿着回去吧啊!”
  我和阿然不由分说地跳上车绝尘而去,老烦独自站在瑟瑟的寒风中,一脸哀怨地看着渐行渐远的我们。

  第四章
  四爷也是跟我和老烦一起长大的,从小学习成绩出众,永远是家人拿来教育我们的榜样。这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每次我们考了不及格,老师怕我们伪造家长签名,总是委派他把我们的考卷直接交给家里,丫还是个捡着个鸡毛就当令箭的,次次认真执行,为此在整个小学期间大家都无比痛恨他的存在。
  后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小学被保送进重点中学,又从重点中学考进了名牌大学的经济专业,然后从大学出来又进了500强的大公司,一年后直接去了海外深造,原以为他毕业后无论留在国外还是回国,就算最次也能过上有车有房、有情有调的小资生活。可是没想到几年后,四爷毅然放弃了海外的学业,跑回国内窝在家里,做了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由写手。
  从那以后我对四爷刮目相看,我是真没想到这个一直坚挺昂扬的乖孩子,竟能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这充分证明了一个人发生突变的潜力是无穷的,永远不要只看一时的表象。
  当然,四爷毕竟是四爷,和我比起来那还得算是相当有成就--去年他刚刚出版了一本在我看来纯属诲淫诲盗的都市小说,叫什么《每个姑娘都不单纯》,今年据说又要出一本留学题材的,号称既有言情又有悬疑,情节要多曲折有多曲折,跟海岩编的那些故事有一拼。甭管真的假的,既然他有这胡编乱造的能力,就应该能帮得上我们的忙。
  我和阿然一阵风般地卷入四爷家里时,四爷正对着镜子穿西装打领带呢。
  “谁都别跟我提写东西的事儿啊,”听明白我们的来意后,四爷的表现活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驴,“写个六啊写!告诉你们,明天小爷我就踏踏实实上班儿去,没看我行头都置办好了么!从今往后,谁再让我写东西我就跟谁急!”
  我和阿然面面相觑。
  “不是,您这是跟谁呀?干吗这么想不开?您的大作不是马上又要出版了吗?”
  “还出个屁的版呀,我的编辑改行当娱乐经纪人去了、我的经纪人改行给人算命去了、我经纪人手底下的作者全都撂笔杆子上班去了!我算看明白了,我要再在这条道儿上死磕下去,早晚有一天得把自己饿死!”
  “不至于吧,这不还有咱爸咱妈罩着呢吗?”
  “我爸我妈?我爸我妈到现在还没把我轰出去就算不错,你还当他们多待见我哪?早就看我一脑门子气了!再说还有我媳妇儿呢,眼看着她年底就要毕业回国了,再挣不出钱来我拿什么娶人家啊我?”
  “要不然这么着,”阿然低声下气地商量道,“你该上班儿上班儿,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帮我们想想呗?”
  “没事儿的时候我干点儿什么不好啊,非得费这个脑子?不是我不帮忙啊,我现在一听见什么电影啊、剧本啊就打心眼儿里腻歪,这个圈子里骗子太多,自打我开始写东西,吃亏上当不是一回两回的。你说你们清清白白的两个人,非往这里边儿混什么啊?”
  我笑道:“这话你算问着了,我这儿也纳闷儿呢。我先声明啊,我可完全是被人绑上贼船的,这儿有一个哭着喊着要往里趟的。”
  阿然白了我一眼,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就真不能看在朋友的份儿上帮一把?”
  四爷转过头看着阿然:“不是,咱也用不着扯朋友不朋友的,你就说给不给钱吧?把钱拍这儿我立马给你写。”
  “……”
  “结了呗!”四爷一摊手,“助人为乐也得有个限度,我这儿都快揭不开锅了,不拿钱的事儿实在爱莫能助。”
  从四爷家出来,阿然明显有些沮丧,我满不在乎地安慰道:“你听他说那么热闹呢,我跟你打保票,不出半个月他就得翻过头找咱们来!我还不知道他,他要能老老实实上得下去班,我就一头磕死在这儿!”
  “唉!”阿然叹了口气,“总之现在还是得做最坏打算,编故事的事儿,咱俩都回去自己想想吧。”
  “要不然咱们翻翻书找个现成的故事改编改编不就完了嘛,这多省事儿!”
  “那你不得给原作者版权费啊?再说既然是票一把,当然愿意拍点儿真正自己原创的东西了。我回头再问问樱子吧,看看她有什么建议,另外同同那边,你让她先跟她爸吹吹风,等咱们这边都准备充分了再找她爸正式谈。哎,对了,你是怎么把同同给搞定的?真让小丫头把你给包啦?”
  “这话说的,什么叫包了呀?我们只是展开了纯洁的男女交往!”
  “哦,那以后咱俩也纯洁着点儿吧,别回头再让同同拿我当了第三者,那我这电影可就彻底没戏了!”
  “别介呀!我正琢磨着咱俩一下从普通炮友变成了偷情的狗男女,这事儿挺刺激的呢,您怎么就直接给我踢出局了?合着我为了你牺牲半天色相就落一这下场?咱不带这么落井下石的啊!你放心,同同没那么多心眼儿,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纯粹就是出假戏,你当什么真啊?怎么样,时间尚早,去我家待会儿呗?”我伸出手企图搂阿然的腰。
  “还是算了吧!”阿然闪开身子停下脚步,冲我做了个道别的手势,“甭管真的假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将来要是有朝一日你们俩假戏真做了,可别忘了谢谢我这个大媒啊!”
  我扭头就一个人上了车,发动引擎开车走人,没再看阿然一眼--女人真他妈是不可理喻的动物!
  尽管万分后悔上了阿然的套儿,我还是按照她的嘱咐又去找了同同。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再轻易收手。
  同同看到我开来的“大脚”很是兴奋,深情款款地对着我亲了又亲,一脸的感动搞得我莫名其妙。
  “你是为了我才买这辆车的吧?咱俩总是在马路上逛,你怕我太冷了,在车里待着就冻不着,还可以带我去更多的地方,对不对?”
  “太对了,你真是善解人意!”我用力地点着头,心想女人自作多情起来真是没药救。
  同同在硬邦邦的座位上弹了两下,神情骄傲得像坐着劳斯莱斯:“太幸福了。其实我也一直希望能有辆自己的车,可我爸什么都能答应我,就是不肯让我学开车。”
  “怕你出事儿啊?那你爸也太操心了,开个车能有什么的?好歹也是铁包肉。”
  “说的就是!不聊他了,咱们去哪儿?”
  “随便转转吧,开到哪儿算哪儿!”我漫不经心地把着方向盘,“可是不聊你爸还不行,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他能给我们投资拍电影吗?我后来跟阿然说了--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一起拍电影的朋友,她说……”
  “阿然?”同同忽然打断了我的话,脸上的神情有点儿不自在,“你说的朋友就是她啊?”
  “怎么了,你认识她?”我有点心虚地问道。
  “当然,上次老烦生日聚会,她不是也在吗?不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女孩?”
  “我记得我没给你介绍啊,也没见你们俩怎么说话。”
  “嗯,是没怎么说,但是我那天一直都挺注意她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俩之间好像有点儿什么似的……”
  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直觉,但同样值得佩服的还有男人的演技。我立刻摆出一副受到侮辱、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和她有什么?你居然觉得我能和她有什么?你能再给我添点儿恶心吗?就她,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脾气还那么暴躁,比老爷们还老爷们呢,哪个不是Gay的男人能瞎了眼看上她啊?也就是我觉得拍电影这事儿还有点儿意思,要不然我都懒得搭理她!”
  这话一半是为了哄骗同同,一半也是在发泄我对阿然的私愤,说完之后心里畅快了许多。同同也听得高兴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笑道:“什么呀,人家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吧?我就特羡慕个高的女孩!”
  “嘁,个高有什么好?光听见人说‘傻大个’,没听见有说‘傻小个’的。打个比方,你要是撒个娇,那就叫小鸟依人,她要是撒个娇,大家鸡皮疙瘩得掉一地;你蹦蹦跳跳那叫活泼可爱,她要蹦蹦跳跳,别人一准儿以为她嗑药了呢!”
  同同咯咯地笑出了声:“你怎么说话这么损啊?对了,你刚才还没说完呢,你跟阿然说我爸能投资,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看过你爸投资的电影,要是真能帮上我们那当然好了。但是她不想让你爸觉得我们是糊弄事儿的、骗钱的,所以得先把准备工作做充分了再去找你爸谈。不过在这之前,你也可以先跟你爸打个招呼,让你爸有个思想准备,她还让我谢谢你呢。”
  同同点点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这点儿小事还客气什么!”
  车拐进了一条小街,从一溜又长又直的灰色围墙边开过,同同忽然欠起身,指着围墙内一片郁郁葱葱的红砖碧瓦,兴奋地大叫道:“啊,这儿就是北海吧?山上那个是不是团城啊?”
  “那是景山!”我不动声色地说道。
  同同讪讪地靠回了椅子里,半张脸缩进了大衣领子,露出两只大眼睛不好意思地瞄着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收回刚才的话啊,你爸不让你开车的决定实在是太英明了!”

  第五章
  一个星期后,四爷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和脏兮兮的羽绒服,灰头土脸地跑到我家来了。
  “哟,这上班儿是毁人啊,”我笑着说,“才一个星期没见,怎么就颓成这样儿了?惨遭资本家荼毒了吧?”
  四爷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垫上:“反正是干不下去了,小爷我就不是那块儿上班的材料儿!这一个星期难受的我,再多干一天我都得疯了。唉,工资是一分没拿着,买西服倒赔进去一千多,我这不是有毛病吗?还有更惨的呢,本来我就死撑着不上班也没什么,结果我这上了一礼拜班又辞职,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可是炸了锅喽,我这儿刚跟他们吵了一架被彻底轰出来了。”
  “谁让你没事儿找事儿瞎折腾啊,这就叫自食其果!”我一脸的幸灾乐祸,“不过你爹妈也是的,都多大了还这么管着你?你这就是从小儿没在家里把自己的位置给戳正了,你看看我,我想干什么我们家谁敢管我?那是因为我早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管也没用,只能给自己徒增烦恼,趁早省点儿心大家都舒服。”
  四爷点点头:“那是,您犯起混蛋来跟警察都敢叫板,谁敢跟您比啊?”
  四爷说的是两年前,我跟朋友借了辆车出去办点儿事,结果在路上被一辆拼命想要超我的警车搞得很不爽,一发飙生生地把那辆警车给别在马路中间了。事后有个小交警来处理现场,好奇地一个劲儿追问我:“你到底干什么了?怎么把我们指导员给气成那样儿?”
  这件事一直在朋友圈中传为佳话,大家都觉得我牛掰得没话说了,其实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大家,我当时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真没看出来那个是警车!
  四爷在我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儿,老实不客气地说道:“兄弟我如今可是无家可归了啊,跟你这儿借住两天没意见吧?”
  “你看看我家这点儿地儿,你能找出个犄角旮旯的把自己塞下就行。”
  “这不门厅还有张小沙发呢嘛,凑合能睡下就行,我要求不高。再说我也不白住呀,你们上次不是想让我帮你们写什么电影剧本吗?就拿那个抵房租了啊!”
  “嘿,那你应该上阿然她们家住去,凭什么抵我的房租啊?”
  “废话,人家能让我住吗?行了,你们俩私底下再单算账去吧,反正我就看上你这儿了!说说吧,你们到底想让我写什么啊?”
  这事儿我也说不清楚,于是拨通了阿然的手机,阿然听说四爷真的回心转意,顿时拿出了领导的款儿,煞有介事地说道:“电影嘛,是集体智慧的结晶,需要大家共同探讨。这样吧,星期六下午老地方开个会,把老烦也叫上,要不然三缺一。”
  周六下午2点,地安门避风塘的3号包间里,我、阿然、四爷、老烦围坐一起,在清脆悦耳的麻将声中召开了剧组的第一次常务会议。
  “就我觉得吧,”我一边码着牌一边率先开始发表见解,“现如今这电影,要想拍得有点儿深度,要么就得反映人生,要么就得反映人性,能把这两样掺一块儿反映反映当然就更好了。”
  “这范围也忒大了点儿吧,”四爷把面前码好的牌往前推了推,“再说什么是人生啊?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我踌躇满志地朝着桌上的长城挥了下手:“人生,就是这一摞一摞码好的麻将牌,属于你的那副牌其实早就注定好了,但到底是香张儿还是臭张儿,你得一张一张翻开看了才知道……抓牌抓牌!”
  一把牌抓完,老烦郁闷地叹了口气:“人生啊,就是即便抓了满手的烂牌,也得硬着头皮把一局打完……南风,先打南不输钱!”
  四爷也被我们勾得来了灵感:“人生就像玩儿吃碰提,输赢绝大部分取决于你自己的手气背不背,就算有那么点儿贵人相助的机会,也只能留到关键时刻再用……先把我这张没用的五魁给打了吧,省得待会儿到关键时刻我自己给你们当贵人了。”
  “当然人生跟人生也是不尽相同的,”我胡扯得上了瘾,兴致盎然地继续说道,“剽悍的人生就像攒大牌,虽然有可能把把被人屁,但只要成功一次就算抄上了;稳妥的人生就像一路小屁走向胜利,虽然每次都只能捞点儿小钱,但贵在坚持不懈、积少成多。”
  “那人性呢?说说人性吧。”
  “人性?那就更简单了,人性就是宁可我拆了自己的牌不和,我也不能点炮让别人和,这就叫人性!”
  “嗯,所以我就只好自力更生了。”一直没说话的阿然推倒了面前的牌,“门清自提没混儿,庄家16个、你们俩8个,拿钱来吧。”
  三个男人唉声叹气地往外掏着钱,老烦边掏边嘟囔着:“千刀万剐不和头把,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啊。”
  “无所谓,咱们社会主义新青年还就不信这个邪!你们继续说继续说,央视不是有个《艺术人生》么,不行咱就拍个《麻将人生》得了,绝对有生活还低成本。”
  我白了阿然一眼:“还说什么呀说?我们这儿忙着说,您那儿忙着赢我们钱,你不是算计好了给我们下套儿呢吧?”
  正说着,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梳着马尾辫、衣着朴素的瘦高女孩探进半个头来,鼻眼长得挺清秀,只是两条眉毛剑拔弩张了些,让她的整个面部表情都带了点肃杀之气。
  阿然看到她忙站起身:“樱子,快进来快进来!介绍一下啊,这就是我经常跟你们提起的着名电影人--樱子小姐!”
  樱子从容地走进屋,冲我们点点头,嘴角挂着一丝矜持的笑意。阿然把四爷给拉了过去:“这位是四爷,着名作家。”
  四爷忙谦虚地摆手:“别听阿然瞎说,我不坐家,净坐台--坐在阳台上。”
  樱子笑了,用略带点儿外地口音的普通话说道:“那咱俩差不多,我是净出台--出入电视台。”
  我和四爷立刻互换了一下眼神--这个女人哪……不寻常!
  “小屠、老烦。”阿然随手指了下我们两个,再没有多余的话。像我们俩这种小角色自然是没什么太多好介绍的,不像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文化人儿,动辄都能跟“着名”扯上关系。
  老烦一看见姑娘就不知怎么献勤儿才好,忙不迭地招呼樱子道:“来来来,你玩儿我这个,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我和四爷一起翻了下白眼--怎么就从来不见丫对我们这么大方过呢?
  樱子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会,平时太忙了,没空玩这些。”
  我边洗牌边搭讪道:“像你们整天拍电影儿的,肯定认识好多漂亮的女演员吧?回头给我们发几个来认识认识呗?让我们也受受艺术的熏陶!”
  樱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们现在已然不拉皮条了!”
  “别介呀,既然有便利条件,捎带手开展点儿副业多好……”
  “行了,别臭贫了!”阿然打断了我,“樱子过来是给咱们的电影出主意的,能不能别老打岔啊你?”
  “对,还是说正事儿吧,”樱子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先说说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
  阿然哼了一声:“你看他们像能讨论出什么正经东西的人吗?刚跟我白活了一大通什么人生啊人性的,这帮口儿犯纯粹就是跑这儿过嘴瘾来了!”
  樱子的神情有些不屑:“别老搞那么深沉的。现在好多拍电影的都爱犯这毛病,尤其是年轻一代,就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自以为多有深度,其实在别人看来纯粹就是装13,最后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我觉得像你们这种没什么经验的吧,就拍点儿原汁原味的东西就行了,真实点儿、不那么做作的,可以带点儿小思想,但千万别装13……咱也别说自己是第七代还是第八代,要做就做最好的一代,拿无知当个性也没关系,就是骨子里得狂才能有创作的热情……你们既不是大学社团,也跟学院派沾不上边儿,基本就一裸奔,那也得有使命感,在挫折中不断成熟……”
  樱子对着我们高谈阔论了半个小时,其间接了十几个电话,最后终于风风火火地走掉了--也不知道所谓的电影人是不是都这样,甭管真忙假忙都看着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姑娘平时特拿自己当个人物吧?”樱子走后我问阿然道。
  “嗨,搞艺术的嘛,总归是有那么点儿盛气凌人,正常正常,习惯了就好!”
  “我觉得还行,真的。”老烦插话道。
  我和四爷一起笑了起来:“你觉得谁不行啊,只要是个母的?”
  打完第八圈的时候刚好晚上10点,阿然以一卷三的光辉战绩大获全胜。虽然剧本仍然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但能有这样的结果,阿然也还是相当满意的!
  寒风凛冽的街头,我们四个人缩手缩脚地在公交车站等着末班车,我边抽烟边小范围地四处溜达;老烦缠着阿然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篇;四爷蹲在站牌下面,目光呆滞地拔着自己的胡子。从我们面前经过的,有流光溢彩的豪华小轿车,也有裹着笨重的棉衣围巾、蹬着自行车艰难地顶风前进的人。
  四爷忽然仰起头发问道:“你们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到底应该算什么阶层啊?说是穷人吧,又比人家真穷的多少过得逍遥点儿,说不是穷人吧,有时候又真为吃不上饭发愁;说没文化吧,正经也受过点儿高等教育,说有文化吧,又整天干得都是不务正业的事儿……”
  老烦干笑了一声:“什么阶层?不靠谱阶层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那种!不过别把我算进去啊,我可觉得我自己是挺靠谱一人!”
  “不靠谱?”阿然靠在站牌柱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点儿意思,我想想……不靠谱……不靠谱的日子……不靠谱的生活……不靠谱地活着……就这么不靠谱地活着……哎哎哎,怎么样怎么样?这个标题挺牛掰吧--《就这么不靠谱地活着》!”
  大家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还行!”
  阿然自顾自地激动着:“四爷,这个片名我要定了,剩下的事儿可就全交给你了。现在就等于是命题作文,你就围绕这个题目想就行,尽量开阔思路啊!下礼拜,还在老地方,我们一块儿验收你的劳动成果。”
  “别老地方了行吗?”四爷表情哀怨地看着阿然,“还惦记着卷我们哪,您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既然是让我想,那就我说了算,咱们改去宽哥的翅吧吧,今天谁赢钱谁请客啊!”

  第六章
  第二周的会议最终没能如期举行,在这一个星期里,每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
  先是老烦。打完牌那天的当晚,我回到家中刚躺下想睡,老烦就打来了一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电话,跟我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废话,直到最后我才弄明白他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是:让我帮忙问问阿然,樱子有男朋友没有。
  也算是家门不幸,摊上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哥们儿。我只想睡觉,困得没精力再跟他多说什么,只能敷衍着先答应了下来。
  老烦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一百八十个不放心,我不耐烦地摔了电话,刚闭上眼,四爷的呼噜声就如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差点儿把我从床上给震下去,我这才记起来家里还多了这么个强行跑来安营扎寨的主儿呢。
  呼噜声时而高亢昂扬、时而婉转曲折,在耳边萦绕不去,我痛苦地用被子蒙住头,辗转反侧了很长时间,总算熬到神经麻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我抓起电话就想骂人,耳边却传来了同同甜甜嗲嗲的声音:“亲爱的,睡觉姿势不对,快起来重新睡!”
  “呵呵,真幽默,再见!”我恶狠狠地挂了电话关了机,重新躲在被子里自我催眠: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没过多会儿,床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又再次把我吵醒,睁眼一看,四爷正神采奕奕地坐在我床边上网呢。
  “老大,我说你就不能多睡会儿啊?”我的声音已经近乎哀求了。
  “当然不能!”四爷头都没回,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能睡得下去?昨天晚上我前思后想地琢磨了一宿,就现在我身上这点儿钱,估计一个月都撑不过去。总得想点儿办法吧?班儿咱们是死活不上了,我觉得找个兼职干干应该还可以,你觉着呢?”
  我实在想不通四爷是怎么能一边打着连绵不绝的呼噜一边思考了一整夜生计问题的,只能说我身边这些同志都太让人佩服了。我懒得搭理他,翻了个身刚想继续睡,家里的座机又响了起来,还是老烦:“那什么,你帮我问阿然了吗?”
  “刚他妈几点啊???”我忍无可忍地咆哮了起来,“你们丫一个个都磕了摇头丸啦?你们不睡我还睡哪!想问自己问去,老子伺候不着!”
  老烦赶紧挂了电话,四爷也关掉电脑,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间--世界终于清净了!
  从这天开始,四爷每天东跑西颠、神出鬼没地找他的兼职,老烦则是一下班就跑到我家里来蹲点儿,来了什么也不干,就愁眉苦脸地往沙发里一缩,甭管说什么话题都会拐弯抹角地往阿然身上扯。我知道他跟阿然没那么熟,不好意思直接找阿然问什么,所以只能来纠缠我,但我打定主意装傻充愣,不管他怎么暗示,就是不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
  三天后,老烦再也按捺不住了,一见到我就撺掇道:“哎,咱们那剧本弄得怎么样了?我觉着这种事儿就得多聊,反正你跟家待着也没事儿干,要不然我跟你一块儿,咱俩去找阿然再说说呗。”
  “哟!”我故作惊讶状,“您什么时候把自己划到我们这堆儿里了?您好好的一个国家公务员、人民的公仆,可千万别跟着我们自甘堕落,我们罪过大了去了!”
  “这话说的,我虽然没什么文艺细胞,但是我对这个搞文艺的人,一向还是很敬重的。”
  “哦,谢了啊。那你就躲远点儿偷偷敬重去吧,我们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不用非上赶着往前凑。”
  “我说咱们不带这样儿的啊!”老烦气急败坏地蹲在了地上,“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帮个忙又怎么了?我也老大不小的了,我看上个合我心意的容易么?”
  我嗤之以鼻:“只要是个女的就没有不合你心意的,有什么不容易的啊?让你合人家心意倒是挺不容易的。实话告诉你啊,我给阿然打电话问过了,阿然说她也不清楚樱子什么情况,不过答应找她本人直接问问,这不是还没给我回话儿呢嘛,你就一天都等不了了?多大出息啊。”
  老烦又激动地站了起来:“所以我说咱们去找她一趟啊,兴许她给忘了呢?见着咱们不就想起来了嘛!”
  “行行行,”我不耐烦地起身披上了外衣,“摊上你这么个兄弟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一会儿先请我去吃顿烤肉打打牙祭,完了我就带你去阿然那儿。”
  老烦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那什么,楼底下的烤串儿行不行啊?反正不都是烤出来的么,吃着还省事儿,你看……”
  我二话不说,扔下手里的车钥匙就开始*服,老烦赶紧拦住:“别别别,烤肉就烤肉,您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行了吧?”
  我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抓起钥匙出了门。
  阿然的父母刚好出差,我和老烦因此得以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坐在阿然的卧室里,被四面贴满了照片的墙壁所环绕,都是用各式各样的LOMO相机随手拍下来的,目光所及之处,总能瞥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看得久了,竟有一点眩晕的感觉。
  阿然向来是个聪明人,一看我带着老烦来找她,就立刻明白了我们的来意。扔给我们一人一个苹果后,阿然向老烦解释道:“你看我这记性,一直忘了告诉你了,你想知道的事儿我帮你打听了,樱子还真没男朋友。”
  “哦哦!”老烦故作淡定地点头,嘴角却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向上翘,“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小姑娘一个人在北京也挺不容易的,万一要是病了,或者遇上点儿什么难事儿,身边也没个人照应一下……”
  我就讨厌老烦这种拐弯抹角、唧唧歪歪的性格,于是故意岔开话题开始跟阿然聊别的,老烦在旁边抻长了脖子,抓耳挠腮地等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问阿然道:“那你倒是跟她提我了没有啊?”
  我哈哈大笑:“憋死你了吧?让你丫装!”
  阿然也乐了:“提了提了。我跟樱子说,我那个叫老烦的哥们儿对你印象不错,你要是乐意呢,就找个时间一起出来坐坐。樱子倒是挺大方的,说反正都是朋友么,以后大家一块儿多玩玩就互相了解了,真要有感觉就顺其自然呗,就甭整那么刻意了。”
  “那行那行,”老烦乐得满脸是褶儿,“那你们以后拍电影算我一个呗,让我打个下手、跑个腿儿什么的都行,要不然我也没太多机会见着她啊。”
  “想入伙?没问题啊,拿钱来吧!”我冲阿然挤了挤眼睛,“我们这可是大家凑钱拍片儿,我们几个都投钱了,你打算投多少啊?”
  老烦红头涨脸地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要不然,我……拿两千……?”
  “行了你就别挤对他了,”阿然笑道,“你这不是活要他命嘛!别着急啊老烦,不用你掏钱,愿意过来白干活的我们都欢迎。哎,四爷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过来啊?他不是住你那儿呢吗?”
  “中午就出去了,说是有个面试。”
  “面试?他不是不愿意上班吗?那剧本他还弄不弄了?”
  “他是要找兼职,剧本他也没说不弄,可是他说他快没钱了,先填饱肚子要紧,干咱们这个不是拿不着钱嘛,只能先往后排排。”
  “找兼职还面的什么试啊……”阿然嘟囔了一句,“算了,随他去吧,反正我这边也有点儿别的事儿要忙。”
  我今天第一眼看见阿然就觉得她有点儿不对劲--平时一贯不修边幅的她,今天却明显是刚刚精心地梳妆打扮了一番,从眉眼到穿着都透着鲜亮,而且整个人还焕发着一种异样的神采,精神也显然处在非常亢奋的状态。
  “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连你最钟爱的电影都顾不上了?”我满腹狐疑地问道。
  阿然笑笑地看了我一眼:“还真是好事儿,还记得我那个初恋情儿吗?”
  “记得啊,不过我觉得你那个不叫初恋,叫单恋。你喜欢人家,人家又不喜欢你,前几年人家在上海结婚你不是还惦记着跑人家婚礼上拿硫酸当花儿撒来着?怎么着,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哪?”
  “对对对,就是他!”阿然眉开眼笑地说道,“本来我也没怎么惦记着了,可是这两天刚得到一个天大的喜讯--你猜怎么着?丫居然上个月离婚了!”
  我白了阿然一眼:“你这幸灾乐祸得也有点儿过了吧?瞧人家离个婚把你给高兴的!”
  “我不是光高兴他离婚,关键是他离婚以后又主动联系我了,还跟我说觉得以前挺对不住我的,辜负了我对他的一片真心,还说打算最近就来北京看看我,好好补偿补偿我。”
  “哎哟喂……让我说你点儿什么好啊?我一向觉得老烦是咱们这些人里边最没六儿的,敢情您也二得跟他有一拼,整个儿一半斤对八两啊你们俩。”
  “嘿,别什么事儿都扯上我啊,我招你了?”坐在旁边乱按电视遥控器的老烦抗议道。
  我没搭理老烦,继续痛斥阿然:“你还美哪?人家这纯粹是空虚寂寞无聊拿你当填空儿玩儿呢,这点儿事儿你还看不出来啊?你还觉着他真能对你有什么正经想法儿?我说你长点儿志气好不好!”
  “我管他什么想法儿呢!”阿然沉下脸,一句话就把我噎了回去,“我这人就是占有欲强,怎么了?我喜欢的东西要不着我就不爽,要着了我心里就痛快了,就这么简单,他什么想法儿关我屁事儿啊,我说过打算跟他白头偕老、天长地久来着?”
  我无奈地点头:“对对对,您多潇洒啊,您喜欢谁就弄过来玩儿玩儿,玩儿够了想扔就扔。我不也是让您给玩儿腻了就扔一边去了么。”
  “这叫什么话啊?你现在不是跟同同好着呢嘛,我跟里面掺和着算怎么回事儿?”
  “你少跟我提同同,我跟同同在一块儿还不是因为你……”
  我和阿然忽然一起闭了嘴,因为老烦正在一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们俩。僵持了几秒钟后,我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冲老烦挥了下手:“走走走,回家睡觉去,困着呢!”
  回去的路上,我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老烦坐在旁边喋喋不休:“说真的我一直就怀疑你跟阿然有一腿,没想到你们俩还真就有一腿,幸亏我是没动过追阿然的念头,要不然岂不坏了咱们兄弟间的情分。不过说实话,阿然这样儿的也不太合我的口味,也太没女人味儿了,樱子就不一样,嘿嘿……哎,那同同又是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不喜欢同同嘛,那时候害得人家小姑娘挺伤心的,我还好心帮你开导人家来着呢,怕你多心就没跟你说。要我觉着吧,同同比阿然好多了,你那时候怎么就看不上呢?怎么现在又突然跟人家在一块儿了?这事儿还是有点儿不对……我想想啊……你上次好像提起过要让同同她爸给你们的电影投资来着……啊,你不会是假装跟同同好,然后让同同帮你们跟她爸要钱吧?哎哟,这样儿可不好,太不好了,真的。我说……”
  “你他妈有完没完?”我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老烦的后脑勺上,“再瞎叨叨信不信我一脚把你从车上踹下去?”
  老烦终于不做声了,车里变得异常安静。一盏盏路灯从窗外掠过,我们的脸忽而阴沉忽而惨白,我的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般,越来越堵得难受。
  我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一直以来我都很满意于自己和阿然的关系,我讨厌女人的独占欲,而阿然就不会,她不用我对她负责、不会缠着要和我结婚,不干涉我的自由也不占据我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可是当她突然要飞奔向别人的怀抱,嫉妒却立刻像毒蛇一样爬满了我的整个心--我第一次发现男人竟是如此虚伪的动物。
  回到家,四爷正坐在我的电脑旁边,十个手指头上下翻飞地敲打着键盘。见我进屋,四爷眉飞色舞道:“嘿,这回我可正经找了个不错的活儿--给电视台一个生活短剧栏目写小剧本。那栏目我以前看过,就那种恶俗的烂剧,我一天编它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一个剧本八百块呢,怎么样,还干得过儿吧?”
  “嗯,挺好。”我疲惫地爬到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忽然很想跟四爷聊聊。
  “哎,”我轻轻踢了下四爷的后背,“我问你个问题啊。就你们这些文化人儿,整天描写情啊爱啊的,你跟我说说这爱情到底是怎么个东西啊?”
  “哟,屠爷今儿怎么这么有雅兴,都跟我探讨上这么风花雪月的问题了?”四爷略带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过说到这个话题,那可真深了去了,这要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那还值得我这些同行们搜肠刮肚地写它吗?爱情这个东西啊,只能说每个人和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就算是同一个人,他在不同时期的理解也不一样。所以你自己觉得爱情是怎么回事儿,它就是怎么回事儿,用不着问别人。”
  “问题是我就一直没找着感觉啊。”我伸手摸过散落在床头的烟点了一根儿,“你说我也活了小三十年了,女人有没有?有,而且还不算少。但你要问我爱过哪个女人没有,这我还真说不上来。什么是爱?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我就知道肯定跟上床不是一回事儿。哎,要不然你说说你自己吧,你对你媳妇儿肯定是爱情,这没错儿吧?你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反正刚开始的时候吧,就觉得因为有了这个人,什么都变得特美好,一天见不着就想得不得了,见了面就脸红心跳,随便说句话都得高兴半天。后来在一块儿时间长了,也就慢慢变得平淡了,你看我们俩现在都天各一方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觉着有什么不适应的,可是也没觉着这个人离我有多远,好像还是在我身边一样。甭管我在哪儿、在干什么,她都在我心里边儿装着呢,你说这个算爱情吗?我觉得应该是吧。”
  “那她要是喜欢上别人了,要跟你分开,你会是什么感觉啊?”
  “那估计怎么也得跟死过一回一样。你想啊,就好比你身上这层皮,平时搁你身上长着你也没什么感觉吧?可要真给你扒一层下来呢?就这意思!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不想尝这个被扒了皮的滋味儿,还真得有点儿危机意识。古人说得好啊,贫贱夫妻百事哀!连鲁迅同志都说了,爱情必须得有所附丽。我再怎么说爱她、她再怎么说爱我,我要是天天让人家喝西北风儿人家也没法儿跟我过,你说是不是?”
  “不用那么悲观吧?”我不以为然道,“这不是还有你父母帮衬着呢,再不济结了婚房子肯定少不了你们的,这年头有了房子人生就算踏实一半了,剩下的,哪儿还刨不出点儿吃饭穿衣的钱来啊?”
  “嘿哟,我现在还真就不敢死抱这个指望。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现在已经开始痛定思痛了,觉得以前给我创造的条件太好,以至于我一点儿都不懂得生活的艰辛,所以才整天这么不着四六的,这不是现在已经打算跟我决裂,让我自食其力了么。其实我也挺郁闷的,你说我又没干什么坏事儿,我又没出去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我不就是有那么点儿理想么?不过你说我要是就一个人吧,理想点儿也就理想点儿了、不现实也就不现实了,可现在怎么说也是俩人儿,也不能光想着自己……唉,兼顾,兼顾吧,也只能先这么着了。不说了啊,你睡你的觉,我还得赶紧写字挣饭吃。”
  我掐灭烟头翻了个身,打算好好睡一觉忘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不痛快,但耳边劈里啪啦的打字声却让我直到深夜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心里那一点点难受的滋味。

  第七章
  星期六一大早,阿然打来电话:“下午送我去趟火车站!”
  “干吗?不是说好了今天下午开会吗?”
  “先不开了,我去趟上海。”
  “哦,人家没空过来,你就自己跑过去。”我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送那什么吧?你至于这么饥渴难耐吗?”
  “少废话,送不送?你不送老子自己打车去也一样。”
  “不是,咱这电影还拍不拍了?”我悲愤地对着电话吼了一声。
  悲愤的不只是我,老烦对这件事的反应比我强烈多了:“不负责任,这绝对就是不负责任!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呢?张罗着要拍电影也是她,撂挑子不管也是她,这叫什么工作态度啊?这不是拿我们大家伙儿开涮吗?别人不说,就说四爷吧,都苦思冥想一个星期了,人家容易吗……”
  “别别别,别拿我说事儿!”四爷笑笑地打断了老烦的话,“你是因为见不着樱子了才这么痛心疾首的吧?”
  老烦啧了一声:“看看,小人之心了不是。当然我承认这也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但是无视我那是小问题,无视您的劳动那就是大问题了,对吧?”
  四爷摆摆手:“说实话啊,我还真没顾上想这电影的破事儿呢,所以这会不开也就不开了,正合我心意!”
  老烦颓然地叹了口气:“唉,我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么一帮不靠谱的朋友?我这终身大事还能指望谁啊?”
  下午四点,我开着大脚带阿然赶赴火车站,一路上贼心不死地进行着最后的策反。
  “你说你千里迢迢地跑到上海,也无非就是干干那种事儿,值当的吗?要我说吧,咱们不如现在立马掉头回我家,只要灯一关上,谁和谁能差多少啊?我也不介意你把我想象成别人,你还把路费省下来了,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嗯,听上去还不错,”阿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建议,你完全可以随便带个女孩回家,然后关上灯,把她想象成我!”
  “靠,我凭什么想象成你啊?太自恋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还别不信,我今天还真就非得带回去一个不可。”我抻着脖子四处望了望,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走着的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就那个吧,怎么样?”
  阿然笑道:“行啊,我没意见,但愿她别是那种背面看想犯罪,正面看想自卫的类型。”
  我没搭理阿然,径直把车停在了女孩的身边,下车后热情地对女孩伸出了手:“你好小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名电影导演,正在为剧组挑选演员。我觉得你的形象和气质很适合演我们这部片子的女主角,咱们能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吗?”
  女孩不屑地瞟了我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年头导演就是流氓的代名词,糊弄谁啊!”
  女孩甩了下头发凛然而去,我讪讪地收回了那只备受冷遇的手,一扭头看见阿然正坐在车里狂笑不已。
  北京火车站,一个无论什么时间都人潮汹涌的地方,我混迹在站前广场的人群里,无计可施地看着阿然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进了站,背影很快淹没在无数攒动的人头间。我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抽了根儿烟,转身溜溜达达地向停车场走,边走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屠老师?你终于有空理我啦?”同同每次接到我的电话都无限惊喜,“我以为你还没忙完呢!”
  前些天我告诉同同自己最近很忙,没空陪她,同同对此深信不疑。实际上我在家闲了一个星期,哪儿都没去。
  此时同同无条件的信任很是给了我一些安慰,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再忙也得过周末啊。晚上有事儿没有?没事儿我陪你出去玩玩吧。”
  “啊?真的?去哪儿都行吗?”
  “当然,你说了算。”
  “那你一会儿过来接我吧,我在家等你!”
  夜幕降临,工体一百那些千奇百怪的霓虹灯在夜空中一盏接一盏地绽放开来,闪烁着诡谲迷离的光影。同同穿着层层叠叠的紫红色哥特式蓬蓬裙、涂着金光闪闪的眼影和口红,牵着我的手跨进了唐会的大门。刚一进去,我们就立刻被撕心裂肺的电吉他声和震耳欲聋的架子鼓声所包围,漆黑底色的空间里,到处是疯狂旋转的七彩激光和肆意摇摆的人影,没出一分钟,我的心脏就开始难受起来。
  一个半开放式的小包间里,我见到了一群奇装异服、嘻嘻哈哈的少男少女,一人顶着一脑袋鸡窝似的乱发,有几个男孩甚至还画了妖媚的眼线。我原本以为同同今天的打扮就已经够惊悚了,但和这些孩子比起来,她实在算得上是中规中矩。
  “这是我男朋友,屠老师。”同同挽着我的胳膊,颇为自豪地向他们介绍。
  一个脸涂得像吸血鬼般惨白的女孩端着酒杯凑过来,很是自来熟地攀住了我的肩膀:“大叔,喝一杯吧!”
  “叫谁大叔呢?”同同推了吸血女郎一把,半是戏谑半是嗔怪。
  我敷衍地喝了几杯洋酒,酒精的作用加上声光电的强刺激,让我觉得一阵阵胸闷、反胃。同同被朋友们拉去舞池里high了,我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出了门外,坐在路边的围栏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浑身上下舒展了许多。
  刚抽了根儿烟,同同就从里面寻了出来:“你怎么跑这儿坐着来了?不喜欢在里面玩儿啊?”
  “唉,老啦!”我深深地叹息着,“实在是不适应这种闹腾的地方了。再说跟你们一帮小屁孩儿有什么可玩儿的?不是我说你,你这交朋友的品味可有待提高,都什么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
  同同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你是大叔,你还真快成大叔了。周末到这种地方玩儿,打扮得出格点儿不是很正常嘛,平时人家可都是好孩子,都比我用功、比我学习好。”
  同同的话让我有些哭笑不得--用学习好这件事来自夸或是夸别人,对我来说已经是太遥远的事情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真觉得自己像带了个闺女一样。
  “算了,你要实在不喜欢这儿咱们就去别的地方玩儿吧。”同同妥协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你跟这儿等会儿,我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就出来。”
  同同嘴里的“一会儿”显然不太靠谱儿,我在外面足足干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看见她的影子,最后只好又起身走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待过的小包间里此时一片混乱,同同和那个吸血女郎正倒在地上扭作一团,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头发,吸血女郎惨白的脸上多了好几道新鲜的抓痕,而同同的左眼眶则乌青一片。其他孩子们围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拉开这两个人,舞池里激烈的鼓点声像是在给这场恶战伴奏。
  我冲过去一把将同同从地上揪了起来,连拖带拽地往外走,同同在我怀里张牙舞爪地乱扑腾,一副还要冲回去拼命的架势,直到我把她硬塞进车里,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一直保持沉默,同同可怜兮兮地坐在那儿,每隔几分钟就偷偷瞄我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问道:“生气了?”
  “生什么气呀,你又没揍我!就是觉得人不可貌相啊,平时怎么看你也是个乖乖女的形象,没想到也能这么生猛,那剽悍的劲头一点儿都不比太妹差。我现在可有点儿怕你了!”
  “别呀,”同同对着反光镜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我这可是第一次跟人打架,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看这眼睛肿的。”
  “到底为什么动手啊?开始不还好好的?”
  同同气鼓鼓地撅了撅嘴:“谁让她说你坏话的!我回去说要走,她就说你怎么找这么一男朋友,又老又土又不会玩儿,还一看就是个大男子主义。”
  “这就至于打架啊?”我有点儿好笑,“她说的其实没什么错,你本来就多余带我去,他们不喜欢我是正常的,我也一样不喜欢他们。”
  “可是我喜欢你呀,当然想让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是我喜欢的人,就不许他们说半句不好。”
  我愣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反光镜里看了看同同一片青紫的眼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而同同却已经忘了这回事似的,趴在车窗边专注地看着流动的车河。
  车到同同家楼下,同同仰起脸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上去坐会儿好不好?我爸出差了,我妈也不在,保姆让我给放假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还是别了,”我赶忙摇头,“要是让邻居看到你大半夜的领个男人回家,难保不传到你家大人耳朵里;就算不传到他们耳朵里,让别人背地里说你闲话也不好啊,是不是?”
  “我才不在乎呢,不过你要是担心那就算了。”同同忽然伸出胳膊环住了我的脖子,“那你亲亲我吧,你还没亲过我呢!”
  我胡乱地在同同额头上亲了一下,同同指着自己圆鼓鼓的嘴唇不满地抗议道:“不是额头,这儿,亲这儿!”
  我皱起了眉头:“你看你那一嘴口红……”
  “不管不管,你又不去见谁,一会儿回家自己擦掉不就得了。”
  同同用又青又肿的眼睛盯着我的脸,我实在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得闭上眼睛低头吻了下去。接触到两片柔软嘴唇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掠过了阿然的影子。在这样一个同同为了我和朋友大打出手,而阿然却正飞奔向另一个男人怀抱的夜晚,我果然毫无良心地把怀里的同同想成了阿然。
  阿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算是一语成谶……

  第八章
  苦苦坚持了24小时之后,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给阿然打了个电话。阿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没精打采,我恶毒地猜想也许是运动过度的原因。
  “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祝你春梦了无痕!”我酸溜溜地说道。
  阿然懒洋洋地说:“春什么梦啊,老子在北京呢!”
  “啊?”我惊得跳了起来,“不会吧?大老远的去都去了,还不多爽两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人家不愿意让我在那儿待着,我也不能死赖着不走吧!”
  “什么?”我一时有点搞不清状况,停了一下后试探地问道,“要不然你来我这儿吧,咱俩泡点儿茶慢慢聊。”
  阿然沉默半晌才吐出了两个字:“行吧!”
  我从柜子顶上拿下我那包存放时间已经超过七年的普洱熟茶饼,打开外面的宣纸,取过茶刀,拔下五彩丝线缠绕的刀鞘,用力撬下了一小块茶叶,在布满细碎裂纹的紫砂小茶壶里戳碎了;两个造型别致的小茶杯在茶池上摆开;晶莹剔透的大肚玻璃壶里装了矿泉水,架在小小的酒精炉上,雾气缭绕地慢慢烧着。
  虽然总体来说,我的生活绝对算得上艰苦朴素,但是一旦迷恋上某些事物,我就会变得非常的在意和讲究。去年在朋友的蛊惑下迷上了喝普洱,于是四处淘换了上好的茶叶和全套的家什,经常一个人在家自娱自乐一下。偶尔也拿来招待朋友,不过能享受此待遇的多为女孩。要是给老烦之流喝这东西,那不是等于暴殄天物吗?
  阿然到的时候,水也烧开了。我泡了第一遍茶,先拿来洗了杯子,然后再泡第二遍,这次才是用来喝的。浓郁而又清透的酡红色在杯子里荡漾开来,我端起两杯茶,一杯递给阿然,另一杯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心满意足地一饮而尽。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放下茶杯,扭过脸去问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阿然。
  “唉,说出来都伤自尊。”阿然长叹一声,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我屁颠屁颠地大老远跑到上海,还想着是要安慰人家呢,没想到人家见了我反倒更郁闷了,对着我都没什么话,就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忙,让我先回北京。我心说不是你先主动勾搭我的吗?怎么见了我就这态度?先开始还以为他是刚离婚受刺激太大才这么喜怒无常的呢,还耐着性子百般抚慰,结果到最后把丫逼急了,终于说了实话。他说本来没见我的时候吧,确实是想着要跟我续续前缘来着,可见了面实在是找不着感觉。妈的你找不着感觉你招我干吗?可是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再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这么着,到了上海屁股都没坐热呢,就又跑回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千里迢迢送上门去人家都不希罕要,我就那么缺乏魅力吗?”
  我安慰阿然道:“不至于不至于,其实我觉得你还行,也就是吧……怎么说呢?就是人糙了点儿!你说你穿衣服不讲究也就罢了,长这么大连化妆品都不知道怎么使吧?好歹也是个女人!还有说话大嗓门、脾气太暴、不给人留面子、洗衣服做饭没一样在行的……所以说啊,你就凑合跟着我这个不挑食的就完了,何必跑到上海自讨没趣呢?”
  阿然把胳膊搭在脸上,躺在那儿半天没说话。我喝了两杯茶,看阿然还是没有动静,走过去轻轻踢了她一脚,然后蹲下身子用力地拉开了她的胳膊,只见阿然紧闭着双眼,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阿然哭,虽然明知道这泪水不是为我而流的,但心里某个柔软的部位还是立刻就狠狠地疼了一下。
  只是我早已习惯用冷嘲热讽来掩饰内心的波动,所以仍然歪着嘴笑了:“哎哟,怎么还哭了?没看出来心灵这么脆弱!你是为那男的啊,还是为我刚才说的话啊?要是为那男的,您也是情场上大风大浪都过来的人了,不至于为这么个早就该归入历史尘埃的人想不开吧?要是为我刚才说的话,你跟我在一块儿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这张嘴?还拿这个当真啊?”
  “老子谁都不为!”阿然气哼哼地抹了把脸,“就是想要的东西要不到,有挫败感!我没想跟他认真来着,但是一个女人被男人拒绝了总归是很受打击。我讨厌这种失败的感觉,让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似的……”
  “怎么会,不是还有您梦寐以求的电影事业呢吗,导演同志!对了,说到电影的事儿,你不是要拍什么‘不靠谱地活着’嘛,别说我觉得你这次这事儿就挺不靠谱的,要不然让四爷直接写你得了。”
  “你是觉得我在上海丢人丢得还不够,还想让我到全国人民面前丢人去是吗?”阿然忍不住破涕为笑,忽而又神情严肃地认真思索了起来,对某些事物超乎寻常的狂热所带来的勃勃生机瞬间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又变成我熟悉的那个阿然了。
  “还真可以考虑放到里面作为一个情节出现,”阿然想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一切围绕主题嘛,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靠谱。对了,四爷哪儿去了?”
  “回自己家过周末去了!”
  “不是让他们家人给轰出来了吗?”
  “嗨,那不就是老头儿老太太气头上做个样子吓唬吓唬他的吗,就这么一宝贝儿子,还真能断绝关系啊?早就放话让四爷回去了,这不四爷在我这儿住得挺爽,乐得没人管,所以死扛着不回去嘛,就周末回去待两天。”
  “那咱们明天晚上开会吧,昨天不是没开成嘛!”
  “我倒是没意见,问题是四爷根本还没顾上想这事儿呢。”
  “什么?他怎么这样……”阿然刚要发作又泄了气,“算了,我跟他谁也别说谁了,都够掉链子的。不过你告诉四爷,下礼拜这会说什么也得开,让他无论如何也得想点儿什么出来,要不然……要不然你就让他搬回自己家住去,不是他自己说的拿剧本抵房租么!”
  “你们俩可真成,”我叹息道,“我这儿房子让人白住着,完了还得去那得罪人的,这里面有我一分钱好处没有啊?”
  “别着急啊,你等电影拍出来的,好处大大的有!”阿然在地毯上翻了个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困了,想睡会儿。”
  “床上睡去吧!”
  “不用,就这儿挺好,你给我拿个被。”
  我从床上抱了自己的被子盖到阿然身上,阿然闭上眼睛,没过多会儿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必须承认,我最开始叫阿然过来的时候,确实是打了点儿如意算盘。可现在看着阿然熟睡中的脸,我竟然已经找不到一丝邪念。
  我在阿然身边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抽着烟,忽然觉得,日子还长着呢……

  第九章
  星期六晚上,我、阿然、老烦和四爷浩浩荡荡地穿过喧闹的后海,七拐八绕地钻进了僻静处一条窄窄斜斜的小胡同。
  刚进胡同口,烟熏火燎的味道便扑面而来,透过呛人的烟雾,看见不远处一座平房的房顶上闪烁着三个霓虹灯大字--“太委屈”。一个剃着光头、披着军大衣的精壮汉子坐在平房门口的火炉旁,一边拿把破扇子扇着烟,一边抬头望着房顶上的霓虹灯发呆,火炉上架着的几串鸡翅正发出嗞嗞啦啦的诱人声响。
  “宽哥,忙着哪?有上门挨宰的?”我猛地拍了下宽哥的肩膀,宽哥吓得浑身一激灵。
  看见是我们几个,宽哥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哪儿啊,我这儿自给自足解决晚饭问题呢。”
  老烦指了指房顶:“这霓虹灯新添的?挺气派啊!”
  宽哥唉声叹气地摇头:“别提了,这破玩意儿自打一安上我就天天瞅着它发愁--开着吧,一晚上白白浪费我多少电钱?不开吧,黑灯瞎火的更他妈没生意了!唉,我现在一看见后海那片灯红酒绿的我就起急,都快挤破脑袋了,怎么就没人知道往后边这片儿溜达溜达?不是,你们几个今天是来照顾生意的呀还是来吃蹭儿的呀?”
  “别紧张啊宽哥,今天绝不吃蹭,阿然请客,该多少就多少,多收点儿我们也没意见。”
  阿然白了我一眼,宽哥眉开眼笑:“得,那我谢谢你们哥儿几个了,我这儿好几天没开张了都。里边儿坐里边儿坐!”
  大家呼呼啦啦地涌进了低矮的平房里,几张笨重的木头桌子上到处油渍麻花,我们凑合挑了张还不算太脏的坐了下来,宽哥拿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胡乱在桌子上抹了两把。
  “宽哥,你们这儿除了烤翅也有炒菜吧?”我大剌剌地问道。
  “有,要什么都有,就是快慢不敢保证啊,反正厨子就一个。”宽哥指了指自己。
  “什么都有啊?那来个宫保花生米!”
  “没听说过,你们家有这道菜啊?”
  “看看,死心眼儿了不是?你就不会做宫保鸡丁的时候不搁鸡丁只搁花生米啊?”
  “行,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啊。”宽哥点了点头,“鸡丁不放,花生米分量不变,菜价还按宫保鸡丁的算,愿意点你就点吧!我回头还真得考虑把这道菜加到菜单上去,谁要点这个我算是赚上了。”
  “那这也得算我一贡献吧?这菜你就免费送了得了。”
  宽哥气不打一处来地撂下了正准备记菜的纸和笔:“我怎么看你丫都还像是来吃蹭儿的!”
  我们要了20串烤翅、10串烤馒头片,又要了几个凉菜和几瓶啤酒,点完之后,宽哥就出去忙乎开了。没过多会儿,宽哥进屋,把我要的宫保花生米扔在了桌子上。
  “怎么没上凉菜先上热菜啊?这也太不讲究了!”
  “放凉了不就成凉菜了嘛!”宽哥理直气壮地说,“知足吧啊,哪儿那么多臭毛病?也就看你们都是朋友,我还照顾照顾你们,别的客人来我们这儿,自己擦桌子扫地、自己上厨房点菜端菜,爱吃不吃,反正别指望有人伺候,惹烦了我还不卖你呢。”
  “第一次听说做服务行业做成你这样的,这得算北京独一号吧?”阿然笑道。
  “岂止是北京啊,全国独一号都差不多!”宽哥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这就叫企业文化,懂吗?没看我们店名都明告诉你了吗?太委屈--不怕受委屈你就来呗!”
  “那看来喜欢受委屈的人还是不多,要不怎么老开不了张呢。”
  “那是因为宣传力度不够,现在吃餐饮吃的不就是个特色吗?我们店的特色就是这样,只能顾客拿我们当大爷,反正我们绝不拿顾客当上帝!”
  “得,爷,那您受累先把我们的串儿给烤了吧。再怎么委屈,也不能在饭馆里饿死活人不是!”
  “这你放心,企业文化归企业文化,职业道德归职业道德。等着吧,一会儿就好!”
  菜和烤串陆续上齐,大家撸胳膊挽袖子地准备大干一场,只有老烦打一进来就坐立不安、东张西望,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咱们这就开吃了啊?不太好吧?不是还有人没到呢嘛!”
  “谁啊?还有谁没到?不是都到齐了嘛!”我和四爷故意装糊涂。
  “哦,”阿然咬着鸡翅含混不清地说,“忘告诉你了,这不快过年了么,樱子前天就提前请假回老家了,怕走太晚了票不好买。”
  老烦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失望:“你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你就不来了是吧?”我瞥了老烦一眼,“你现在走也来得及,你走了我们还能多吃点儿。”
  “没有没有,不是那个意思,饭还是要吃的,”老烦讪讪地抓起一串鸡翅,“我就是说早知道应该去送送,那么远的路……”
  尽管宽哥的企业文化匪夷所思了点,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烤翅实属一绝,一口咬下去,从唇齿间一直香到骨头缝里,简直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大家都顾不上再说话,一个个闷头苦吃,仿佛全然忘记了开会这回事。直到最后一个鸡翅下肚,四爷才咂了咂嘴,冲宽哥竖起了大拇指:“就冲这烤翅,受点儿委屈绝对值!”
  “那是,”宽哥自豪地挺起了胸脯,“哥们儿从小不好别的,就好给自己弄口好吃的,尤其爱吃烧烤,这都是多年潜心钻研的成果,所以我的理想就是只卖手艺不卖服务。”
  “说到理想,”阿然用餐巾纸擦了擦手,“咱们也该言归正传了。四爷,说说吧,这些天都想出什么来了?”
  四爷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宽哥,先给我来听可乐!”
  可乐拿来了,四爷拉开拉环喝了一口,把可乐放在自己面前,正式开始了演说。
  “咳,上次说这电影叫什么来着?‘就这么不靠谱地活着’是吧?那我先说说我对不靠谱这个词的理解啊。什么叫不靠谱?要按照一般的解释那就是不着四六、做事儿不牢靠、嘴上没把门的,反正就是特别惹人烦、绝不能轻易信任的那种。一个人不靠谱一回两回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不靠谱、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靠谱的时候,能把不靠谱演绎成一种生活常态,可想而知这种人得多遭人恨哪!但这要是在电影里演出来,光让人恨肯定不行,咱们得让观众产生发自内心的理解,得让他们关注人物的命运,对这个不靠谱的人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这样才是成功的作品。所以我们就得深入挖掘不靠谱的根源在哪里?为什么一个人会这么不靠谱?为什么他就不能和大家一样本本分分地生活、活得让周围的人都满意?那是因为他让大家满意了,他就不能让自己满意;因为大家都在过的生活不是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他选择了让自己高兴、让别人失望,所以所有的人都觉得被他忽悠了。他无心伤害别人,只是大家都习惯了沿着固定的路线规规矩矩地走路,突然这个人说他要飞,而且还是不受约束地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于是走路的人很受伤害,于是他们就会对这个人说:迟早摔死你!其实对于这个人本身来说,他有错吗?没有!但是有可能他在飞的过程中会发现飞行确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天上的世界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美--风想吹死你、太阳想烤死你、老鹰想啄你的眼、就连麻雀也想在你头上拉泡屎,总之天上有人对你这个闯入者虎视眈眈、地上还有人等着看你这个叛徒的笑话,你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你就只好在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中乱晃--这个,就叫做不靠谱!我认为,不是我们忽悠了大家,而是现实忽悠了我们!
  “就拿我来说吧,我身边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像我的大学同学们那样,平时在写字楼里上上班、到了周末喝喝咖啡打打球、没事儿出个小差全国各地转转、贷款买套房子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到了30多岁混个单位的小中层、经常被各路猎头们骚扰一下……这种生活我不是没尝试过,身边的人倒都高兴了,可是我自己是什么感觉?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大学毕业以后上班的那一年,公司的待遇还真是不错,别的先不说,起码饭局就多了去了,那一年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啊,可是再好的东西吃在嘴里,愣是尝不住味儿来。我那时候觉得自己老得一塌糊涂的,就觉得人生没意思,好像已经一下活到头儿了似的--行尸走肉吧,就得这么形容;后来下了决心,不上班了,穷是真穷,可就算啃干馒头喝凉水也觉得是好的,起码觉得每天都有希望有奔头、觉得是真真正正为自己活着呢,这种感觉,那些按部就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谁能理解得了?他们只能认为你这个人太不靠谱。但是你还没那么洒脱,你不甘心让别人小看你,所以你拼命挣巴着想要向别人证明点儿什么,让别人都知道你的选择自有你的道理。可是你所向往的那个世界也没有那么容易接纳你,对于早已经身处那个世界的人来说,你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人家在圈子里混了十几年甚至好几十年的还待在最底层苦苦等着论资排辈呢,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想上来就得道成仙?凭什么?做梦去吧!但是这时候你已经没办法再退回原位接受那种已经被你放弃的生活方式了,怎么办?那就只有顶着个不靠谱的头衔继续挣巴呗,只要还挣巴得动,就得硬着头皮把不靠谱进行到底--这种状态就是我们必须让观众能够理解的。”
  四爷停了一下,拿起可乐,刚想喝又放下了:“宽哥,再帮我拿一听行么?”
  “怎么了?”我们一起看向那听可乐,只见罐口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白色的唾沫,大家都忍不住乐了。
  阿然总结陈词道:“你说了这么半天,是想让我们拍拍你呗?”
  “你看你看,这可就是小人之心了。我就是拿我自己打个比方,谁让你拍我了?就我们这种天天窝在电脑前面码字的枯燥行当,也没嘛可拍的,我有自知之明!”
  阿然点点头:“行,你刚才说的这一大套理论我都没什么意见,问题是故事呢?故事跟哪儿呢?”
  “嗨,只要抓住这个核心思想,故事那还不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啊?不就是讲一个人不务正业、净走歪门邪道么,关键就在于这个歪门邪道到底是什么……”
  宽哥忽然插话道:“哎,我在旁边听了这么半天,要不然你们拍拍我得了,我觉得我干的这事儿就挺歪门邪道的,正好也给我的店做做宣传啊。别的我也赞助不了你们,至少免费给你们提供拍摄场地,并且保证你们拍片期间随时可以来我这儿白吃白喝,怎么样?”
  阿然托着腮想了想:“我觉得吧,你这个好像歪得还不够厉害。不过没关系,我们这电影又不一定是单一线索,你的翅吧可以作为分支情节出现嘛,比如作为男主角的朋友什么的,起一下烘托作用还是满不错的。”
  “嗯,”四爷点点头,“主线情节最好还是整个刺激点儿的,我琢磨着最好是文艺商业相结合,比如说来个什么赛车啊、拳击啊……为什么我故事没具体给你编,你也得看看投资方乐意投多少钱啊!”
  “我说哥哥,你觉着人家能给咱们投多少钱啊?”阿然气愤地看着四爷,“你以为我是张艺谋还是冯小刚啊?只要一张嘴人家几百万、几千万就砸给我了?还赛车、拳击呢,你也不怕闪着舌头!偷懒就偷懒,别给自己找借口,我早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就往最简单、最生活化的编,预算越少咱们争取拿到钱的可能性才越大,你丫转眼就都给忘干净了?”
  四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不是也想帮你看看有没有做大的可能么。再说最近一直帮电视台写小剧本,想故事想得脑子有点儿木了……”
  “哼,这才算你说句实话。哥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您就先把手头的事儿放放,好歹先帮我想个故事出来,我这儿还计划着一过完春节就去找同同她爸谈呢,你故事都没编出来咱们跟人家谈什么啊?这下看来又得往后拖了,你不为我想也得为人家小屠想想,人家整天连哄带骗的也不容易。”
  我无奈地点点头:“是,我这剧组男公关的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四爷你就快着点儿吧!”
  “行行,我尽量抓紧。”
  宽哥不放心地敦促阿然道:“甭管你们编什么样的故事,别忘了把我这翅吧给编进去就行,今儿这顿饭就算我的了!”
  “放心!”阿然郑重其事地点头,“就冲这么仗义也绝忘不了你。还真别说,我现在眼前就浮现出了一幅特别具有象征意味的画面:人潮汹涌的街头,宽哥光着膀子,肩上扛着几串长长的鸡翅膀,像扛着一面飘扬的旗帜般,昂然从镜头前大步走过……”

  第十章
  “屠老师,你一定很讨厌情人节吧?”2月13日那天下午,同同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我。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很多男人都讨厌啊,觉得这种节日就是崇洋媚外、华而不实、给商家提供赚钱的借口,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我才没那么狭隘呢,看见大街上那么多男男女女抱着玫瑰巧克力甜甜蜜蜜走在一起,不是挺美好的嘛?美好的东西谁不喜欢,有必要上纲上线么?”
  即使隔着电话,我都能看见同同脸上绽开的笑颜,但是停了一下之后,我又继续说道:“不过我不讨厌这个节日,并不代表我就非得跟别人一样去过这个节日、不代表我非得在这一天买一大堆死贵死贵的玫瑰去讨女朋友欢心,这完全是两回事儿。就好像我也不讨厌男人当鸭子,凭正当的体力劳动养活自己嘛,挺好,但要让我自己去当就算了,没什么对错之分,只是不符合我的兴趣爱好而已。我相信能做我女朋友的女孩应该也没那么肤浅,非得要靠这些来证明什么,是吧?”
  “好吧,明白了!”同同简单地说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我多少有点儿心虚--当男人不想为一个女人付出的时候,总归可以找到很多借口,但女人恐怕也不是每次都那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的。为了电影的事,阿然让我在近期内一定要尽量满足同同的一切要求,我这会儿不会已经把事情搞砸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在外面使劲敲门,我穿着*跑去开了门,被满满一大花篮火红的玫瑰刺痛了双眼,玫瑰后面,隐约露出了同同笑意盈盈的脸。
  四爷趿拉着脱鞋睡眼惺忪地凑了过来:“我靠,今年情人节改规矩了?改女的给男的送花了?”
  “这可不是送给他的!”同同抱着巨大的玫瑰花篮进了门,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只是想让你有一个最美好的情人节,但又绝不违背你的兴趣爱好。赶紧穿衣服洗脸跟我出门去,四爷,你也一起吧!”
  一小时后,我们三个人出现在了大马路的过街天桥上,那个大花篮就摆在我们面前。每当有情侣或年轻女孩走过,我们就从花篮里拿出一枝玫瑰送上前去,一起对人家说:“情人节快乐!”
  绝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立刻躲闪,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着:“不要不要。”
  我们说:“这是送给你们的,不要钱。”
  他们反而逃得更快了。
  也有少数几个带着女朋友的男士接了玫瑰,然后就忙着从裤兜里摸钱包,被我们谢绝之后,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我们,对手里拿着的花也不放心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掉了。
  眼看到了中午,花篮里的玫瑰也没见少,四爷早已失去了兴致,蹲在一旁边拔着胡子边叹息道:“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想奉献点儿爱心都没人愿意领情。”
  “没关系,看我的!”同同抓起一把玫瑰,跑到天桥的栏杆旁边,朝着步行道扔了下去。急匆匆赶路的人们被从天而降的玫瑰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向上看。
  我和四爷也兴奋起来,一人抱了一捧玫瑰向下面扔,边扔边对着仰头看我们的人群大喊:“情人节快乐!”、“Happy Valentines Day!”、“I love you!”
  人们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变得喜悦,有人开始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玫瑰,有人开始蹦跳着伸手去接还在漫天飘洒的那些,还有远处的人不断向这个方向涌来,连公路上行驶的汽车也被这场奇异的狂欢所感染,纷纷鸣笛致意。我们索性把剩下的玫瑰统统揉碎,兜起花篮把所有的玫瑰花瓣抛洒下去,在铺天盖地的花瓣雨中,人们笑着叫着、吹着口哨,整条大街像在开着一场盛大的party……
  这个情人节,最终以我们三个在派出所接受了大半天的批评教育而结束,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小民警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你们想给群众增加点儿节日气氛的本意当然是好的,那也不能扰乱社会治安啊!”
  从派出所出来,我们三个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地相视而笑。
  街上卿卿我我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越来越多了,随处可见的除了鲜花和巧克力,还有红彤彤的福字、灯笼、年画,把每一张脸都映得如此喜庆。
  我说:“同同,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永远都不会忘了这个情人节的。”
  四爷说:“我一定要把今天写进小说里。”
  同同像是没有听到我们的话,嚼着一块泡泡糖看着街边的风景微笑:“又要过年了,真好!”

  第十一章
  自从失去了拿压岁钱的资格起,过年对于我来说就再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不得不被迫坐在一堆七大姑八大姨中间,听着她们炫耀自家孩子又进了哪个外企、又考上了哪个大学的研究生、或者做生意又赚了多少钱,到了再无可炫耀的时候,她们便会意犹未尽地把矛头一致对准我:“都这么大了,总得找个工作嘛,天天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好不好的先干着,别眼高手低……要不然让你姑父帮你想想办法?他路子广……”
  而我那些堂表兄弟姐妹们,就凑在一起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哪家外企的工资福利高、今年房价又涨了多少、移民的话去哪个国家比较好……
  我没办法把自己变成聋子,但我至少可以让自己装成哑巴,在这种场合中我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保持沉默,只有老妈时不时地唉声叹气一下:“唉,我这个儿子,我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他去吧,我是管不了了。”
  我得承认,每当这个时候,负罪感还是会跳出来折磨一下我自以为冷硬的心灵的。
  患上过年恐惧症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到了初四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大家全都是一肚子牢骚。
  四爷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述了一对他初次见面的远房亲戚:“我妈跟他们说我不愿意上班,就愿意在家写作,这两口子说:写作?这种东西能当正经事做吗?退休以后写写就可以了。我妈又说我已经出版过一部小说了,这两口子又说:啊?了不起了不起,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我们家也出了个作家了。我说可是我写的第二部小说就没有哪个出版社再肯给我出了,这两口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那什么……继续努力吧,然后一晚上都没再搭理我。”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怎么感觉势利眼是所有亲戚们的通病呢?老烦你这个国家公务员应该没我们这种烦恼吧?”
  老烦撇了下嘴:“哪儿啊,我们家那些亲戚更烦,一见着我就是:怎么还没交上女朋友啊?这岁数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吧?是不是眼光太高啦?别太挑了,差不多就行了……真是的,我挑什么了我?要能找得着我不是早就找了么!”
  阿然笑着总结道:“所谓亲戚,就是那些打着关心你的旗号,时不时给你添一下堵的人--成功人士不适用此定律,成功人士可以给亲戚们添堵。”
  为了能在明年过年的时候扬眉吐气一把,我们摩拳擦掌地决心一定要在这次的电影上搞点儿名堂出来,四爷也准备年一过就摒除一切杂念,心无旁骛地开始想故事。但是过完年的第一天,同同就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同同她爸马上要去国外的分公司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我们只有两个选择:或者耐心等同同她爸回来再说,或者豁出去现在就谈。
  我和阿然都比较倾向于后一个选择,阿然是怕夜长梦多,而我是实在不愿意把跟同同的感情牌打得时间太长。
  “你就不能随便想个故事出来吗?立刻、马上!”阿然急得揪着四爷的脖领子,恨不得从他的脑子里生挖出点儿什么来。
  四爷一脸苦相:“这是能随便的事儿吗?你这么逼我我更想不出来了!”
  阿然无计可施,跟刚从老家回来的樱子紧急磋商之后,决定真的豁出去了,就光带着现有的想法去找同同她爸,想出了什么就说什么,还没想出来的也实话实说,并落实到书面上做一个策划草案。为了避免我们说外行话露怯,樱子答应跟我们一起去,甚至还帮我们一人捏造了一篇和影视相关的履历,我们顿时一个个从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变成了至少编剧或指导过几部优秀DV作品的青年影像工作者。为了显示剧组人员充足,我们把老烦也一起叫上充数,因为有樱子在,老烦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两天后,在一个高档写字楼的宽敞气派的办公室里,同同的父亲周总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这一群乌合之众。我们都有点儿紧张,但是周总对电影事业所表现出的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热爱很快就让我们放松了下来,阿然和四爷开始对电影的构思侃侃而谈、樱子对电影的前景进行了一系列有理有据的展望、同同更是在一旁对我们进行了添油加醋的吹捧。周总看上去对我们的想法颇感兴趣,滔滔不绝地发表了很多个人见解。气氛越来越轻松融洽,我们相谈甚欢,周总甚至开始设想如果投资大手笔一点,可以拍成什么样的效果、可以请到哪些知名演员,每个人都兴奋得满脸通红,一种前所未有的膨胀感充斥在我们的胸口,我们几乎就快要得意忘形了。
  最后,周总让我们把资料留下,他好好看看后会尽快做个决定,到时再跟我们联系。我们意犹未尽地跟周总握手道别,出门之后大家直奔饭馆,准备先暴搓一顿以纪念我们的初步胜利。
  每个人都喝了点儿酒,阿然很快就微醉了,语无伦次地来回来去说着车轱辘话,无非是关于她的那些电影梦想;同同一直话不多,她对阿然始终保持着一种淡淡的戒备和疏远;樱子跟老烦眉来眼去、窃窃私语,手里一直在摆弄着一部Iphone手机,亮闪闪的屏幕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字还没一撇儿呢,你丫装的什么大款?”一起上厕所的时候,我忍不住揶揄老烦道,“那部手机少说也得4、5000吧?刚在杂志上看见过介绍,都快被吹上天了,连同同都没舍得下手买呢。”
  “嗨,就是个新年礼物么,”老烦无所谓地说,“钱留着也是留着。”
  只要一沾上女人的边儿,老烦就变得特别拿钱不当钱了。
  在饭馆里聊到深夜打烊,大家还不想散,四爷提议道:“去我们家附近的酒店唱歌去吧,那儿12点以后KTV包房一块钱一小时,就为挣点儿酒水钱。”
  这好办,我们是绝对可以拉下脸,做到滴水不沾干唱歌的。于是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地赶到了四爷说的地方,一进大堂便咋咋呼呼地对KTV领班嚷道:“一块钱一小时是不?给我们来两块钱儿的!”
  进了包房,我第一个抢过拿起麦克风,嘻嘻哈哈地对大家说:“来来来,我先给你们唱一个咱们剧组的组歌--《死了都要二》!”

  第十二章
  狂欢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全部人马再次齐聚在我家里,等着同同宣布从他爸那儿带回来的消息。卧室的地毯上,我们几个靠墙坐了一排,同同摆弄着衣角坐在我们对面,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我爸说……跟你们聊天还是挺愉快的,但是……”同同咽了口唾沫,每句话都说得有点艰难,“但是他以前投独立电影也就是为了过把瘾,现在瘾也过得差不多了,就算再投电影,也要投有回报的商业电影了。他觉得……你们虽然挺有理想也挺有想法的,但是一看就知道没太多经验,再说到现在连个成形的剧本都还没有呢,几乎相当于空手套白狼,所以……他不太可能把钱扔到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沉默着,阿然的脸色更是近乎绝望。姜还是老的辣,谁都没想到这个周总的真实想法和昨天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居然大相径庭,看来我们着实是高兴得太早了点。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被胜利的假象冲昏了头脑都不知道及时行乐,那么从现实中清醒过来之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不过还不算太糟,”同同停了一下,对我们笑笑,“我昨天纠缠了我爸一晚,撒泼耍赖什么招儿都使了,最后我爸答应给我5万,我愿意拿去帮你们拍电影就拍,就不用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了。不好意思,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不知道……5万够用吗?”
  大家全都扭头去看阿然,阿然面色苍白地垂着脑袋,下巴抵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啃着自己的大拇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喃喃地开口道:“讽刺啊,真是够讽刺的!我当年辞职的时候手上也有5万呢,要是早知如此,我何必非等到今天?其实说实话,昨天聊那么热闹我也没完全当真,毕竟是头一次拍东西,拿大投资根本就不可能,这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想着能有个十万上下,拍个小成本的高清,省着点儿拍,拍完了再能凑点儿钱转个胶片,我就绝对心满意足了。可是5万……5万能拍什么?MV?网络视频短片?那跟我以前拍着玩儿的那些DV能有什么太大区别啊?你们说我等这么多年是为什么?不就是想找机会稍微多拿点儿投资拍个像样点儿的东西吗!当然,同同,我这不是埋怨你啊,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够意思了,我就是自己发泄发泄。”
  樱子挥了挥手:“哎呀,别那么悲观好不好?也不见得5万就拍不出个像样的东西来啊!当然这点儿钱转胶片是肯定没戏了,但是如果你片子真拍得好,到时候再找后续投资也不是不可能的。再说这样其实也有好处,你要是能用特别少的钱拍出一个好片子,那你的东西就会很容易成为圈内的典范,就会经常被人拿出来说,这样你很快就能小有名气了。还有就是,投资方既然表明态度不参与,那就不会有人催你的进度,你可以有充分的时间把剧本写好、做好详细的拍摄计划,确保一旦开拍后可以很快地完成整个拍摄过程,这样又能节省一部分成本。我跟你说句实话,真想拍片儿的,就算要着饭凑钱都能拍,何况你这儿还有现成的5万呢?钱上的困难只要想办法怎么都能克服,关键就看你决心有多大。”
  阿然沉吟了很久,最后冲四爷扬了扬下巴:“行吧,情况你也了解了,咱们剧本现在就一个核心原则--怎么省钱怎么写,但是还得有情节、还得好看。场景越少越好、越简单越好,最好就能全部利用咱们现有的场所,主要人物最好就男女两个,其他人能少露面就少露面,总之一切以省钱为编故事的核心原则,不难理解吧?”
  “理解倒是理解,问题是……”四爷愁眉苦脸地说,“要不然就写个俩人在屋子里从头到尾纯聊的?就像《梦想照进现实》那样?”
  “你要真能写出来我也佩服你,问题你不是王朔,我也没办法把老徐请来演,连个腕儿都没有,谁愿意花那时间听咱们聊啊?自己回家找哥们儿聊好不好?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编故事去吧。说到演员的问题,我看咱们也内部解决一下得了,这事儿我琢磨很久了,外面请人的话,就算找几个学生不要报酬,怎么也得让人家吃好喝好了吧?怎么也得负责人家的交通费吧?还是自己人怎么都好说话些。我觉得吧,小屠是天生就有演戏的天赋,这个我了解;樱子呢,怎么说也是科班出身,以前正经也学过表演,再说你们俩形象也比较合适,干脆男女主角就定你们俩得了,怎么样?”
  阿然认为我有演戏天赋,这并不奇怪,虽然我从小到大连个联欢晚会上的小品都没正式表演过,但是从小我就会在上学路上、在无所事事的时候自编自演出各种滑稽的独角戏,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我喜欢逗人开心,那是因为在他们笑的时候,就看不到那些你不愿让他们看到的东西。一个爱演戏的人,通常是因为他没有勇气真诚。
  我没有提出异议,樱子也不无得意地笑了笑:“行啊,让我演没问题,不过我就是平时比较忙,你不怕我耽误你们的时间吧?”
  “没事儿,我们尽量照顾你的安排就是了,别人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老烦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那什么,让樱子演我肯定是没意见。但是小屠……我觉得他要能演,那我也能演……我上学的时候还演过话剧呢!”
  我乐了:“你不就演一匪兵甲,上台一句台词没说就让人一枪给崩了!不过没关系啊,你愿意演你演,我还真不爱受那个累!”
  阿然为难地看着老烦:“这个吧,真不是演技的事儿,主要是小屠的形象和气质比较符合角色需要。我不是说你形象不好啊,问题是我们不是要拍不靠谱地活着么?你自己也说了,你挺靠谱的呀,一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不像小屠,天生就一副混混样儿。”
  老烦踌躇地看看我又看看樱子:“那……你们不会拍接吻戏、床上戏什么的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樱子白了老烦一眼,“你是我什么人啊,管这么宽?”
  老烦被噎得没了词儿,阿然赶紧安抚道:“没事儿没事儿,四爷,咱们照顾下老烦感受,亲热戏尽量少啊,本来我也不是很愿意靠这个吸引眼球儿。”
  四爷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这东西越来越没法儿写了?”
  “写不出来就憋吧,憋到最后肯定能憋出点儿什么来,我相信你。”阿然鼓励地拍了拍四爷的肩膀,“那就先这么着,大家各忙各的先,我现在赶紧去找我电影学院的朋友问问,租设备一天得花多少钱。对了,同志们,等电影一开拍大家就准备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吧,盒饭都只能吃最便宜的,还得做好思想准备,万一到最后钱不够了,只能大家伙儿凑凑,算是我朝你们借的,反正已经上了贼船,都到这会儿了,就谁也甭想下来了。”
  阿然说完刚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来:“同同,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了!”
  同同只是冲阿然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大家都散了,四爷也到外面四处溜达找灵感去了,只有同同和我还面对面地坐在原来的位置。
  “挺失望的吧?”同同用手指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画出各种各样的线条。
  “我没什么,主要是阿然,她可能抱的期望太高了。其实我觉得你爸能拿5万给我们就够不错了,我们跟他非亲非故的,说要拍电影也纯属突发奇想,你爸都玩儿了一辈子鹰了,没让我们这帮小家雀给啄了眼那是很正常的。”
  “其实这5万……也是有交换条件的……”同同用手掌在地毯上反方向抹了一把,所有的线条全都消失不见了。
  “什么条件?”我有点儿紧张地问道。
  “不用担心,跟你们没关系。”同同的笑容里有若隐若现的忧伤,“主要是我!我爸一直想让我出国留学,最好是移民到国外,可是我一直都不愿意去,我不想离开北京,为这事我爸一直很头疼。昨天我答应他,只要他肯拿钱帮你们拍电影,我就顺他的心意出国去。从小到大,我答应了我爸的事情,是不会食言的……”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我知道我应该装出惊讶、不舍的样子,我应该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虽然出国听起来不是什么坏事,但我深知一个人被强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是什么样的滋味儿,而同同完全是为了我……在这一瞬间,我竟然失去了虚伪的勇气。
  不知静默了多久,我听见同同小声地问道:“屠老师……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我赶紧点头:“你说。”
  “我想……这个戏的女主角……能不能让我来演?”
  “什么?”我愣住了,“可是阿然已经说了让樱子演了,这个……我怕她不好改口……”
  同同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少见的倔强:“本来这件事情,也没有道理她一个人说了算。你们有你们的电影梦,我也有我的明星梦,不可以吗?要圆梦,也应该大家一起圆。”
  我无奈地叹气:“问题是演我们这电影也成不了明星啊,能拍成个什么爷爷奶奶样儿都不知道呢。”
  “那你们也还是要拍的,不是吗?一样的道理!”
  我默默无语地看了同同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行,我帮你跟阿然说去。”

  第十三章
  “What???”
  我告诉阿然这件事的时候,阿然正在一张纸上焦头烂额地计算着租用各种设备所需要的大概花销。听了我的话,阿然悲愤地抬起了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然激动地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第一,同同是圆脸,现实中看着好看,放在镜头里就没法儿瞧,你不会不知道摄像机会把人像拉宽的常识吧?樱子那种瘦削的脸型才会上镜。第二,同同的气质根本就不对呀。虽然剧本还没写出来,但是我跟四爷已经做过基本的人物设定了,女主角应该是那种有一定社会阅历,很独立但同时也很现实的类型,你觉得同同像吗?就她这种一看就是乖乖女、大小姐、又天真又烂漫的类型,你说让她怎么演?第三,这样出尔反尔的,我怎么跟樱子说?咱们还指着人家帮咱们呢,总不能上来就先得罪人吧?”
  我不慌不忙地逐条反驳阿然:“第一,反正咱们要拍的也是现实主义题材,不一定非得要求女主角达到国色天香的地步吧?普通点显得更真实,再说樱子也未见得就漂亮到哪儿去了;第二,要按你的说法,演员是什么样的人就只能演什么样的人?那反面角色都得找在现实生活中就坏的人演啊?再说同同以前还一直在学校里演话剧呢,多少也有点表演的功底。第三,得罪樱子不合适,得罪同同就合适?怎么说钱也是人家找来的,而且现在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呢,你不让她演,她一翻脸咱们这片儿可就彻底别想拍了。樱子也是圈儿里混这么长时间的人了,这个道理她也应该能明白,谁拿钱谁说了算啊,你以为导演都能自己做主?再说樱子本来也没非争着要演,不都是你说的吗?”
  阿然烦躁地挥了下手:“反正我觉得同同不合适,演话剧和演电影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儿。是,她给咱们找了钱咱们应该感谢她,可我要是拿着钱拍个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的东西出来,那我还拍它干吗?”
  “看看,你这就不成熟了吧?如果梦想仅仅只是梦想,那你把它想得多美好都没关系,可是当你一旦想把它变成现实,那就是向失望不断妥协的过程。强行安排个演员算什么呀?投资方把导演的想法*得一塌糊涂的多了去了,你想要钱拍片你就只能接受,除非有朝一日混成有名的大导演,那都不见得事事都能你自己说了算呢。就像咱们这种空有一腔理想,其实什么都不是的,不都得慢慢熬着嘛,你以为你就特殊到哪儿去了?”
  阿然沮丧地坐在了椅子上:“我现在怎么觉得这事儿越来越像一场噩梦了?”
  “我觉得吧,这就得知足常乐。”我继续开导阿然道,“你想想,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多少人都和你一样想拍电影,但是人家一分钱都找不着,永远只能是个梦。你再怎么说也还有5万呢,还有这么多人帮着你,干吗还一脑门子不高兴啊?你就想想我们,我们这么跟着你屁股后头瞎忙能落着什么好处?还不都是陪着你高兴嘛!”
  “话是这么说,可既然是做一回梦,谁不想把它给尽量做圆点儿啊,说不定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呢!”阿然仰面朝天叹了口气,“跟你说实话吧,虽然明知道不太可能,但其实我心里一直还是抱着那么点儿拍胶片的幻想的,没想到最后别说拍胶片,就是转胶片都不可能了。”
  我皱了皱眉头:“我还真就不明白了,干吗非得要胶片啊?那玩意儿死贵死贵的!我听说现在好多大导演都改拍高清了,有高科技不使,非得烧钱心里才痛快啊?”
  “废话,那是他们玩儿胶片玩儿腻了,我可是连摸都没摸过呢。真喜欢电影的谁不想拍胶片啊?那是一种情结,懂吗?只有那种粗糙的颗粒质感才能真正体现出电影的感觉,高清怎么能比啊?说白了跟单本电视剧有啥区别?当然我也知道这个梦做得大了点儿,高清也就高清了,结果都到这当口了,又在演员的事儿上给我添堵。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担心四爷的剧本也给我写砸了,那可就真彻头彻尾成了噩梦了。”
  “那同同的事儿你答应了?”
  阿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看着我,过了好半天,忽然表情扭曲地用力甩了一下头:“我真觉得不行,怎么想怎么不行。”
  我一下泄了气:“得,我也算是跟你苦口婆心了,你要实在不愿意,你自己打电话跟同同说,什么结果我就不管了。同同要是说不拍了倒也正好,省得我还得天天跟人家面前演戏,我就多余受这罪。”
  我掏出手机找到了同同的号码,把手机递给了阿然:“给,你跟她说吧,早说清楚了早干净!”
  阿然把大拇指放在绿色的拨出键上,反反复复摩挲了半天,就是没能按下去。最后,阿然咬牙切齿地拨了另外一个电话号码:“四爷,女主角的戏份给我尽量减少,能减多少就减多少,你要是有本事写个没有女主角的就最好了!”
  四爷当然不可能真把女主角给写没,因为同同一知道阿然同意让她演,就立刻屁颠屁颠地找四爷去了,让四爷一定要多写几场男女主角的亲热戏,越甜蜜越好。
  四爷为此相当苦恼:“一边儿是导演、一边儿是投资方,我到底听谁的呀?要么我不愿意写剧本呢,就这些破事儿你就没法弄,人人都能跑来发表意见提要求,烦不烦啊!还是写小说好,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说起来我最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你说我下本小说写什么题材好啊?留学的题材是打死不能再写了,看来我还得转回这个诲淫诲盗的路子上来,但是想了好多题材,总觉得缺乏一种内在力量,外在的卖点也不够。唉,创作如此痛苦,我却如此执着,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
  我点点头:“嗯,是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啊!”
  四爷怒发冲冠拳脚相向,我急忙安抚道:“说正经的,说正经的。我建议你先踏踏实实把剧本写完,然后你就写写咱们拍电影的事儿得了,这么不着四六的题材,应该也算有卖点了吧?”
  四爷立刻转怒为喜,冲我竖起了大拇指:“屠老师,怪不得同同老叫你老师呢,有前途!!!”
  换主演的事情,樱子很平静地接受了,倒是老烦跑来唧唧歪歪地替人家打抱了好几天不平
  “你们这就纯粹是拿人开涮,我都不希的说你们,也就是樱子大度,不爱跟你们计较,要不然我真得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不过不演也好,省得让小屠借机占便宜。”
  “靠,这个便宜我还真没什么兴趣。再说我不占便宜,你以为你就肯定能占着什么便宜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好像樱子也没答应你什么吧,要不然那天能当着大家伙的面儿那么撅你?”
  “那是人家小姑娘腼腆!最近我们都单独约会好几次了,我觉得她对我还是相当有好感的。”
  “是对你有好感,还是对你的钱有好感啊?”我和四爷挤眉弄眼地一起坏笑了半天,“没事儿,继续拿钱砸,砸到晕为止!”
  “嘁,给喜欢的人花钱是一种幸福,懂什么呀你们。”老烦推开窗户,痴痴地望着窗外那棵刚抽出了新芽的老树,“唉,又是一年的春天啦,你们说,我的春天也该来了吧?”
  我和四爷窃笑着没有回答,老烦雕像般地在窗前伫立了很长时间,忽然冲着窗外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第十四章
  老烦的呐喊融化在温暖的春风里四处飘散,又有无数痴男怨女的心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里痒痒地骚动起来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和阿然开车杀往延庆。阿然说就算再怎么节省,也至少得拍一两场外景,首选目标是一段荒废的野长城。
  我直接把阿然带到了八达岭,阿然坐在车上不肯下来,皱着眉头看我:“大哥,我要的是野长城好吗?”
  “知道,你下车跟我走就是了!”
  我带着阿然从容地穿梭于人山人海的游客间,街边是鳞次栉比的旅游纪念品商店,我们在某个不引人注目的缝隙处拐了个弯,遁入了一片幽静的山林。沿着山路向上,抬头望去,一段野长城就横亘于群山环抱中,深灰色的烽火台在半山腰上傲然耸立着。
  这片山林人迹罕至,耳畔全是高低婉转的鸟鸣。阿然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嘴角已经浮现出了笑意。
  爬过一段崎岖的山路之后,我们登上了烽火台,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和蜿蜒在对面山脉间的八达岭主长城尽收眼底,无数攒动的人头正沿着城墙缓慢地移动,我们这边却空寂得只剩下了风声。
  阿然站在烽火台中央四处环视了一会儿,然后从这头跑到那头,张开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小方框,模拟着摄像机的镜头,从各个角度观察着取景效果,最后她回到原地,满意地张开双臂做了个深呼吸:“太好了,完全符合我的理想。等咱们正式过来拍的时候应该就没有桃花了,不过我觉得一片翠绿更能把长城巍峨的感觉给显出来。最棒的是这地方竟然没有人,连清场的麻烦都省了。小屠,你可真是屈才了,你要是混影视圈,肯定能成为一个非常牛逼的……剧务、助理什么的。”
  “你就直接说我适合当碎催呗,”我自嘲道,“我谢谢您了!”
  “你非要这么给自己定位我也没办法。”阿然走到烽火台的围墙边,胳膊一撑,轻盈地坐了上去。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怕她会一不小心栽下去。
  “别动!”阿然比着手势制止了我,“往后退一点……再退一点……好,从这个角度看,我是不是和我身后的长城上那些人的高度差不多,如果用镜头取景的话,我看上去是不是好像能和他们融为一体的感觉?”
  我前后左右稍稍挪动脚步微调了一下视角,然后点点头:“嗯,现在差不多是你说的这样。”
  “那你往前走几步,再往右走几步……这下怎么样?我看起来突出了很多吧,相对于后面那些人?”
  “是,形象一下高大起来了,让我想起了江姐、秋瑾什么的--虽千万人,吾往矣!”
  “Perfect!”阿然打了个响指,“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这幕戏我已经在心里设计过无数遍了--这应该是男女主角相识以后的第一次郊游,两个人并肩坐在城墙上,女主在柔声细语地谈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都是那种很实际的想法,买房子、生孩子、存票子等等,而男主却在望着远山走神,脸上带着一种迷惘和憧憬相互混杂的表情,他心里想的和女主完全不一样。后来,他不由自主地对女主说出了那些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人提及的梦想,女主虽然很爱他,但是作为一个务实的人,她不能理解男主这些虚无缥缈的想法,于是此时改为她的脸上充满了困惑。最后男主看出女主的不理解,两个人一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两个人的背景就分别以融入人群和突出于人群作为对比手法,怎么样,是不是很棒的一幕戏?”
  “听着还行,”我无所谓地靠在了围墙上,阿然的两条长腿就耷拉在我的肩膀旁边,“反正文艺这种东西,永远是理解的人才有共鸣、不理解的人怎么看都像装逼。”
  “自己知道不是装就可以了。”阿然晃荡着双腿望着远方,脸上浮现出她刚刚形容过的那种迷惘和憧憬相互混杂的神情,“我发现人一旦长大,梦想就像忽然变成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你很难去大大方方地开口告诉别人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因为你怕受到打击、受到嘲笑。有时候你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一切的人,你鼓起勇气对他说出了你心中所想的一切,但如果他也不能够理解你,你一定会感到难以言说的绝望。这种绝望在我看来非常具有文艺美,但是在现实中会是很痛苦的事情……”
  阿然像是突然从遥远的地方回过魂来一样,神情专注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还比较幸运,总算还有你这么个志同道合,愿意陪着我一起做梦一起发疯的朋友。”
  “别,”我立刻摆出了一脸淡漠的表情,“我宁愿你把我的做法理解成闲得难受、吃饱了撑的,总之千万别往上面加任何崇高的定义,更别自作多情地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友谊或者是什么狗屁理想,你要非上升到这个高度,这事儿我还就不干了!”
  “我知道你这人一向拒绝高尚,”阿然悲天悯人地看着我,“但是理想这东西真的有什么高尚可言吗?也许对于某个个体来说它高于一切,但是放到人群里,它也不过就是一种本能,甚至可以说人人与生俱来,只有切合实际与不切实际的区别、多数与少数的区别。为什么我们可以毫不脸红地坦率说出自己想发大财、想长生不老、想多泡几个帅哥美女,却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写一首歌、想出一本书、想拍一部电影?它们的本质真有那么不同吗?物质占有或是精神排泄,说穿了都不过一己私欲而已!”
  阿然扭头看着八达岭长城上那些正奋力向着巅峰处的烽火台攀登的人们,扬起手臂冲他们挥了挥。几个偶然看到的人也抬起手臂向我们致意,阿然高兴起来,把手拢在唇边喊道:“嘿,告诉你们,我想拍一部电影,就像你们想找一份好工作、想买一套大房子、想嫁一个如意郎君一样,我们都一样的高尚,也一样的庸俗,我们都是一样的!!!”
  山风卷起漫天狂舞的粉红色花瓣,对面的人们根本听不到阿然在说些什么,但是仍然不断地向我们兴高采烈地挥着手。
  “看,他们同意我了!”阿然骄傲地昂起头冲我笑,脖子上长长的红色围巾在风中上下翻飞。我看着她,像看着一团活色生香、激情澎湃的明媚火焰。
  阿然没注意到我的出神,跳下城墙,拍了拍她刚刚坐过的位置:“来,坐上来让我找找感觉,到时候这场戏可是你来演的。”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城墙上,毫无屏障的高度感让我有些微微的头晕,但是我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阿然用手比划出取景框,对着我看了又看:“说说你现在在想什么吧,没准儿能让我找到点儿灵感。
  我对着苍茫的群山叹了口气:“我在想我姥爷。”
  “你姥爷?有什么故事吗?”阿然歪过脑袋,感兴趣地看着我。
  “嗯。”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小时候家里所有大人都要上班,只有我姥爷一个人退休在家,所以每天带我到处玩儿,还有钱买好吃的给我。后来他去世了,我很怀念他。”
  阿然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起来:“你觉得坐在这个地方,能让你回想起逝去的亲人?”
  “不是,其实我是在想你刚才说的理想问题。我怀念我姥爷是因为我从童年时期到成年之后一直都在羡慕他,退休的生活实在太美好了,什么都不用做,还有人给你发钱,所以我从小到大的人生理想只有一个--赶紧退休!当然,翻译得更直接一些那就是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这就是我的理想!”
  阿然沉默半晌,最后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得承认,再无耻的理想也是理想啊!”
  我们在山上流连到夜幕降临,才从郊区返回城里。宽阔的公路上,大脚欢快地向前飞奔,所有的车窗都被卸掉了,我们尽情享受着微凉的夜风,扯着脖子跟着录音机一起放声高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oh,no……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阿然斜着身子歪在座位上,褪去了鞋袜的两只脚高高翘起搭在窗边,散开的长发随风飘飞,舞动出无法言说的妩媚风情。我那颗本就已经在春光中躁动不安的心越来越难以按捺,趁阿然不注意,我猛地把车拐上了一条无人的岔路,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不由分说地纵身扑上,气喘吁吁地将阿然压在了身下。
  阿然的肢体无比自然地和我缠绕在了一起,我们难舍难分地拥吻着,小小的车厢内天旋地转。当我企图动手解开阿然的纽扣时,阿然却突然开始了反抗,她不断地推开我一次又一次探向她衣服里面的手,并紧咬牙关再也不肯配合我继续纠缠的嘴唇,原本的激情缠绵渐渐演变成了一场搏斗,最后,筋疲力竭又恼羞成怒的我翻身坐起,冲着阿然的脸咆哮道:“你丫到底是为什么呀?”
  阿然像一头小兽般气咻咻地盯着我看:“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同同演女主角?你完全可以说服她放弃的!”
  我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因为你不想亏欠得太多,你想让良心上好过一点儿,对吧?那么我也一样,我们都不想把事儿做得太绝了。”
  我沮丧地垂下了头,把脸深埋在阿然的肩窝里,耳边全是自己起伏不定的喘息声。
  “那等这件事过去了呢?”我不甘心地咬住了阿然的耳垂,“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哪一天,是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的。” 阿然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了我汗湿的头发上,“可是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让它过去呢?”
  有热热的东西在我的喉间翻滚,我把头紧紧地靠在阿然的胸口上,发出了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是同同自己已经帮我们解决了--她答应出国,也许就在我们的电影拍好以后,这也是她爸能拿出钱给咱们的主要原因。”
  阿然望着窗外的星光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她喃喃地对我说:“小屠,对同同,我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后悔过……真的!”

  第十五章
  进家门的时候,我险些被门口一个粉红色的Hellokitty行李箱绊倒,抬头一看,发现家里竟莫名其妙地多出了很多女孩子用的东西,什么毛茸茸的卡通抱枕、带大蝴蝶结的睡衣裤、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香味。我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质疑地看着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拔胡子的四爷,四爷冲卫生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关我的事儿啊!”
  一阵冲水声过后,卫生间的门被推开,同同穿着两只大大的狗头拖鞋扑了过来,狠命地给了我一个拥抱:“屠老师,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就搬到这儿来和你一起住了!”
  我浑身上下汗毛倒竖,急忙拉四爷做挡箭牌:“可是我这儿还住着一个大活人哪,还是个男的……”
  “多新鲜啊,是女的我还不答应呢!”同同笑了,“他不是问题,咱们俩一间房、他自己一间房,可以互不影响的。我刚才问过他了,他不介意,我也不介意,你的意见我们准备不予考虑。”
  四爷在同同身后冲我龇牙咧嘴,意思是他没办法说他介意。
  “那你随便就住到外边儿,你父母能答应吗?不会找我算账吧?”我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说词。
  “我爸出国了呀,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
  “那你妈呢?”
  “我妈……”同同的眼珠转了一下,“我和我妈吵架了,她不同意我拿钱帮你们拍电影,我就只好离家出走啦。我可是为了你们才落的难啊,你难道还不肯收容我吗?”
  这下我彻底没词儿了,只得先胡乱应道:“好好,反正今天都这么晚了,住就住吧,其他的事儿咱们明天再商量。”
  “那我先去洗个澡啊!”同同高兴地抓起一块粉红色的卡通大浴巾,蹦蹦跳跳地又跑进卫生间去了。
  我握紧拳头,狠狠地在沙发靠垫上捶了几下,无声地喊出了一句长长的“靠……”
  四爷无限同情地看着我,一只手还在忙着拔他的胡子。
  同同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香气走回屋里的时候,我正在忙着收拾自己的被褥。同同赶忙过来拉住了我:“你干吗?”
  我指了指床上的一整套新铺盖:“这些都是找出来给你用的,我到客厅打个地铺,和四爷一起睡就行了。”
  “为什么呀?我可不愿意一个人睡。”同同不开心地从后面抱住了我,发梢的水滴进了我的脖领里,凉丝丝地一路向下滑去。
  我推开同同,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同同,我是一个有正常生理需要的男人,这个你应该清楚吧?”
  同同诧异地笑了起来:“清楚啊!你还真拿我当小孩啦?你不会以为我都跑过来跟你一起住了,还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吧?”
  我有点儿尴尬,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许多:“可是,如果我不确定能给一个女孩未来的话,我是不会和她怎么样的……”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亏心的一句话了,实际上只要是不至于令我反胃的女人,我都很乐于探究一下她们在床上的表现。如果我没有假装接受同同的感情,我也一样不介意和她享受几次鱼水之欢,但是我做不到骗了这样又骗那样,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假扮成一个圣人。
  “同同,我说过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而且,你可能很快就会出国,到时候我们天各一方,有没有结果就更难说了。所以,有些东西即使你愿意给,我也不能要,我不愿意将来一想起你就觉得愧疚,你明白吗?”
  “没看出屠老师还这么保守,”同同笑着拨弄了下我额前的头发,“好吧,我也不想破坏你当一个世间仅存的好男人,那样太罪过了。但是,我们完全可以做一对每天睡在一起但依然无比纯洁的同居男女呀。”
  “这个,有难度!”我严肃地告诉同同,“男人只有在诱惑还没达到一定限度的时候才能做到党指挥枪,一旦过了这个限度,就只能枪指挥党了。所以还是别这么考验我比较好,我实在不想犯错误。”
  同同无计可施地叹了口气,又缠着我亲热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放我出去了。我在四爷的沙发脚下铺了席子、褥子、被单,在四爷已经响起的呼噜声中躺了下去。
  这是多么令人崩溃的夜晚--两个温存缠绵的女人,一个想要不让要,一个让要又不能要。更糟的是在这个住满了不速之客的屋子里,就连看看A片自己发泄一下的可能都没有,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第二天早上醒来,同同已经不知去向。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两盘焦煳的煎蛋,四爷正坐在桌边表情痛苦地吃着其中一盘。
  “同同呢?”我问四爷。
  “说是去买点儿东西。别说,你们家同同整的这爱心早餐我还真有点儿消受不了。”四爷在纸巾上吐出了一堆黑糊糊的渣子,“她是真打算在这儿长住了?那要不然我先回家去得了,省得你们不方便。”
  我顿时给四爷跪下的心都有了:“兄弟,哥们儿求你了,别走,千万别走。不光不能走,你还得帮兄弟一把,以后麻烦你每天晚上尽可能地拉着我一起聊天、喝酒、打游戏,干什么都可以,总之能耗多晚就耗多晚,行不行?”
  四爷耸耸肩:“搞不懂你们唱的哪出儿!要这么说的话,剧本我也不用写了,本来答应写也是为了给你抵房租啊,可现在变成你求着我住了,我没倒管你要钱已经算是很仗义了吧?”
  “别,”我冲着四爷又是作揖又是打千儿,“剧本您也得写,而且写得越快越好,让阿然赶紧把她这个破戏给拍完,我实在是受够了!!!”

  第十六章
  四爷的离间计仅仅施行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我下午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四爷和同同正并肩坐在沙发上,兴高采烈地摆弄着好多深蓝色的小瓶子,像施什么法术一样,在同同那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里滴来滴去,然后在手上、脸上、脖子上涂涂抹抹,屋子里飘散着各种奇异的花草香。
  当天晚上,四爷守着电脑头也不抬地写东西,根本不搭理我,我不得不整晚陪着同同打打闹闹、玩各种幼稚的游戏,最后甚至还要哄她睡觉。
  第二天趁同同出门,我气愤跑去质问四爷:“你丫为什么这么快就变节了?”
  四爷唉声叹气地说:“没办法啊,我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最近有朋友介绍了个进货渠道,我打算在网上做点儿小生意,专业代理意大利爱度美牌高级精油护肤品。这不是嘛,店还没开张呢同同就先从我这儿买了一大批了,还说要介绍朋友来我这儿买呢,但条件就一个--晚上不许老缠着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兄弟你得理解我,大不了我还拿剧本抵房租就是了。”
  “不是,你怎么又想起做生意来了?你不是帮电视台写什么无聊短剧呢吗?”
  “那个我早就不干了,他们事儿太多,一个本子改四、五遍都通不过,老说戏剧性不够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戏剧成什么样儿的。一个本子才800块钱,还不够我又写又改那点儿功夫钱的,还是做生意来的快呀,不都说女人的钱是最好挣的嘛,再说现在正好流行这种纯植物护肤理念。我就带手在网上卖卖,也不耽误我写东西,多好的事儿啊。哎,要不然你也照顾照顾生意得了,我推荐你试试最名贵的檀香精油,这可是补肾壮阳、激发*的,对男人最好了!”
  “激个屁,老子巴不得没欲呢!”我气哼哼地走进卧室摔上了房门。
  “唉,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四爷念经般的呓语从门缝里钻进来,我刚想一头栽倒在床上躲个清净,却看到满床的毛绒娃娃和长毛抱枕,顿时没了兴致。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四爷丝毫无视我的痛苦,偷拿了我的身份证,自作主张地把我每月20小时的上网时间改成了包月,虽然他答应自己出网费,但是打那开始我的电脑就基本上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四爷没日没夜地守在电脑前面埋头苦干,每当我凑过去想用一下电脑的时候,他都会不耐烦地将我推开:“去去去,别捣乱啊,没看我这儿忙着呢?我一个人,又要上货又要宣传又要装修店面,我容易吗我?”
  这话让不知道的听了真还以为丫开了什么大铺面呢,其实不过就是网上的一个小小虚拟空间,东西一样还没卖出去,已经先花不少钱请了最好的网店装修设计师,把网店页面弄了个花里胡哨,四爷说这就叫有投入才有产出。
  电脑用不上,四爷也没空搭理我,我只好每天陪着同同过家家玩儿。到了做饭的时间,我总会装成新好男人的样子抢着动手,倒不是因为我勤劳或是想讨好同同,而是因为如果吃了同同做的,我怕连隔夜的饭都会吐出来。
  同同对此很是不好意思,某天自告奋勇地跟我商量道:“屠老师,我会包馄饨,明天我包馄饨给你们吃吧。不过我只会包,不会和馅儿,你能不能把馅儿帮我调好先?”
  我谨慎地考虑了一下:如果同同只是负责把馅儿包进皮儿里这一道工序,就算包不好总也是吃不死人的,所以我还是很大度地决定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第二天我拌好了肉馅,放进了冰箱里,跟同同交代后就出门去了。晚上回家一看,热腾腾的三大碗馄饨已经端上了桌,里面紫菜虾皮一应俱全,卖相居然很不错。
  我和四爷甚感欣慰,边夸着同同边各自捞起一个馄饨咬了一口,没等往下咽,又立刻一起吐了出来。
  “我靠,齁死我了,”四爷跑进厨房猛灌凉水,“这是你们家发明的?咸菜馅儿馄饨?”
  “这是我早上和的馅儿吗?怎么变这味儿了?你往里边儿加什么了?”我惊诧不已地看着同同。
  同同一脸无辜:“什么都没加啊,从冰箱里拿出来就直接包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冰箱前,拉开门一看,早上放进去的那碗肉馅毫发无伤地待在冰箱里,而我上个星期炸的一碗黄酱却不翼而飞。
  我们只好把当天的晚饭改成了白菜汆丸子,满满一锅世界首创的黄酱馅馄饨则统统便宜了垃圾箱。四爷一直到晚上睡觉都还在止不住地狂笑;同同整晚臊眉搭眼的,都不好意思抬头看我们;我呢?我还有什么好再说的,只能在心里暗暗发毒誓,绝不让同同再踏进厨房半步。
  四爷乐不可支地给老烦转述馄饨事件的时候,老烦一点儿都没笑,而是表示了由衷的羡慕:“多好啊,这就是生活!我也希望有人和我一起过这种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的日子,要是樱子也愿意和我一起住就好了。唉,任重而道远啊!”
  老烦做此感叹时,我们三个正在楼下的台球厅里鏖战。那天下午老烦一来我家就叫嚷着要跟我和四爷较量较量,据说他最近经常约樱子出去打台球,在美人相伴、飘飘欲仙的同时产生了严重的错觉,感觉自己的球技进步神速,所以忙不迭地跑来找我们挑衅。我和四爷被老烦的嚣张态度所激怒,提出一局赌50块钱,老烦犹豫了半个小时,终于咬牙同意了。
  在台球厅战斗了两个小时之后,老烦输给我和四爷各二百块钱。结完账走出台球厅,老烦对输钱的事绝口不提。我从后面踢了他一脚:“嘿,那孙子,别装傻啊,愿赌服输,拿钱来!”
  老烦皱着眉头嘟囔:“哎呀我不会赖账的,现在手头没钱,过两天取了给你们不就得了。”
  一般老烦要是说过两天给钱,最后的结果肯定就是遥遥无期,这点我和四爷都很清楚。四爷对我使了个眼色,突然掉转话题问老烦道:“我说,你现在跟樱子处得这么如火如荼的,给人家送过花儿没有?”
  “说的是啊,我也一直想送呢,就是担心还没到火候儿!”老烦愁眉苦脸地说,“你们说我现在送她花儿合适吗?会不会把她给吓跑了啊?”
  “要我说啊,不光现在不能送,到什么时候都别送。送花儿多俗啊,一来放不了几天,二来也不值几个钱,根本显不出你的诚意。”四爷绕到老烦面前,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头瓶子,把盖子旋开,里面装着一个更小的玻璃瓶,“我给你推荐一个既能代替鲜花又比鲜花高级一百倍的东西--保加利亚顶级有机玫瑰精油。这可是我们店里的绝版珍品,仅此一瓶。看见没有,就这么小小一瓶,那可是上万吨玫瑰花瓣提炼出来的精华啊,不比你送一束花的心意来得重?再说也实用啊,知道玫瑰精油又叫什么吗?精油之后!护肤养颜、提振情绪、激发情欲,好处多了去了,只要是个女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老烦半信半疑地接过了瓶子:“精油?我怎么听着像情趣用品?再说就这么点儿,用一次都不够啊!”
  “真够老土的,谁告诉你直接拿起来就用了,那都是一滴一滴地加到水里啊、化妆品里啊用的,比金子都金贵。我给你拿的这瓶可是顶级的,原价1000多呢,都是朋友我给你打个5折,零头也不要了,500块钱卖你,怎么样?我这儿可就仅此一瓶啊,你要是不要,过两天没了你可别后悔。我是想着你最近追姑娘挺辛苦的帮你出把力,要不然我根本就不能进这么贵的货,这价儿我也不可能出手。”
  老烦把瓶子凑到鼻子跟前儿闻了闻,不放心地问道:“真是五折?没蒙我?”
  “不信你上专卖店里问去啊,要是原价低过1000,这瓶儿我白送你。”
  老烦终于露出了捡到大便宜的欣慰笑容,当即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来,数了五百块钱拿给四爷,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瓶子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四爷不慌不忙地把钱收好,我不动声色地凑过来,冲老烦伸出了手:“我说,给媳妇儿买东西有钱,欠哥们儿的钱也没有不给的道理吧?拿来吧,刚才说谎的问题我们就不予追究了。”
  老烦恼火地重新掏出钱包,抽出了两张百元的票子:“四爷的我还,你那二百就从你欠我的一万里扣了。”
  “行!”我宽容地笑着,“以后没事儿多找我们打打台球,指不定这钱我就不用还了呢!”

  第十七章
  在老烦和同同那儿成功推销了产品的四爷,决定对阿然如法炮制。某天,阿然过来找我们的时候,刚一进门四爷就跳到了她面前,眼睛几乎贴到她的脸上,研究了一番之后长吁短叹、大摇其头。
  “唉,不是我打击你,你这皮肤实在是太油了,全刮下来都够炒盘儿菜的了;毛孔也这么大,尤其是你这鼻子,都快成草莓了;脖子上还出皱纹,才多大啊你就肌肉松弛?还有最关键的,你难道没听说过一白遮百丑吗?你怎么就能容忍自己二十多年都像个女包公一样呢?这样吧,出于对你的负责,我给你推荐几款纯植物精油,专门针对你这些皮肤问题的,超低友情价五折卖你,怎么样?”
  阿然迷惑地盯着四爷上下翻飞的嘴唇,愣了半晌后终于反应过来,咆哮道:“你丫有病啊?剧本写了没有?”
  四爷顿时蔫了:“又不给钱,还不许人搞点儿副业啊?再说你那个电影又不着急拍。”
  “怎么不着急?谁告诉你不着急?”阿然气急败坏地进了屋,“你看看你现在还有点儿文艺青年的样子吗?都做上小买卖了,你就不怕以后写出来的东西全是铜臭气?”
  “文艺青年也得吃饭啊!”四爷小声嘟囔着跟进了屋里。
  我和老烦、同同正坐在地上打拱猪,每个人脸上都贴了几张白纸条。气不顺的阿然又把怒火发泄到了我们头上:“小屠,四爷天天跟你这儿住着,你就不知道帮我督促督促他?怎么整天就知道玩儿?还有你老烦,你能不能别没事儿就往这儿跑?不知道写东西的人需要清静啊?想玩儿不能叫小屠和同同出去玩儿啊?非得来这儿?”
  我和老烦、同同面面相觑,四爷在旁边啧啧地摇着头:“你看看你这副暴跳如雷、逮谁咬谁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更年期提前了呢。还说我不像文艺青年,您也没比我强哪儿去啊。说到这个我不得不批评批评你了,你必须得有所认识,否则太给我们文艺青年丢人。别的不说,就从你这个穿着打扮说起,你自己也照照镜子,就这身行头哪儿能看出半点儿文艺范儿?人家文艺青年穿衣服随意是不假,但也得随意出风格来呀,面料应该不是纯棉就是亚麻,款式应该是要多宽松有多宽松,穿在身上必须得能营造出那种飘飘欲仙、走路生风的感觉……”
  “没错儿,太对了!”我抱着起哄的心态插嘴道,“乱穿衣服我们就不说你什么了,你这发型也有问题啊,整天就随随便便往脑袋后面一扎,没你这么图省事儿的。你看人家那些文艺女青年,要么就留长发,得像三毛或是贞子那样,长度至少得到腰,造型至少得能遮住半张脸;要么就留短发,那怎么也得修个立体几何图形出来吧,要不然怎么能表达出文艺青年内心的矛盾和愤怒呢?”
  老烦说:“我就觉得你不抽烟这点儿挺奇怪的,文艺青年哪儿有不抽烟的啊?不抽烟能找着灵感吗?”
  “就是啊。还有,连丽江你都没去过吧?你看看人家那些文艺女青年,个个都去丽江寻找那种古老的、苍凉的、忧伤的感觉,要能跟当地少数民族整个*什么的,那感触就更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了;你再看看你,就在北京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上死磕,跟人家拼文艺,你拼得过吗?”
  “所谓文艺,那都是在痛苦中升华出来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痛苦,也包括肉体上的痛苦,你就算不弄个文身也至少得扎几个耳洞吧?连象征性的自残你都不来一回,你怎么触及灵魂啊?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文艺青年的标签?”
  同同抱着她的抱枕坐在墙角里,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七嘴八舌地围攻阿然。阿然听着听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装逼,还是做事,这是一个问题;是不装逼也能做事,还是不装逼就做不了事,这又是一个问题。”
  阿然转向四爷,用手指住了他:“说说吧,你是打算装逼还是打算做事啊?打算装,你就自己慢慢装,我另请高明;打算做事,那就少说废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第十八章
  被阿然成功施以激将法的四爷,终于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编他的剧本了,与此同时,他也成功地忽悠到了一批亲朋好友来买他的东西,一时间快递员不停在我家里穿梭来去,营造出一片繁荣景象。
  一个星期后,我们这伙人再次齐聚“太委屈”翅吧,同同和樱子也一起出席。自从上次宽哥许诺要赞助,我们便决定将这里作为剧组的固定开会地点。
  会议的第一项内容--吃吃喝喝结束后,四爷抹了抹满嘴的油,从裤兜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我就先说说故事梗概啊,具体在结构上怎么组织回头再说。男一号小A--不好意思啊,我就讨厌起名儿,先拿字母凑合代表一下,能听明白就得了。”
  “没事儿,”阿然宽容地说,“反正电影和小说不一样,就是从头到尾都没人名也不要紧,你继续。”
  “男一号小A,是一个国家公务员,在机关里做着一份安稳但却无聊的工作。”
  还在忙着扫荡盘中残渣的老烦警惕地抬起头来:“你们不会又是拐着弯儿损我呢吧?”
  “哎呀,你别打岔行不行!”樱子不高兴地白了老烦一眼,老烦立刻就不做声了。
  “绝对没有损你的意思,”四爷郑重声明道,“之所以写成公务员,是希望拍的时候能顺便借用你们的办公室,省得单找地方了。”
  “好同志!”阿然冲四爷竖起了大拇指,“太能领会领导意图了。”
  老烦一如既往地唧唧歪歪:“这事儿……我可不敢保证啊,万一我们头儿要是不同意呢……”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樱子在老烦的头上敲了一下,“不会这么点儿事儿都办不了吧?”
  老烦摸了摸脑袋:“那什么,那我尽量吧,回头帮你们问问。”
  “我接着说啊,”四爷正襟危坐地抖抖手里的纸,“小A是个国家公务员,但是是一个工作态度非常消极的公务员,上班不是睡觉就是看闲书,对于来找他办事的人态度也很恶劣。但小A并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不喜欢他的本职工作,因为他真正的志向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也就是医生……”
  “等会儿等会儿,”阿然赶紧拦住了四爷的话,“刚还夸你能领会领导意图呢,怎么听到这儿就不对了?医生?你打算让我怎么拍啊?我上哪儿借医院去啊?”
  “着什么急啊?你听我说完了行不行?”四爷对阿然的插嘴大为不满,阿然只好不做声了,四爷继续往下说,“当然,以小A的年龄和学历,真想改行当医生是基本没有什么可能性的,但是小A始终不能够死心,自己在家里研读了很多医学书籍,但就是找不着实践的机会。在单位想给同事看点儿小毛病吧,同事也不相信他,小A为此非常苦恼。一天,小A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受伤的流浪猫,他悄悄地把猫抱回家里,用自己的医学知识把猫给治好了。小A从这件事里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他觉得即便当不成人医,能当个兽医也是不错的。
  “从那以后小A就不断地到处找流浪猫,找到后就偷偷抱回家里给它们看病玩儿,不过他毕竟是个江湖大夫,所以这些猫里既有确实有病让他给治好了的,也有本来没什么毛病反倒让他给治死了的。每次不小心把猫给治死,小A都会伤心地大哭一场,然后偷偷找个地方把猫的尸体给埋起来。因为埋得比较大意,久而久之,就接二连三地有邻居发现猫的尸体,于是大家开始对这件事警觉起来,先是在小区的业主论坛上议论纷纷,后来又有好事者跑到大的论坛上发帖子,谴责变态虐猫行为。事情就这样在网上闹得越来越大,连报纸和电视上都进行了报道,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陶醉在医学事业中的小A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同事就在身边议论这事他都丝毫没有留意。终于有一天,再次去掩埋流浪猫尸体的小A被潜伏多时的邻居们抓了个正着,小A被愤怒的人群所包围,百口莫辩的情况下,小A被人们逼到了楼顶天台的边缘,一边是黑压压步步逼近的人群,另一边是广袤自由的蓝天白云,小A站在中间,两边都是绝路,他到底该怎么选择?而电影就在此时戛然而止。怎么样,这可是我能想到的最省钱的故事了,够悲壮的理想主义吧?”
  阿然歪着脑袋沉思不语,同同有点按捺不住地问道:“怎么没有女主角啊?”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呢。我刚才忘说了,感情纠葛算是另外一条单独的线,女一号小B是一个普通的护士,小A之所以会选择小B做女友,跟他这种从医情结也有很大的关系。小B很爱小A,但是她是一个很务实的女孩子,不是很能理解小A这种理想主义情怀--这是我和然导早就设计好的关系模式。小A一方面迷恋于小B的职业特征,一方面又痛苦于小B并不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们俩在一起约会的时候,小A总是喜欢和小B聊医院里的事情,而并不是像其他情侣那样谈情说爱,小B一方面对此感到迷惑,另一方面又为小A队自己职业的尊重感到高兴,总之他们两个人的交往方式看上去一直都很奇怪。
  “另外小B还有一个奇怪的毛病,她对猫严重过敏。自从小A开始给流浪猫治病,因为身上总会沾到一些猫毛或猫的分泌物之类,小B每次和他约会身体都会很不舒服。一开始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小A无意中听说小B对猫过敏,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经过了解,小A知道如果让小B的身体长期处于这种过敏状态,有可能会导致很严重的慢性疾病。这时小A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是选择爱情,还是选择理想。最终,小A还是向小B提出了分手,而小B从始至终都并不了解其中的真正原因。我觉得最后楼顶天台那场戏,就可以安排小B赶来,冲出人群,站在小A面前,在两个人无言的对视中,电影结束,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尾。”
  “我觉得……”阿然终于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如果结尾真的让小A从楼上跳下去,会不会更震撼人心,戏剧性更强一些?”
  四爷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最讨厌把人写死了,太假。”
  “但是你这样的安排本来就会让人想到跳楼的可能,戏剧本来就是很极端的东西,死个把人也不奇怪。”
  “可是不真的演出来感觉就不一样啊,要的就是让观众自己去发挥想象,这样才会更有张力。反正我讨厌直接给人物安排生死,上次写留学小说,就写死了一个人,我到现在都后悔,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你这种想法也太偏激了,生生死死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很平常的事,也许你会说发生的几率并不高,但戏剧这种东西如果没有超出日常生活的极端事件,还有谁愿意看?”
  “那就只能用死亡去营造极端吗?在我看来这纯属无能的表现!追求理想的男主角被误以为是虐猫的变态狂,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这就已经够极端了,何必非要用死亡再来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不觉得画蛇添足么?实际上网络暴力事件近些年多了去了,有哪个当事人还真的去自杀了的?”
  “电影不见得非要和现实生活完全一样!我就不明白了,死个人怎么就不可以?”
  “那你到底是要拍《就这么不靠谱地活着》,还是要拍《就这么不靠谱地死去》?或者,《就这么不靠谱地去死》?”
  阿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红脖子粗地瞪着四爷。樱子敲了敲桌子试图解围:“你们俩先别争了,我说说我的想法,其实我还是更偏向于四爷说的开放式结局,这也是最近圈子里的潮流,听我的没错!”
  阿然一向对樱子的意见比较重视,但还是心有不甘地嘟囔道:“我宁可要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悲剧……”
  宽哥在一边插话道:“哎,我听了半天,这电影里好像根本没我这店什么事儿啊?不会让我白赞助吧?”
  四爷拍了拍宽哥的肩膀:“怎么没有啊?太有了!到时候男女主角约会的场面大部分全都得在你这儿拍,再说你这个店名也特合适--太委屈!简直就是男女主人公心情的写照啊,这俩人都够委屈的。”
  大家全都笑了,气氛松弛下来,阿然冲四爷扬了扬下巴:“行,结局的问题回头再说,结构呢?结构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就顺着来挺好,从一个看起来很平淡很日常的普通人的故事,慢慢地推向矛盾激化的高潮,还带那么一点儿黑色幽默的感觉。反正要是写成小说我就顺着写,我总觉得精巧的结构通常是为了掩饰故事本身的不足的,如果故事足够精彩,就用不着在结构上过分费脑筋。”
  “嗬,你对自己还挺自信!”阿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觉得你的故事还算过得去,但也没精彩到可以不用考虑结构的地步了。首先来说,你这个故事前半部分的铺垫肯定会比较平淡、不容易出彩,如果你用文字来表现的话,文字本身所表达的一些思想和感觉还可以帮你把故事给撑起来、可以吸引读者跟着你的思路走,但是电影不行啊,前半部分太平淡的话,很容易让观众失去耐心,最好就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把大家的胃口给吊得足足的,这样才比较容易成功。”
  “那你觉得怎么组织结构比较好?”
  “我觉得可以采用倒叙、插叙的手法把它弄成一个比较悬疑的东西。比如影片一开始就从小A偷偷掩埋猫的尸体,以及网络和媒体对虐猫事件铺天盖地的讨论入手,让人们以为这个电影讲述的就是一个杀猫变态如何落网,之后随着故事的倒叙和展开,让人们慢慢发现这个所谓的变态其实是一个非常善良的、怀着崇高理想的人,但这个时候他却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如果采用这样的叙事结构,我觉得肯定会更震撼也更有吸引力一些。唯一的问题是如果弄成悬疑片的感觉,好像跟我起的那个片名就不是很符合了吧?就这么不靠谱地活着--这个听起来比较生活化,一点儿都不悬疑。”
  四爷说:“名字可以重新再定嘛,我觉得最开始想的片名就相当于一个发散思维的点,但是到了最后就不一定非得那么执着,非要用开始想的这个,内容怎么说也比名字重要。结构的问题我就不跟你争了,你觉得怎么好,就按你想的来吧。”
  “谢谢啊!”阿然转念之间又皱起了眉头,“猫的问题怎么解决?”
  “上外面抓去呗,流浪猫还不到处都是。”我不以为然地说。
  阿然摇摇头:“哪儿那么好抓啊?回头再真让人拿咱们当了虐猫的,现在群众的警惕性都高着呢!”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同同开了口:“我有个表姐,在郊区开猫舍的,咱们可以管她借几只。反正戏里写的都是流浪猫,咱们不借太名贵的,应该问题不大,只要别真的给弄死了就行。”
  “那不会!”阿然感激地看了同同一眼,“虽然很多拍电影的人都有那么点儿追求绝对真实感的怪癖,但是这点儿人道主义精神总还是有的,我们绝对保证道具猫的身心健康,涉及死亡的片段可以做特效处理。还有最后一幕呢?小A被众人追赶包围的那段,怎么拍?咱上哪儿找那么多人去?”
  我拍拍胸脯:“这事儿交给我了,咱让街坊四邻都过把戏瘾!”
  阿然松了口气:“行吧,四爷,咱俩这段时间抓点儿紧,把最后的剧本给完整地弄出来,你可千万别再三心二意的了。”

  第十九章
  四爷已经无法再三心二意了--在将身边所有的熟人兜售了一圈儿之后,四爷的精油网店终于陷入了惨淡经营的状态,因为网上的群众显然不如熟人那么容易忽悠。
  四爷做了很多努力,先是在所有女人扎堆儿的论坛上四处张贴他的网店地址,结果来上门光顾的客人没见着,倒是一天之内被封了100多个ID。四爷为此唏嘘不已:“以前最烦到处贴小广告的,现在一见到他们就肃然起敬,人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四爷利用自己的文字优势,写了很多煽情的软文准备为自己的产品做宣传。结果才贴出去一篇,就被火眼金睛的网友们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其险恶用心,一片喊打声中,原本还想负隅顽抗一下的四爷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彻底丧失了再次出击的勇气。
  “唉,想当年在网上连载小说的时候,所到之处一片膜拜之声;现在不过是做做广告,又没有强迫谁买,居然就一下变成过街老鼠了。斯文扫地啊,实在是斯文扫地!”
  为了不至于辱没文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四爷的网店就那么半死不活地扔在那里了,而阿然便成了这件事情的直接受益者,因为四爷终于可以把全部时间都用来和她讨论剧本了。
  之后连续几个星期的时间里,阿然每天泡在我家和四爷长谈至深夜,甚至有时清晨一觉醒来,还看到他俩歪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瞪着天花板,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台词。我经常忍不住恶毒地猜测,在这样日以继夜的思考中,四爷的胡子会损失掉多少根?
  有时候他们会爆发激烈的争吵,常常会吵到一方摔门而去,不久又返回继续吵,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势头,谁都拉不住;也有的时候,他们会欢声笑语、互相击掌或拥抱,像一对世界上最心灵相通的知己,其亲密和默契的程度甚至会让我生出醋意。
  我和同同有时也会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或插科打诨或认真地提点意见。因为几乎天天都要见面,同同对阿然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渐渐松弛了下来,她开始和阿然热情地打招呼、把自己的零食分给阿然吃、甚至会和阿然开一些小小的玩笑。她从不会当着阿然的面故意和我亲热,因为我不喜欢那样,但她却总会在阿然面前摆出半个主人的款儿,煞有介事地和我讨论每顿饭该吃什么、家里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哪里出了小问题需要叫工人来修理,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
  我十分了解女孩子这些微妙的小心理,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示威吧,类似于动物用撒尿来划分地盘,好在阿然向来也没当回事,虽然省了我不少麻烦,但又不免让我酸溜溜地想到,我在阿然心目中终究是不占多少分量的。
  一个春意融融的傍晚,阿然和四爷不知道出门干什么去了,我在电脑上打着游戏,同同坐在一边安静地一针一针绣着她的十字绣。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片刻之后,阿然和四爷背着手笑意盈盈地出现在我们俩面前:“你们猜猜怎么着?”
  我和同同疑惑地看着他俩,都没说话。
  “我们写完啦!”四爷把藏在背后的厚厚一叠打满了字的A4纸扬向空中,纸张如雪花般四散飘零、纷纷落下,在屋子里铺了满地。
  “恭喜恭喜!”我煞有介事地走过去跟阿然和四爷挨个握了握手,“但是破坏我家卫生是不行的。”
  “去你妈的,”四爷踹了我一脚,“今天谁也不许跟我装大尾巴狼!”
  同同跑过来:“不如咱们庆祝庆祝吧,你们等着,我回家偷瓶红酒去!”
  当晚,我们四个人坐在满地凌乱的纸片上,喝着94年的波尔多小酒王,吃着从楼下小饭馆要的几样小菜,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喝高兴了,就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纸片,大声地念出上面写着的台词:
  “有空去医院看看你工作,我特别想看你穿护士服的样子……我靠,你们不是想拍制服诱惑吧?”
  “我也觉得有些台词写得有点儿过,主要是四爷这人诲淫诲盗诲成习惯了,你们听这句:我常常会在这些梦想中寻求到*般的*……再高雅的东西都能扯到下三路上去,这也得算是一绝!”
  “最雷的是这句独白:每当触摸到猫们温热的小身体,我总是血脉贲张、不能自已……人兽啊整个儿一个,这戏我是没法演了!”
  ……
  我们无所不用其极地调侃着阿然和四爷的劳动成果,笑得难以自抑,同同和阿然双颊飞红,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干了一杯之后,同同突然起身晃晃悠悠地朝阿然走过去,口齿不清地对她说道:“知道吗?以前我……真的有点儿讨厌你……”
  我和四爷都愣了一下,阿然却只是恍恍惚惚地笑着,亲热地搂住了同同的肩膀:“不奇怪……一点儿都不奇怪……我从小到大都不招女孩儿喜欢!可是……我不太明白……我得罪你们了吗?”
  “是的……你当然得罪了!为什么你就可以在这些男人面前趾高气扬、发号施令……为什么你说一句话他们就全都围着你转?可为什么我爱一个人,就要爱得……小心翼翼呢?”
  阿然哈哈大笑:“那是因为……你还相信爱这个字眼,而我……早就把它看成王八蛋了……”
  四爷抓起一个靠垫塞给同同:“给,讨厌她就拿这个揍她一顿出出气,也替我出出气。她绝对不是光招女人讨厌,这段时间她都快把我给折磨疯了!”
  同同真的高高地举起了那个靠垫,最后却是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身上,四爷抢过靠垫向阿然扑了过去,阿然抓起我床上的枕头招架,不知不觉间,我们四个人已经互相打作了一团,靠垫、枕头、毛绒玩具在我们的眼前四处翻飞,笑声、尖叫声、倒地声、跳跃声在屋子里此起彼伏。打到最后,我的眼前眩晕了一阵,然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第二天清晨,当我在洒满一地的阳光中醒来时,发现我们四个人全都东倒西歪地和衣躺在仍然四处散落着纸片的地板上,他们三个都还在沉沉地睡着。我认真地端详了一下每个人的睡态,阿然枕着手臂侧身而卧,眉目间有着从她身上难得一见的宁静;同同紧紧地抱着她的抱枕,长长的睫毛卷曲着,甜美如初生的婴儿;四爷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大张着的嘴角边有口水流过的痕迹……
  我想,这应该是我记忆中最安详的一个早晨。
  趁他们都还在熟睡的时候,我默默地收拾起地上那些纸,把剧本大致完整地读了一遍。经过阿然和四爷的整理,故事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男主角蜷缩在卫生间里,绝望地哭泣着。晦暗凌乱的屋子里,赫然出现了一只被解剖过的猫的尸体。
  男主角抱着死猫,偷偷地溜进小区的花园里,开始在一块空地上刨坑掩埋。不远处的树丛中,隐隐晃动着几支手电筒的光线,男主角离开后,打着手电的几个黑影走出树丛,悄悄地尾随其后。
  早间新闻的电视画面上,记者用激动的语气报道着最近网络上沸沸扬扬的某小区虐猫事件的最新进展,称已发现疑凶;桌上放的报纸也以大幅标题登载着有关虐猫的话题。此时画面拉开,女主角出场,正颇为关注地盯着电视看。
  此时,男主角正坐在家里,表情淡漠地边吃早餐边翻阅着一本厚厚的书。
  小区楼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议论纷纷、义愤填膺。在几个人的带领下,大家涌入楼道,冲向男主角的住所。
  女主角接到记者电话,向其询问与男主角交往经过,是否发现过男主角有什么异常的心理和举动。女主角由此开始了回忆,电影进入倒叙插叙阶段。女主角的回忆和邻居们对男主角的步步紧逼相互交织,通过回忆层层揭开虐猫真相。最后,女主角冲到男主角家中想要说明事实,而此时男主角已经被愤怒的人群逼上了楼顶天台,女主角赶到时,男主角已经退到了天台的边缘,当女主角冲出人群喊着男主角名字的时候,男主角对她露出微笑,并向后踏出了已经悬空的最后一步,电影就在此时收尾。
  在我看来,这个结局应该算是四爷和阿然各让一步的结果。
  阿然把电影片名改为了《医生小我》,小我就是我在电影里扮演的男主人公的名字,我对这个奇怪的名字很是有些不适应。

  第二十章
  当阿然准备将复印好的剧本分发给所有剧组成员的时候,我们才想起老烦已经很久没有跟我们联系过了。我打了个电话过去,老烦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又愉快。
  “最近一直忙着看房、搬家,就没顾上找你们。樱子租的房子快到期了,不想让她再续租,反正我自己也一直有买房的打算,还不如现在就买了让她先搬过来一块儿住着,省得她再花那份儿冤枉钱。”
  “什么?”我大吃一惊,“樱子答应和你一起住啦?进展神速啊,你丫怎么得手的?”
  “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互相看着顺眼就没必要浪费那么多时间了吧。”老烦得意洋洋地说。
  “那房子你已经买好啦?”
  “是啊,买了个带精装修的小户型,可以直接入住的。这两天家具电器都进得差不多了,再打扫打扫就准备搬了。到时候过来帮哥们儿一把啊,全指着你那辆车呢。”
  三天后,我开着“大脚”分别去了老烦和樱子的老住处,把他们俩的东西拉到了新居所在的小区,又和四爷一起帮老烦把所有东西一样一样地搬进了那套崭新的二室一厅。整个搬家过程中,樱子对老烦的命令声和呵斥声不绝于耳,对我和四爷倒还算客气,但是在抬一套书柜上楼的时候,我不小心被钉子划到了手,夸张地大叫了一声,樱子不屑地瞥了一眼:“不就破了这么点儿小口,别那么娇气。”
  我脆弱的小心灵顿时很受伤,自认为和樱子还没熟到可以把这种话当成玩笑的地步。
  而老烦就像是没听见,仍然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樱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半点儿脾气。
  东西搬完,趁着樱子下楼去超市的间隙,我和四爷立即给老烦开了个小会。
  “看看你丫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樱子买了房让你过来白住呢!”我边往手上贴着创可贴边揶揄老烦,“甭问啊,她这一过来跟你一块儿住,生活费你也肯定都给人家包了呗!合着咱又出房又出钱养一大活人,倒反过来成了听呵儿的了,这算哪门子买卖?”
  “真是,”四爷在旁边附和我,“这事搁哪儿说都应该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谁出钱多谁就说话硬气,您这么趁钱的主儿怎么能由着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给你熊成那样儿?”
  老烦一脸郁闷地辩解:“哎呀,女孩子嘛,让着她点儿又能怎么着了?左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较个什么劲啊!对了,我可得声明一下啊,这回买完房我那点儿家底儿算是彻底干了,而且还背着银行好几十万的债务呢,以后别老惦记着我的钱了!”
  “嘿!刚苦哈哈地帮你搬完家,就扔给我们这么一句当谢礼啊?这要是樱子找你要钱你肯定不是这话!你说我们俩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你这么个重色轻友、见色忘义的兄弟!”
  樱子从超市回来不久,阿然和同同也一起来了,两个人扛着一个巨大的粉红色充气沙发,吭哧吭哧地上了楼,进屋后把沙发撂在地上,喘得说不出话。
  “哟,还送什么东西啊?”樱子走过来看了看,“阿然,咱们这关系就用不着这么客气了吧?”
  “不是我送的,这是……同同的心意,”阿然气喘吁吁地说,“来的路上看见一间店里卖,她非要买了送你们。”
  “晚上你们俩一块儿坐在这上面看看电视,多温馨啊!”同同拍拍那只沙发,很开心地说道。
  “谢谢同同!”老烦怜爱地拍了拍同同的头,眼神里全是感激。
  樱子笑笑:“这沙发确实挺可爱的!可是客厅里怕是没地方搁了吧,要不然先搁卧室里?”
  “怎么没地儿啊?”老烦把沙发拎到了电视前的地毯上,“放这儿不是正好?”
  “那咱们已经定好的那套沙发放哪儿?”樱子白了老烦一眼,“老年痴呆啊你?什么脑子!”
  大家一时间都有些尴尬,同同赶紧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放卧室也挺好,你们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放,可千万别为了这个吵架。”
  “嘁,他才不敢跟我吵呢!”樱子高傲地扬起了下巴。
  我和四爷用眼角斜了老烦一下,老烦扭过脸去不看我们。
  在老烦的新家吃过晚饭后,我们纷纷告辞。走出楼门,同同望着天边的圆月感叹道:“老烦就要开始幸福生活啦,真好!”
  “哼!”我和四爷同时冷笑了一声。
  四爷说:“还幸福生活呢,我看悲惨生活还差不多!你没看见樱子对老烦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儿?简直一点儿面子都不知道给老烦留,我媳妇儿要敢这么对我,我早踹她八百回了!”
  同同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老烦觉得好就行了呗,又没让你们跟樱子过,何必这么愤愤不平的?”
  阿然叹了口气:“说句公道话啊,樱子对老烦的态度确实是有点儿过,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其实她以前不这样儿,变成现在这样可能跟她以前的经历也有点儿关系,唉,这可能就叫一物降一物吧!”
  我和四爷立刻凑了上去:“什么经历?樱子有什么经历?”
  阿然皱着眉头看我们:“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八婆啊?人家同同都没瞎打听,瞧把你们俩给激动的。”
  四爷不屑地说:“那怎么了,男人就不兴有点儿好奇心啦?你这纯属性别歧视。再说我这也是职业需要啊,不经常打听点儿新鲜事儿我怎么写小说?”
  “有什么可新鲜的啊?就是樱子以前交过一个男朋友,樱子对人家特别好,百依百顺的,但是后来那个男的移情别恋就把樱子给甩了。樱子可能是因为这事儿受了点儿刺激,所以现在对男人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变得超级强悍了呗!你们可别跟老烦说这个啊!”
  “那倒不会,我们又不傻!”我嘟囔道,“可是别的男人伤着她了,凭什么让老烦背黑锅啊?老烦这人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对女人那可绝对是掏心掏肺的好,我觉得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公平?”
  “我也觉得有点儿,可是话说回来,要不是樱子以前吃过这么一次亏,估计她也看不上老烦这样的,这个我不说你们心里也应该很清楚吧?”
  四爷撇撇嘴:“是啊,所以说好男人之于女人,就像天上的龙之于叶公。女人们整天哭着喊着说好男人都死绝了,可是一旦真正的好男人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们就会摆出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说:你是个好人,可我们真的不合适。”
  我重重地点头:“要么说女人都有受虐倾向呢!”
  “狗屁,我看你们俩才像有受虐倾向的!”阿然一拳挥了过来,我和四爷动作敏捷地跳开,撒腿就跑,同同在我们身后咯咯地笑个不停……

  第二十一章
  阿然把自己关在家里,开始做电影的详细预算和拍摄计划,闭关之前给我和同同布置了一个任务:趁这段空闲时间在家里对对戏、练练台词,找不着感觉就问四爷。
  于是我和同同煞有介事地在家里排练起来,但每次不是同同笑场就是我笑场,好不容易等到我们俩都不笑的时候,四爷又开始笑了。所谓的排练彻底沦为一场恶搞闹剧。
  周末,四爷回了家。夜里,当我躺在地铺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同同悄无声息地跑过来,像一条鱼一样轻轻地滑进了我的被子里。我睁开眼,同同正用星星般闪亮的眸子盯着我。
  “怎么不睡了?”我打着长长的哈欠,佯装出很困的样子,以避免和同同过分亲密。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你说咱们排练了这么多次,老也入不了戏,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我觉得吧,是因为咱俩感情交融的程度还不够深入。”
  “哦……”
  “你知道怎么才能达到深入的程度吗?我觉得起码应该先达到灵与肉的完美结合才行!”
  我再也没法装睡了:“不是吧,这叫什么话?就冲你这思想还没法当明星啊,合着每演一出戏就必须得跟男主角灵肉结合一下去?”
  “可是你在现实中也是我男朋友啊,跟别人又不一样。屠老师,咱俩现在也得算是文艺圈儿里的人了吧?你说文艺圈儿都乱成那样儿了,咱俩好歹还是名正言顺的恋人,就算有那么点儿……婚前性行为啥的,也应该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吧?”
  我在黑暗的掩护下义正词严地反驳同同:“文艺圈儿怎么了?再乱的地方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我就会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同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要是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呢?用不着你对我负什么责任,这样也不行?”
  我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但还是迅速地回答道:“跟这没关系,我不是要对你负责,我是要对我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怎么样我不管,但是我不能放弃我自己的原则啊,对吧?”
  同同泄气地翻了个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可真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了。”
  “对不起,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有没有毛病我自己清楚,我是不会为了证明给你看而做什么的。”
  “啊!!!”同同忍无可忍地尖叫起来,抓起沙发上的靠垫在我身上狠狠地砸了一下,然后起身噔噔噔地走回卧室去了。
  我一声不吭地闭上眼睛,装作重新睡了过去。很长很长时间的寂静之后,我听到卧室门又被轻轻拉开,同同蹑手蹑脚地走回我身边,蹲在地上边抚摸着我的面颊边小声地嘟囔道:“别生气屠老师,其实我刚才都是骗你的,我还从来都没有过呢……可是我真的好想把它给你呀,为什么你就是不要呢……”
  我没有出声,用均匀的呼吸伪装出熟睡的样子,然而过了很久,同同依然蹲在我的身边不肯离去,我在她轻柔指尖的抚摸下,真的渐渐睡着了……

  第二十二章
  本着能省一分就省一分的原则,阿然做出了一份极为严苛的预算,同同要来的那点钱看起来算是勉勉强强够用了。阿然知道,只要电影一开拍,这些钱就会像开了闸的水一样哗啦哗啦地从口袋里流出去,为此她的拍摄计划做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遗漏了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而导致时间拖延。大家都被阿然弄得有些神经紧张,同同把所有的钱一次性打进了阿然的账户里,随便她怎么支配。为了保证财务透明、避免贪污的嫌疑,阿然决定由我们几个人中唯一学过几天财务的四爷来兼任剧组的会计,随时记录各项收支。
  尽管在我们看来这纯属多此一举,四爷却还是郑重其事地找出了一个年代久远的破本子,在第一页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
  借:银行存款 50,000
  贷:实收资本-同同 50,000
  “真是想不到啊,”四爷放下笔后颇有成就感地说,“大学毕业这么多年,居然第一次干上老本行,而且还是为了拍电影,人生真是充满意外惊喜。”
  我们开始进行拍摄之前一系列琐碎繁杂的准备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那里寻求着各种各样的帮助。
  有些人纯属被我们强行敲诈勒索,比如--
  在一家摆满了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小店里,阿然挨个货架仔细地看着,久未谋面的旧哥们儿王胖子亦步亦趋地和我一起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小声跟我嘀咕:“怎么着,这妞儿新泡的?想跟我这儿淘换点儿小礼品讨人家欢心?没问题,哥们儿绝对给你最优惠价格。”
  我对王胖子嗤之以鼻:“你丫骂人呢吧?爷泡妞儿还用送东西?爷现在拍电影呢,这位是我们然导,想上你这儿找点儿新鲜的小玩意儿当道具用。”
  王胖子肃然起敬:“哟,行啊屠爷,什么时候混进文艺圈儿去了?来来来,我好好给你们推荐推荐,我这儿好东西多了去了。”
  王胖子颠颠儿地跑到阿然身边,拿起一个小盒子:“看看这小口琴怎么样,俄罗斯进口的,一共就7个音阶,吹不出什么太复杂的曲儿,可要的就是这返朴归真的范儿。瞧这钢质多漂亮,要在电影里让男主角拿着这么一吹,肯定要多炫有多炫。”
  “嗯嗯,不错,拿着。”我毫不犹豫地把口琴塞进了阿然手里。
  王胖子越发来了兴致,猴献宝似的把店里的好东西一样一样拿到我们面前:“这个铅笔,看,一笔就能画出七种颜色,你们拍电影的时候让男女主角拿着它随便写点儿什么出来,多有镜头感啊……还有这个杯子,一倒上水自己会发光,最适合放夜景戏里拍了……再看看这把伞,撑开以后是一个大桃心,两个人正好一人遮一半,你们的电影里总得有点儿雨中场景吧?用这个太浪漫了……还有这些电影海报和摇滚海报,都是哥们儿的珍藏,轻易都不爱卖呢,支持你们的事业才拿出来的,搁布景里绝对酷毙了……”
  我和阿然看一样儿收一样儿,来者不拒。最后,王胖子搓了搓手,满脸堆笑地对我们说:“本来呢,朋友过来照顾生意,怎么都得给点儿折扣的,但你们买道具是用公款吧?那不如你们就原价买,我给你们点儿回扣得了,这样咱们大家都落点儿实惠。”
  我冲着王胖子皮笑肉不笑:“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压根也没想让你打折,回扣我们就更不会要你的了。不光如此,我们还准备在电影里给你的店做做宣传呢,最起码也得在后面的字幕里鸣谢一下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
  王胖子连连点头:“好好好,太好了!”
  “那行,那这堆东西就算你们店友情赞助我们的了,谢谢了啊!”
  王胖子愣在那儿,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和阿然已经抱着东西冲出店门跳上了车。不一会儿,王胖子呼哧呼哧地追了出来,在车子扬起的尘烟里气急败坏地跳着脚:“明抢啊你们?难怪人家说文艺圈儿里都是流氓!”
  所幸并非所有人都对我们文艺工作者抱有如此大的成见,也有和王胖子刚好相反,不仅帮了我们,还对我们感激涕零的。比如--
  一个冷冷清清的小酒吧里,我、阿然、四爷和同同围坐在正中央的桌边,一人要了一杯矿泉水。酒吧前面的小台子上,一个长发男孩抱着吉他,有气无力地哼着一首大概似乎好像是很忧伤的曲子,我们支着耳朵听了半天,愣是没听出来调在哪儿。
  我犹犹豫豫地看了阿然一眼:“这人……行吗?”
  阿然一副咬牙切齿豁出去的表情:“没什么不行的!当然,我也知道小毛唱得是不怎么样,不过他的实力不在唱而在写,歌儿写得其实还不错,就是都让他自己给唱走样儿了。咱不就是想给电影配个原创音乐嘛,大不了到时候,让小毛写完了,咱们再找别人唱呗。”
  正说着,小毛终于唱完了一曲,我们全都松了口气,用力地拍了几下巴掌。小毛拎着吉他从台上向我们走过来:“谢谢哥儿几个,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见过掌声了。然姐,你今天是特意带这些朋友过来听我唱歌的吧?”
  “呃……”阿然尴尬地笑了笑,“听歌是一方面,主要是有点儿事儿想求你帮个忙。”
  小毛苦笑了一下:“然姐,你看看我都落魄到这个分儿上了,还说什么求不求的呀?你千万甭客气,只要我能帮得上你就尽管说话。”
  “是这样,我们最近打算拍一部电影,想请你帮我们创作一首主题歌。”阿然把带来的剧本稿子递了过去,“这是剧本,你先看看找找感觉。也不是很着急,你可以慢慢写,发挥出你的最佳水平,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
  小毛双手颤抖地接过剧本,眼泪差点儿掉下来:“然姐,你这么信任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瞒你说,这个酒吧我也待不下去了,老板说我没来唱的时候好歹还有点儿客人,自打我来了,客人全都跑光了,所以我今天就算是最后告别演出一场,明天就走人了。要不是你今天来,我真觉得天下这么大都找不到一个知音,可能真的从此就放弃了。但是现在你又让我重新找到希望了,这是不是就叫天无绝人之路?你说我怎么谢谢你才好啊?”
  小毛看起来给阿然跪下的心都有了,阿然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好好写就行了,我可是一向都很看重你的才华的。”
  备受鼓舞的小毛自信满满地回到台上,改唱了一首情绪激昂的歌曲,却越发显得鬼哭狼嚎,连最与人为善的同同都忍无可忍地偷偷问阿然道:“既然他已经同意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继续听下去了?”
  只有四爷一直在专注地欣赏着小毛的表演,这会儿更是由衷地赞叹道:“真好啊,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我们仨一起诧异地看着四爷,阿然拍了拍四爷的肩膀:“人才啊!看来你应该跟小毛好好聊聊,你才真是他的知音呢。”
  “不是,”四爷摇摇头,“我是说,人家唱得这么难听、这么*人怨都还死命坚持着呢,我觉着我码字的水平怎么也得比这强点儿吧?所以我就更没有什么理由不坚持了,你们说对不对?”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撮比我们更加不着四六的帮忙者,比如--
  阿然看中了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公园做外景地,偷猫埋猫的情节,以及男女主角的几场感情戏都打算在这里拍。公园的管理员姓葛,是个满脸横肉的倔老头子,对于我们的拍摄请求一口回绝,并搬出了一大堆破坏环保、打扰游客的大道理来压我们,最后被我们缠得不耐烦了,索性让我们拿园林局的介绍信来,拿得出就让我们拍。
  我们上哪儿弄介绍信去呀?但办法还是要想,一番商量之后,我们辗转打听到了葛爷的住址,拎着同同从家里偷出来的几样高档礼品,毕恭毕敬地直接上门拜访。从一进门我们就逮着什么夸什么,家里的破桌子破椅子我们一口咬定是清代红木的,连个酱油瓶子都快让我们给吹成玛瑙的了。葛爷这下高兴了,留下我们陪他喝酒,说是要跟我们好好聊聊。
  三杯酒下肚,葛爷开始给我们讲自己的光辉历史:“这要搁早些年,别说一个破公园,就这方圆几十里地,甭管你们愿意跟哪儿拍,我一句话就能帮你们搞定。别看葛爷现在落魄了,那时候正经也带着一个大帮会,跟我手底下混的兄弟少说也有好几十号呢,地面儿上的事儿就没有我们铲不平的。”
  “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大哥级别的人物么,”我们赶忙恭维道,“那后来怎么就退位了呢?看您老这风范,再领导他们二三十年也富富有余啊。”
  “嗨,别提了。”葛爷红头涨脸地仰脖灌了盅儿二锅头,“帮会么,势力一大,结的梁子就多,都这样儿。有一次,另外一个帮会的混混来找我们茬架,也不知道顺哪儿招呼那么多人,黑压压地来了一大群,我手底下这些兄弟虽然个个能打,可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啊!”
  我们做出痛心疾首状:“哟,那肯定是这一仗伤亡惨重,您太伤心了,所以就归隐了?”
  葛爷摆摆手:“伤亡倒是没什么伤亡,就是面子上有点儿不太好看--因为我当时一看这阵势,实在是打不过啊,所以没等动手呢就报警了!”
  当然,还有很多非常正常的你情我愿、互相帮助的热心人士--阿然在各大电影人论坛发了帖子,招募灯光、录音、化妆、摄像助理等技术人员,很多人打来电话报名,都是不在乎报酬只想积累点儿经验的学生,他们的参与热情让阿然信心倍增。
  同同跟她表姐打好了招呼,一共借了三只不同花色的猫,等到集中开始拍需要猫的场次时就给我们送过来。
  只有老烦一如既往地掉链子,死活也没能把他们领导给招了安,借办公室的事就这样告吹了。阿然丝毫不为挫折所动摇,决定充分利用我家那点儿可怜的空间,卧室用来拍男主角家里的戏,客厅则可以搭出一个办公室的样子,于是我们从朋友那儿借了一套电脑桌椅拉回家,又搬运回大大小小的泡沫塑料和板材,阿然说这些东西略加修饰就可以成功地搭出办公室格子间的效果。
  为了保证运输过程中拍摄器材的安全,我们还在天黑后偷偷跑到建筑工地的沙土堆上装了好几个沙袋,放在我的吉普车车斗里用来减震,并用油毡布给车斗搭了个防雨棚。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想:从某种角度来看,做一个电影人和做一个民工其实是没有太大差别的。
  所有零七八碎的准备工作都差不多完成之后,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阿然带着一脸严肃而虔诚的表情,领着我走进了一处僻静的住宅区。在楼下按响门铃的瞬间,我看到阿然的眼睛里投射出激动的光芒。
  一个面容消瘦、带些阴柔气质的中年男人接待了我们,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他叼着一支烟斗和阿然小聊了片刻,用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口吻。来之前阿然告诉我,此人在若干年前也曾经是一名电影狂徒,把所有的家底都几乎砸在了购买各种电影器材上,在拍了几部名不见经传的作品之后,终于丧失了兴趣。如今电影是不拍了,设备却舍不得处理掉,于是就把它们拿来出租,租金比其他地方要略便宜些。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男人懒洋洋地站起身:“行吧,先来看看东西,应该足够你们用的了。”
  我们被带进了一间房门紧闭的小屋里,围在屋子一侧的厚厚的布帘被刷的一声拉开,夕阳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帘后的长架子上投射出一条条窄窄的光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飘忽浮动。我们屏住了呼吸,越过空气中飞扬着的尘埃微粒,凝神注视着架子上那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布包、皮包、箱子……
  阿然朝圣般地走了过去,在男人的指点下把那些包和箱子一个一个打开来查看,各种精巧的摄像机、镜头、三脚架、灯具、录音设备出现在我们面前。阿然放下这样又拿起那样,哪一样都爱不释手。我的心跳也有些加快--如果说在这之前拍电影对我来说更像个有一搭无一搭的玩笑,那么直到这一刻,我才忽然对我们将要做些什么找到了异常具体的感觉。那一部部充满着金属质感、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机器,可以如此轻易地点燃一个男人心头的火焰,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就像女人看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一样。
  阿然把准备租下的器材一样一样放到屋子另一侧的桌上,那里很快就堆得像座小山。阿然站在桌前踌躇了很久,又开始咬着嘴唇一样一样地往回送,最后,桌上只剩下了一台小型的sony高清摄像机、一套滤光镜、一套最基础的灯光设备和录音设备。
  “不需要滑轨和起落架吗?拍摄的时候还是很有用的。”男人问道。
  “手动吧!”阿然咬着牙说,“条件有限,只能这样了!”
  男人点点头,对着桌上的器材心算了一会儿,报了一个价格。阿然冲我使了个眼色,打从进门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我,开始和男人聊起了他早年拍电影的经历,然后一直聊到我们为了拍这部电影如何顶住一切压力、如何跟家人决裂、如何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筹钱。反正谁也不认识谁,把自己形容得多惨都没有关系。
  我说得唾沫都干了,男人却只是笑了笑:“说到底,拍电影的都不容易,来我这儿的就没有不哭穷的。不就是想让我便宜点儿吗,直说不就完了?给你们打个九折吧,我这儿租金本来就不高,这是底线了。”
  我们见好就收,不再纠缠,说好一个星期后来过取设备。男人客气地送我们出了门,在门外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道:“有些话我跟每个来这儿的人都要说一遍,对你们也还是得说--十年后,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你们和我一样金盆洗手;百分之九点九九的可能,你们还这么不死不活地坚持着;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你们真的在这个圈子里站住脚了。不过但凡舍得来我这儿扔钱的人,都是觉得有这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就值的人,所以我还是祝福你们。”
  阿然回过头灿然一笑:“不瞒您说,我直接认为这个可能性就是零,但我还是觉得值了!”

  第二十三章
  阿然决定用一周的时间好好冷静一下,以便一旦开机就能一鼓作气地将全部拍摄完成,而我则打算在这一周里再好好享受一下无所事事的懒散时光。阿然说开机后我们都会很忙很忙,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忙碌的状态了,心里说不出是期待还是恐惧。
  一个星期的时光一晃而过,正式开拍的前一天,我一直昏睡到快中午才醒来,睁开眼看见四爷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面小镜子左照右照。
  发觉我醒了,四爷边照镜子边问我道:“你觉不觉得我最近皮肤好了很多?”
  我躺在地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四爷,有些迟钝地琢磨着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四爷放下镜子叹了口气:“开店的时候进的那批精油,剩下没卖出去的我就自己拿来用了,没想到效果还真不错,绝对是护肤养颜的佳品啊。唉,可惜了,牌子缺少知名度,别人不认,再好的东西也卖不出去。鉴于这个经验教训,我决定改为推销一个起码在网上还算有点儿知名度的东西,而且还是手头上现成就有的,不用花什么成本冒什么风险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我自己!”
  脑海里划过的滚滚雷声让我彻底清醒了过来,我翻身坐起一把抓住了四爷:“千万别想不开,咱就算穷点儿,也还没混到要去卖身的份儿上呢……”
  四爷不耐烦地甩开了我:“你丫思想纯洁点儿行不行?我又不是夜总会头牌,有知名度也不可能是这方面的吧?我是说推销我的文字、我的聪明才智,懂?”
  我无聊地重新躺了回去:“说了半天不还是写小说嘛,有什么新鲜的呀!”
  “错!写小说未必就能变成钱,就算是能,那见钱也太慢了点儿。我说的是立刻就能见效益的,扭脸就能把文字变成钱的。我跟你说啊,自从我在网上连载小说以来,有好多人没事儿就爱找我聊天,老怂恿我写写他们的故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故事是最特别的,其实说实话,这些所谓的故事基本就是千篇一律,真没什么文学价值,我就算写出来也不会有人愿意看的。但是我这两天忽然想到,别人不愿意看没关系啊,只要当事人自己愿意看那就足够了!我完全可以帮他们把故事写下来,并收取一定的报酬,让他们自己留着那些文字没事儿看个高兴嘛。这就好比什么呢?文学形式的卡拉OK,咱不图让别人欣赏,就图一自娱自乐;又好比是文字形式的婚纱照,用故事给自己的青春和爱情留个纪念。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有市场,回头我把我那个网店给稍微改造一下,直接就可以开张营业,店名我都想好了--不是有个‘八号当铺’嘛,我这个就叫‘四号故事加工厂’,你觉得怎么样?”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同同已经从卧室里咚咚咚地跑了出来:“我看行!这么着,我还当你第一个顾客,你就先写写我和屠老师的故事吧!”
  “别别别!”我赶忙阻拦,“我可不愿意让他写进那种酸不溜丢的东西里。”
  “你不愿意你就别看,写了我自己留着看还不行吗?”同同坚持。
  “我不看他不也得把我写进去么,多有损我的光辉形象啊!”
  同同有点儿不高兴了:“写写咱俩的故事怎么就有损你形象了?你该不是觉得我这个女朋友有损你的形象吧?四爷,甭搭理他,你就说我这个生意你做不做吧?”
  四爷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同同,我避开同同的视线拼命地朝四爷挤眼睛,于是四爷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们俩吧,这不是还处在现在进行时呢么,暂时也没个明确的结局,不好写。我觉得我这业务就适合两种人,一种是快结婚的,一种是分了手的,像你们这种热恋中的怎么写啊?你说我写一特凄婉的吧,看着像咒你们;我要写一皆大欢喜的吧,万一你们俩哪天掰了,看着不更难受啊?当然,要换了不认识的人我写也就写了,但你们俩都是我朋友,我得对你们负责任,昧良心的钱不能挣。”
  我对四爷的说辞相当满意,笑着伸手去摸烟:“我觉得你倒是可以忽悠老烦写一个,他虽然还没结婚吧,好歹也骗樱子同居了,也算是修成正果的一种吧。”
  “那咱俩也同居了呀!”同同不满地嚷道。
  “咱俩这叫同居吗?顶多也就是个合住。再说咱俩一直都挺融洽挺和谐的,也没什么矛盾没什么波折,你让四爷写什么呀?老烦那点儿事儿要写出来,那可正经是部血泪史,是吧四爷?”
  我和四爷互相对着坏笑,同同气鼓鼓地在我头上重重敲了一下:“行,我算看出来了,就不能让你过得太舒服。赶明儿我也给你制造点儿波折、制造点儿血泪,你就觉得跟我有故事了!”
  同同说完拂袖而去,我揉着脑袋看看四爷:“别说,她刚才说的话倒有点儿像是真理!”
  之后的一整天同同都没怎么搭理我,我也没太放在心上,女孩子耍点儿小脾气,冷冷也就过去了,对这种事我从来都是这么处理的。但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同同就把要给我制造点儿波折和血泪的话付诸了实践。

  第二十四章
  北京的五月,每天的天气都很晴好,阿然决定借这个时机,上来就先把外景地的戏全都拍完了再说,于是我们的第一场戏就直接奔了八达岭。
  凌晨3点,所有人员集合完毕。被阿然招来帮忙的学生们都是一脸稚气,个个带着莫名的兴奋,丝毫没为这么早就动身而有任何怨言。
  互相认识了一下之后,我们一路呼啸着向八达岭出发,我和同同一个开车、一个坐在副驾,阿然、四爷和那些孩子们坐在后面的车斗里照看器材。我搭的那个油毡布雨篷一点儿都不挡风,在大半夜的高速路上飞奔了一个多小时,下车的时候,大家一个个冻得嘴唇青紫、哆里哆嗦。
  “没事儿没事儿,爬爬山就暖和了。”阿然原地蹦跳着安慰大家伙。
  我们每人提着一两样设备,呼哧带喘地爬到了烽火台上,此时朝阳刚好从东方的云层里喷薄而出,红灿灿地挂在天边,同同和那几个学生顿时忘记了劳累,高兴得手舞足蹈。阿然端起摄像机,先拍了几个空镜,然后大家开始忙着确定机位、安置录音设备和反光板,准备开拍今天的重头戏,负责化妆的小姑娘端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大盒子在同同的脸上涂涂抹抹了好半天,并不顾我的一再抗议,给我的脸上也涂了一层油腻腻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对面八达岭长城上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已经可以达到阿然预期的效果。一切准备就绪,阿然示意我和同同坐到了城墙指定的位置上。四爷手举一块小孩用的万次画板挡在镜头前,上面标了个大大的1字。画板一移开,我和同同便开始按照剧本表演了。
  别看当初阿然讲这场戏讲得热血沸腾,其实演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无非是同同先畅想一番未来,我用深沉的目光注视一下天边的白云;然后反过来再由我做一番有关理想的演说,同同用困惑的目光注视一下我,最后我们两个人一起迷茫地注视一下前方--说白了就这么点儿事儿。
  我拿捏好了姿势和眼神,同同在我旁边开始念对白:“小时候家里住得挤,我一直想,将来能有个小小的房子就好了,两个人住,用不着太大,但是我可以把它布置得很漂亮……”
  “停一下,”同同的台词说了没几句,阿然就喊了起来,“女一号的情绪把握不对啊,说对白的时候声调降低一点儿、语速慢一点儿、表情柔和一点儿,再来!”
  “小时候家里住得挤,我一直想……”
  “还是不对,”阿然再次喊停,“你说得太快了,而且不用那么神采飞扬的,明白吗?再来!”
  “小时候家里住得特别挤……”
  “停停停!”阿然终于不耐烦了,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同同身边,“这段戏咱们之前不是说过的吗?女主角在这个戏里是一个比较小女人的形象,她在说这段台词的时候,是应该抱着略有些羞涩的心理,用非常平缓、非常柔和的语气给说出来,甚至有点儿吞吞吐吐都无所谓的,可你干吗给说得慷慨激昂的啊?”
  “我觉得慷慨激昂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同同歪了下脑袋,“你也说了,这些话也属于女主角的理想嘛,每个人谈到理想的时候都可能会是慷慨激昂的。”
  “可是剧情明明就不是这么设计的好不好?女主角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啊,要不然咱们把编剧叫过来问问。”
  “不用问,”同同摆摆手,“我知道编剧是这么写的,但是人家不都说演员是可以对剧本二次加工的?所以我也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吧?既然都是谈理想,为什么就只有男主角能激昂,女主角就不能激昂一下了?”
  “你说你这不是抬杠嘛!”阿然求助般地四下望望,四爷早就躲得远远地跟那几个小孩聊天去了,我站在不远处抽着烟,也不敢轻易上前凑热闹。
  阿然只好放软了口气商量道:“同同,咱们今天时间紧,来不及讨论谁的想法更正确了,你就先按我说的演,行不行?”
  同同不慌不忙地用手指了我一下:“导演,不是我存心要跟你过不去,而是我今天看着他就找不着感觉,要不然你让他来跟我说吧,只要感觉对了我一定照你说的演。”
  阿然奇怪地看看同同又看看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铁青着脸走过来把我拽到了一边:“说,你怎么招着她了?”
  我干笑了一下:“没什么呀,就是昨天闹了点儿小别扭,她可能是想故意气气我吧。”
  “大哥,我这是拍电影不是带你们玩儿过家家,”阿然气急败坏地冲我咆哮,“你知不知道我多拍一天得多花多少钱?何况这是拍外景,今天拍不完明天还得跑一趟,你想活要我命啊?告诉你啊,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赶紧把这个小姑奶奶给我哄消停了,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我朝同同的方向瞟了一眼,同同正得意地冲着我笑,我万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竟会给我来这么一手儿。尽管我一向以从不哄女人自居,但是这次没办法,就算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低声下气一回了。
  山里的天气瞬息万变,就在我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想要讨好同同的时候,一大片乌云悄无声息地压了过来,四周狂风大作,阿然顿时变了脸色:“坏了,要下雨,赶紧赶紧,把东西全都搬台阶下面去!”
  连同同都顾不上再跟我逗闷子,大家一起奋力地搬起设备往台阶下面跑,把东西稳妥地放在了有墙体遮挡的淋不到雨的地方。我、阿然和同同又多跑上去了一次,抱起最后几样设备的时候,豆粒大的雨点已经劈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我们拼命地弓着身子护住机器,沿着陡峭的台阶踉踉跄跄地跑了下去。
  烽火台下面狭小的空间里,几个大活人和一堆乱七八糟的设备一起挤在那儿,大家纷纷感叹幸亏抢运得及时,否则设备淋坏了我们可赔不起。阿然抱着机器跑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一直表情痛苦地靠在墙上揉着脚腕,我本能地想要上前关心一下,却被阿然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同时丢给了我一个示意的眼色。
  我只好走到同同身边,脱下上衣给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然后把她搂进怀里,故作温柔体贴地问道:“冷不冷?刚才跑那么快没磕着哪儿吧?”
  同同有些感动地看看我,摇了摇头,安静地靠在了我胸前。阿然缓慢而艰难地爬上台阶,探头向外望了望,半是安慰我们半是自我安慰地说道:“没事儿,地形雨,一会儿就过去了。要不然大家趁这功夫先吃点儿东西吧,一会儿等雨停了咱们可真得抓紧时间了。”
  阿然一瘸一拐地走下来,从背包里掏出连夜自制的三明治和橘子水分发给大家,一边还向那几个来帮忙的孩子们赔着笑脸:“条件有限,这两天就先凑合吃点儿,过几天咱们去翅吧拍,到时候就能吃好的了。”
  我看着阿然颇有些狼狈的样子,想起上次我们两个一起来这里时,她浑身上下张扬着的快乐和激情,心里竟狠狠地疼了一下。
  还好,天气果然如阿然所说,很快就重新放晴了。趁着阿然她们在重新安置设备,我把同同拉到一边,抱着她哄道:“你要是还生我气呢,干脆回家抽我一顿得了。你看大家跑这么远来拍个片儿也不容易,这事儿咱就别再捣乱了,行不行?”
  同同撅着小嘴斜眼看我:“那你同不同意让四爷给咱俩写故事?”
  “写!反正四爷不是跟咱们住一块儿么,晚上回家你别让他睡觉,逼着他给你写故事去,不写都不行,让丫没事儿想这些馊主意招你!”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之后的拍摄完全按照阿然的要求进行,同同变得很听话,只是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经常让我想笑,总觉得比她捣乱的时候更不像是那么回事,不过阿然一直没提出什么异议,我也就忍住笑配合下去了。
  奇怪的是阿然的话却变得越来越少,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当天的所有镜头拍完,收摊回家的路上,阿然依然是沉默寡言、若有所思,她这种态度让我莫名地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我觉得,八成要有麻烦找到我头上。

  第二十五章
  我的预感一向很灵验,尤其是不好的预感。
  晚上回到家,浑身散了架般地刚想躺下睡觉,忽然接到了阿然的电话,让我马上过去找她一趟,说有事儿跟我商量。
  我只好打起精神出了门,开车赶到了阿然住的小区,阿然正坐在楼下的小石凳上等着我。
  “我还是想换演员!”一见到我,阿然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的脑袋嗡一下就大了,一屁股跌坐在阿然旁边的水泥地上:“换我,行,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换同同,你自己去跟她本人说去,我管不了这档子事儿!”
  “我真觉得同同不行!”阿然噌地站起身,焦躁得像一只被火燎到了尾巴的猫,“我本来也想着凑合用她就完了,可是怎么都不行,才第一天我就别扭成这样了,后边儿还有这么多场戏你让我怎么拍?”
  “她后来不是都按你说的演了吗?”
  “不是按不按我说的演的问题,她不按我说的演我还没那么绝望呢,她一按我说的演我算是彻底绝望了。她根本就不会演戏你明白吗?回头我给你看看今天拍的回放,她是要多做作有多做作、要多生硬有多生硬,你跟她演对手戏你感觉不出来吗?”
  “我感觉出来了又能怎么样?我说过多少次了,钱是人家出的,人家就是要演,你能有什么办法?除非你不用她的钱,你行吗?这不就是两边凑合的事儿,你怎么就不能凑合凑合呢?再说了,今天是谁急赤白脸地说多拍一天就得多花好多钱的?你换演员你不得重拍啊,这会儿你不心疼钱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得赶紧终止错误,把损失减少到最小啊。现在换演员,我也就重拍一场,再这么耗下去,到最后我还是觉得不行,那得重拍多少场?”
  我仰面朝天深吸了口气,以克制自己近乎抓狂的情绪:“阿然,你能不能别一门心思光想着你的电影,你也为我想想行不行?就为了你这个破电影,我得天天守着一个我根本就不喜欢的女人,还得变着法儿地巴结她、讨好她、哄着她……你要觉得这事儿特别有乐趣,你可以自己去试试。你今天把我叫来说这事儿是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想让我把同同给哄顺溜了,让她答应不演吗?我告诉你这事儿我做不到,我也做不出来,你要是不想让她演,你就自己跟她说去,要不然你就忍着,别他妈什么事儿都挤对我!”
  阿然咬着嘴唇,双手插在兜里,沉默不语地溜达了两圈,最后坚定地站在了我面前:“说就说,老子豁出去了!大家当面把话说开了也好,你现在就带我找她去!”
  我带着阿然回了家,已经入睡的同同被我的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地隔着卧室门问道:“有事儿吗?”
  “同同,你起来一下,阿然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同同揉着眼睛开了门:“怎么了,大半夜的?”
  阿然一见到同同,进门之前还高涨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同同,我想跟你聊聊……”
  “哦,”同同迟疑了一下,“那客厅里坐吧。”
  四爷也起来了,很识相地把沙发给阿然腾了出来。我冲四爷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蹑手蹑脚地溜进卧室关上了门,然后又非常默契地一起趴在门缝偷听。
  外面安静了片刻之后,才听到阿然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晚上我回去看了看咱们今天拍的那几场戏,我还是觉得……你演的……有点儿问题……”
  “什么问题?”
  “嗯……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你以前一直在学校演话剧的缘故,你的表演……稍微夸张了点儿,适合舞台,但不适合电影。不过这个还不是最主要的,表演技巧的问题总归都可以纠正,关键问题在于……其实这事儿我很早就跟小屠说过,关键在于你的形象和气质跟这个电影的女主角设定差距有点儿大,你属于那种甜美可爱型的女孩子,而我们设定的女主角是比较成熟比较现实的,甚至还多少有那么点儿俗气,你跟这种类型实在太不一样了,我觉得这个靠演技是很难弥补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同同问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我……说真的,这话我也挺难说出口。毕竟拍电影的钱是你争取来的,我们都特别感激你,也都会尽量尊重你的意见、满足你的要求,所以当初你提出要演,虽然我当时就觉得不行,但还是同意了。可是今天正式拍起来看,真的是……差太多了。既然我决心要拍这个片,不能说事事都要做到最完美,但怎么也得差不多点儿,明显不适合的东西我实在是接受不了,所以我想……能不能……女主角换个人选?”
  “只能换人吗?能不能把剧本改成适合我来演的?”
  “可是现在都已经开拍了,根本就来不及改了啊!一改拍摄计划就全得跟着改,你也知道,咱们没有那么多钱。”
  “那为什么你和四爷之前写剧本的时候不能考虑让女主角更符合我本身的形象呢?我不是早就说了要演的?”
  “那不是……故事需要嘛!如果女主角是像你这种性格的女孩,她会很支持男主角的梦想,她不会有什么困惑和不理解,这样就没法衬托出男主角内心的孤独和痛苦,对不对?”
  “这倒是,”同同的声音里有了几分小得意,“我对自己喜欢的人肯定是百分之百支持的。”
  外面又安静了下来,我猜想阿然正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同同,等待她最后的点头同意。就在我认为同同必然会向阿然妥协的时候,却听见同同说道:“要不然这样吧,该我演的部分我还是想把它们全都演完,然后随便你愿意找谁重拍我演的那些都可以,你拿出去发布的成片也可以不是我演的,但是我想让你把我演的部分也剪一套成片,我自己保留起来,这样总可以吧?”
  阿然听上去情绪有些激动:“同同,这不是小孩子赌气的事儿好吗?你也知道,咱们的钱一共就只有五万,哪儿有多余的钱这么折腾,把所有女主角的戏全都拍上两遍?”
  同同好像也有些生气了:“我没跟你赌气,我是很认真的。你想换演员,那多出来的开销只好你自己去想办法。我只能拿出5万块钱让你去圆你的梦想,可是阿然导演,你得明白一件事,有梦想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你不能只考虑你自己!”
  我惊讶地和四爷对视了一眼,做梦都想不到同同不仅如此坚持,而且还能说出如此掷地有声的话来。
  阿然似乎也无话可说了,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阵脚步声快速地朝卧室的方向而来,我和四爷来不及闪躲,险些被猛然推开的房门撞了脑袋。阿然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们两个一眼:“我先走了!”
  “我送你吧。”我拿起车钥匙跟着阿然下了楼。
  “倒是怎么着啊?”到了楼下,我小心翼翼地问阿然道。
  “能怎么着?先这么拍着吧,大不了到最后我再砸锅卖铁凑钱出来,把她的戏全都给重新拍一遍!我告诉你,要不是事情已经弄到这个分儿上了,怕跟大家没法交代,我立马就把钱退给她重新找投资去,我要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还真不求她!”
  我心里嘀咕着:拜托啊大姐,你什么时候求过她?明明都是我忍辱负重的结果!但是看看阿然阴云密布的脸,我什么都没敢说出口。

  第二十六章
  从第二天开始,整个拍摄就变成了一场剑拔弩张的较量。
  第二天按照计划是到公园里拍外景,葛爷还真不含糊,把公园里健身的老头儿老太太和谈恋爱的男男女女统统帮我们轰了个干净,连个看热闹的都没留下。花红柳绿的小公园里就只剩下了我们这群人,随便我们怎么折腾。
  其实需要在公园里拍的就是男女主角散步聊天的几场很短的感情戏,最大的一场重头戏是男主角第一次带女主角回自己家,本来两个人都兴高采烈,路上穿过公园的时候,看到公园里的流浪猫,女主角无意间说起自己对猫严重过敏,男主角忽然明白了女主角最近总是不舒服的原因,于是在短时间内对女主角的态度产生了很多微妙的变化,最后终于找了个借口,撇下女主角独自离去,不明就里的女主角又疑惑又伤心,一个人在公园里徘徊了很久。
  拍完这些感情戏之后,如果时间赶得正好,还会把男主角在傍晚和夜里偷猫埋猫的几场戏一并拍完。公园一角的草地上倒是刚好有一群在这里安家落户的流浪猫,也不怎么怕人,这也是当初阿然看中这个公园的其中一个原因。
  开拍之后,所有的人都看出来,只要有同同出场的戏,阿然几乎摆明了就是在糊弄事儿。机器一架就开拍,甭管演成什么样儿阿然都不置一词,只要从头到尾演下来这条就算过了。倒是同同经常自己主动喊停,声称刚才没演好,要求重来一遍。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阿然断然否认同同的说法。
  “你负点儿责任行吗?台词都说错了还不叫不好?”
  “台词本来也不一定非得跟剧本完全一样。”
  “那也不能整个意思都拧着吧?我们演员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一点儿有什么不对吗?”
  阿然只能铁青着脸由着同同重来。
  在这种肃杀的气氛之下,其他人个个噤若寒蝉--本来女人间的战争男人就最好躲远点儿,何况这俩人一个导演、一个制片,全是领导,我们谁也得罪不起。连帮忙的小孩们都看出情况不对,除了埋头干活之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跟我的几场对手戏,同同还算没怎么过分刁难阿然,到了拍同同一个人在公园里徘徊那场戏的时候,同同一会儿说自己走路姿势不对、一会儿说自己表情不到位,硬是逼着阿然反反复复拍了快有十遍。我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阿然脸上的表情,觉得她怕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不容易对付完了这个小姑奶奶,时间刚好接近傍晚,阿然赶紧布置拍摄男主角第一次从公园里偷猫的那场戏。因为没办法用镜头直观地表现出猫生病,我们还叫了葛爷来客串一把,扮演一个经常来公园里喂流浪猫的街坊大爷--男主角在公园里跑步的时候碰到这位大爷,本是无心地打了个招呼,却听大爷说有一只猫不吃不喝病得挺厉害,男主角听后有所触动,待大爷离开后,趁四下无人,悄悄地将病猫抱走。
  这组镜头一开拍,阿然一扫方才的散漫懈怠,瞬间恢复了生龙活虎的作风,一丝不苟地选景、摆机位、指点着我和葛爷的走位以及动作表情,每条都拍了两三遍才算过。拍到抓猫那场戏的时候,因为猫不大肯配合,人一靠近就跑,阿然甚至连蹦带跳地追了大半个园子,冒着被挠伤咬伤的危险亲自把猫抓到我手上。
  导演热火朝天的干劲儿调动起了每个人的情绪,大家终于找到了点投入的感觉,都严肃地各司其职,只有同同嘟着嘴坐在一边,仿佛彻底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我看着同同落寞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忍心,只能时不时地趁着拍摄间隙,走过去摸摸她的头。
  同同带着一种倔强的神情,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一次都没有搭理我。
  顺利地结束了所有的外景拍摄后,我们就转战到了宽哥的翅吧。正好赶上周末,久未露面的老烦和樱子也一起过来了。
  自从和樱子住到了一起,老烦日日缠绵温柔乡,难得再跑来找我们厮混,当初信誓旦旦要来剧组帮忙的事儿自然也被忘得一干二净了。今天能抽空过来看我们拍戏,八成还是樱子提出来的。
  樱子自打一进门,就开始一刻不停地指指点点:“这个灯放得不行啊,光打出来的效果都不对……女主角的妆再浓点儿,化这么淡拍出来五官一点儿都不明显……这个桌子不能再拾掇拾掇啊?加点儿小道具什么的,就是用现成的场地也别太随便了啊……”
  那几个来帮忙的孩子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位大仙儿,看阿然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也就都敢怒不敢言了。
  老烦凑过来跟我和四爷一起抽烟,我和四爷笑着揶揄道:“看你媳妇儿这劲头儿,在家里也是天天把你指挥得团团乱转吧?你现在是不是事事都得听人家的呀?”
  “没有,”老烦用眼角的余光瞟到樱子没在附近,昂着头装出一副很屌的样子,“我们家特民主,从来都是谁说得对听谁的。”
  话音未落,樱子忽然像一阵旋风般呼啸而来,一把抢走了老烦叼在嘴里的香烟,“说多少次不让你抽烟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怒吼过后,旋风又呼啸着刮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和四爷冲还在发呆的老烦扬了扬眉毛:“这就是你们家所谓的*?”
  老烦干笑了一下:“那什么,抽烟不是对身体不好么,她这也是关心我。”
  翅吧的第一场戏开拍,在这儿拍的主要都是男女主角坐在桌边吃饭聊天的戏,樱子和老烦认真地站在一边观看。
  阿然又恢复了那副漠不关心的态度,由着我们爱怎么演就怎么演,好像演成什么样儿都跟她没一毛钱关系。同同像是懒得再挑衅,也没有主动找茬喊停,于是一条戏很快就过去了。
  樱子显然看出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看看阿然又看看我们俩,张了张嘴,最终非常聪明地什么都没有说。
  老烦却是个从来憋不住话的,大大咧咧地问道:“哎,你们怎么看上去有点儿……”
  樱子及时地打断了老烦的话:“我觉得不错,拍得挺好。阿然,我最近特别忙,今天就是顺道过来看看,既然你们拍的挺顺利的那我就放心了。我一会儿还约了个人谈点儿事儿,你们先忙你们的。老烦,咱们走吧!”
  老烦犹犹豫豫道:“要不然……你有事儿你先自己去?我跟他们老没见了,多待会儿说说话呗……”
  樱子顿时双眉倒竖:“大老远的你送送我不行啊?没看人家都这么忙,哪儿有空跟你闲聊?”
  “好好,那我也先走了。”老烦赶紧屁颠颠地跟在了樱子身后,为了挽回点儿面子,又回头叮嘱了我和四爷一句,“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再打电话约我啊!”
  因为阿然对演成什么样根本不闻不问,而同同又放弃了对阿然的刁难,所以这一天的拍摄以异常迅猛的速度全部进行完毕,还没到傍晚,大家就已经围坐在拼起的大桌子周围等着大吃一顿了。阿然和同同一个摆弄着摄像机、一个摆弄着手机,全都没什么话,我和四爷只好搜肠刮肚地拼命讲笑话来调节气氛。
  所有的烤串和菜端上桌后,宽哥坐到桌边,加入了我们吃吃喝喝的行列。喝了几杯酒后,宽哥无意中说了一句:“我以前以为拍电影这事儿挺复杂的呢,今天看起来好像也不难啊,这才多会儿功夫儿,你们就三下五除二地全都拍完了?”
  这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正在玩儿手机的同同立刻冷笑了一声:“不奇怪啊,导演不负责任就拍得快呗,照这个拍法儿,这导演换谁都能干。”
  阿然目光冷峻地抬起了头:“话可别这么说,不是我不负责任,而是您才是拿钱拍片儿的人,您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演,我敢挑毛病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你挑毛病了?挑毛病我没意见,问题是你压根儿就不想让我演!”
  “你们俩能不能不吵了?”被几杯酒壮了怂人胆的四爷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们,“这才拍了几天啊,看看咱们这剧组都成什么德行了,你们俩说起来也都算是剧组的领导,老这么闹来闹去的不嫌丢人啊?整天这样儿这戏还怎么往下拍?我和小屠就不说什么了,可你们看看这些小同学,人家来咱们这儿干活也不图报酬,就图跟着剧组好好拍个片,你们让人家全都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儿啊?要我说,咱们干脆来个痛快的,你们俩也甭勾心斗角、指桑骂槐的了,索性就当着大家的面儿赌一把--阿然赢了,就按阿然说的换演员;同同赢了,就让同同好好接着演。你们看这主意行不行?”
  阿然和同同对望了一眼,一起问四爷道:“赌什么?”
  四爷扫了一眼桌上,捅了捅旁边的宽哥:“宽哥,你受累再去给她俩烤点儿鸡翅去,别舍不得辣椒面,能放多少就给她们放多少,最好整个鸡翅全都给糊满了的那种。咱们就赌这个,史上最辣鸡翅,你们俩谁吃下去的多,就算谁赢。怎么样,敢不敢赌?”
  “赌,赌!”来帮忙的几个小孩拍着桌子开始起哄。
  同同说:“我没意见,看她的。”
  阿然冲宽哥甩了下头:“去,烤去吧,越辣越好!”
  没过多会儿,两大把嗞嗞冒着热气的鸡翅烤串就被送上了桌,厚厚的一层辣椒红得触目惊心,几乎已经看不出鸡翅的本来面目。
  阿然和同同狠呆呆地各自抓起一串,二话不说就往嘴里送,其他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屏息静气地看着她们俩这场恶战。
  一串鸡翅还没吃完,两个女孩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脸涨得通红,嘴角边沾满了辣椒末。两人一手抓着鸡翅,一手拿着纸巾,不停地擦着被辣出来的鼻涕和眼泪。
  盘里的鸡翅在渐渐地减少,最后终于见底。阿然和同同已经被辣得说不出话,却同时向宽哥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再去烤。宽哥无奈地摊了下手:“没了,今天剩下的这点儿鸡翅全都给你们烤了。”
  听了宽哥的话,阿然和同同如蒙大赦般地冲向冰柜,一人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就往嘴里猛灌。
  “数签儿,数签儿!”几个小孩闹哄哄地叫嚷道。
  我摇摇头:“不用数,我这儿一直看着呢,她们俩吃的速度基本上一样,这盘鸡翅俩人正好一人分了一半,没输赢。”
  阿然和同同各自呛了一口水,咳嗽了一阵之后一起狂笑了起来。
  “天,辣死我了!”同同一边用手在嘴边不停地扇着风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宽哥,你刚才说没有鸡翅了,我高兴得都快哭了,再吃下去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阿然笑得前仰后合地点着头:“我也是,我辣得都快不会说话了!”
  这两个人就像磕了什么药一样,笑得停都停不下来,最后笑到两腿发软,弓着身子双双瘫坐在了地上。
  “哎哟,不行了。”阿然揉着肚子冲同同摆了摆手,“咱俩握手言和吧,别再闹了!”
  “那你还换演员吗?”同同一样揉着肚子问阿然。
  “我还是想换。”阿然坦白地说,“但是这事儿咱们先放放吧,从明天起先把小屠自己的戏给拍完了,然后再说。咱们都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行不行?”
  “行!你是导演,一切听你的。”同同索性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笑死我了,这会儿你就是让我演,我也没力气演了!”
  阿然把同同拽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坐回桌边继续吃饭,席间欢声笑语、冰释前嫌。我和四爷悄悄地相视一笑,全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七章
  为了感谢四爷巧妙地把一场战争消弭于无形,当晚吃过饭,我决定从刚刚收到的房租里拿出点儿钱来请他去打打台球。
  “把老烦也叫上吧,”四爷提议道,“他不是白天还说想跟咱们聊聊呢么!”
  “我试试吧,估计够呛,樱子怎么管他的你又不是没看见。”
  我掏出手机给老烦拨了个电话让他出来,老烦磨叽了好一会儿,最后吭吭哧哧地说道:“那你等会儿啊。”
  几秒钟后,我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樱子高分贝的声音:“破台球有什么可打的呀?大晚上的你就不能好好跟家待会儿?”
  之后是老烦含糊不清的语声,想必是在苦苦哀求,过了好半天,才听见樱子不耐烦地说道:“行行行,去吧去吧,十点之前必须回来啊!”
  半小时后,老烦出现在台球厅里,我和四爷一边打球一边继续给老烦开会。
  “不是做兄弟的说你,你看看你现在还有点儿爷们样儿吗?都让女人给管成什么了?出来打个台球还得三请示四汇报的,这叫什么媳妇儿啊?话说回来,她要是出去干点儿什么,跟你商量吗?经过你批准吗?”
  “那倒还真没有。”老烦郁闷地挠了挠头,“她从来都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连说都不带跟我说一声的,我有时候问问她她还不乐意。”
  “还是的呀,这就是惯的,懂吗?女人,那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该下手教育就得教育,哪能全都由着她的性儿?下次再敢这么管你,直接大嘴巴伺候!”
  隔壁桌一个女孩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我有些尴尬地咧嘴冲她笑笑,小姑娘一扭头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去了。老烦摊了下手:“看看,要真像你说的岂不是就这下场,直接就把媳妇给打跑了。”
  “那也不一定,”刚刚打进一球的四爷搭腔道,“小屠说的也是话糙理不糙。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女人都渴望被征服的感觉,所以你越是顺着她,她就越是不能得到满足,就越是看不起你;但是反过来呢,你越是不拿她当回事儿、越是能压得住她,她反而越觉得你有魅力。”
  我连连点头:“听听,还是人家文化人儿说得好,下回她要再跟你闹,你说什么也得施展一下自己的男性雄风,要不然你丫早晚也就是一个被甩的命。”
  在我们的一再教导下,老烦依然刚过九点半就乖乖地回了家。我和四爷一边叹息着朽木不可雕也,一边很快就把对老烦说过的那些话忘到了九霄云外。可是没想到第二天,老烦家里就出事儿了。
  那天阿然已经把拍摄阵地转移到了我家里,大家从早上就开始忙着改造我的客厅,原有的家什全都被塞进了卧室、厨房甚至厕所里,四爷愁眉苦脸地拔着胡子,看着他睡的那张沙发被拖进了楼道,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此也只能在楼道里过夜了。我一再安慰四爷,等一腾出手来我就把卧室整个改成大通铺,不光四爷能睡下,其他人拍晚了不想走也全都可以在这儿睡,我们搞艺术的人还在乎什么男女之防吗?
  听了这个主意,四爷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空出来的客厅,靠窗那一半被用油漆涂好颜色的泡沫塑料板分成了一个一个的小格子间,另一半则留出了用来拍摄的活动空间。阿然把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锦旗、员工守则和“自强不息、止于至善”的横幅,醒目地挂在了客厅的墙壁上。
  就在大家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阿然的手机响了起来,阿然接起后声音忽然就高了八度,一个劲儿地对着电话说:“别哭别哭,到底怎么了……好好好,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阿然皱着眉头说:“我得赶紧去趟老烦那儿,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樱子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非让我马上过去一趟。”
  我和四爷面面相觑,愣了几秒钟后同时说道:“坏了,老烦还真把樱子给打了!”
  “什么?”阿然一听就蹿了,“你们俩昨天到底跟老烦说什么了?这都是你们挑唆出来的吧?我说你们俩少给我添点儿乱行不行?”
  我和四爷臊眉搭眼地没敢辩解什么,阿然怒气冲冲地指着我的鼻子对同同说道:“这个人你得好好管着点儿,干点儿什么不好,居然撺掇哥们儿打老婆,你还是个男人吗你?”
  在阿然的盛怒之下,我和四爷跟着她一起去了老烦家,准备负荆请罪、代老烦受过。樱子梨花带雨地给我们开了门,我仔细看了看樱子的脸,除了眼睛哭得有点儿肿,也没见什么血痕、手印啥的,看来老烦下手也没多狠。
  我和四爷正想开口跟樱子道歉,老烦从里屋捂着脑袋走了出来,额头上赫然贴了一大块儿白纱布,上面还渗着血迹。
  这下我们仨全傻了,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个状况。樱子抽抽噎噎地指着老烦说:“他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就说让他把桌上的水果皮给扔了,他死活不去还冲着我嚷嚷。我一生气……就用烟缸扔他来着。我就是想吓吓他,没想到真把他的脑袋给砸了……”
  我和四爷彻底无语,阿然倒抽了口凉气,满脸黑线地问樱子道:“你把他给打了,你哭个什么劲啊?”
  樱子再次泪如泉涌:“他流了那么多血,还靠在床沿上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我把他给打死了呢……”
  我和四爷带老烦去医院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送他回家之后给他们讲了一通互敬互让的大道理,又听樱子控诉了一通老烦的不讲卫生、不拘小节等等坏毛病,最后在老烦表示了改正的决心后,我们终于得以脱身。
  “造孽哟!”回家的路上,四爷不停地叹息着,“以后可再也不能给老烦瞎支招了,这才一次老烦就被开了瓢了,再有下回,真说不定小命难保。”
  阿然笑道:“我倒是挺佩服樱子的,我们女同胞要都有这气概,哪儿还轮得到你们这些臭男人作威作福呀!改天我得让同同好好跟樱子学学去,先把小屠给收拾服帖了再说!”
  阿然的话在无意间刺疼了我,我冷笑道:“同同?同同就是学八百回也不管用。我就奇了怪了,你是特别盼着我俩假戏成真是吗?”
  阿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第二十八章
  在我家中的拍摄一天天地进行了下去,阿然认为这些办公室的戏应该是最能诠释出男主角对现实生活的迷惘的,所以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必须非常到位。反正在家里拍摄不像在外景地的限制那么多,阿然对我这个业余演员要求极为严苛,随便一条破戏也要反反复复地拍了一遍又一遍。我对演戏这件事的态度很快就从开始时的新鲜被消磨成了厌烦,一遍遍重复着那些枯燥无味的台词时,我很怀疑自己究竟是在冒什么傻气。到了后来,每当听见阿然在拍摄中途喊停,我都会涌起一股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我们就地取材地找了很多人来客串我的同事、领导以及来机关办事的人,四爷、老烦、帮忙的孩子们还有我临时召来的一些散兵游勇全都出了镜,每个人在上场的时候都兴奋不已、一本正经,也都无一例外地在结束的时候擦着满头的汗匆匆逃离,老烦说自己多年以来对演员这个职业的美好想象算是就此幻灭了。
  有时候阿然拍着拍着觉得不满意,随时会把四爷抓过来修改台词或是加戏改戏,经常连一个字眼都要计较半天。四爷对此不胜其烦,好几次和阿然争执到快要吵起来的地步,被阿然一番软硬兼施之后,还是得乖乖地想词儿去。
  同同没什么太多的事情可做,阿然为了节省成本,央求同同给大家做饭。我和四爷的强烈反对被阿然暴力*了下去,同同倒是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现去书店买了一本菜谱,举着书在厨房里满地的杂物缝隙间跳来跳去地煎炒烹炸起来。可惜这种崇高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也不能弥补其糟糕的手艺,吃饭的时候大家一边强忍着不将嘴里的食物吐出来,一边偷偷地看着阿然的反应,都指望她立刻宣布让这个炊事员下岗。
  阿然表情扭曲地吞下了一口饭菜后,鼓励地拍了拍同同的肩膀:“不错不错,同同,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是不是不太好吃啊?”同同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儿,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做就是了,甭管什么只要能给弄熟了就行。这得比买盒饭省多少钱啊,现在节约才是第一位的!”
  一时间剧组的气氛只能用*人怨来形容。
  同同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每天晚上快收工的时候,她都会自掏腰包从楼下买回大把大把的羊肉串和冰镇啤酒,让我们在忙碌了一天之后能够满足一下口腹之欲。来帮忙的孩子们早已经跟我们混熟了,大家坐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喝酒吃肉、划拳打牌,每天的这个时候我都会产生错觉,好像我们在开着一场盛大而持久的party。
  只有阿然不怎么加入我们,坐在一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当天拍摄的回放,神情间永远带着一丝挑剔,有时候还会不耐烦地让我们这群没心没肺狂欢着的人小点儿声。只要一到十二点,不管我们玩得多么高兴,阿然都会像讨厌的欧巴桑一样勒令我们立刻去睡觉,以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进度。
  我的大通铺设想果然得到了实现,大家懒得每天跑来跑去,全都愿意挤在我这里睡。夜里以我和同同为中间的分水岭,我的左侧睡男生,同同的右侧睡女生。虽然什么都干不了,同同还是很高兴能和我睡在一起,整晚握着我的手,小小的鼻息温热地喷在我脸上,让我不能不生出一些旖旎的遐想。
  只是我遐想的对象不是同同,而是睡在她右边的那个女人。虽然在这段日子里她是那么的招人厌烦,但我却依然那么渴望将她抱在怀里、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肤。我知道只要我伸出手臂,就可以触到沉睡中的她,可是我们之间只隔了一个人,却像是隔着千万里的距离,为此我常常整夜整夜地无声叹息……
  五月底,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第一个从睡梦中醒来的同同,打了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喷嚏。这之后,就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喷嚏声在卧室里此起彼伏地回响起来,其间夹杂着用卫生纸擤鼻涕的声音和或沉闷或高亢的咳嗽声,如交响乐般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之久。
  大家都意识到一场流感已经袭击了我们这个小小的群居部落,所有成员无一幸免。
  阿然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嘶哑着嗓子对我说:“小屠,你找找家里有没有感冒药,先给大家吃点儿压压。各位,咱们今天还是得坚持一下,办公室的戏就剩最后两场了,今天要是不拍完,计划就得往后拖,可是咱们真的拖不起……”
  阿然的话像一发手雷一样引爆了大家累积多日的不满,卧室里顿时嘘声一片。四爷首先发难道:“计划、计划,你怎么就知道你的计划?你还让不让我们活了?犯人还有个休息的时候呢,敢情你是铁了心把我们往死里使唤?我告诉你啊,今儿大家伙这场病你得负主要责任,天天累死累活还吃不好喝不好的,连娱乐一下你都横加干涉,严重破坏我们的身心健康,不得病才怪了。”
  “那我自己还不是一样病了吗?”阿然无力地辩解道,“咱们大家凑到一起是为什么?不都是为了把电影给拍好嘛!我不是存心要委屈你们,实在是经费有限,咱们必须得赶进度、必须得压缩成本。”
  “赶进度你倒是赶啊,可磨蹭的不也是你吗?随便一条戏你都左拍右拍,不是这儿不行就是那儿不行,时间全耽误这上面了,你至于不至于啊?差不多就得了。”
  “既然要拍我当然得尽全力拍到最好,要是糊弄的话我不如从开始就不干这个事儿。咱们用的本来就都不是什么专业演员,再不要求严格点儿拍出来还能看吗?最后咱们弄个大烂片儿出来,岂不是更对不起你们大家的劳动?我这不是光为了我自己!”
  几个一向比较温顺的孩子们也纷纷开了口:“然姐,有些话我们一直不想说,可现在不得不说了。我们来你这个组里帮忙,就为了积累点儿经验,也不求什么物质上的回报,你要求严格点儿我们也都能理解,可是你至少得让我们吃好点儿吧?要不是同同仗义,自己掏钱给我们改善改善,我们这日子过得简直连猪都不如。”
  “就是啊,你不给我们报酬倒没关系,可你总得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受尊重的吧?大家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想让我们干活儿,这简直有点儿不拿我们当人看了。”
  “我们以前也跟过别的组,可没遇见过这么刻薄的导演。”
  ……
  阿然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我不是光让你们干,我自己也一样得硬撑着干,要是说我光让你们干活,我自己躺那儿睡大觉,你们今儿抽我一顿我都没二话。我也想歇着,我想让你们都歇着,我更想让你们天天都吃香的喝辣的,问题是预算就在那儿摆着,我天天算计着这点儿钱算计得都想哭,你们说我能怎么办?”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同同小声说道:“可是连屠老师都这么鼻涕邋遢的,这也没法儿演啊。”
  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一直没开口的我身上,我知道他们是在等我表态。实际上刚才大家声讨阿然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一直在心里暗暗叫好,而且我自觉比他们更有一千个一万个控诉阿然的理由,何况我这会儿头晕眼花的,一点儿都不想爬到那架该死的摄像机前面去,可是一接触到阿然近乎乞求的目光,我说出的话就全都变成了违心的。
  “我没事儿,吃点儿药还能撑撑。大家都不容易,还是互相体谅一下。要我说呢,咱们今天就再坚持坚持,但是大家都是带病工作,阿然你也就别再要求那么苛刻了,另外等收工以后好好犒劳大伙儿一下,钱再紧,该花的也得花,你看行不行?”
  “行行行,没问题,”阿然连连点头,“晚上咱们吃火锅去,就算我给大家赔不是了。”
  就这样,当天的拍摄还是顺利地按照计划进行完毕。当晚,在热气蒸腾的火锅店里,大家的感冒随着吃出的满头大汗不药而愈。阿然端着酒杯跟我们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在座都是心肠软容易受感动的人,一个个跟着唏嘘不已,一顿饭吃毕,大家尽释前嫌,纷纷表示就是再苦再难也要跟着阿然把片子好好拍完。
  饭后阿然接了个电话,要回家一趟,我开车去送她。路上,已经半醉的阿然笑嘻嘻地不停摸着我的头发:“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够意思!”
  “哼,我这也是天生的贱命!”我自嘲地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帮你说话?我比他们还想骂你呢,我想骂你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还一日夫妻百日恩,亏你好意思说出口,我以为你早都忘了咱俩还有这层关系了呢!”
  “我知道你烦我,大家都烦我,我又不傻,还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我这也是一天一天地硬着头皮过呢,不过有你在身边,我总觉得好歹还算有个依靠,不至于像孤军奋战。这些话我从来都没跟你说过,但是你今天没让我失望,真的!现在我心里踏实着呢!”
  阿然的话让我的心头涌过了一阵热流--即使在我们最亲密的那段时间里,我也从来不曾知道我在阿然心目中的位置究竟是怎样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现在忽然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我在激动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不自信起来,甚至怀疑她这些话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仅仅只是一种笼络的手段。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拼命想要把我往同同那里推,话里话外都是撮合的意思,好像巴不得和我脱离干系一样。”我试探性地抱怨道。
  阿然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屠,我是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我不是一个给得起别人结果的人。同同不一样,她爱你爱得那么认真、那么用力,有时候我看着她的样子,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戏……说真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对同同认真一点儿呢?”
  “那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认真一点儿呢?”
  我的反问令阿然哑然失笑,她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不肯再看我。
  车到楼下,想要下车的阿然被我捉住了手臂,粗暴地揽进了怀里。我揉着她的头发,让她的耳朵紧紧地贴在我的唇边,喘息着告诉她:“听着,我没想跟你要什么结果,但我更不想跟别的女人有什么结果,我只知道我想要你想得都快发疯了,我只想我们能像以前一样,你明白吗?”
  “我知道!”阿然仰起头不顾一切地吻住了我,我压抑已久的激情如火山喷发,恨不得将怀中的这个女人一寸一寸地揉进我的血肉中去。
  我把手伸进了阿然的衣服里,阿然没有拒绝,就在我暗自窃喜的时候,手机铃声却刺耳地响了起来。
  阿然推开我,接起电话说了几句,然后瘫坐在椅子上苦笑:“我家里人在等我呢……”
  我装作没听见,拉过她想要继续,阿然却轻轻地挡住了我的手臂:“咱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短暂的僵持之后,我终于还是放了手,看着阿然整理好头发和衣衫,轻轻地挥一挥手,翩然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我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后悔,我以为我可以把阿然最后说的那句话当成一种承诺,可是一旦她脱离了我怀抱,一切又都变得虚无缥缈了……

  第二十九章
  我的怅然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每当我心神不定,就一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第二天早上,就在大家都很自觉地早早起了床等着开工的时候,我接到了阿然的电话:“小屠,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电影恐怕得暂停一段时间,你替我跟大家解释一下。”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儿了吗?用不用我们帮忙?”
  “不用不用,没什么大事,以后再跟你们说吧。”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跟四爷先去把设备给还了,租金我已经结完了,等什么时候复工了咱们再去重新租回来,别白搁在手里浪费钱。就这么着吧,等我的事儿办完了会马上联系你们的,跟大家说一声,真是对不住了。”
  阿然匆匆地挂了电话,我向众人转达了她的意思,大家倒是没太当回事儿,正好乐得休息几天,只有我的心里总是隐隐浮动着一丝不安--我心痒难耐地想知道阿然到底是怎么了,能让她抛下电影不管,一定是有大事发生。可是我明白我现在不能去问,以阿然的性格,她不会给我答案,只会对我厌烦。我能做的唯有耐心等待。
  机器还回去了,人却都没走,依然留在我这里没日没夜地纵情玩乐。导演不在,我们也不敢擅自更换室内的布景,所以房间一直保持着拍摄时凌乱的样子。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样,反而觉得更加舒服自在。
  四爷趁着阿然不在,开始在网上实现他那个“故事加工厂”的宏伟蓝图,先在他的粉丝读者群里忽悠到了首批享受优惠体验价的顾客,并和每位顾客预约了聊故事的时间。当我们这群人围在一起打牌神侃的时候,四爷独自戴着耳麦坐在电脑前,听他的客人们津津有味地讲着那些属于他们自己的隐私。
  没过几天四爷就烦了:“听他们这些所谓的破故事简直就是浪费生命,难为他们还能一个个都觉得可歌可泣的。通过这件事我发现了一个真理,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儿,明明是每时每刻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的大俗事儿,怎么一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愣是以为能千古流传呢?你说你活得好好的该吃吃该喝喝,找个对象还要挑长相、挑工作、挑学历,一没病死二没殉情的,光无病呻吟两声就敢拿自己当梁祝啊?我呸!”
  不过看在钱的份儿上,四爷也就只能对我们发发牢骚,完了还得耐着性子听那些俗人俗事去,然后绞尽脑汁地把它们尽量用文字演绎得风花雪月、跌宕起伏一点,以满足客人们自我意淫的需求。
  但是四爷越来越强烈的不耐烦还是难免会在接待顾客的过程中流露出来,某天四爷出门,电脑没关,我在他的店铺里看到一条差评,上面写着:“店主服务态度不好,跟他说话,他每次都只回答一个字。”
  在评价下面的解释里四爷回了句:“滚!”
  没过几天,四爷就被投诉恶意辱骂顾客,网站官方封了他的店,于是乎,四爷丰富多彩的创业生涯又多了一次惨淡收场的结局。
  两个星期过去,阿然还是杳无音信,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却发现她连手机都关掉了。复工的事看起来遥遥无期,来帮忙的几个孩子们陆续找到了新的剧组,纷纷告辞离去,临走的时候让我转告阿然,如果重新开机了一定要通知他们,就算他们本人不能来,也一定会介绍朋友过来的。
  四爷事业受挫,却情场得意,女朋友晨晨打来越洋电话告诉他,年底就可以毕业回国跟他完婚了。四爷周末回家把事情一说,老爸老妈直接拍了张房产证在他面前,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四爷做梦也没想到,他长了那么大的志气,宁肯独自流落在外也不肯再跟家里乞食,而家人不但没跟他计较,反而还不声不响地把婚房都给他准备好了。在如此巨大的物质诱惑面前,四爷乖乖地收起了所谓的骨气,感激涕零地决定回归家庭,顺便开始准备新房的装修事宜。
  四爷走后,曾经喧闹无比的家里只剩下了我和同同两个人,日子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静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同同倒是一如既往地愉快着,每天赖在我身边看我打游戏,或者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玩儿她的十字绣,晚上依然握着我的手入睡,却不提任何非分的要求。
  我们每天只吃一顿正式的饭,通常会一起下厨做,我在同同的强烈要求下开始向她传授厨艺,同同虽然天分不高,但却很有学习的诚意,加上我这个名师的指点,也算慢慢有了些长进。
  每当傍晚,被移到阳台的饭桌上会摆上两三样家常菜,我和同同会坐在桌边对饮两杯小酒。看着天空渐渐被落日的余晖晕染成红彤彤的一片、听着楼下孩子们的嬉闹声和街坊四邻下班回家的相互问候声,这样的情景总让我恍惚觉得,我是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另一段完全不属于我的人生,有时候一觉醒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身边这个朝夕相伴的女人究竟是谁。
  日子如流水般悠长缓慢地滑过,同同美滋滋地乐在其中,我也很配合地装出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丝毫不让同同看出我内心时时涌动着的焦虑和惶然。

  第三十章
  一个闷热的下午,我照例在打着我永无休止的电脑游戏,同同接了一个电话,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像是在给什么人指路。我没太在意,一个小时后,电话再次响起,同同慌慌张张地拉着我一起下了楼。
  楼下停了一辆白色POLO,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站在车前,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波斯猫,脚边还放着两只塑料小箱子,透过箱壁上镂空的格子可以看到里面有毛茸茸的小东西在蠕动。
  同同熟络地迎上前去,抱过了女人怀里的猫:“表姐,你怎么还亲自跑一趟?我们自己过去拿不就行了!”
  女人的目光越过同同落在我身上,略带些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嘴里却仍然和同同说着话:“我和你姐夫要去外地一段时间,猫舍托给别人照顾了,我怕我们不在别人不敢随便让你们抱猫走,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儿。正好今天要进城,就顺路给你送过来了。那位是……?”
  女人冲我扬了扬下巴,同同扭头看了我一眼,却似乎并不热衷于为我们做介绍,只简单地说了句“哦,一个朋友”,然后就弯腰探进车内,想必是跟开车的男人打招呼去了。
  同同的表姐离开后,我拎着那两只小箱子,和怀抱大白猫的同同一起上了楼。进家门后打开箱盖,一只黑猫和一只黄白相间的花猫活泼泼地跳了出来,三只猫在屋子里你追我赶地巡视了一圈后,老实不客气地在客厅、卧室和厨房里各撒了一泡尿,意犹未尽的黑猫还钻到电脑桌下面拉了一泡屎。
  同同赶紧拿了墩布笤帚来收拾,我发愁地看着三个满地打滚的小家伙,不停地唉声叹气:“这下麻烦可大了,也不知道阿然什么时候才复工,我最不会对付这些小畜生!”
  “没事儿,我来搞定就好!”同同清理干净地上的排泄物,又马不停蹄地出门去了。
  我给阿然拨了个电话,手机依然关着,我只好不抱任何希望地写了条短信发给她:猫已经送来了,你老人家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这个家可越来越不像人待的地儿了。
  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回音,我枕着胳膊躺在地上,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全都是关于阿然此时究竟在做些什么。花猫不认生地凑了过来,用粗糙的小舌头舔了舔我的肘弯,从不屑于和小动物亲密接触的我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抚了抚花猫的脊背,那种柔软而温暖的感觉竟让我觉得很舒服。
  门咚的一下被撞开,同同大汗淋漓地抱着一大袋猫砂和一大袋猫粮走了进来,胳膊上还挂了个鼓鼓囊囊的环保袋,我看着她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放到桌上,是给猫吃的各种罐头、布丁、零食,三只猫立刻喵呜喵呜地围了过来。
  “这仨小祖宗比我吃得都好!”我不无嫉妒地抱怨道。
  “那也分给你吃两口呗,”同同笑吟吟地撕开一个袋子,拿了几粒小零食送进猫们的嘴里,亲昵地挠着它们的脖子,“猫猫才没那么小气,分给哥哥吃两口不会介意的,对不对?唉,表姐也没告诉我你们都叫什么呀。屠老师,咱们给它们每人起个名字好不好?”
  “这还不简单,大黑、大白、大黄!”
  “什么呀,真难听!”同同嗔怪地白了我一眼,“还是我来想吧,嗯……白的就叫小雪;黑的这只圆滚滚的,就叫球球好了;黄的嘛……”
  “可以叫A片。”我插嘴道。
  同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要让我表姐知道非气死不可。对了,我今天没跟我表姐介绍你,你不会生气吧?”
  “我有那么小心眼儿吗?这种破事儿也生气,那我不得把自己气死啊。”
  “不是啊,我是怕你误会我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同同认真地说,“其实我可想让他们都知道了,但是上次把你介绍给我朋友搞得我很不爽,我不喜欢别人对你指手画脚地评价什么,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再给他们说你坏话的机会了!”
  “这种理论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在觉得好笑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些感动,“不过小丫头,你实在太天真了,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啊!尤其是我这种绝对算得上人渣级别的,骂我的人多了去了,你都管得过来?”
  “他们骂你我听不见啊,让我听见的就不行!”
  只怕你将来会是骂我最厉害的那一个--我看着同同纯洁无邪的脸,有些伤感地这样想。
  同同弯腰抱起那只黄猫,用面颊蹭了蹭它身上的毛:“好吧,就采纳你一半的建议,叫它小A好啦!”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抗议这个寓意猥琐的名字,当天晚上,我们才躺下不久,小A就开始在卧室外面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怎么都不肯安静下来。我和同同轮番出去了几次,喂食喂水、批评教育、好言相劝,一概不管用,只要我们一回去睡它就开始叫。最后我用枕头压在头上捂住了耳朵,竟然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一直悄无声息,没有猫叫的声音。
  午夜时分,我异常敏感地被短信铃声惊醒,急不可耐地抓过手机来看,上面果然显示着阿然的名字。短信里只是简单地写着:你先好好照顾它们吧,我还要忙一阵。一切都好,勿念。
  尽管依然什么答案都没得到,但最后一句话还是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她是明白我心里那些不愿轻易表达出来的惦念的,这样就好。
  握着手机,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身边,却发现被褥空空,凝神听去,卧室门外有非常轻微细碎的脚步声。
  我悄悄地走到门边,把门推开了一条很窄的缝隙,看见穿着小花睡裙的同同正抱着小A,赤着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对小A喃喃细语着,就像一个小小的、稚嫩的母亲。
  刚刚安下来的心又没来由地疼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很怀念过去的自己--那个无牵无挂、无情无义的混蛋,我是多么想念他!

  31.
  老烦的突然来访似乎是专门为了提醒我,对女人太过认真会有怎样的下场。
  那天老烦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差点没有认出来他——本来个子就不高的他身子向前佝偻着,两只瘦削的肩脾骨嶙峋耸立,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像是严重缩水了一样。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更是让他一下老了十几岁,油腻腻的头发乱七八糟地堆在脑袋上,胡子看起来至少有几天没刮,乍见到他时我还以为是个走错了门的老头儿。
  老烦跌跌撞撞地进了门,我纳闷地看着他:“你怎么几天不见变成这样儿了,让媳妇儿给彻底管废了吧?”
  “现在已经没人管我了,”老烦一开口眼圈就红了,“樱子搬走了。”
  “啊?为什么?”刚好从卧室里迎出来的同同惊讶地问。
  “也不能全怪她,都是命!谁能想得到呢?她以前的男朋友又来找她重修旧好了,她和人家好了那么多年,很不下心来,我能理解……她走的时候也觉得特别对不住我,可是没力法,都是命,真的!”
  老烦说着说着己经泪流满面 ,我和同同顿时想起了老烦搬家那天阿然曾经告诉过我们的事情,如果情况真如阿然所说,那老烦确实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的,女人念起旧来那可是谁也拦不住。
  我拍了拍老烦的肩膀:“想开点儿吧兄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好不容易身边没媳妇儿管着了,还不抓紧时间好好享受享受生话,还哭哭咧咧地干什么呀?你要这个样子可就太不爷们儿了啊。这么着,晚上咱们先叫四爷一块儿去打几局台球,完了咱们一块儿上宽哥那儿喝酒去,保证让你充分体会到回归到单身生活的乐趣,行不行?”
  老烦抹着眼泪未置可否,我就只当他是默许了。
  只不过我的大话说得早了点儿,老烦是丝毫没看出体会到了什么乐趣,我和四爷倒差点儿一块儿被他给弄颓了。
  为了让老烦高兴起来,我和四爷特意咬着牙租了台球厅的豪华包间,可是老烦压根就没好好打过一杆,而是祥林嫂一样在我和四爷耳边来来回回地说着车枯辘话:
  “我知道我这人不怎么招女孩儿喜欢,真的,不像你们俩,可是我总想着,只要我能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别人谁也赶不上我对你好,你就不会那么傻非跟着别人跑,对不对?可是我就忘了还有‘旧情’这一说儿,就算对她再好,她认识你之前都爱了人家好几年了,人家钩钩小指头就立马跑回去了,有什么用……其实我也挺能理解她的,她走了以后我想过好多次,要是将来我有了新女朋友,而她到时候后悔了又来找我,我可能也绷不住,你们说要真是那样是不是就算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算了,她还是别再来找我了,我不希望她是那个男的那样的人,叫什么事儿呀?你不喜欢了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后悔了就生从别人手里抢?我一点儿不怪樱子,我就觉得这个男的不地道,你们说樱子跟他在一起能过得好吗?他以后不会又让樱子伤心吧?”
  我和四爷被老烦絮叨得心烦意乱,球打得严重有失水准,最后我俩终于忍无可忍,一起冲他咆哮道:“还有完没完?你他妈到底玩儿不玩儿?”
  老烦愣了一下,终于住了嘴。四爷意扰未尽地用球杆在老烦屁股上敲了-下:“瞅你那点儿出息,人家都不要你了,你管她以后过得好不好呢,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再说就樱子这号儿的,我看分了也就分了,挺好的事儿。你那哪儿是找媳妇啊?你整个给自己找一妈,还不是什么多慈祥的那种!”
  “真是,我要是你我得敲锣打鼓给那男的送块匾去,上写四个大字:舍己为人。”
  我和四爷重重地握了下手,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老烦蔫头聋脑地点了根儿烟:“唉,其实樱子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那也都是为了我好。”
  我俩不再理会老烦,专心致志地切磋球艺。中途老烦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忽然说要先走了。
  我的直觉立刻告诉我事有蹊跷,皱着眉头问老烦道:“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打完球喝酒去的吗?”
  老烦支支吾吾地说:“哦… … 我家里人… … 叫我回去一趟… … 说有点儿事。”
  我一把揪住老烦瑞了他一脚:“少跟我这儿装蒜啊,你说没说真话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说,到底干什么去?”
  老烦涨红了脸:“那什么,我去跟樱子见个面,给她送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啊?”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管那么多干吗?”
  “我靠,我当然得管了,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没猜错的话,你准又是买了什么东西,要去讨好人家吧?”
  “没有,就是前两天跟樱子在网上聊天的时,她跟我说她的录音笔坏了……她工作经常用得着,我就从一个朋友那儿帮她拿了一个,不是比她自己买便宜点儿嘛。反正也没多贵的东西,就算给她留个纪念……”
  “你贱啊你?”四爷在旁边也听得忍不住了,“谁是她男朋友让谁给她买去,你现在算是她什么人啊?用得着尔献殷勤?你有钱没地儿花了是怎么着?”
  “不是,我就是觉得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怎么说还是朋友。再说樱子对我也不是彻底绝情了,她还是一直都挺惦记我的……”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老烦:“她是惦记你还是惦记着继续花你的钱啊?可着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冤大头来,你那脑子是虫吃鼠咬了吧?什么狗屁朋友,我们俩还是你朋友呢,怎么不见你没事儿给我们买点什么?”
  “那什么,不说了不说了,她还等着我呢,改天我再请你们喝酒啊!”老烦眼见说不过我俩,索性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我和四爷无奈地看看彼此,第一万次地发出那句感叹,“咱们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倒霉兄弟?”
  当天晚上,同同一直躺在我的身边辗转反侧,还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叹息。
  我本想装听不见,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想什么呢还不睡?”
  “想樱子和老烦呗!”同同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那天他们高高兴兴搬到一起的时候,我还觉得可羡慕了,没想到这么快就……你说人的感情真的就那么脆弱吗?”
  我躺在那儿没做声,同同沉默了一会儿,翻过身来攀住了我的肩膀:“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就没有什么前男友,就算有,也别想把我从你身边抢走,我倒是怕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跟我分开了,以后不管我和谁在一起,只要你一声召唤,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跑回来找你的,就跟樱子一样,可是那样该多伤别人的心呀!所以,为了不祸害别人,咱两就干脆别分开算了,你说呢?”
  我笑笑,不置可否地摸了摸同同的头发。同同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呢?你有让你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吗?”
  我立刻就想起了阿然——她当然不算是什么前女友,可是“念念不忘”这四个字又让我的心疼了一下,我对她就是在念念不忘的啊!于是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同同道:“有啊,当然有!”
  同同骨碌一下翻身坐起,探过脑袋盯着我看,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小火花:“她什么样儿?比我漂亮吗?”
  “没有。”我摇摇头。
  “比我可爱吗?”
  “也不,她压根,就跟可爱这两个字沾不上边儿。”
  “那,她有我对你好吗?”
  “没有,差远了!”
  同同高兴起来:“那我就放心了,她就算想要再把你抢回去,你也肯定会选我的,对吧?”
  同同摇晃着我的胳膊,想从我这里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而我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同同眼里的期盼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又渐渐被疑惑和忧伤所替代,我硬着心肠,就是不做任何回应。最后,同同放弃般地重新躺了下来,把头深深地扎进我的颈窝里,紧紧地抱着我直到沉沉睡去。
  我睁着眼睛彻夜难眠——我知道我伤了同同的心,可是这一天迟早都要来,就把它当做预演吧……
    
  32.
  那之后同同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就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依然像小鸟一样欢快地围着我转。小雪、球球和小A每天自得其乐地玩做一团,家里时不时会上演一场追逐厮打的闹剧。到了晚上,我在电脑边打游戏的时候,小A是跳到我的脚上想要窝在那儿睡觉,我赶了它几次,它还是跑来,我也就由它去。当这个毛茸茸的小生命在我脚上微微地打起呼噜时,我心里总会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有时候同同会一手抱着小雪一手抱着球球凑到我身边靠在我肩上,三只猫便也你挨我我挨你地挤做一堆,乍看上去就像一大团杂色的毛线。每当这时同同就会变得异常安静和温柔,她说她喜欢这种相互依偎的感觉。
  失恋后的老烦成了我家的常客,不过他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来找同同的。
  在满世界地倾诉了一番之后,老烦发现只有同同一个人是真心为他这段感情觉得惋惜。正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同同在老烦心日中的形象俨然上升到了救世主的高度,他不厌其烦地向同同汇报着自己每一天思想感情的变化,并恳求同同替他分析、给的重重迷池建议、带他走出心灵雾。
  同同对这差事的态度倒也非常认真而耐心,只是话多半都是顺着老烦当天情绪的倾向性而说的。有时候,在同同的鼓励下,老烦从我家离开的时候斗志昂扬、信心百倍:“同同,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放弃,人碰到一回真爱不容易,别人能把她从我这儿抢走,我也能把她从别人那儿抢回来,春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你就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
  然后到了第二天,老烦离开的时候依然还是这么斗志昂扬、信心百倍:“同同,你说得对,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让一个女人耽误了我一辈子的幸福。地球离了谁也照样转,我老烦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我还就不信找不着比她更好的了,到时候一定让她后悔万分,你就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
  一个星期后,老烦渐渐琢磨出了不对劲,再来我家的时候一进门就忍不住抱怨道:“我说同同,我天天找你谈心就是希望你能给我指条明道儿,可这都一个星期了我怎么还是在原地绕来绕去的?你就不能给我个坚定点儿、明确点儿的主意吗?”
  同同挠了挠头:“可是你每回来我这儿说的都不一样,而且我每回都觉得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老烦叹息着点头:“看出来了,合着你比我还没主意呢!”
  尽管从同同这儿得到救赎的期望破灭了,但老烦还是没打算放弃这个唯一的倾诉对象,同同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反感,我却已经快被老烦的唠叨折磨得精神衰弱了,又不好拉下脸不让他来,只能自己跑出去躲清闲。正好四爷在为装修他的婚房做准备,我边开着大脚陪他到各大建材市场选材料,比较各个装修公司或包工队的性价比。男人天生对装修这种事充满了无限地兴趣。
  “甭净挑便宜的看。”建材市场的大厅里,四爷底气十足地跟我说,“我的准岳父岳母已经跟我家沟通过了,打算先拿6万给我,就算是装修的钱,完了等我媳妇儿回来,他们再拿钱给我们买家电,所以不用抠抠拽拽的,装好点儿我媳妇儿也高兴不是。”
  我不无羡慕地咂咂嘴:“行啊,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你家人虽然整天唠叨你不务正业,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该给你准备的都给你谁备了 ,亲家那边又通情达理好说话,你小一子这婚算是结得值可,知足吧!”
  “知足,那当然!”四爷笑着点头,“不过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既然要了家里给买的房子,就得帮家里干事儿啊!所以我现在也清闲不了两天了, 我妈不是开了个会计培训班么,非让我帮着讲课去,说反正一个星期就半天课,又不耽误我写东西,将来讲好了,就算不愿意上班,这也好夕是个挣钱的道儿。”
  我向四爷投去了崇拜的目光:“哟,没想到,您也要当老师那?”
  “嗨,我妈这纯属赶鸭子上架,不过我琢磨着这应该也没什么难的吧?都是点儿会计基础知识,好歹我也学了四年呢,应该还是能搞定的。别看一个星期就讲半天课,按照他们那儿老师的待遇,一个月也能挣个一两千的呢,起码零花钱是有了。这礼拜日开始讲第一节课,怎么样,要不要过来听听?”
  “你饶了我吧大哥,我一听见上课这俩字儿就反胃,上学期间都做下病了,不过你就放心大胆地讲,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那谢了,到时候.上完课我请你喝酒去,庆祝我全新职业生涯的开始。”
  星期日晚上,四爷果然请我喝了酒,只是原本说好庆功酒,结果却变成了借酒浇愁。
  “你说我还能干点儿什么呀?挣点儿钱怎么就这么难?”四爷端着酒杯不住地唉声叹气,“上讲台之前练得好好的,觉得肯定没问题,结果一上去一看下面的学生就慌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控制不住地抓耳朵挠脑袋 ,话也说不利落了,舌头就跟让谁给打了个蝴蝶结似的。才上了半节课,学生全找我妈去了,说要是不换老师他们就集体退班,我妈哪儿还敢再用我啊?赶紧另外找了个老师来才算把这帮学生给安抚住。从学校出来我妈一路上都不愿意正眼儿看我一眼。唉,我特能理解她,我要是她我也得彻底失望,你说辛辛苦苦养大一儿子,干什么什么不行,除了会让他们着急简直半点儿用处都没有,我觉得我妈肯定特后悔当年把我生下来。”
  我不以为然地夹了口菜:“你也太悲观了,不就是讲砸了个课嘛,第一次上讲台谁都紧张,换了我没淮儿还不如你呢,为这点儿事你也用不着把自己说成这样啊!”
  “不是,你不明白!”四爷重重地把酒杯顿在桌子上,“我今天已经认真地剖析过我自己了,我为什么就死活认准了写作这条道儿?并不是我真的有多么才华过人,而是我除了干这个就干不了别的了。我第一受不了有集体和领导约束我,所以一般给人打工的活儿我干不了;第二又不太会跟陌生人打交道,做生意我也做不起来;第三我还口才不行,像当老师讲讲课这种事儿我更没戏.我也只能在家里闷头干那种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事情,可是我又没别有什么美术啊、设计啊之类的技能,哪怕鼓捣鼓捣电脑,我也不会,所以就只能爬爬格子了叹,不然还能怎么办?我今儿算是想明白了,什么他妈的狗屁理想,整得自己跟个斗士似的,其实我也就是一个打着理想的旗号逃避现实的废物点心。”
  “嘿,这话说的可就不像你了啊,”见四爷竞然消沉到如此地步,我急忙好言安抚,“咱们失败几次没关系,但是不能丧失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啊。其实吧你写的小说我也大概看过几眼,虽说不怎么太合我的胃口吧,但是凭良心说你的确还是有这方面才华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金子早晚会发光,咱就得坚信自己是块儿还没来得及发光的大金子。”
  “可谁知道这光到底哪年哪月才能发出来啊?老也发不出来我总不能天天带着我媳妇儿喝西北风吧?说真的,我一个人怎么都好说,可是她回来了以后怎么办?房子倒是置下了,别的开销呢?她也不是一回来就马上能找着工作的,到时候什么收入都没有,结了婚我们俩大眼儿瞪小眼儿干熬着去啊?”
  “嗯,这倒也是个问题,其实说白了你不就是想赚钱吗?这也不难,我觉得有个事儿挺适合你的,既不用跟别人打交道,也不需要什么口才,更没有人约束你,也是一人闷头跟家干就足矣了,弄好了还真不少挣呢。”
  “什么什么?赶紧说说!”四爷感兴趣地伸过脖子来。
  “炒股啊,多简单!你没听说吗?从去年到今年股市一片大好,但凡我知道在里面玩儿的全都赚着钱了,而且大家都说至少到明年奥运会之前,股市行情是绝对不会跌下来的。我是没那个闲心个,钱差不多够用就得了,也不爱琢磨这个,要不然我也早就炒去了。”
  “问题是炒股的事儿我根本就一窍不通,再说也本钱不是。”四爷若有所思地嘀咕着。
  “亏你还是学经济的呢,怎么没有一点儿经济头脑?不会就学啊,菜市场卖菜的大爷大妈都能炒,你不能?没本钱就想法儿借点儿,反止又亏不了你怕什么?我身边多少人都是借钱炒的,人家都说了,赶上现在这个势头,那就是赚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赚白不赚啊。”
  四爷点点头:“行,我回家再琢磨琢磨,真要赚着钱了我得好好谢谢你!”
  “行啦,也甭谢不谢的啦,只要你能踏踏实实把婚结了比什么都强。咱们这哥儿几个,老烦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我又压根没有什么结婚的打算,也就指望着你修成个正果了,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啊!”
  “没问题,你就等着年底喝我的喜洒吧!”四爷的眉宇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豪爽地端起酒杯和我的碰在了一起。
    
  第33节
  八月,北京正式进入桑拿天,天气越来越闷热难捱,即使在家里坐着不动,身上也一层一层地往外出着白毛汗。
  家里倒是装了空调,但为了节省电费,每年夏天只要还没热到快死人的地步我一般都是不会开的。同同也从来不跟我提这种要求,她把头发高高地盘起,穿着又短又薄的吊带小睡裙在屋里走来走去,脖子上和胸口上敷着薄薄的一层爽身粉:我平日里在同同面前还比较注意分寸,尽量不穿得过分暴露,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浑身上下唯一的遮蔽物就是一条平角内裤。若是有外人来家里看到这光景,怕是打死也不会相信我们俩至今还是清清白白的一对男女。
  也许是因为太热的缘故,猫们整天懒懒地趴在客厅的地板上,很少再让我们抱了。在我这个又脏又乱的屋子里摸爬滚打了一个多月,三个小家伙渐渐失去了本来面目—白猫变成了浅灰猫,黑猫变成了深灰猫,而花猫则已经根本看不出身上的条纹了。
  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同同惆怅地看着卧在地上打盹的三只脏鬼,忽然提出:“咱们给它们洗洗澡吧!”
  我长长地打了哈欠,反应一点儿都不积极:“你会洗吗?我反正不会!”
  “我也没洗过,不过应该也没什么难的吧?天儿这么热,它们老不洗澡多难受啊,让你一天不洗澡试试看?”
  “好吧好吧,”我无奈地起身,就近捉住可球球,“我可就管抱着它们啊,具体怎么洗由你来负责。”
  真正开始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揽了个苦差事,三个小东西一见到水就像要杀了它们一样,连蹬带蹭、又抓又咬,同同空着两只手还能闪避一下,我却因为只能死死抓着它们不放,每过多会儿手臂上就多出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当然同同也没比我好多少,被溅了一身的水,就像自己也顺便洗了个澡一样。洗完后,三只猫哆哆嗦嗦地蹲在卫生间角落里,毛湿漉漉地紧紧贴在身上,露出嶙峋的小骨头,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可怜,直到我们用吹风机依次把它们的毛吹到半干,它们才又活泼起来,我和同同却累得坐在地铺上只喘粗气。
  大概是感觉到了沐浴之后的舒适,三个小家伙忽然对我们亲昵起来,轮流跳到我和同同的膝盖上,用粗糙的小舌头舔着我们的手,全然忘记了刚才还曾对我们利爪相向。看着三个干干净净的小绒球在屋里轻快地跳动,带着一阵阵淡淡的香气和微凉的风,仿佛驱散了聚积多日的闷热,让人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愉快起来。
  最后,三个玩累了的小家伙跳到并排坐着的我和同同中间,伸着懒腰舒展着四肢准备小睡一觉,刚刚洗干净的毛发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我和同同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摸它们,同同笑着说:“我觉得咋俩可真像……”
  “养着三个孩儿的爹妈。”我不假思索地接上了同同的话。
  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自从同同和我住在一起,我总是刻意在言语上拉开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愿意给她过多的幻想和期望,可是现在我怎么竟能如此自然地说出这种话?
  同同喜出望外地看着我,眼里满满当当地全是柔情蜜意,我扭头躲开了同同的视线,同同也似乎并不介意,低下头轻轻地抚摸着小雪,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原来你也是这么觉得……我早就把它们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了,父母对孩子的爱应该都是无条件的吧?它们把咱们给折腾得这么累,还把你给抓伤了,可我还是那么爱它们,一点儿都不会有什么计较。你说我的父母对我是不是也会这样呢?我最近常常在想,要是我对我爸耍个无赖、出尔反尔一次,他是不是也拿我没什么办法?”
  “什么意思?”我不安地抬起了头。
  “这还不明白,我是说出国的事儿啊!虽然我当初答应我爸了,但是我现在很想反悔,我一点儿都不想走。“
  同同的话让我刚刚还很平静的心,瞬间陷入可慌乱和恐惧。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只能掩饰地站起身逃离了卧室,又去打我那永无休止的游戏了。
  整整一夜,我坐在电脑边麻木地盯着屏幕、移动鼠标,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思考着很多问题:如果连我这样冷血的人,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甚至有一点点喜欢上了这种朝朝暮暮的日子,那么同同呢?同同对我的感情、对我们之间这种关系的依恋,将会强烈到什么样的地步?至少我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她现在就已经能为了留在我身边儿不惜对她父亲言而无信了!
  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骗局,我以为我可以很轻易地搞定一切,但事情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和同同的关系正在悄悄地朝着我根本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即使同同最终被哄着骗着出国,恐怕也不意味着我们直间就可以轻易有个了结,那么到了不得不跟同同摊牌的那天,恐怕对同同,甚至对我自己,都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吧?
  我不爱同同—我太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这个单纯的女孩给我快乐,给我感动,也让我心疼,但是我不爱她,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如果说有哪个女孩能够占据我的整个心灵,能够让我如醉如痴无法自拔,那只有阿然,只有阿然而已!
  我不能任由同同再继续这样和我厮混下去了。虽然我根本没有勇气说穿真相,但是我至少可以告诉她,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适应同居生活,我每天都过得很压抑很难受,我还是想回到一个人无拘无束的日子。当然这些都是谎言,但既然早已经撒下了天大的谎。还怕撒的更多吗?无论如何,先让同同从这里搬走,我们的关系才有可能慢慢地淡下来,我们最终的分开才不会那么艰难。
  至于阿然的电影,反正钱已经到了她手里,想来不至于再造成太大的影响。何况都拖了两个月还不见她那边有下文,谁知道以后到底是怎么样?我自问对她的事也算做到了仁至义尽,而我和同同之间可是再也拖不起了!
  下定决心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蒙蒙发亮,我终于感到了极度的困乏,靠在椅子上昏睡了过去。
  
  第34节
  很多支离破碎的梦—同同的脸、阿然的脸不停地交替出现,带着各种各样复杂的表情,最后梦见同同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臂,指甲都陷进我的肉里,怎么也不肯松开。
  猛地从梦里惊醒过来,发现同同真的站在身边,正抓着我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怎么睡在这儿了啊?快回屋睡去吧!”
  我揉了揉眼睛,恍恍惚惚地看了同同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之前刚刚做出的决定。于是我握住了同同的手,用难得温和的语气说道:“同同,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啊?这么好?你这是想起什么来了?”同同有些意外地笑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还从来没正经请你吃过一顿饭呢。不过下午我要出去办点儿事儿,你在家等我吧,完了我就回来接你。”
  “嗯!”同同欣喜而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心里又难受了起来—看得出她是真心在为我的邀请而高兴,可她还不知道这场鸿门宴的真正目的。
  我还是决定去跟阿然打个招呼,虽然我觉得这事儿不会对她造成太大影响,但是不跟她说一声我多少还是有些不踏实。
  车到阿然家楼下,打她的手机依然没有人接。壮着胆子上楼按了门铃,等了很久也没有来开门。
  她到底在忙些什么呢?我惆怅地坐在车里抽着烟,第一千次地思索着这个问题。我不甘心就这样走掉,决定留在车里等一会儿,看能不能等到她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无聊到想要放弃的时候,一辆灰蓝色的马六开了过来,停在了我前方不远的地方。这车看上去有点眼熟,我探起身子努力朝前看,只见副驾的车门打开,从车里钻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我朝思暮想的女人阿然,样子和装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我的车如此醒目地停在她后面,她却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车的另一侧下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阿然身边,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步履匆匆地向楼里走去。知道他们消失在楼门深处时我才想起来,那个男人叫老孔……一次,就在我第一次把大脚开来给阿然看的时候,阿然管那个男人叫老孔……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沉向深不可测的谷底,我忽然很怕阿然看到我在楼下,于是急急忙忙地发动了车子,停到了一个相对隐蔽却依然能看到阿然家楼门的地方。点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两个月的时间究竟可以改变多少事情?是不是足以让原本熟悉的两个人之间有了再也无法逾越的距离?为什么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如此难以捉摸?她和那个老孔,此时在空无一人的家里,正在做些什么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有坐在车里无望地等待,虽然我也说不清自己在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仅仅过了十几分钟,阿然和老孔又一起下了楼,钻进那辆马六匆匆离去。只上去了如此短暂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我的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特别的关系?也许就只是一对亲昵些的普通朋友而已?
  我还是坐在车里没有离开,我想阿然总会一个人再回来,我有太多的话想要问问她。可是从下午等到傍晚,从傍晚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直到深夜,我把自己等到饥肠辘辘、浑身酸痛,却始终都没再看到阿然的影子出现。
  我只能回家。进门的时候,悄无声息迎过来的猫差点绊了我一个跟头,黑漆漆的屋子里,两只清亮的眸子正在盯着我:“屠老师,我一直在等你,我们还去吃饭吗?”
  “对不起,同同。”我有些慌乱地说道:“有事耽搁了,现在……饭馆都关门了吧?明天补请你好不好?”
  “没问题!”同同悉悉索索地站起身,“家里还有饼干吗?我快饿死了!”
  黑暗中,我的鼻子毫无缘由地一阵发酸,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好在同同和猫都看不到……
  
  第35节
  第二天我还是没能如约请同同吃成饭,因为阿然出乎意料地打来了电话,说准备第二天复工,让我先开车带她去把设备重新租回来。
  再见到阿然的时候,总觉得她精神状态有些差,而且对我多了几分淡淡的客气, 不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们太长时间没有见面的缘故。昨天的不快我已经全然忘记了。那一定只是个误会,反正从今天开始我们又可以每天都看到她、和她在一起,这已经足够让我开心。我甚至都懒得再去问她这段时间的突然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有的设备都很快就重新租好了。拉着阿然回家的路上,想到等在家里的同同,本来愉快的心又忽地沉了一下—我想,那件本来就准备要跟阿然说的事情还是得跟她说清楚才好。
  “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最近一直觉得很担心,如果同同再在我这儿继续住下去的话,我们之间恐怕是越来越难以收场了,我想这两天跟她谈谈,先让她从我这儿搬走,我估计这事儿肯定会让她不高兴,也没准儿弄不好我们俩就直接分了。你觉得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对你有影响没有?我是觉得应该没什么太大影响,但你要觉得不行,那我就再忍忍,不过说实话,我们俩再这么耗下去,拖到最后对谁都不好,你说呢?”
  阿然面部表情地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冒出一句:“你就那么不喜欢同同?就……非得分开不可?”
  我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总是说这种话?我心里怎么想的你还不清楚吗?”
  又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阿然把头转向窗外,用一种极其轻描淡写的口气说道:“小屠,我有件事儿想要告诉你,我结婚了!”
  我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了五雷轰顶的感觉,下意识地猛打了一把方向盘,一脚急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阿然向前趔趄着,险些撞到挡风玻璃上,我伸手抓住了她胳膊,用想杀人般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再给我说一遍!”
  阿然努力地回避着我的视线:“有这个必要吗?我知道你已经听清楚了!”
  “我他妈不清楚!”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你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我最后一次送你回家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呢给不起别人结果,那现在呢?现在算怎么回事?你是只给不起我结果对不对?”
  阿然咬着嘴唇不做声。我越发怒火中烧,推开车门跳下车,绕到阿然那一侧,打开车门把阿然一把拽了下来,指着后面的车斗对她喊道:“你去,赶紧去把你那些破烂玩意儿全都卸下来,谁跟你结婚了你找谁帮你拉去,谁跟你结婚了你找谁帮你拍电影去!你这是拿谁耍着玩儿呢?你高兴了想拍电影,我们就得孙子似地忙前忙后围着你转,等你想起来要忙自己终身大事了,撂下个烂摊子说走就走;现在你婚事忙完了是吧?又想起使唤我们了是吧?我该你的欠你的?
  阿然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小屠你别这么想,我离开这段时间不是为了这个。”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想?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为了上海那个男的,你不也是撇下我们说走就走了吗?那次是人家不愿意搭理你,你也只好灰头土脸跑回来了,要不来你也得一走就是俩月吧?都是朋友没人跟你计较,可是你装的什么大尾巴狼啊?看看拍戏的时候你那个劲头,把我们都快给折腾出屎来了,好像你有多敬业似地,狗屁!你热爱电影?我看电影在你心里比不上男人的万分之一!”
  “我妈得癌症了!”阿然忽然撕心裂肺地冲我吼了一句,泪水霎时间流了满脸,“这就是我这两个月在忙的事儿,你满意了没有?”
  我完全石化了,呆呆地站在路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阿然缓缓地蹲下身子,将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膀不停地上下抖动着。
  我大脑一片空白地站了很久,终于讪讪地凑上前去,拍了拍阿然的肩膀,“干吗不早告诉我们?”
  阿然擦了把眼泪,仰起头来看着我:“你难道不了解我吗?我最讨厌给别人展示伤口,我不愿意别人同情我,更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越是出了大事我越想自己扛。如果今天不是你逼我到这个份儿上,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们的。”
  “那你妈现在情况怎么样?”
  阿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术和化疗都挺成功的,基本上算是稳定了吧,还好发现得早。”
  “可是这件事跟你结婚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跟你说过,老孔是我爸的学生,我爸妈一直都很喜欢他,早就想撮合我们两个,老孔对我也有这个意思,就是我一直都不同意。可是这次我妈病了,他一直跑前跑后的,帮了我们家不少忙……”
  “所以你就非得嫁给他作为报答?”我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忍不住冒了出来,“这也太荒唐了,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这件事你要是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保证比他还要尽心尽力一百倍,可我却一直蒙在鼓里,最后你就直接抛给我这个个结果,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你还是没明白,这不是报答不报答的问题。”阿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我,睫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水。“我不是为了报答,我是为了给我妈一个安心,你懂吗?这么多年了,我做什么事情从来没考虑过他们,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我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可是这次我害怕极了,真的,我看着我妈躺在病床上,头发都掉光了,脸色憔悴得吓人,我就一直坐在她身边想:我长这么做过什么让他们欣慰的事情呢?什么都没有!我怕我再不去做些什么的话,有一天我真的会恨死我自己,这些你能明白吗?电影我拍了一半,我没办法停下来,我只能在别的事情上让他们安心。何况作为一个女孩,比起事业成功来,做父母的更愿意看到我在感情上有个可靠的归宿,我妈在病中反反复复地跟我表达着这个意思,说能看我嫁个他们放心的人,她就是真的走了也没什么不放心了。你说我能怎么选择?我还能继续让她失望吗?那我还是不是人了?所以她出院没几天,我和老孔就去把证领了,说真的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就这样尘埃落定,我一直以为结婚对于我是非常遥远的。可是我现在顾不上想那么多了,我就希望我妈能好好的,别的对我都没那么重要。”
  “可是为什么就非得是那个人不可?如果你要归宿,我也一样可以给!”
  阿然看着我伤感地笑了:“小屠,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真是我莫大的荣幸,我谢谢你,可是我太知道你对婚姻的抗拒了,你比我更害怕受到约束,在这点上咱们其实是一样的。我是没有办法,又何必搭上你一起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何况……说句不怕伤你的话,以咱俩目前的状态,就算我跟你结婚了,你觉得我父母能安心吗?”
  我再也无话可说,哆哆嗦嗦地给自己点了根烟,边抽边努力地仰起头看着天,那是为了不让眼泪留下来。
  阿然慢慢地走过来,指尖温柔地抚上了我的脖颈:“别生我的气好吗?我从来没想过要去伤你,就当一切都是命吧,至少我是任命了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拍完电影之后又能做些什么?不也就是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一天天老去吗?不认命,又能怎么样呢?”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紧紧地抱住阿然,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泣不成声……
  
  36
  当天晚上,阿然请剧组所有的人吃了顿饭,曾经来给我们帮过忙的孩子们全都过来了,大部分都表示还要重新回剧组来,只有一个回不来的,也表示回介绍朋友过来,阿然为这段时间的离开跟大家道了歉,但是为了什么事她还是没有说。
  老烦也来了,阿然到这时才听说了樱子和他分手的事。
  “难怪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呢,本来还想叫她一起来吃饭的。”阿然有些郁闷地说道,“估计她可能是因为这事儿不好意思见咱们,不知道怎么跟咱们解释。你们说说赶得这个寸劲儿,本来我后期制作什么的都还指望着她帮忙呢,这下可惨了。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不撮合你俩,这下弄得老烦白白伤了场心,我这边儿还丢一朋友,真是名副其实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要不然我帮你跟她说说看?”老烦试探地问道,“她现在偶尔还是会跟我联系的。”
  “她都是需要花钱的时候才跟你联系呢吧?”四爷一点儿不给老烦留面子,“阿然你说说你见过这号儿男人没有?都让人给踹了还上赶着给人买这买那呢,你就别再给他制造献媚的机会了,没樱子咱这电影还不拍了是怎么着?还非得求着她不可?”
  阿然点点头:“说的是,死了张屠户咱也不吃带毛的猪,我又不是光认识她一个做电影的。老烦你也别那么没出息,都到这份儿上了还给人家买什么东西呀?你要真有钱没地儿花捐给剧组点儿得了,我们至少还能念你点儿好儿。”
  老烦蔫头耷脑地小声嘀咕着:‘我也是一片好意,怎么都冲我来了?“
  四爷嗤地笑了一声:”你指着老烦给剧组捐钱?门儿都没有!你指着我还稍微靠谱儿点儿!”
  “不是吧,”阿然饶有兴味的看着四爷,“几天没见,听您这意思是发着财了!”
  “嗯,快了!”四爷志得意满的捋了捋头发,“这还多亏屠爷给我指了条明道儿,我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光荣的股民了!刚开始玩儿,就试着投了一点儿,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居然赚了不少。这活儿不错,你等着我摸出点儿门道来的,真赚了大钱我怎么也得支援你把咱们这电影弄好点儿!”
  “行,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感动了,”阿然端起了酒杯,“来,我敬大家一杯吧,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再加把劲儿,争取快点儿把后面这部分给拍完。到时候我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包涵点儿!我先干了!”
  大家反应热烈的纷纷起身和阿然碰杯,互相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只有我从入席后就始终一句话都不想说,没人注意到我的沉默,就连同同都在忙着跟旁边的录音室弟弟划拳玩儿,所有的人都暂时忘记了我的存在。很扁的喧闹离我那么遥远,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很快就不知道了……
  记忆再次被接上的时候,我在极沉的昏睡状态中隐约感到有人在摇晃着我的身体,我头疼欲裂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地铺上,清晨的阳光已经洒了满,同同正蹲在我身边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快起来吧,阿然他们一会儿就到了。”
  我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同同的目光迟疑地闪烁了一下:“那……你还记得你回来以后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我愣了一下,赶紧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上,发现衣服还算齐整,松了口气之后才向同同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我说什么了?”
  同同有些忸怩羞涩了起来,低下头像个小女孩一样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你昨天晚上一直抱着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你结婚,还说……只要我愿意,咱俩就去领结婚证,什么时候都可以,这话你说了好多好多遍……”
  我眼冒金星地一头栽倒在地,心想这个玩笑可真是开得太大了。
  正心慌意乱地琢磨着该怎么跟同同解释,同同已经像猫一样地贴了过来,伏到我的耳边,细声细气地问道:“喂,你喝醉酒以后说的话算数不算数的?要是不算数,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要是算数,那……我愿意的……”
  看着同同脸上缓缓漾开的红晕,我心中破罐破摔的想法和报复的念头忽然一起随之蔓延开来——去他妈的,不就是结个婚么,有什么大不了?别人可以结,我为什么就不能?
  玩世不恭的笑意浮上了嘴角,我伸手搂住了同同的腰,在她耳畔吹起般地低语:“我任何时候说的话,都是算数的!”
  “真的???”同同直起身子尖叫了一声,又猛地扑倒在我身上,在我的脸上,脖子上疯狂地亲吻着,吻得我差点儿就快要窒息。
  “天哪天哪天哪!”吻够之后,同同跳了起来,连叫带嚷地在屋子里蹦了整整一圈,正趴在地上舔毛的猫们被她吓得四散奔逃。
  “我要疯了我要疯了我要疯了!我还以为我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呢!为什么你不早点儿跟我说?为什么你总要装出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来吓唬我?”
  我安静地躺在地上看着欣喜若狂的同同,心里只有满满的悲哀,为她,也为我自己!
  同同气喘吁吁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听着,我不会跟我家里人说的,我不能让任何人影响到我们,等我们结好婚以后再告诉他们……我的天,这是不是跟私奔差不多?我老爸一定会杀了我,但是管他的,有你今天这句话什么都无所谓了……不行不行,我还需要点时间去好好准备一下,我至少得漂漂亮亮、体体面面地嫁给你呀,啊,我得好好想想都要准备些什么才好……”
  我抱住同同,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行了,结个婚而已,冷静点儿小家伙!”
  同同狠狠地一口咬住了我的手臂:“我冷静不下来,我幸福得只想哭!”
  阿然带着一群人蜂拥而至的时候,同同已经平静了不少,见到阿然后,同同微笑着告诉她:“导演,我已经想通了,女一号我不演啦,你尽管换人好了!”
  阿然有些意外地笑笑:“谢谢你!同同,你今天看起来好像特别高兴,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吗?”
  “嗯!”同同一边自豪地点着头,一边挽住了我的手臂,“我们俩,要结婚啦!”
  屋里所有的人都“哇”地一声叫了起来,阿然看看同同又看看我,眼神有些发愣:“什么时候?”
  我没说话,却挑衅般地和阿然对视着,同同替我回答道:“当然要等拍完电影以后啦,现在大家都忙嘛,到时候你们可都得来帮我!”
  “没问题!”
  “一定的!”
  “那还用说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起着哄,阿然没理会我挑衅的目光,迅速地恢复了镇定,回头笑着对大家说道:“第一天复工就有这么大的喜事,这得算是个好兆头吧?”
  “当然当然!”
  在一片附和声中,阿然热烈的拥抱了同同:“太为你们高兴了,同同,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啊!”
  
  37
  工作正式开始,我们先用了半天的时间来布置卧室的布景,这比布置客厅的时候要简单了许多——大通铺被挪到了客厅里,卧室里只放了一套简单的桌椅,桌子上堆了很多厚厚的医学书籍。屋子的角落里还摆了一张长条形状的案子,上面铺了白布,作为男主角的手术台,墙上横七竖八地挂满了朋克风格的海报画,海报中间却赫然贴着一大张人体经络图,屋里挂着窗帘,光线被打得很昏暗,气氛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布置完布景之后我们就马不停蹄地开了机,从现在开始主要都是我一个人的戏,但这差事变得比以前还要难受,因为必须要符合之前拍摄部分的时间逻辑,我不得不在桑拿天里穿着厚厚的长袖衣服表演,简直能直接感觉到一层层痱子正从我的毛囊里破空而出。更要命的是还有一场哭戏,演的时候我拼命的回想着那些难过的事,比如阿然告诉我她已经结婚时的情景,但只是鼻子酸了几次,总也哭不出来。有人提议上洋葱,阿然想了想,宽容地让我蹲下身子埋着脑袋,象征性地做了个痛苦的姿态就算完了。
  三只小家伙也开始派上了用场,有动物的场景很不好拍,不过其他的戏都还好说,比较头疼的是如何能拍出解剖后死亡的效果。阿然用白布做了三件小衣服,把衣服用颜料涂成跟猫的毛色相近的底色,再在腹部的位置洒上红颜料制造出鲜血淋漓的效果,从镜头里远远看过去还真有几分触目惊心。
  但麻烦之处在于,怎么才能让猫老老实实地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不动呢?有人提议喂点儿安眠药,同同立即否决,说是在网上看到过,猫和狗吃了安眠药以后可能会一睡不醒;又有人提议灌点儿酒,阿然说谁知道猫的酒德如何,万一不是醉了就睡而是发酒疯怎么办?
  商量到最后,还是决定多点儿耐心,采用最人道的方式,看哪只猫自然睡了就抱过来拍,结果睡得最死且睡相最差的小A成为出镜率最高的选手。
  晚上我们收工收得很早,其实看得出阿然很想再多拍两条,但是从下午开始她的手机就一直在响个不停,阿然接了两次,然后索性调了静音。晚上八点,阿然看了看手机上的短信,烦躁而沮丧地挥了挥手:“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因为需要带走一些之前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我还是开车送阿然回去了。上车没多会儿,阿然的电话又响了,阿然不耐烦地接起:“我已经在路上了,你能不能别一个劲儿地催……我跟你说过我拍片的时候没空总讲电话,你理解一下好不好……好好好,见面再说吧,先挂了!”
  我幸灾乐祸地冷笑了一声:“你家这个老孔盯你盯得够紧的呀,可见感情深厚,这父母包办的婚姻就是好!”
  阿然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少操心我,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再说!我倒想提醒你一句,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决定跟同同结婚的,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对人家好好负责到底,别让我看不起你!”
  “不劳您费心,不想负责我结的哪门子婚?我这个决定挺合你心意吧?到头来总算是假戏成真,您也不要再觉得欠同同什么了,是不是?”
  阿然疲惫地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欠同同,我欠你,我知道!”
  我从反光镜里看着阿然憔悴的脸,再也没忍心说什么。
  拍摄就这样一天天地进行了下去,阿然的电话依然很多,她有时候不予理睬,有时候敷衍几句,有时候索性就在电话里吵了起来。
  因为老孔的干扰,我们的境遇比之前那段时间宽松了许多。阿然不可能再在我这里留宿,每天早早收工离开后,剩下的人便可以呼朋引伴地彻夜寻欢作乐。我家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每日里熙来攘往、夜夜笙歌。
  失恋后无所事事的老烦也变成了这里的常客,他依然还在为樱子唧唧歪歪,还是愿意抓着同同反反复复地聊这点破事情,心情大好的同同倒也有足够的耐心听他说。我们从同同那儿知道老烦跟樱子还是没彻底断,但谁也懒得再去管他了。
  倒是四爷露面的时候越来越少,他说自己又要忙着装房子又要忙着炒股,不能天天过来,所以跟阿然告了假,让阿然需要改台词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就好,至于记账这回事,本来就早已经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下就更没人顾得上理会了。
  当家里的戏全部拍完时,阿然也招募到了一个中戏表演专业的女学生,准备开始重新拍同同以前演过的那些部分。就在此时,四爷忽然灰头土脸地重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完了,这回我可是彻底地有家不能回了!你们再好心收留我一段时间吧!”四爷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怎么了?不是正高高兴兴装房子呢吗?”我和同同、阿然都是一头雾水。
  “没钱装了!”四爷一屁股坐倒在地,两眼发直,“装修的那点儿钱全让我给赔在股市里了。前段时间我听一朋友说有内幕消息,有一只股票要大涨,就赌了一把,把岳父给的装修款全投在上面了,可没想到跌得最惨的就是那只,最后撑不住割了肉,一下就赔进去了三分之一,我想赶紧把本捞回来,又炒了几个短线,可是越着急眼光越不准,越炒赔得越多,现在这钱剩的连一半都不到了,你们说我该怎么跟两边家里交代?我就知道,我这人什么事儿都干不好……”
  “你脑子让驴踢啦?”阿然也急了,“你怎么敢拿这个钱去炒股啊?不知道会有风险吗?小屠你也是的,他又没什么经验,你撺掇他炒的哪门子股?看看这事儿闹的,你让他这个婚还怎么结啊?”
  我心里也颇有些过意不去:“是是是,都赖我,真不应该给你瞎出主意。要不然这么着,我陪你去跟你岳父岳母解释一下,就说我有急用,你把钱借给我了,我过一两个月肯定还。先把他们安抚住了,然我我们再一块儿帮你想办法呗!”
  四爷摆摆手:“兄弟,我绝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完全是好心好意想要帮我,我哪儿能让你替我背黑锅?”
  同同说:“是啊,我也找找朋友看能不能给你借点儿,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把事情先对付过去的。”
  “真不用,你们都甭提我操心了。”四爷绝望地叹息着,“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像我这样的人,我媳妇儿就是跟我结婚了,又能有什么幸福可言?一个大男人,赚不到钱给老婆花也就算了,还把人家娘家给的钱全都打了水漂,天底下有这样给人家当老公的吗?就算人家还肯嫁,我都没脸娶!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已经给我媳妇儿写信提出分手了,让她恨我一时也好过恨我一辈子,岳父岳母那边,等我凑够了钱还他们的时候再亲自上门赔不是去!”
  “不至于这样吧!”同同着急地劝道,“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啊?再说你本意还是好的……”
  “这不是失误!”四爷突然悲愤地吼了一声,“一次两次做错事是失误,十次八次就只能说明这个人是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我这次是真的给自己定性了,你们谁都不用再来劝我,劝也没用,我说什么也不能再去害别人了!”
  
  38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谁都不敢再去劝四爷,四爷关了手机,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像个游魂一样跟着我们四处拍片,整天整天地没有一句话。
  大家的情绪似乎也随之低落起来——这件事又一次让我们开到了残酷的现实有着怎样强大而无可抗衡的力量,我们都对自己所坚持的东西产生了或多或少的怀疑,就连意志最坚定的阿然也显出了几分懈怠,两个外景地的补拍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很快的结束了。
  再次回到宽哥那儿的时候,发现翅吧里聚了一群人,正在指指点点地商议着什么,宽哥看到我们忙迎了出来:“嘿,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再晚来几天我这儿就整个变样了。这不是嘛,后海那边的一个餐馆老板想借我这店面开个连锁,算是跟我合伙了,我琢磨着再这么半死不活地撑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干脆从了人家得了。过几天合同签好了就开始重新装修,你们趁这段时间赶紧拍,也算给我的“太委屈”留个纪念吧!”
  “哦,好事儿,就可惜以后吃不到你的烤翅了!”跟我们一起过来的老烦颇有些伤感地说道。
  “吃的着,我还留在这儿,专门负责做烧烤。”
  老烦摇摇头:“那不一样的!”
  这一次老烦说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声——专门可能一样呢?李想再一次向现实低头,心里再遗憾,嘴上也只能是祝福。
  当天下午的拍摄间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在电话里问我:“请问你是不是四爷的朋友?”
  我立刻猜到了这是谁,赶紧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而她也随即证实了我的猜测:“我是四爷的女朋友晨晨,听他提起过你,在他留下的电话本里找到了你的手机号。我想问一下,他现在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我四下望了望,看见四爷正坐在角落里抽烟,并没有注意我这边的动静,于是压低声音回答道:“没错儿,他现在和我在一起呢,我们在地安门这边的一个翅吧里,我告诉你具体怎么走……”
  办个小时后,一个气质清纯的短发女孩出现在翅吧门口,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靠在墙角里的四爷。四爷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打翻了手边的烟缸,烟灰洒得满身都是。
  我已经悄悄地绕到阿然身边对她说明了状况,阿然清了清嗓子招呼大家道:“那什么,咱们都休息一下,出去散散步透透风。”
  大家听了阿然的话,正纷纷想要出门,女孩却用清冽的目光拦住了我们离去的脚步:“不用走!你们都是四爷的朋友吧?我有些话想要当着你们的面的跟四爷说清楚。”
  “晨晨……”四爷虚弱无力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会回来的?”
  “你手机不开、人影不见,我不回来怎么办?”晨晨恼火地盯住了四爷,“你以为你当了缩头乌龟我就找不到你?你以为你随便给我发封邮件说分手就这么分手了?我总得回来当面问问,你也当着大家伙的面说给我听听,你到底拿我们的感情当什么?我认认真真地爱你了五年,就只值一封破邮件就可以轻易打发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四爷痛苦地嗫嚅道,“我只是没脸再跟你结婚,也没脸见你家人……”
  “放屁!”晨晨满面怒容地逼近了一步,“你还是不是男人?你做错了事儿不想着怎么承担责任,拔腿跑了就算完了?不就是几万块钱嘛,你要真是个男子汉,大大方方去跟我父母认个错儿,告诉他们这钱你早晚再挣出来还给他们,难道我爸妈还能为难你不成?你是不了解他们的为人还是不了解我的为人?他们这儿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躲起来了,让一大家子人为了你着急,这你就好意思了?”
  “可是我跟你结了婚也没法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就是一个干什么什么不行的废物……我真的不想耽误你!”
  “我干嘛非得靠你过上好日子啊?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除了写字其他什么都不行的,那你踏踏实实写你的字就够了呀,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谁要求你去为我做什么别的了?我要是指着你挣钱养我,我何必再国外辛辛苦苦念书念到现在?我不就是为了你以后能少点负担,安心去追求你自己的事业嘛!现在好不容易盼到快毕业回来跟你团聚了,我这儿正焦头烂额地准备毕业答辩,想着能早一天就早一天,你倒跟我整了这么一出儿戏,你就让我省点儿心行不行?你知道我在国外一天一天想你的日子是这么熬过来的吗?”
  晨晨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四爷的眼泪还在眼睛里打着转,站在旁边的老烦却已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使劲地推了四爷一把:“你还站在这儿干嘛呢?你小子要是再拧着可就太不是个东西了!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媳妇儿,让我现在去死了我都没二话!”
  四爷被老烦推得趔趄着向前几步,终于顺势把晨晨搂在了怀里,趁着两个人抱头痛哭的时候,我们一起蹑手蹑脚地撤了出去,出门时我看到阿然和同同也在偷偷地抹着眼角。
  当天晚上,晨晨被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大家一边毫不留情地批判着四爷,一边反反复复地说着祝福他们两个人的话。
  阿然郑重其事地端起酒杯:“晨晨,我们都应该敬你一杯!你不光是救了四爷,你也救了我们所有人。你让我们看见希望了!不管追求梦想的路由多苦多难,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理解你,就是值得的,何况咱们还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呢?”
  “对,说得太好了!”大家都被阿然的话鼓舞得兴奋了起来,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仿佛看到自己闪亮的青春正在空中肆意飞扬。
  中途我和四爷出去抽了根烟,我们并肩坐在墙根下的小板凳上,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和我们的身上。我问四爷:“怎么样,明天得去老丈人家负荆请罪了吧?你还是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就说把钱借给我了,怎么着听起来也比赔掉了好点儿啊!”
  四爷摇摇头:“没事儿,晨晨已经帮我想好了说不用告诉她爸妈实情,她带回了这几年打工攒的钱,足够我们把房子装起来的了。唉,本来她是准备结婚以后存起来用的。”
  我感慨地点了点头:“人家姑娘可真是什么都为你考虑到了,你居然还想跟人家分手,现在想起来可真是够混蛋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把你给骂醒呢?”
  四爷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我以后得好好对她才行。别看我整天写爱情,很多时候我真的怀疑超越现实的爱情到底存在吗?现在我才知道还是存在的,而且一直就在我身边,现实再怎么残酷,我们总还是会找到一些美好的东西凌驾于它之上,这可能就是阿然所说的希望吧。”
  “不懂你们这些酸了吧唧的说法,别跟我拽这个。”我用肩膀撞了四爷一下,“以后别再说你干什么都不行了啊,你找了个万里挑一的好媳妇儿,还怎么着?就这一条,就比普天下的大多数男人成功多了!”
  四爷回撞了我一下:“你不是也一样么?这事儿要换了同同,我相信她绝对也是跟晨晨一样的!”
  我心念一动,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仰起头对着月亮缓缓地吐出了嘴里的烟,看它们在空中盘旋着升腾扭转,最终消散得无影无踪……
  从第二天开始,我们的拍摄重新恢复了紧张而又积极的状态,每个人都像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显得精神抖擞,信心百倍。这让我不得不感慨爱情的力量,有时候它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还能给周围的人带来影响。
  同同也很开心,越发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整天绕着我飞来飞去。四爷的话让我开始重新思考和同同之间的关系——虽然她并不是我心心念念要得到的人,可是能有一个这么爱自己的女孩做老婆,应该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我们的进度很快,在大家竭尽全力的配合之下,换女主演之后补拍的戏已经接近尾声,等到全部补拍完毕就只剩下最后的也是最难拍的一场——就是男主角被愤怒的邻居们逼上楼顶天台那场群众戏。虽然还要面临一次挑战,但毕竟已经离结束不远了,就在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胜利曙光的时候,阿然却避开所有的人悄悄告诉我,剧组的经费已经就开要告罄了!
  “本来5万块钱就不太够,当初预算的时候是左算右算,把能省的全都给省了,这才勉勉强强差不多够用的。可是现在一换女主角,重拍的戏理科就多出来一大块的费用,咱们现在剩的钱连租设备的租金都不够了,何况到了后期制作和跑发行宣传的时候怎么也还得再需要一笔。之情都进行到这个程度了,总不能中途搁下吧?可要是资金跟不上也真的是没办法再继续,我这几天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大概还差多少?”
  “我算过了,至少还得在天一万五!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我身上也没别的什么值钱东西了,就是结婚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个翡翠镯子,当初2万多买的。你认识的人多,看看谁能有当铺这方面的关系,能不能帮我先给当出去?一方面希望当的钱尽量多点儿,另一方面这东西我是必需得给赎回来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赎得起,要是能找到熟人,能不能托人家帮我多留段时间?”
  阿然塞给我一个红色的绒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只碧绿通透的镯子。
  我迟疑地看了看阿然:“非得这么干不可吗?就不能想点儿别的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这会儿再找有钱人投资根本就不现实,咱们周围就这一个人还有谁是能拿得出钱来的?你就不说了,老烦手头的钱都买房子用了,就是现在还有点儿估计他也舍不得往外拿,四爷刚闹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说什么也不能再给他添乱了,同同你还好意思跟人家开口吗?我反正是不好意思,本来都已经拿了人家5万了,人家想演戏也不让人家演,咱们也不能脸皮厚到那个份儿上吧!”
  “是啊,指着我们当然是没戏,可您不是已经嫁人了吗?老公放在哪儿当摆设用啊?看你们家老孔开的车,课不像是不趁钱的主儿!”
  “他?”阿然苦笑了一下,“他是最反对我拍什么电影的了。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从小循规蹈矩长大的孩子,肯定觉得咱们做的事儿都纯属异想天开瞎折腾。再说我妈生病他也跟着花了不少钱,我也不愿意再伸手朝他要,你也知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到时候他想管着我就更有的说了。”
  我想再嘲讽揶揄几句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无聊,只好收起那只镯子,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竭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情——钱不够用、电影拍不拍得下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拍不下去就不拍好了,愿意当东西就去当好了,她老公都不帮她,我操的哪门子心?我到现在还能坚持着陪她把电影拍完就算够仗义的了!
  可是不管怎么劝自己,我的念头总是会不自觉地转到这件事上,让我有时候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拍摄间隙,我一个人躲到僻静的地方抽烟,同同照例凑了过来,趴在我的背上起腻,我任由她在我背上赖着,沉默地接连抽完两根烟之后,忽然对她开了口:“同同,我要是把车卖了……你不会不高兴吧?”
  “卖车?为什么呀?”同同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剧组的钱不够用了,阿然……想把她妈给她的翡翠镯子当了换点儿钱。可我想着长辈给的东西,就这么随便拿出去当了总是不太好,万一赎不回来呢?所以咱们能帮就帮一把吧……钱,她将来总会还上的,这种事情她还是信得过。”
  同同踌躇了一会儿:“可是我不想让你卖车,派系不是还要用吗?再说我也舍不得啊,你当初还是为了我才买的这辆车,对不对?”
  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告诉同同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对,是这么回事儿,但是以后咱们还可以再买新的呀。现在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总不能让电影拍一半旧这么摆在这儿!”
  同同一脸不情愿地咬着嘴唇:“那她的镯子呢?那镯子能当多少钱?”
  “我也说不好,倒是两万多买来的,可是拿到当铺里那就没个准谱儿了。”我拿出那只镯子递给同同看,“去年我以朋友想当一个5000多买的钻戒,拿到当铺才给了700块钱,我估计这镯子也未必就能当出多高的价来,很可能就算当了也还是不够。但是我的车可是一直有朋友惦记着要买,卖的话1万5出售应该问题不大,所以……就帮了我阿然这个忙吧,好不好?”
  同同拿着镯子看了又看,忽然一句话不说地还给我后起身离开了。
  等我回到拍摄场地的时候,发现同同已经不知去向,一直到收工也没再见她露面。阿然异常敏感地跑过来问我:“同同怎么忽然自己走掉了?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啊,我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阿然满腹狐疑地盯着我看:“你不是又管她要钱来着吧?”
  “想什么呢?”我不耐烦地白了阿然一眼。
  “反正你少为我的事儿惹她不高兴,早知道就不如不跟你说呢!”
  “你说都说了就别再马后炮了!”我烦躁到了极点,“行行行,懒得跟你扯,我先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打了个电话:“张哥,我这辆大脚你还想要吗?”
  “要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兴奋,“兄弟,我可是真喜欢你这车,关键有钱还不一定买得着。这么着,你要是真愿意出售,你多少钱买的我还原价给你多少,行不行?”
  “别呀,我也开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能让哥哥你吃亏不是。一万五就行了,但是有个条件,钱你得先给我,车你得下个月才能开走,我是急等钱用,但是这车我也得再用两天,因为有点事儿还没办完,你要是同意咱就这么定了。”
  “呵,你这买卖做的,整个儿一霸王条款,得,谁让你哥哥我喜欢呢,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把钱给你送过去。”
  “再联系吧,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对方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我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同同肯定因为这件事儿生气了,可能是因为我只顾着帮阿然,却不顾她的感受吧?但我实在已经顾不上再征得她的同意,我只得这么做,虽然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到了楼下,我停好大脚跳下来,前前后后地围着它转了一圈儿,对着车身上那些斑驳的绿漆摸了又摸。也开了有大半年的时间,感觉就像是一个老朋友,想到它很快就不再属于我,心里竟有说不出的额感受。
  同同不在家,打了个电话过去,却被直接挂掉了。看来小丫头是认真地要跟我赌气到底,我无奈地坐在地上,刚想点根烟,门却忽然被撞开,同同满面通红地飞奔进来,甩了两捆钞票在我面前。
  “磨了我妈一上午,终于搞定了!”同同笑嘻嘻地说,“我跟我妈说她以前给我买的镯子让我不小心摔碎了,我看上一个新的,两万块,让我妈给我钱去买。我妈说我不爱惜东西,死活不答应再给我买这么贵的,我就声泪俱下地说我都快要出国了,就想走了以后把镯子戴在身上,看到它就像看到妈妈一样,这下我妈果然心软了,赶紧把钱给我了!哈哈,怎么样,我很能干吧?”
  我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同同,我们不能再用你的钱了……”
  “为什么?”同同不高兴地撅起嘴,“为什么叫‘你们’不能再用‘我’的钱?我是什么和你们不相干的外人吗?再说这也算不上是用我的钱,阿然不是想把她的镯子当掉吗?就当给我好啦,我仔细看了那个镯子,值这个价儿,回头我戴上去给我妈看看,把她糊弄过去就算完了。镯子放在我这儿总比放在当铺保险吧?我好好保管着,阿然什么时候想赎回去就赎回去,多长时间都不要紧,这样不比你卖车好吗?我真的不想让你卖掉那辆车,我天天坐它,早就有感情了,你现在就是换辆更好的车让我坐,我还不愿意呢,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同同摇晃着我的手臂,拧着身子跟我耍横——煞费苦心地帮别人去弄钱,然后还得求着对方收下,我都有点儿替同同不值。我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头,“行了行了,傻丫头,我拿着就是了,谢谢你。”
  同同开心地抱住了我:“你别告诉阿然是我的钱,我知道她因为换演员的事儿心里也挺别扭的,我怕你说是我的钱她就不肯要了。这件事儿就算是只有咱们两个知道的小秘密吧,行不行?”
  我满怀感激地点点头,借口要上厕所,起身跑到卫生间又给张哥打了个电话,赔了半天不是才算把卖车的事儿给反悔掉了。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奔波了一下午的同同歪在地铺上睡着了,看着那张仍然汗津津,红扑扑的小脸,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知足吧小屠,你真的应该知足了!
    
  40
  第二天,我把钱拿给阿然的时候,阿然喜出望外:“这么快就搞定了?还当了这么多钱?你在哪儿当出气的?按说不可能当得跟原价一样啊!”
  “既然你把事儿托付给我,这些你就甭管了,拿着用就是,用不完剩下的你就攒起来,以后赎当使。”
  “多长时间不赎会死当?”阿然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儿,我跟人家说好了,只要你有钱随时都可以赎回来,人家会帮你留着的。”
  “这可真是……太谢谢了……”阿然有些局促地看着我,“小屠,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用不着,你赶紧把这个破电影拍完了是正经,大家全都消停会儿!”
  阿然点点头:“快了,眼看就剩下最后一场群众戏了,问题是这场戏该怎么拍?少说也得需要几十个群众
  演员,现在还一个都没见着呢。对了,你不是说这事儿包你身上,让街坊四邻都过把戏瘾吗?你找了他们没有?”
  尽管曾经跟阿然夸下海口,但实际上我跟街坊四邻的关系并不怎么友好,或者应该说……很糟糕!
  别的不说,单是因为我的大脚就惹出了不少麻烦。刚把它买回来的时候,因为我们这破院子里停车的地方少得可怜,我只能把它挤在一条狭窄的甬道边,而大脚的体积又稍微庞大了点,所以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小区居民们在这条路段上只能侧着身子行进,而不能晃着膀子大摇大摆地向前走,这无疑给他们的身心健康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于是,当我某天从外面回来又准备将车停回老位置的时候,几个正义凛然的大爷大妈包围了我,七嘴八舌地批评我缺乏公德心。
  我耐着性子从车窗中探出头:“那麻烦您老几位在院子里帮我找个合适的地儿,哪儿还能停下我这车又不碍事儿的,我就停哪儿。”
  老头儿老太太们在院子里徒劳无功地环视了一周,又掉转头来一起指责我就不该买这么大的车,不知道现在政府都鼓励小排量吗?年纪轻轻也不懂得环保。
  我的耐心在他们不绝于耳的聒噪声中消磨殆尽,突然发动车子,将不远处墙边的一溜垃圾桶叮里哐啷地一个个撞飞,然后把车靠着墙停下了。
  “这回碍不着你们了吧?”我跳下车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那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在我身后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站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事后我还是有那么点儿后怕的,因为担心这老几位会不会被我吓出心脏病,我还得负责赔偿医药费。好在并没有人再来找过我的麻烦,而靠墙的那个位置也从此成了我的专用停车位,原先放在那里的几个垃圾桶被挪到了远处的角落里,邻居们对于每次倒垃圾平白多出来的这一段距离也没什么怨言。
  还有一天早上,我正准备开大脚出门,却被院里的另外一辆丰田吉普挡住了我的去路,其实也就差一个反光镜的位置,但就是过不去。我给小区物业打电话查到了车主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叫他下来挪车。接电话的男人明显还没睡醒,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答应了,结果我足足等了一刻钟还是不见人影。再打电话,车主还不耐烦了,态度恶劣地冲我嚷:“你着什么急啊?总得让我穿好衣服吧!”
  我不急不恼地说:“随便你,反正你两分钟之内不把车开走,一切后果自负。”
  挂掉电话后我开始看着车上的电子表秒数,数到115秒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秃头男人慢慢悠悠地朝我这边晃了过来;我当没看见继续数我的,数到120秒,秃头还没晃到车边,我已经摇下窗户,伸手把他车上挡住我的那个反光镜整个掰了下来,扣到他的车顶上,一脚油门直接走人,任由那个秃头在后面对着我的车屁股疯狂跳脚。
  后来我的车也没遭到什么报复,那辆丰田吉普从此每天自觉停在离我的车八丈远的地方,绝对没有再妨碍到我的可能。
  如果真的要把这些邻居们召集到一起帮忙拍戏,我是该以德服人,化干戈为玉帛呢,还是该继续施展淫威,逼迫大家就范呢?这个事情我还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最后,一向奉行无政府主义的我,破天荒地第一次决定发动官方力量。
  经过一番辗转打听,我终于找到了我们这个小区的居委会办公室。进门之后,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在我的印象中,居委会理所当然该是一群退居二线的老头儿老太太们的天下,可是我进的这个地方,却到处都是四十啷当岁的男男女女,甚至还有和我岁数差不多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居委会的革命队伍都已经开始年轻化了。
  我胡思乱想着推开了一扇挂着“主任”牌子的门,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热情地起身接待了我,一张嘴满口典型的老京油子腔:“哟,来了您?我知道你知道你,开军款121那位,车不错,挺扎眼!我想想啊……你姓屠对吧?你父母以前是税务局的,后来你爸下海了,据说生意做得挺好?你这几年一直在家待业,是不是想让我们帮你找个工作?你放心,虽然现在就业形势不好,但只要群众有困难我们还是会尽力帮助解决的,这也是我们居委会的责任所在嘛!”
  我听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我以为如今早已是所有人都独来独往,自己过自己小日子的年代,却不知道自己的什么情况都被人家了解得一清二楚。我冲主任干笑了一下:“那什么,这点儿小事儿就不给组织添麻烦了,再说我也不是没工作,我应该算是……自由职业吧,跟朋友一块儿拍拍电影。”
  “哦!”主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文艺青年,有追求!什么时候把咱们这小区也给拍进去,算是做做宣传,我们一定大力支持配合。”
  我赶紧递过一根烟接过了话茬:“您还真说着了,我今天来找您就是想跟您商量这事儿的!我们确实想在小区里拍一场戏,但是需要街坊们配合一下,拍个群众场面。我们想着弄这么大动静,怎么也得先跟小区领导打个招呼不是,再说组织上对群众怎么也比我们有号召力,要是能帮个忙那我们就事半功倍了!”
  主任听了这番话果然很受用,叼着烟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支持青年人开展工作也是我们该做的,这么着,明天我就派人到小区的各个楼门口贴个告示去,你们准备哪天拍?我们通知大家,让能去的都去参与一下。”
  “那就后天吧,正好是周末,也不能耽误邻居们干正事儿。”
  “行,放心吧,包在我们身上,保证到时候大家都来,这年头谁不爱凑个热闹啊?再说了,人家那些北漂儿天天在电影厂门口蹲着,还不就为了混个群众演员当当,他们坐在家里就有这好事儿砸在脑袋上,还能有什么不乐意的?”
  我高高兴兴地回了家,第二天上午特意出门巡视,果然各个单元的门口都贴了张醒目的通知:
  明日某电影摄制组将在本小区取景拍摄,需招募大量群众演员,请愿意参加的居民朋友于明日上午九点 在小区南门集合。
  通知的最下面盖了居委会的大红章印,三三两两的邻居凑足楼门口仔细地阅读着,有的还在嘻嘻哈哈地议论着什么。看这势头应该问题不大,我心花怒放地给阿然打了电话,阿然也松了口气,一个劲儿地夸我会办事。
  第三天早上,我们扛着摄像机在小区南门从八点一直等到了十点,也没见到一个群众演员的影子。倒是有几个趴黑活儿的司机远远地站在一边儿看热闹,我们指着摄像机冲他们比画着手势,问他们要不要来演个玩儿玩儿,他们立刻摆摆手笑着一哄而散了。
  居委会主任拿着张破报纸站在我们旁边呼啦呼啦地扇着风,不住地摇头叹息:“冷漠,现在的人都太冷漠了,简直是缺乏生活的热情。其实我自己倒是挺乐意演演的,虽说以我这个身份恐怕不是很合适……哎,你们说我也是把我们居委会的人全都叫来,够不够你们拍的?”
  阿然可笑不得地说:“主任,这事儿您已经费了不少心了,居委会还有正常的工作,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再麻烦您了。您该忙就忙您的去吧,剩下的事儿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也不能一有困难就依赖组织,您说是不是?”
  主任在我们七嘴八舌的道谢声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阿然悻悻地看了我们一眼,叹了口气:“同志们,现在只能自力更生了,一人分配一个单元,挨家挨户上门请去吧。今天是肯定来不及拍了,好在明天还是周末,愿意来的人让他们明天还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集合,别忘了跟人家说清楚这事儿没报酬、不管饭,能不能说得动可就全看你们的了!都别愣着啦,赶紧行动吧,明天要是还拍不成,等礼拜一大家一上班,咱们可就彻底傻眼了!”
  我曾经一度认定自己这辈子绝不会去做任何涉及推销的工作,作为对陌生人总是在骨子里隐藏着莫名轻蔑的北京爷们儿,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可能跑到一个又一个陌生人家里去对他们点头哈腰地卖弄三寸不烂之舌。但是现在,这居然成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的事情——煽动别人掏腰包和煽动别人无偿劳动好像并不存在什么本质区别,我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上了一条什么样的贼船?
  不过事情进行得还是比我想象得要顺利一些,一方面是好歹一个小区住了这么多年,就算彼此不认识也多少混了个脸熟;另一方面是我厚着脸皮抛出的副导演头衔还是着实唬住了一批人,毕竟作为普通老百姓,对一个找上门的导演怎么也会抱点儿好奇心,所以大多数人还都肯耐着性子听听我要说什么,不至于像对上门推销保险的那样立刻轰我走人。在有了这样的良好开端之后,我再充分调动自己的口才,把我们的电影吹嘘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每一个听众都为自己能有机会在这样一部伟大的、划时代的影片中露一小脸而深感荣幸,雀跃不已。一个大爷甚至在临别的时候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导演同志,中国电影的未来希望就全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也贡献过一份力量啊!”
  当然,也有几次吃闭门羹的时候——这个世界总得允许一些有个性的人存在,对此我倒是具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比较尴尬的是,在8楼和11楼,我与被我撞垃圾桶吓到的一位大妈和那位被我掰掉反光镜的秃头男士狭路相逢,我急中生智地告诉他们:明天我即将要扮演一个被愤怒的群众揪出来的坏分子,如果当初的气还没消,大可以明天去亲临这个激动人心的现场,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三个小时后各路人马重新聚齐,大家各自汇报战果——我和阿然的成绩最为理想,一个天花乱坠,一个死缠烂打,都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同同也还不错,她走的是甜美可爱、天真无邪的本色路线,至少把她那个单元的所有男性住户无一例外地搞定了下来,所以说美人计在任何年代都是好使的。
  无论如何,第二天上午九点,几十个邻居准时聚集在了小区南门,人数已经足够拍出阿然想要的效果。三个事先找好的朋友来扮演事件的煽动者,他们各有一小段台词,主要是向街坊们控诉男主角虐猫的罪恶行径,并鼓动大家一起去声讨,而群众演员们的任务就是在他们的煽动下做出七嘴八舌的愤怒状,然后一直在煽动者的带领下行动即可,大多场景都可以凭借大家自然的反应,不需要太多的情绪指导。
  原以为这样的群众场面不会费太大力气,真的开拍后才发现有无数意想不到的困难在等着我们——街坊们与其说是来拍电影,倒不如说是来凑热闹,所以开小差的、笑场的情形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即使我们无数次地反复请求大家先把手机关掉,各种来电和短信的铃声仍然此起彼伏,而本应义愤填膺的群众演员们就会在此时或笑语嫣然地接电话或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回短信……因为都是无偿过来帮忙拍片的,又不好发火,怕把大家都得罪走了会更没法收场,所以只能是一遍又一遍地连哄带劝,居委会主任中途跑来,自发地帮我们维持了一会儿秩序,并趁乱挤进前排蹭了几个镜头。
  休息的时候,曾经有过节的秃头大哥凑过来递给我一根烟:“哥们儿,我说怎么脾气那么暴呢,干这种活儿整天都挺着急上火的吧?”
  “是是!”我连连点头,“不知道的都以为多好玩儿呢,其实就他妈不是人干的!”
  “唉,这年头儿干什么都不易!”秃头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这也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以后就是朋友,没事儿常来家里玩儿啊,也给我们讲讲你们文艺圈里那些八卦,我媳妇儿就爱听这个。”
  “好说好说!”我一迭声地答应着,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
  下午拍完楼顶天台上的最后一个群众镜头时,阿然的嗓子已经哑得连“停”都说不出来了。我们几个也没好到哪儿去,但还是硬撑着向邻居们一一道谢送别,并承诺等片子制作好后一定会给每家送一张光盘的。
  漫长的拍摄到此宣告结束,所有的人都有一点儿不真实的感觉。一件事情折磨你的时间越是久,你在这件事情最终消失的时候就越是觉得恍惚——这是四爷当年高考结束时对我做出的总结。
  晚上,我们买了烤串、啤酒和一些凉菜,在楼顶天台上开了个简单的露头party。晚上的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即使大家仍然在不断地欢笑调侃,也总能在夜风中嗅出一些忧伤的味道。繁星点点的深蓝色天幕下,阿然斜倚在墙边缓缓地喝着一瓶冰镇啤酒,用沙哑的声音对我们说:“夏天就要过去了!”
  
  41
  我总是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里开始变得懒散消沉起来,就像提前准备进入冬眠状态的某种动物。除了偶尔去帮四爷跑跑装修的事情,我几乎整天窝在家里,一天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
  同同的表姐回了北京,开车过来将猫接走。临出门时,同同眼泪汪汪地抱抱这个又抱抱那个,小脸贴在它们柔软的毛上蹭了又蹭。小A跳过来舔了舔我的手,两只圆圆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不知怎的心一软,对同同的表姐说道:“这只猫多少钱?我留下了!”
  当天晚上,同同抱着小A安静地偎在我身边,脸上一直挂着甜甜的笑颜。
  就在我懒得没了筋骨的这段时间里,同同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忙碌起来,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到晚上拎着一大堆零七八碎的东西回来,然后就开始上串下跳地布置着我这套小房子的各个角落——客厅的墙上挂了一整排色彩艳丽的抽象派小油画,沙发上添了两个大大的十字绣抱枕,卧室的床单和被罩上全是盛开的花朵,餐桌上铺了小碎花的台布,就连厨房里的瓷盘瓷碗上、筷子上和刀叉的柄上也都到处开满了各种花朵的图案……同同说,这些都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嫁妆呢。
  她每天翻看婚庆杂志直到深夜,还在网上搜寻了北京所有能做婚纱的店铺,并不时地选出一套强迫我发表意见。
  我对同同所做的一切都抱着敷衍的态度,但是同同却并不寂寞,反正有老烦这个常客给她捧臭脚,两个人只要凑到一起就事无巨细地讨论着,从哪种花色的沙发罩最能显得屋里明亮,到哪家小店的工艺品又有品位又便宜,老烦都能跟同同聊得热火朝天。别看跟老烦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我倒从没发现他还真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
  看着我这个越来越像婚房的家,老烦总是被触动伤心事,怀念起和樱子的那些好时光。同同于心不忍地提出给老烦介绍个新女朋友,老烦深沉地摇摇头:“我还没完全走出来呢,就别去伤害别的好姑娘啦!”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面对家中这些变化就丝毫无动于衷,一点都不能生出老烦那样的触动。而且在一个寂静的午后醒来的时候,我打量着这个越来越让我陌生的屋子,心中忽然再一次生出了强烈的恐惧感。不知道是不是理性终于在长久的睡眠中回归到了我身上,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之前头脑极不冷静的状态下做出了一个多么荒唐的决定——结婚?我?和同同?我真不敢相信这么可笑的事情能是我亲口答应的!可是……现在的我还有任何退路么?
  偏偏晚上同同一回到家里,就蹦蹦跳跳地一屁股坐到我腿上,顺势搂住了我的脖子:“屠老师,咱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啊?我的嫁妆也准备得差不多啦!”
  我心虚地笑笑:“同同,你……真不打算跟你爸妈说一声啊?”
  “不说,有什么好说的?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才不想让他们掺和呢,领完证再告诉他们就是了。”
  “那你爸妈到时候不会跑来弄死我吧?”
  同同不以为然地笑:“怎么可能啊?生气是肯定的,但嫁都嫁了还能怎么样?弄死你我不是成了寡妇了吗?我爸妈这点儿理性还是有的!”
  “可是我觉得吧,他们怎么说将来也是我的岳父岳母,跟他们把关系弄太僵了总是不太好吧?”
  “你是娶我又不是娶他们,好不好的能怎么着啊?再说了我爸妈我还不了解吗,到时候撒个娇耍个赖没有过不去的事儿,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对了,你是不是得先让你爸妈知道一下啊?那我倒是没意见,你想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们,我就跟你去!”
  “还是的呀,我跟我爸妈说了,那我爸妈不得上你家提亲啊?不得跟未来亲家见个面儿啊?所以你要是不跟你爸妈说,我爸妈这边也不好交代对不对?”
  同同托着腮想了一会儿:“没关系,就跟你爸妈说我爸妈都在国外回不来呢,咱们也不想再等啦。回头我找俩人冒充我爸妈跟你爸妈通个电话,先糊弄过去再说。”
  “算了,别麻烦了。”我沮丧地摆摆手,“要是不说就都崩说了吧。”
  我怂恿同同告诉她爸妈,无非是希望他们能来阻止掉这桩事,至于我自己的爹妈,如果知道我要结婚只会乐疯掉,我可不打算让他们来帮倒忙。
  同同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那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去领证?”
  “那什么,要不然等我生日那天吧,12月20号,行不行?”我在短时间内飞快地思索出了一个能尽量往后拖延些时间而同同又肯定不会反对的借口,只要能争取到时间,一切变数就都还是有可能的。
  果然,同同先是不甚满意地撅了下嘴,但随即就又笑了:“好吧,虽然有点儿晚,不过我也希望能在你生日这天嫁给你,再说12月20号听起来也是个好日子啊,真完美,就这么说定了哦!”
  “嗯……”我点点头,心里满是听天由命的挫败感。
  我想去看看阿然了,虽然拍摄结束后她就说要全力以赴地做后期,不许我们去给她捣乱,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她——这并不意味着我还对她抱有什么幻想,我只是想问问她,结婚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情。
  打了电话过去,得知阿然正借住在一个朋友家里的空房里,说是在自己家总被打扰,出来干活儿清静一点。我提出要去找她的时候,她不出所料地一口回绝:“别来了,我这儿忙得焦头烂额,没工夫理你。”
  “我也是关心一下工作进度,”我装出一本正经的口气,“好歹我也是剧组的副导演吧?凭什么做后期就不能参与一下了?”
  “行行行,来吧,别臭贫了!”
  阿然的不耐烦让我的自尊心小受伤,好在自愈能力比较强,还是厚着脸皮奔过去了。找到阿然住的地方,刚走到她的房间门口,就听见阿然在里面粗声大嗓和人争吵着什么。
  “我跟你说了我没空儿,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两天嘛......不是上个月已经去过一次了吗?干吗还老得去啊?愿意去你自己去呗......烦死了,我怎么就是跟你说不通呢......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工作,你理解一下好不好......爱怎么着怎么着吧,随便你,反正我不去,别再来烦我了......”
  我听到重重的“啪”的一声响,想必是阿然把手机摔在了桌子了,这让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待遇已经算是不错的。我按响了门铃,阿然很快开了门,脸上余未消。
  “跟谁啊这是?发这么大的火?”我并没想掩饰自己的偷听,一进门就直接问道。
  “还能有谁啊,我们家老孔呗!”阿然深深地叹息着,“我现在发现找个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人做老公实在是太痛苦了,你这儿都急得火上房了,他给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玩儿命跟着添乱,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宁愿到外面来住了吧?”
  “他想让你干吗呀?”
  “让我周末跟他回山东看他父母去。当然看父母是应该的,可毕竟不在同一城市,来回一趟时间全耽误在路上了。要是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也无所谓,可现在我忙成这样,上个月刚去过一回了,干吗每次都非得拉上我吗?去了又没别的什么可说的,他们家人每次见着我唯一的话题是:什么时候要孩子啊?岁数都不小啦,他该抓紧啦......谁规定我结了婚就非得要一个孩子?我最讨厌别人把这种事强加在我头上了。”
  我严肃地告诉阿然:“这好办,下次去的时候他们再问,你就说你已经怀上了,到了下下次再问呢,你就说又流了,第三次问又怀上了,第四次又流了......,估计用不了几次,他们就该劝你还是别急着要孩子了,还是先把身体给养好再说吧!”
  “哈哈哈!”阿然忍不住大笑起来,“去你的吧,老孔非活劈了我不可!”
  “那是肯定的!”我也绷不住乐了,“甭管他们怎么说,关键是你们家老孔什么意见啊,他想要不是不想要呢?”
  “他要是不想要我还有什么可烦的?就是因为他也着急要我才烦成这样,我甚至都怀疑他这么频繁地带我回家就是为了让他们家人给我洗脑的。”
  “哼,瞧你们这婚结的,整个儿一格格不入,我听着都别扭,现在后悔当初那么冲动了吧?”
  “有点儿!”阿然心不在焉地应着。
  “那你就我是不是应该吸取一下你的教训,别再那么冲动了?”
  “什么意思?”阿然立刻警觉地看向我,“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吧?拜托你别拿我当样板,也别把结婚这事儿想得那么复杂,说白了这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合拍就过得好,不合拍就过不好,和我和那位就是不合拍型的,但你和同同不一样啊,你们俩也一块儿住这么长时间了,同同没什么让你添堵的地方吧?”
  “那倒没有。”
  “这不就得了,能过到一块儿就是最重要的,你还想怎么着?要不然你一开始就别答应人家,都答应了就别胡思乱想的了!你要是就为了问这个事儿,那我就是这个意见,没别的事我接着忙我的了啊。”
  阿然边说边走到电脑旁边,放电脑的桌子上一片凌乱,堆着一摞摞的方便面碗、饼干盒、面包袋,电脑屏幕上开着几个窗口,应该是做剪辑的软件,我凑过去看了看,问阿然道:“剪得怎么样了?弄好的给我看看呗!”
  “别了,”阿然弯下腰去接一个插头,“等全都弄好了一块儿看吧,现在还乱七八糟的,看不出来什么效果来。”
  我无意间一低头,看见阿然的低腰裤和T恤下摆之间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想都没想就从人高马大把阿然抱住了,两只手直接探向了她饱满的胸部。
  阿然像匹受了惊的小马驹般跳了起来,奋力将我弹开,并毫不犹豫地在我的小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干吗呀你?”
  腿骨上的一阵剧痛让我蹲下了身子,稍稍缓过来些之后,我抬起头愤怒地冲阿然喊道“咱能不这样吗?咱俩谁还不知道谁?”
  “不能!”阿然看上去比我还要气愤,“你知道我什么?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对什么事儿都可以随便的人!”
  我瞪了阿然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起身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其实阿然说得对,我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她,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如此地留恋......
  回到家里,同同正抱着小A坐在沙发上,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泪痕,我做贼心虚地走过去看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我爸回来了!”同同委屈地抽了下鼻子。
  “嗨!”我松了口气,“你爸回来你哭什么呀?这叫什么闺女,我要是你爸非得气死不可!”
  “不是,我爸非得让我回家住,还有,他说他在国外这段时间已经帮我联系好学校了,回来就是为了帮我办手续的,还让我马上回去见他,我哪儿敢回去啊?也不怪他生气,我之前确实答应过他的......”
  同同边说着边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耐心地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等到她平静了些的时候,我搂着她单薄的小肩膀,用极其温柔的耐心的口吻对她说道:“同同,我觉得你既然答应了你爸的事情,就还是信守诺言吧。出国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你说呢?”
  “你舍得让我走?”同同瞪大了眼睛惊异地望着我,“我们不是说好要结婚的吗?”
  我赶紧解释:“我当然舍不得你!可是你想想,咱俩要结婚的事儿你是铁了心不打算告诉你爹妈了,光这一件事儿肯定得把他们给气得够戗。然后你答应了出国又反悔,俩事儿加一块儿,你爸妈得气成什么样儿啊?你也不想把他们给气出个好歹来吧?再说你要真那么干,他们肯定认为是我拦着不让你出国的,那他们得多恨我呀,你也不希望我和你爸妈的关系过于恶劣吧?到时你夹在中间不难受吗?所以呢,如果你非要做一件让他们不高兴的事,那就最好再做一件让他们高兴的事儿补偿一下,也别让他们太寒心了,觉得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我说这些话可全是为了你好!”
  同同的抽噎声小了许多:“那,咱们还是会结婚的对吧?在我走之前就结?”我暗中咬着牙道:“对呀,那当然了!”
  “那你能跟我一块儿走吗?”
  “这个......你也知道我外语不太好,我到那边儿去能干什么呀?我一大男人,总不能天天待在家里花你的钱吧?我就在国内等着你,顺便想办法给咱俩多挣点钱,等你一回来咱们就能过上幸福生活了,好不好?反正领了证咱们就是合法夫妻了,你还怕我跑了呀?”
  同同花着一张小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转眼间又开始愁眉苦脸:“可要是我答应我爸的话,我现在就必须得回家去住了,什么时候能再回来都汪知道呢,你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我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同同,我这段时间想去别的地方走走,不想在北京待着,眼看也是快结婚的人了,就想抓紧最后 这点儿时间再享受享受自由自在的时光,你能理解的吧?你正好就趁着这段时间跟着你爸办出国的手续吧!不用老是惦记着我。”
  同同紧张地抓紧了:“我的衣服你不会......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我无奈地笑了笑,不回来我能去哪儿,我家在这儿呢!不回来我爹妈也不可能答应呀!我就是出去散散心,休息休息,保证一路上都开着手机,让你随时能找到我,行不行?对了小A你也得先带回去,你得先好好照顾它啊,等我回来它要是瘦了,我可不答应!”
  听我这么说,同同终于开心起来。 我帮她收拾好东西,同同抱着小A上了我的车,在我拉亲自护送下乖乖地回家去了。

  42
  我并没有跟同同开玩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有点儿累,我忽然很想远离熟悉的一切出去透透气,也顺便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凑巧的是四爷的装修也已经告一段落,并且从杂志社收到了几笔稿费,也想趁着这段闲暇出去转转。北京的天气正在渐渐地转凉,我们都渴望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很快,我们俩便一起踏上开往云南的列车。
  火车沿着长长的铁轨一路向南奔驰,我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原野问四爷:“婚姻到底是什么?”
  四爷说:“婚姻就是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漫长的旅程,两个人一起路上走,总比一个人要温暖些。”
  昆明层峦叠嶂的石林里,我抚摸着那些大大小小,鬼斧神工的石头问四爷:“可如果是没有爱情的婚姻,还能够互相取暖吗?”
  四爷说:“有爱情的阿诗玛都变成冰冷的望夫石了,千秋万代被瞻仰又能怎样?活这一世,还是求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好。”
  大理水天一色的洱海之上,我倚在游船的栏杆边问四爷:“婚姻会带给我们特别多的琐碎和麻烦吧?”
  四爷说:“海纳百川,有有容乃大,就算不结婚,又有什么样的生活不是琐碎和麻烦的呢?”
  丽江古镇人声鼎沸的酒吧街上,我闪避着一个个向我们招揽生意的帅哥美女问四爷:“婚姻会让我们失去这灯红酒绿的一切吗?”
  四爷说:“我来这儿是想看一个古色古香的老城,结果却只是看到另一个后海,这些千篇一律的东西你真觉得那么意思?”
  泸沽湖畔的篝火晚会上,我拉着摩梭姑娘的手边笨拙地学着她们的舞步边问四爷:“为什么我觉得婚姻是一个很沉重的字眼?”
  四爷说:“看看这里,一夜情都可以被称为走婚呢,沉重与否,全在于你到底在意它有多少。”
  在我们将近一个月的旅程中,除了这样的哲学探讨之外,我们吃最简单的饭菜,住最简陋的旅店,却不放过任何一处风景,不错过任何一次跟途中偶遇的姑娘们嬉戏调情的机会。只是不管怎么玩乐,我们都没做太出格的事,即使在遍地都是艳遇的丽江和泸沽湖,我们也成功抵御住了豪放的女文青和多情的摩梭姑娘的主动进攻,准已婚男人的身份在我和四爷的心里各自竖起了一道屏障,让我们都不能任由自己去过分地放纵。
  返回北京的列车上,四爷对我说:“真得感谢这趟旅行啊!跟你说实话吧,我告诉你的那些话,其实每句话也都是在说给我自己听。你以为只有你一人害怕结婚?你以为我就真那么义无反顾?即使是晨晨这么好的姑娘,说到结婚这两个字,有几个男人能一点儿都不犯怵?当然,老烦那样的是例外。”
  尽管一路上四爷跟我说了那么多有道理的话,却只有现在这番话让我真正感到了一丝释然,有时候共鸣远比道理更具有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忽然觉得阿然倒是应该把我们的这趟旅行拍成电影,关于两个将要走婚姻的男人的心路历程,会不会让很多人感同身受呢?
  我摇摇头笑了笑,笑自己竟然会冒出这些满是文艺腔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中了电影的毒了?
  同同在车站等着我,一见面就把我紧紧地抱住,像是跟我分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旅途中我们基本上每天一个电话,对于我的归来她早已经望眼欲穿,而我也在电话中得知她该办的出国手续都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我爸走了,我又可以搬回你那里了。”回家的路上,同同兴致勃勃地对我说。
  我随口问道:“看来你妈管你管得挺松的啊,只要你爸一走,你就能随便跑出来?”
  同同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跟我妈说我要实习外语,必须住校啊,我妈很粗线条的,才不会认真研究我说的是真是假呢。”
  当天晚上,同同就抱着小A又回到了我家里,我们肩并肩地躺在床上,多日不见的小A亲昵地在我身上蹭来蹭去,它看上去似乎胖了不少,同同说那是自然,她得认真完成我交代的任务嘛。
  “你把小A带回家,你爹妈没说你吧?”我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
  “那倒没有,不过有件事儿还是挺悬的,因为手续办得顺利,我爸想让我11月分就走,真是吓坏我了。我搜肠刮肚找了无数借口,我爸才答应让我明年再走,他要是再逼我,我可真得玩儿失踪了。”
  “咱俩的事儿,你就真的一点儿都没透露?”
  “有几次说高兴了也差点儿说漏嘴,不过好在我都及时打住啦,要是现在就让我爸知道那还了得?说不定这次就直接把我一块儿给带走了,那我可就见不着你了。”
  “你就那么肯定你爸死活瞧不上我?”虽然并不是在意,但我的自尊心还是受了点轻微的打击。
  “呃......不是那个意思,”同同赶忙安慰我,“我爸就是觉得我还小,不喜欢我现在就谈恋爱,所以不管是谁他都不会高兴的。好啦,时间也不早啦,你今天累了就在这儿睡吧,你去客厅去。”
  自从我答应和同同结婚后,同同就再也没跟我一起睡过,我也懒得探究其中的原因,但今天却不免有几分好奇,拉住同同问道:“你为什么不肯跟我睡一起了?”
  “这还不明白,洞房之夜以前我得守身如玉呀,得杜绝一切犯错误的可能。”
  我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守身如玉?当初是谁大半夜地跑到我被窝里使劲勾引我来着?为了达到目的还冒充自己不是处女,难道我都记错了?”
  同同的脸一下红了:“那时候不是以为咱俩不会有结果么,所以想都会能把自己给你一次,也算是留点儿念想......既然现在要结婚了,那当然要留到真正的洞房之夜再给你,这样才完美!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当初没受我引诱,要不然我可就给不了你最纯洁的洞房花烛之夜了。”
  不能结婚倒死活要给,能结婚倒小心守着不肯给了,这算是哪门子逻辑?如今的小孩子果然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我故意逗同同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不要不等于现在也不想要,你睡觉警醒着点儿吧,留神我半夜偷袭啊!”
  同同笑嘻嘻地亲了亲我:“没事儿,我让小A给我站岗放哨!”
  生活又回到了旅行之前的样子,而我已经认命般地心如止水了。即使非婚不可,反正同同至少还要去国外待上两年,而两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太多的变化,也许我会变得真正想要安定下来过家庭生活,也许同同在异国他乡爱上别的男人,谁知道呢?
  我想,我之所以那么怕结婚,其实怕的也不过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忽然就成了定数,既然未来依然那么不确定,婚不婚的也就没什么所谓了吧?
  回到北京的第一个星期后。阿然打来电话,说片子的后期制作已经全部完成了,在某个中学租了个教室放投影给大家看,让我和同同后天一起过去。
  我和同同如约而至。却没想到居然来了那么多人——阿然几乎把所有能跟这个电影搭上关系的人全部请来了。除了我、同同、四爷、老烦、宽哥和剧组的全部工作人员之外,还有被我们抢了东西的王胖子,帮我们写歌的小毛,不做大哥很多年的葛爷、租给我们设备的中年男子,设置还有同同的表姐和我们小区的居委会主任。估计要是地方足够大,阿然会把那天充当群众演员的街坊邻居也全都一起请来的。
  阿然站在门口迎接所有的来宾,一段时间没见。她整个人瘦了很多,精神倒是很不错,一直满面春风地跟每个前来的客人寒暄着。
  摇滚青年小毛站在教室的最前面,和另外几个跟他一样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环佩丁当的男孩子一起摆弄着几把吉他和一套架子鼓,小毛气宇轩昂的样子和上次见到他时判若两人。我好奇地凑到阿然身边悄悄问道:“小毛行啊,都自己组乐队了?”
  阿然摇摇头:“不是,他现在自己不唱了,就加入别人的乐队了,做歌曲主创兼贝司手。”
  “呦,这还是怎么开窍的?”
  “嗨,他不是帮咱们的电影写歌儿么,开始给我的小样还是他自己唱的,歌儿其实不错,但是让他唱的......真是没法儿听。我最后鼓足勇气跟他说了实话,我说你绝对有才华,但你要再坚持自己唱下去,只能是把你的才华给埋没了。竹签理想没错,再这个问题上咱们都是一路人,可你总得扬长避短、总得走对了方向吧?孩子当时特受打击,回去自己想了几天,想通了。这不是后来让这个乐队给咱们录了主题歌,今天有特意一起过来捧场。怎么样,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吧?我这也断是做了件好事儿!”
  “嗯!”我点点头。“听起来有那么点儿挽救失足青年的意思。最前边儿那两排坐的都是什么人啊?我怎么都没见过?”
  “哦,那都是我通过各个渠道认识的搞电影的朋友,樱子现在也不跟咱们来往了,我还得指着这些朋友帮我泡泡发行啊、电影节啊什么的。哪个个子特别高戴耳钉的男孩叫麦子。就是做后期的时候借我房子住的朋友,再圈儿里还算混得比较开的,人也挺热心。以后少不了要找他帮忙。”
  正说着,乐队奏响了第一个音符,喧闹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音乐的旋律响起。阿然悄悄地告诉我,这就是小毛创作的电影主题曲《不靠谱》——虽然我们最开始想的电影名字没能用上,但阿然却让小毛把原来这个片名的精髓融入到歌里去了。
  “......你说这不靠谱的生活是一种堕落,你看不见我已经坚持到不知所措,你、如果成长是现实污浊汇聚成河,宁愿蒙上双眼就这么不靠谱地活......”
  阿然关了灯,打开投影仪,电影的音乐和乐队的演奏融合到一起,荧屏上打出了电影片名——《医生小我》,教室里想起来劈里啪啦的掌声。之后屏幕上依次打出了“制片人:同同;导演:阿然......”,当看到“主演:小屠、姜樊”的字样时,自以为淡定的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小小激动了一下,同同再旁边善解人意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发现她的手心里也全是湿热的汗水。
  字幕打完,故事在屏幕上渐渐展开,画面构图竟然出乎我之外的精巧。再拍摄条件如此简陋和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情况下,阿然对于镜头感的天赋让我不得不感到佩服。我看着在屏幕上喜怒哀乐的自己,想起这大半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心里涌过一阵接一阵的滚滚热流。我扭头看向坐在投影仪旁边的阿然,幽兰的光影中,阿然托着腮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脸上挂着一丝难得温柔的笑意,就像一个正在凝视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开始的时候观众们看得都很投入,只是因为其中的很多人都在里面客串过角色,所以每当有新的面孔在屏幕上露面,周围总会响起一阵轻微的、善意的笑声。但是当片子放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坐在最前排的那些人开始渐渐地骚动起来,似乎再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并不时地朝阿然的方向瞄上几眼。阿然疑惑地欠起身子看着他们,在黑暗中都能够观察到她脸上紧张的神情,最后,那个叫麦子的男人冲大家摆了摆手,做了个嘘的手势,他们才终于重新安静下来,没有再发出什么东京。阿然脸上的紧张却始终没有褪去,我也开始如坐针毡,再也没办法安心看片,我知道一定有些什么事情不对了。
  当萤幕上的我再蓝天白云的背景下向楼顶边缘踏出了最后一步,音乐响起,片尾字幕徐徐打出,全体观众起立,长久而热烈地鼓掌。在这本应激动人心的时刻,我却注意到最前排的那几个人除了麦子之外都没有起身,而是又在令人起疑地彼此嘀咕着什么。阿然走到教室前面向大家鞠躬致谢,尽管还在强撑着微笑,脸色却已经明显地难看到了惨白的地步。
  直到其他来宾一一跟阿然握手道别之后,那几个圈里的朋友才聚拢到了阿然周围,比手画脚地和阿然低声说着什么。四爷、同同和老烦他们都没有发现事情的蹊跷,边说说笑笑边帮阿然收拾着东西,丝毫没去留意阿然那边的谈话。我也没有贸然凑上前,只是远远地观望着,看到阿然的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面色越来越沉重,不时激动地和众人争辩着什么,到后来甚至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最后麦子说了几句什么,并安慰似的拍了拍阿然的肩膀,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阿然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冲我走过来;“小屠,开车代我去找个最近的网吧。你们几个在这儿等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我跟在阿然身后旋风一样飞奔下楼,直接上了车冲到校外的马路上,沿街四处搜寻着网吧的踪迹。直到此时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风风火火地到底是要干什么,但是阿然冷得像冰一样的脸让我什么都没敢问。
  开出几百米的样子,终于再路边看到了一家网吧,我们停下车迅速地进去登了记,阿然就近占了台电脑,打开百度劈里啪啦地搜索着什么,几个搜出的页面被点开,阿然沉默地一页页看过去,太阳穴上青筋暴突,嘴角神经质地微微抽搐。最后,阿然呆坐了几秒,忽然身子一软垂下头去,用额头一下一下地磕着桌面,像是懊恼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
  我茫然地越过阿然的肩膀看向大考的页面,也顿时如五雷轰顶般愣在了那里。
  那是一条应该不怎么太起眼的娱乐新闻,但对于我和阿然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新闻的标题写着:“国产新片《虐猫》受力捧,圣诞期间各大院线同步上映”。
  “由新世代影视公司制作的剧情片《虐猫》近日举行试映,受邀前来观看的部分知名导演和影视界名人盛赞此片,称其故事新颖、对白生动,同时兼具了商业片和文艺片的特质,是一部难得的小成本佳作。
  “ 据介绍,该片讲述了一名年轻的公务员因有了虐待猫的嫌疑,而被卷入了一场网络暴力的漩涡,而在这一事件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出人意料的真相。影片就在这样一个充满悬疑色彩的故事中展开了对理想和人性的深入剖析,以及对某些社会现象的探讨。
  “该片预计将于12月24日再国内各大院线上映,期待这部影片能为圣诞节带来更加浓郁的文化氛围。”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已经完全傻掉了,几乎快要不能呼吸,张着嘴木然地站了好长时间之后,才喃喃地问阿然道:“怎么会这样?”
  阿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满布着红红的血丝:“怎么会这样,你还不明白吗?你知不知道这新世代是谁在的公司?你知不知道这个的《虐猫》的署名编剧是谁?是樱子、樱子!我实在是太容易轻信人了!咱们这段时间就只顾着埋头拍片,哪想得到人家早已经再背后暗度陈仓?要不是那几个圈里的朋友刚好看过了他们做的这个电影,咱们还像傻X一样地蒙在鼓里呢!麦子刚才跟我说,电影都还没上映,樱子就已经凭着这片子在圈里名声大振,无数的人都在吹捧她多么有天赋,第一次写剧本就写得多么号......可是咱们的片子呢?还什么都没什么,刚做出来就成了山寨版了。不瞒你说,我刚才真是死的心都有!”
  我的牙齿咬的、得咯咯作响:“真是知人直面不知心,虽然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樱子这个人,可也没想到她竟然能这样......难怪她跟老烦分手以后也不肯跟你联系了,我还觉得奇怪呢,按说这点儿事还不至于......你说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预谋好了?跟老烦交朋友也是为了让咱们放松警惕,一得手就赶紧撤?”
  “不知道!”阿然疲惫地摇摇头,“现在再分析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反正就是咱们都让人家给玩儿了。要是就我一个人,认倒霉也就认倒霉吧,关键是现在怎么跟大家交代?全部为了这个电影辛苦这么长时间了。这不是一下全白干了吗?尤其是四爷,搞原创不比别的,那是人家的心血啊,转眼之间就变成别人的东西了,钱和名声还在其次,这口气你让他怎么咽得下去?当然别人也好不了多少......我怎么跟他们说?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我烦躁地再原地兜了一小圈,然后斩钉截铁地对安然说:“找樱子,说什么也得把她给找出来,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其他人就暂时别告诉他们了,告诉他们除了让他们跟着难受也没别的用,等找着樱子要着一个说法了,咱们再叫上大伙儿一块儿说这个事儿!走吧,先回去,别让他们等着了。”
  回到学校,发现同同他们已经被管教室的老师赶了出来,正站在楼下等着我们。已经快进步12月了,晚上的室外温度很低,几个人紧紧地裹着外套,蹦蹦跳跳地跺着脚取暖,看到我和阿然回来,立刻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声讨:“干吗去了你们俩?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冻死啦!”
  阿然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去网吧发了个邮件,挺着急的,抱歉抱歉啊!咱们去附近吃点儿东西去吧,先暖和暖和再说。”
  学校旁边的小饭馆里,我们每个人闷头吃掉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阿然悄悄地对我使了个颜色,我对四爷说道:“四爷,你家离得远,你先走吧,回头车不好坐,我们结完帐也这就走了。”
  “行,那我先走一步。然导,最后祝贺一次啊,片子拍得比我想象得好多了,这还是我编的故事第一次真正搬上银幕呢,我现在真得谢谢你能找我来写这个剧本,特有成就感,真的!”
  阿然勉强地笑着:“行了,别肉麻了,赶紧走吧!”
  四爷站起身来跟我们到了个别,屁颠屁颠地出门走掉了。
  我拍了拍同同的头:“我先送你回家吧,然后我再开车回来把阿然送回去,她还拿着这么多东西呢。”
  同同没心没肺地摇头:“没事儿,你先去送阿然好啦,我跟老烦在这儿等你。”
  我连拖带抱地把同同拉了起来:“回去吧,小A都跟家里饿了一天了,你早点儿回去喂它点儿东西吃,阿然又没什么急事儿,让她等着吧!老烦你陪阿然跟这儿待会儿!”
  我飞快地开着车将同同送回家,到了楼下同同坐在车上没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你今天晚上一直怪怪的,以前你可从来没主动关心过小A饿不饿,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要把我支回家的?”
  这个节骨眼上我实在没有心思再去哄同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敷衍道:“你瞎想什么啊,别疑神疑鬼的了,快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同同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下车走掉了。我立刻发动车子,火速赶回饭馆。
  阿然还在故作轻松地和老烦聊天,直到看我进门,神情才变得严肃起来。我面色凝重地走到桌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老烦道:“老烦,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樱子现在再哪儿?”
  樱子?”老烦楞了一下,“什么意思啊,干吗忽然问我这个?”
  “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找到她,你要还当我们是朋友就赶紧告诉我们,我们现在就去!”
  老烦看看我又看看阿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刚才故意把四爷和同同支走就是为了问我这事儿?那我还真得问清楚你们要什么不可了,我怎么有点二瘆得慌?”
  我和阿然没办法,只能把事情简单地跟老烦说了一遍,老烦听完后连连摇头:“不会吧!樱子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错你大爷!”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发怒了,“阿然的朋友亲口告诉她的,脸网上的新闻都登出来了,还能有什么错?你跟她才认识几天?了解她多少?凭什么就知道不可能?”
  “那......也许她也是有什么难处......”老烦嗫嚅道。
  “你先别忙着替她开脱,你先告诉我们她到底在哪儿,真有难处让她当着我们的面儿跟我们说清楚,行不行?”
  “可是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啊......”
  “放他妈屁!”我一巴掌扇在了老烦的脑袋上,“谁不知道你有事儿没事儿就跑去跟她见面,你当我们都傻啊?你还想不想认我这个哥们儿了?”
  “我真不知道,”老烦苦着脸说,“我们见面都是在外边,总不可能去她家里吧?她现在不是有别的男人了么,要是告诉我她住哪儿,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这话倒也说的是,我稍微平静了一下,又继续问道:“那她的新手机号码你总该有吧?我们打她原来的电话已经停机了,你要是没有她的新号码,你们怎么联系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平时要找我从来都是单线跟我联系的,全部是拿座机给我打的电话,什么号码都有,也不知道都是哪儿的座机。我也问过她新手机号,她不乐意说我也就算了,还是怕给她惹麻烦,这事儿我可真没蒙你!”
  “你他妈倒真是一情圣!”我无奈地仰面叹息着,又转向阿然,“你还能找着其他认识樱子的人么?”
  阿然摇摇头:“没别人了,我跟樱子认识以后就没怎么接触过她别的朋友。”
  “那只能去她们公司堵她了,没别的办法。你知道她们公司在哪儿吗?”
  “可以上网查,这个倒没什么难的。”
  “行,那咱明儿一早就去!”
  老烦在旁边小声地插话道:“那个,要没别的事儿那我先走了......”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吧滚吧,要是樱子给你来电话,你记着......算了,交代你也是白交代,你只要别告诉她我们正找她呢就行了。还有,这事儿四爷和同同都还不知道呢,你千万别给说漏了。”
  “哦!”老烦一步三蹭地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又转过身来,犹犹豫豫地说,“你们要是找着樱子了,也别太难为她......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容易......”
  我瞪了老烦一眼,老烦赶紧扭头出了门。
  老烦走后,阿然低着头揉着眉心,过了很长时间,才抬头对我说道:“我想喝点儿酒。”
  “行,我陪你。”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招手叫服务员。
  “你一会儿还开车呢,别喝了,我就自己喝两口。服务员给我拿瓶二锅头。”
  我急忙阻止:“喝点儿啤的就得了,白酒就算了吧。”
  “没事儿,你甭管!”
  “那再添俩凉菜吧,来个花生米、来个拍黄瓜。”
  菜和酒摆上桌,阿然给自己倒了满满以盅,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放下酒盅后开始看着我笑:“我现在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可乐了呢?你看我忙这一年干的都是些什么傻X事情!我总一位拍电影有什么啊,不就是编个故事、找几个人演、拍完了剪辑剪辑,多简单个事儿,还整天牛X哄哄地觉着自己特有追求特有想法呢。现在知道了,什么叫天真、什么叫二百五、什么叫脑子进水——这类词儿全是给我这样的人预备的!”
  “也别这么说。”我给自己点了根儿烟,安慰阿然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这辈子还不遇到几个小人啊?估计这圈子里这种事儿也多了去了。”
  阿然苦笑道:“要说樱子也够让我佩服的,看新闻里的介绍就知道了,她除了电影名字给换了一个,剩下的肯定就是全盘照搬,人家连改动一下掩饰都懒得去做,这说明什么?说明再她眼里咱们连个屁都不如——就摆明了玩儿你了,你还能把我怎么着?人家就是这个意思!亏我当初还把她当根儿救命稻草一样,以为指着她就能把这电影搞出多大名堂呢。结果直接就给人家做了嫁衣了。”
  “你放心,说什么也不会让她那么好过的,她要真那么牛X躲着咱们干吗?不也是心虚么!明天咱们去她们公司,把事儿抖开了说说,先让她们公司的人知道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别弄着个什么下三滥都当人才!”
  “没用的!”阿然扶着酒瓶摇摇头,“找是肯定得去找,话也得说清楚,可是片子已经拍出来了,声势也早出去了,这就不是樱子一个人的事儿了。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胳膊是扭不过大腿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到了这个份儿上,咱们还不如秋菊呢,就是要个说法都很难要得着......?
  我唯有抽着烟深深地叹息——不用实践我也知道阿然说的是对的,现在的我们,恐怕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顶多也就是不甘心的垂死挣扎而已,活了快三十年,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弱势群体”这四个字无限苍凉的含义......
    
  44
  阿然很快就喝高了,被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塞进车里,一路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我把阿然送到了她和老孔新家那里,不放心她就这样一个人上去,但又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门哪号。我想了想,从阿然的衣服口袋里把她的手机掏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号码簿,很快看到了“老孔”这个名字。
  我试着拨了那个电话,一个嗓音浑厚的男人接听了,我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是老孔吗?”
  “是我!”
  “我是阿然的朋友,刚才一块儿吃饭,她多喝了点儿酒。现在我已经把她送到楼下了,你能下来一趟接她上去吗?”
  “哦,好好好,你等会儿啊。”
  老孔慌里慌张地挂了电话,从他紧张的态度来看,我能感到这个男人是很在意阿然的。
  没过多会儿,老孔里面穿着睡衣外面套着西服,匆匆忙忙地朝我这边跑了过来。我打开副驾的门把阿然扶下了车,阿然的神志已经极不清醒,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随时会倒在地上。老孔伸手扶住了阿然的另一只胳膊,指了指楼上对我说:“哥们儿,搭把手吧!”
  我和老孔一左一右地架着阿然上了楼,进门后直接把阿然放到了卧室的床上。我趁这个机会飞快地打量了一下他们的房子,装修布置都很讲究,只是仍然像一个单身男人的家,看不出有太多女人生活过的气息——阿然说过,因为结婚仓促,她的东西还没有全部搬过来,更没有合影、婚纱照之类的。何况,据我的了解,她也没正经在这儿住过几天。
  老孔正蹲在床前给阿然脱鞋脱外套,我打了个招呼想要告辞,老孔却挽留道:“坐会儿吧兄弟,我也是第一次见着我老婆的朋友,你要是不着急咱们就聊聊。”
  我并没有什么和老孔聊天的兴趣,甚至不愿意面对他,这个男人的存在是我最大的伤痛,但老孔恳切的眼神还是促使我留了下来。
  独自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老孔安顿好阿然,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又递了根烟给我,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了。
  “怎么称呼你?”老孔的普通话里还略微带着一点山东口音。
  “我姓屠。”
  “哦,幸会幸会。我姓孔,你好像已经知道了哈,我倒是没想到我老婆还能跟你们提起过我。”老孔自嘲地笑笑。
  我忽然有点儿替老孔难受起来——的确在阿然这些朋友里,除了我之外甚至没人知道她已经结婚了,更不知道老孔是谁。但我还是本能地安慰老孔道:“怎么可能不提起呢?你们都结婚了……”
  老孔点点头,抽了一会儿烟,又继续问道:“她拍的那个电影,都是跟你们一起弄的吧?你们……都挺喜欢这个的哈?”
  “嗨,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我们也就是心血来潮跟着起起哄。”
  “我看阿然可不像是起哄,我怎么觉着她对这事儿特上心呢?比对我上心多了!”老孔苦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俩结婚也有几个月了,我就没跟她在一块儿待过几天,她整天都在忙她那个电影的事儿,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你成家了没有,你说男人娶老婆娶成这样,心里是啥滋味儿你能理解吧?”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可能她是太投入了,这不现在也差不多快弄完了,估计以后慢慢就好了。”
  “这个是弄完了,我就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要继续弄下一个啊。其实我就不明白了,你说她一没背景,二没经验,走这条道儿能搞出什么名堂来?你别觉得我俗,我就是觉着咱们都是普通人,把普通人该过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别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对老婆也没有太高的要求,你不做家务、不挣钱,这些都没关系,至少你得让我每天下班回来看得见个人影吧?你说这要求算高吗?”
  “确实不高!不过……我跟阿然也是好多年的朋友了,凭我对她的了解,她是无拘无束惯了,对这种结婚以后的家庭生活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概念。你跟她结婚之前,就没发现这点?”
  老孔叹了口气:“那时候就是一门心思地喜欢她,觉得这女孩挺特别挺有个性的,跟我认识的其他女孩都不一样。我知道这丫头想法多,但就觉得还年轻么,心野点儿也没什么,等结婚了自然能把心收回来。没想到结婚了也还是照样,想不回家就不回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根本就管不了她。她妈这段时间身体也不好,这些事儿我也没法跟她父母说,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们做朋友的找机会能劝劝她,我知道她跟你们感情好,你们说的话她可能还能听得进去。要是老这么下去,你说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
  “没问题,你放心。”我赶忙答应,“老这么着肯定不行,我们肯定会劝她的。不过她最近也是烦心事儿比较多,再就是可能还一时适应不了做妻子的状态,你也多给她点儿时间调整调整,好吧?这不是她回来了,你就多陪她待会儿吧,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
  老孔起身送客:“谢谢啊,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有空常来坐。”
  我一边应着一边出了门,逃难般地匆匆下楼离去。
  这真是我经历过的最别扭的一场交谈,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出老孔不可能对我有任何好感——谁会喜欢一个整天跟自己老婆厮混在一起,还大半夜把醉酒的老婆送回家的男人呢?同样地,对于这个娶了我最喜欢的女人的男人,我也总有照着他的鼻子来一拳的冲动,可我们还得客客气气地坐在一起,假装掏心掏肺地谈话,更荒谬的是我竟然还真的对这个男人生出了几分同情。
  我倒真宁愿我们俩能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但也许老孔根本就不屑于跟我打架吧,毕竟人家现在才是阿然名正言顺的老公,我算个什么呢?

  45
  回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半夜三点了,同同正搂着小A沉沉地睡着,小A瞪着圆眼睛看我,我冲它做了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地上了趟厕所,自己脱掉衣服躺下睡了。
  第二天早晨,我被厨房里的响动吵醒。睁开眼睛,看见同同正端着两盘面包煎蛋摆到餐桌上。
  现在同同已经能把蛋煎得外焦里嫩、喷香可口了。我坐在桌边和她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同同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昨天晚上几点回来的?我回来一会儿就睡着了,都没听到动静。”
  “十二点多吧。”我下意识地撒了个谎,“跟阿然和老烦在饭馆聊了会儿天。”
  同同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了句:“哦!”
  手机响了,是阿然打来的:“起了吗?我已经查到樱子公司的地址了,要是没别的事儿咱们现在就过去一趟。”
  我没想到昨夜还酩酊大醉的阿然居然这么早就爬起来了,诧异了一下之后答应道:“行,我现在过去接你。”
  挂掉电话,发现同同正看着我:“你要去哪儿?”
  “我陪阿然去办点儿事儿。”
  “什么事儿啊?”
  我三口两口地吃掉手里的面包,轻描淡写地说:“嗨,就是电影的事儿啊,阿然不是要跑跑发行什么的嘛。”
  “不是那个麦子会帮她跑的吗?”
  同同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刨根究底过,我有此不耐烦起来:“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就是出去一趟,怎么这么多问题啊?”
  “没事儿,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去吧!”同同又低下头去吃东西了。
  我换好衣服,抓起车钥匙,匆匆出门。
  二十分钟后,阿然上车,脸上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
  “昨天你送我回家,老孔没说什么吧?”阿然第一句话就问道。
  “跟我聊了会儿。”我坦白地告诉阿然,“不是我说你,等这事儿了了你也该收收心了,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女人家,既然嫁人了就得有个嫁人的样儿,我说这话可是纯为了你好。”
  “他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呀?”阿然一脸恼火。
  “他不跟我说我就看不出来啦?你一天到晚野在外边儿不着家,这谁不知道啊?将心比心,要是将来我老婆这么着,我肯定也得上火,你们家老孔还算是有耐心的了。要是搁旧社会,就你这样儿的早让人给休八百回了!”
  阿然扭头看着窗外,不再理我。
  新世代影视公司的办公室就设在某小区的居民楼里,一进门的大厅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员工,没看见樱子的人影。我们随便抓了一个正对着电脑打字的小姑娘问道:“请问樱子在吗?”
  “没在,她跟剧组去外地了。”小姑娘头也不抬地告诉我们。
  “那你们公司的负责人在吗?我们想找他说点儿事儿。”
  小姑娘这才认真地看了我们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就任总在北京呢,上午出去办事了,估计中午才回得来。”
  “那我们跟这儿等他行吧?”
  小姑娘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我和阿然在角落里干坐了几个小时后,一个四五十岁,衣着考究,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夹着皮包走了进来,屋里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我和阿然忙起身迎了过去:“任总是吧?您好!”
  “你们是?”任总愣了一下。
  “我们是您公司的员工樱子的朋友,来这儿是想跟您谈点儿事情,跟您公司的新片《虐猫》有关的。”
  “哦,那进来谈吧!”任总有些迟疑地把我们带进了他的办公室。
  “说吧,什么事?”落坐后,任总问我们道。
  “我们就是想问问,您公司马上要上映的那部新片《虐猫》,剧本是樱子写的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她有没有说过这个剧本是完全出于她自己的创意?”
  “她倒没有很明确地说过这句话,但既然是她拿出来的本子,上面又署了她的名字,那我们当然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您最好看看这个。”阿然递过去一张光盘,“这是我们自己制作的独立电影,您看看这个剧情会不会有点熟悉?”
  任总疑惑地接过光盘,放进笔记本电脑里,点着快进键粗略地看了一遍,眉头越拧越紧,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他关掉播放器,扭头问我们道:“你们这片子是什么时候拍出来的?”
  “九月份停的机,后期制作是刚结束的。”
  “那我们的片子拍得比你们早啊,剧本樱子也很早就给我们了。”
  “这不奇怪,我们这个剧本从最开始构思樱子就是全程参与的,我说了她本来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是三月底完成的剧本终稿,五月份开的机,中间有事耽搁了一段所以九月份才拍完。您可以想想樱子的剧本是不是在三月底之后才拿出来的?”
  任总靠在椅背上放松了下身体,有些为难地咂了咂嘴:“这种事情,如果没有特别确实的证据,很难说得清楚啊……樱子在我们这儿工作很长时间了,我觉得她倒不像这样的人,我们也不好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就随便怀疑我们员工的人品……”
  “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剽窃樱子的作品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太好轻易下结论,还需要进一步的了解情况。这样吧,等樱子从外地回来我们问问她,然后再给你们答复。到时候你们也坐下来好好谈谈,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件事不可能有什么误会!”阿然打断了任总的话,“您也是做电影的,您应该知道自己的心血被他人剽窃对于一个搞创作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然,我非常了解。但是如果自己的心血被人说成是剽窃,这也同样是搞创作的人最无法接受的事情,所以我们在不充分了解事实的情况下不能随便说就一定是怎样的。”
  “好吧,您可以不相信我们的话,但是请您转告樱子,我们不排除在必要的时候会用法律手段来解决这件事情,希望到时候不会把您的公司也一起牵扯进去。”
  “没关系,”任总淡定地摊开手笑了笑,“如果你们真的有充分证据证明是剽窃,我们公司愿意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这件事情就先谈到这儿吧,等樱子回来我会让她和你们联系的!”
  “听明白那个任总的意思了吧?”回到车上,阿然冷笑着对我说,“口口声声拿证据压咱们,就是知道像咱们这种个人行为根本拿不出什么太充分的证据来,本来中国在知识产权方面就好多事情都没有严格的法律界定,何况咱们一点儿防人之心都没有,哪儿想得到保留什么证据了,光拿一个样片说事,哪儿能说得清楚到底是谁剽窃谁?这个任总现在就是想拖着,拖到电影上映了,到时候所有的人都先入为主,咱们这个不是剽窃也成了剽窃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忧心忡忡地问道。
  “接着去他们公司找呗,直到找着樱子为止,就算要不着个说法也总得把这口气给出了。要是最后真把我惹急了,这官司我还就真打了,咱们现在还不知道像这种事情到底什么样的证据才算是有效的,真要打官司我就咨询律师去,万一要能找到什么证据呢?我就算不为我自己,也得替四爷讨个公道吧……”
  阿然的手机忽然响了,阿然对着电话简单地说了两句,挂断后对我说道:“麦子找我,想跟我聊聊这事儿,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补救,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我和阿然匆匆赶到了和麦子约好的咖啡厅,麦子已经坐在里面等着我们。
  “找着樱子了吗?”我和阿然一坐下,麦子就问我们道。
  “没有,”阿然摇摇头,“去了她们公司一趟,说她跟着剧组去外地了。”
  麦子笑笑:“我估计你们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她,这会儿她肯定得想尽办法躲着你们啊。”
  “我们跟她们公司的任总把事儿说了说。”
  “他肯定是向着樱子说话吧?用屁股都想得出来,片子是他们公司拍的,马上就要上映了,他要是承认樱子是剽窃,那不是把他们自己也给搁进去了?”
  “这点我其实去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我告诉他倒不是指望他向着我们什么,但是樱子到底是不是剽窃,我想他心里应该是明白的。就算表面上还维护她,但事情过后应该不会愿意留这样一个人在公司里吧?”
  麦子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阿然,你还是太天真了!你知道这个电影一旦成功,樱子就不会发愁在圈里混不开吗?到时候根本就不是这个公司愿不愿意留她的问题,而是樱子还肯不肯待在那儿的问题。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只要一个剧本成功了,后面你就是写臭狗屎都有人愿意拍。”
  “那就打官司。”阿然咬牙切齿地说,“我豁出去了,反正不能就这么让她得了意,我倒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至少得跟我们的编剧有个交代啊!”
  “打官司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你们跟官司上耗得起吗?这种官司少说也得拖个一年半载的,最后结果还不一定怎么样。我估计你们也拿不出太多的证据证明这个电影确实是出自你们的原创,就算能找到一些证据,也不一定就能被法院采信,这种事儿我见得太多了。如果最后判你们输了,诉讼费全都得你们自己掏,你们白白地搭钱、搭时间、搭精力,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我问麦子。
  “当然不能,”麦子斩钉截铁地说,“剽窃这种事儿是最可恨的,必须得受到惩罚。但是别用笨法子,我倒是想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按说这个办法你们应该比我更容易想到才对,你们电影里都拍到了,怎么还想不到呢?”
  我和阿然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起看向麦子:“什么办法?”
  “网络呀!”麦子敲了下桌子,“你们的电影本身不就是跟网络暴力有关的吗?难道还不知道现在网络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你们根本用不着去打什么官司,就等他们的电影上映以后,把这个事儿拿到网上可劲儿地炒,步骤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先提前把你们的电影上传到视频网站上,有人看是最好,没人看咱们可以自己刷点击率,造成很多人在看的假象。等到他们的电影一上映,你们就用马甲冒充看客的身份发帖质疑他们的电影是抄袭,把你们在视频网站上的电影链接抛出来 ,让大家自己去比较,同时多上几个马甲跟着煽风点火。等事情闹到一定的火候,你们再以真实身份出现,就说自己作为纯粹追求梦想的独立电影人,本来不想沽名钓誉,只想在网络上和大家共享自己的心血。没想到却发现片子竟然早已被剽窃并公然在全国上映,同时上传你们能找到的一切原创的证据--要知道网络可不比法院,任何跟证据沾边的东西大家都是有可能相信的。再动用几个马甲以知情人的身份上来力挺你们,你们这种为了梦想不求回报却惨遭暗算的处境肯定能引起大多数网民的同情。最后就看事情能闹到什么地步了,真闹大了,说不定樱子从此就永远别想再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即使最坏的结果,也至少会有一半以上的人同情你们相信你们的,就算扳不倒樱子,但是你们的名声也可以很快跟着炒起来,以后做什么事情都方便,总归不会有什么损失。你们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阿然沉吟了片刻,微微点了下头:“可以试试,其实名声不名声的现在都无所谓了,主要是想讨个公道。不过现在剽窃事件也实在太多了点,写书的,唱歌的,都不知道闹出多少起了,网民们会不会早就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了?”
  “这个简单,”麦子气定神闲地说,“炒作、炒作,网民感兴趣与否那就要看炒的手段有多高明了。我跟好几个大社区的版主都还算有点交情,到时候跟他们打个招呼,帮忙推波助澜一下,顺便再找一些圈里有那么点儿小名气又架子不大的,跟着一起在博客上评论评论、凑凑热闹,不愁这事儿炒不大。他们的电影不是在圣诞节上映么?正好趁着大伙儿都神经亢奋呢,煽动大家都来全民娱乐一把!现在你们主要得先把准备工作给做好,还有就是别走漏风声,免得让对方有所防范。你们还是可以没事儿就去新世代那边溜达一趟,让他们以为你们就是一门心思要找樱子算账,他们就不会防你们出别的招儿了。”
  “行,我们都照你说的做。”阿然重重的点了点头,“麦子,真是让你费心了,做片子的时候就麻烦你帮了不少忙,现在又闹出这么一档子来。”
  麦子摆摆手:“嗨,不都是一步一步这么走过来的么,在这个圈子里混的谁没被算计过啊?我当年上当受骗的历史一点儿都不比你们少,所以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这些害群之马就得让他们曝曝光。那咱们就分头准备着,就等着圣诞节好戏上演了!”
  阿然看了我一眼,神情间斗志昂扬……
    
  46
  距离圣诞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和阿然每天泡在一起,到视频网站上传片子、在各大网站疯狂地注册马甲、搜肠刮肚地以各种身份撰写软文、一点一滴地搜集者一切可以被拿出来作为证据的东西——阿然和四爷在二三月间往来的一些邮件、讨论剧本时无意录下的录音片段、几页非常零碎的手稿,甚至还有帮阿然和四爷打印刷本的打印店小妹写的证明信……
  为了把人气做得更真实可信一些,我们还联系了全国各地所有能找到的朋友,没有跟他们具体说明情况,只是我们要在圣诞节期间给自己的影片做网络宣传,请他们到时候一定要去跟帖。
  我每天早出晚归地忙碌着,一直没有向同同解释什么。而同同也不问我,她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而我根本顾不上理会她在想些什么。
  就在我和阿然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报复行动的同时,晨晨结束学业回到了国内,四爷的婚礼也进入了倒计时阶段。老烦很自然地成了四爷依靠的主力军,他对于任何人的婚事都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我尽可能地抽时间去帮帮忙,但四爷基本上还是不大指望得上我,为此我心里颇有些内疚。
  某天晚上我告别阿然后直奔四叶家,四爷、老烦还有晨晨正在跟婚礼司仪沟通仪式的具体程序。那个气宇轩昂的司仪声若洪钟地告诉四爷和晨晨:“给双方父母敬完茶之后就是新郎致辞,背景音乐就用Endless Love……”
  四爷打断了司仪:“这首歌的时间有多长?”
  “大概四分钟吧!”
  “四分钟?要是不够用怎么办?”
  “……那就循环播放……”
  “不是吧?”晨晨皱着眉头打量四爷,“您老人家打算说多长时间?”
  四爷从茶几上拿起厚厚一叠A4纸:“你不是怕我到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不好,让我把想说的话先打出来练练。本来我还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结果对着电脑一写,就收不住……”
  大家集体晕倒,我挣扎着说:“你还是饶了我们吧,要不然你复印好了到时候发我们一份儿,我们带回家自己看去得了!”
  “你闭嘴,整天看不见人影,还来了就那么多废话!”四爷白了我一眼,“你看人家老烦,天天帮着忙里忙外的人家说什么了!”
  晨晨也附和道:“是啊,这次真是多亏老烦了。欧文出国时间太长,国内的朋友都疏远了,不好意思太麻烦人家,要不是老烦跟着张罗,我和四爷真得累死。”
  老烦面对夸奖努力想要保持谦虚淡定,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司仪忽然插话道:“对了,忘了个事儿,宴会开始以后得找个人帮忙在会场外面支应这点儿,到时候有晚来的、有早走的,没个人招呼一下显得礼数不周。”
  “我来我来!”刚刚受到鼓励的老烦急忙自告奋勇,“我酒量差,没法帮新郎挡酒,就去干这出力气的活儿得了。”
  “就是干这差事可吃不上几口饭啊。”司仪提醒道。
  于是,四爷婚宴的当天,花团锦簇的酒店宴会厅里,当服务员端着一盘盘红彤彤的东西鱼贯而入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宾客都听到了老烦在大厅外面发出的一声惨叫:“我靠,龙虾!!”
  婚礼办得体面而隆重,四爷和晨晨在仪式过程中数次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新娘抛花束的时候,那束粉红色的玫瑰被阿然接在了手里。
  “呵呵,搞错了,这个明明应该你接着才对!”阿然微笑着把花束转送给了同同。
  “谢……谢!”同同有些犹豫地接过了花,表情很是复杂。
  为了弥补在婚礼筹备时的懈怠,我帮着四爷挡了不少酒。婚宴结束后,我牵着同同的手走路回家,步子轻飘飘地像是踩在云端,身边的车水马龙好像很遥远似的,掌心中握着的小手却那么滑腻温润。
  我的心头莫名颤动着一丝羽毛掠过般的微痒,看着身边这个女孩感觉格外可爱。但同同却始终不怎么说话。我嬉皮笑脸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羡慕人家有这么好的婚礼,怪我给不了你?”
  同同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摇了摇头:“什么婚礼我从来都不在乎,但是你……还会和我结婚吗?”
  “为什么不?”我愣了一下,就稍微醒了一些,“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和你结婚了?”
  “那你干吗老是躲着我?你现在天天一大早就出去,半夜才回来,我连你的面都快见不着了。而且,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谎呢?咱们一起看样片那天晚上,你回来的时候我其实是醒了一下看过表的,你明明是三点多才回来的,为什么第二天要骗我说是十二点多?还有,我给老烦打过电话,他那天晚上很早就回家了,你一直单独跟阿然在一起的,对不对?”
  我有些反感的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跟个侦探一样了?”
  同同的语调里带了哭腔:“我没有!我不是故意要查你、怀疑你的,而是你最近的举动实在太奇怪了,我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我就想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只要说没有,我就什么都不问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有!”
  同同神色紧张地睁着大眼睛看我,等着我往下说。我点了根烟,把樱子剽窃剧本而我和阿然计划报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讲给同同听了。
  “没想故意瞒你,”我向同同解释道,“而是告诉你们也于事无补,怕影响你们的心情,所以就没说,想等我们处理得差不多了再让你们知道。”
  “怎么会这样?樱子怎么能这么做呢?”同同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那阿然一定伤心死了,努力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就……唉,我真是太小心眼儿了,看你们俩天天在一起,还以为她和你……你不会怪我吧?”
  同同自责的样子让我有些于心不忍,我揽着同同的肩膀,对她说:“以后别在瞎想了,阿然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同同像被火烫了般地跳开去,“什么时候?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就是停拍的那段时间结的,阿然可能不想太声张吧,就只跟我说了一声,其他人都没特意去说。”
  我以为同同听了这个消息后会高兴,同同却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怎么了?”我有些不安地问同同。
  “哦,没什么,”同同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似的,“我是在想……你和阿然真要一直忙到圣诞以后吗?”
  “那倒不用,现在准备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就等圣诞节的时候计划直播启动,中间这段时间应该可以闲一下。”
  同同终于笑了:“别怪我自私啊,我是希望你最近能陪陪我。要不然,等咱们领完证,怕是过不了几天我就得出国去啦……”
  “行!”我点点头,“从明天开始,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同同彻底开心起来,不顾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跳起来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47
  我暂时抛开了阿然那边的一切事情,开始一心一意地陪着同同过每一天。我们很少待在家里,而是在北京城里四处游荡,互相带着对方去看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上过的学校,去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公园,偷偷地钻到小孩子们的游乐园里去重温童年的记忆。我们再大街小巷乱串,只为了吃遍街头上能够找到的每种小吃。同同说,以后再想吃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些事情都是我从来没有陪哪个女孩认真做过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竟然会对同同忽然进发出了如此巨大的耐心,也许是因为她就快成为那个我应该称作“妻子”的人,也许是因为她很快就要远离我的身边,又或许仅仅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补偿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阿然知道我在陪同同,一直没再给我打过电话。约定的婚期一天天地临近,我竟然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恐惧或抵触,反而像在盼着完成一件什么任务一样盼着这个过程快点结束。我想我大概是真的认清这个事实了。
  一直到19号晚上,四爷和老烦才把我从同同手里借了出来,说是要陪我过最后一个单身汉的生活。
  “你不是去找你的朋友们玩儿吗?”临走前我开玩笑地问同同道,“过了今晚你可就是已婚妇女了!”
  “不了!”同同笑着摇摇头,“我又没觉得单身生活有什么好留恋的,我就一心一意盼着明天能快点儿到!你去吧,记得早点儿回来!”
  见了老烦和四爷的面儿,两个人让我自己挑去处,今天他们全听我的。我想了想,说还是去打台球吧,他们两个一边骂我没创意,一边摩拳擦掌地直奔台球厅的方向而去。
  开了案子,码好球,四爷唉声叹气地递给我一根球杆:“痛痛快快再玩两把吧兄弟,也就今儿这最后一次了。”
  “什么最后一次?”我没理会四爷,稳稳地开了球,“结个婚我还连台球都不能打了?”
  “能打,但是你玩儿不痛快啊!你得时刻惦记着回家,就算你不惦记着你老婆也会打电话催你,万一玩儿得晚点你还得担心回家以后老婆跟你吵架。”
  “不至于,同同不是那种人。再说她还要出国呢,我不是还跟单身差不多么!”
  “你想得美!”老烦边给杆头擦着粉边噎我道,“出国怎么了?出国看得更严,每天随时给你打越洋电话查岗这算轻的,估计你还得定时上网跟她聊天,定期写E-mail汇报思想、每逢重大节日和纪念日还得寄礼物过去表忠心。不信你问四爷,他这方面有经验。”
  “没错!”四爷重重地点头,“这些都还只是最基本的,结婚可不止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那么简单。到时候同同是不在国内了,但是她父母你得有事儿没事儿过去看看吧?逢年过节的你们两家的互相走动走动吧?她们家谁有个病有个灾了、或者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了,你得随叫随到吧?还有,家长肯定不希望子女两地分居啊,你那个准岳父肯定也想吧你弄到国外陪着她闺女读书去,你不想去?呵呵,到时候你就等着他们天天给你洗脑吧,烦死你!”
  老烦插话道:“再说出国也不能出一辈子,早晚不是还得回来么?到时候要孩子的问题又会被摆到桌面上,有了孩子之后,除了会忙得晕头转向之外,你爸妈怎么也得过来帮你们一把吧?到时候老在一起又可能引发婆媳不和的问题。还有,你自己一个人瞎混谁也说不出你什么,可要是结婚了还不挣钱,你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啊?”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这两厮边打球边一刻不停嘴地为我描画着婚后生活的凄惨景象,听到后来我都恨不得立刻跑回去跟同同悔婚了。
  结完帐,我蔫头耷脑地走出台球厅,有气无力地向四爷和老烦挥手道别:“再见吧两位,事到如今,就算是火坑也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跳了!”
  四爷和老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我站在一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俩。
  笑够之后,四爷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傻东西,跟你开个玩笑。千万别信我们俩刚才说的,虽说那也都是实话,但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啊,我们只是故意说不好的一面吓吓你而已。至于好的一面嘛,这么跟你说吧,我直到真的结婚以后才知道结婚时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以前我总担心婚姻生活会磨灭影响我的创作灵感,没想到结婚以后那些小灵感反而噌噌噌地一个劲往外冒,拦都拦不住。我没法跟你形容得太具体,这种事只能自己去体会,同同是个好女孩,你自己迟早会明白的,我相信你肯定能和我一样幸福!”
  老烦点头道:“是啊,看着你们俩一前一后地成家,媳妇儿一个比一个好,我嫉妒你们都快嫉妒疯了知道吗?结婚,这么美好的事儿啊,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啊?”
  “活该轮不到你!”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够孙子的,我刚才让你们俩说的连跳楼的心都有了。你们也不想想,这么大的人生转折点,哥们的小心灵正脆弱着呢,咱不带这么玩人的啊!”
  四爷做了呕吐状:“行行,别跟这儿恶心人了,快回家收拾收拾准备做你的新郎官去吧!”
  老烦说:“替我们祝贺同同新婚快乐啊!”
  “光祝她不祝我啊?”
  四爷笑笑:“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呢么,祝词都一样多没创意。我们俩祝你婚后当牛当马、任劳任怨,做一个合格的二十四孝老公!”
  我抬腿向四爷踹去,四爷和老烦一起嘻嘻哈哈地笑着跑远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情不自禁地微笑。一切都会像他们说得那么美好吗?即使我对同同并没有生出真的爱情?
  可为什么我就不能爱上同同呢?我是真的不爱她,还是不敢爱她,只因为怕给不了她以前所拥有的一切呢?可既然她死心塌地地选择了我,既然命运已经把我们推到了这一步,是不是我应该试着对她付出真心?不都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吗?又或者,等我们有了肉体上的亲密交融,就一切都会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我甚至开始吹着口哨幻想起那个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了——曾经一度风流成性、从不拿婚前性行为当回事的我,倒是打死也没想到居然能拥有一个真正传统意义上的洞房花烛夜,这可是现代社会很多男人心心念念渴望却求而不得的事情啊,这样看来老天还真是待我不薄。
  我心情愉快地掏出手机给阿然打了个电话:“喂,我明天要结婚啦!”
  “我知道啊!”阿然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平静,“还想着明天下午打电话祝贺你俩呢。”
  “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害怕结婚了,真的!”
  “那就好,也该长大啦!”
  我停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 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的。”
  阿然在电话那头很是无所谓地轻声笑了一下:“什么忘得了忘不了的,以后不还是朋友嘛,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也有点儿嘲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来:“那你跟老孔以后也好好的,其实他人还不错!”
  “我知道,放心吧!”阿然轻松地说道。
  挂断电话,我深吸了口气,觉得是时候把阿然这段历史彻底放下了。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失去一些也得到一些,总是要向前看的。
  不知不觉走到自家楼下,抬头望了望那扇熟悉的窗子里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准备上楼后先给同同一个拥抱---我很少主动这样做,她应该会开心的吧?
  刚要踏进楼门,忽然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喊我:“小屠......”
  我疑惑地回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踉踉跄跄地朝我走了过来,人还没靠近已经可以闻到满是浓烈的酒气。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老孔。
  “你怎么在这儿?”我惊讶不已地问道,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就在阿然身边。
  “很意外是吧......”老孔神经质地对我笑着,两眼血红,“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能找得到这里?不怕你笑话,我曾经开车偷偷地跟过你们......别问我干吗要这么做,换了你老婆天天跟着别的男人东跑西颠,你跟不跟?”
  “老孔,你喝多了吧?有事儿咱们外边说。”我把老孔拉倒了楼外僻静些的地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前段时间和阿然在一起全都是为了电影的事儿,其他什么都没有,明天我就跟我女朋友领证结婚了,你千万别多想。”
  “多想?没有......我已经打定主意什么都不想了。她天天满世界乱跑,我只当没这回事,这个家她愿意回就回,不愿意就由着她,我什么都不想还不行吗?可是她回家了又怎么样呢?我照样是空气,人家能坐在屋里一整天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跟她说话,就跟没听见一样......我就不明白了,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啊我......”
  老孔说到这儿,竟然垂下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看着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伤心这样,我心里也有些难受,好言好语地劝他道:“阿然她这样不是故意针对你,她那段时间心里有事儿,你还不知道吧?她辛辛苦苦拍的电影被人给剽窃了,还是她的好朋友,我们正想办法解决这事呢,她现在脑子里肯定全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所以才没心情跟你说话。等这件事儿过去,她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她亲口答应过我,而且她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老孔绝望地摇摇头:“可是没机会了......我们俩没有机会再在一起过日子了......我不应该跟她动手,我是真的气疯了......”
  “什么?”我暴跳如雷地一把揪住了老孔的脖领,“你打她了?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她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她已经离开家好几天了,我以为她和你在一起......”
  我迎面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老孔的脸上,老孔的鼻子顿时血流如注,他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没了声音。
  “我告诉你老孔,”我气喘吁吁地指住了他,“今天话既然说到了这个分上儿我也不怕让你知道。我是喜欢过阿然,没错,但是自从她嫁给你以后我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不是电影的是弄到一半,后来又出了这么个差错,我一定会离她远远的,你以为我乐意平白无故地被人怀疑?要说心里话,你娶了阿然,我连杀了你的心都有,可我还是劝她好好跟你过。阿然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自己呢?你真的关心过她吗?你知道她有什么样的理想,什么样的品格吗?你真的明白那些东西到底有多可贵吗?你只想让她按照你理想的模式去生活,根本就不想让她做真正的自己!你还好意思跟她动手......”
  我的声音竟然哽咽了起来,急忙停住不再往下说。老孔仰着头按着鼻孔,用一种奇怪的声调说道:“我知道,我们俩不是一路人,我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她也不能理解我的,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小屠,我现在找不着阿然,她根本不接我的电话,你要是能见到她,替我告诉她,她走的时候留下的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一切按她说的办......”
  我已经顾不上再搭理老孔,慌慌张张地跳上了我的大脚,发动车子直奔麦子那处空房而去。
  我知道阿然一定在麦子的空房里,除此之外她也无处可去,我真的无法想象在她遭遇了这种变故的情况下,刚刚还能在电话里轻描淡写、谈笑风生地祝福我,每每想到这点,我的心就立刻痛得缩成一团---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我停好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连门铃都顾不上按,就用力地拍起门来。
  门打开了,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团.............z紫的眼眶和肿胀乌青的嘴角。
  阿然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我,我一言不发地闯进屋里关上门,一把将阿然拦腰抱起,毫不迟疑地向卧室走去。
  我伏在阿然身上,用嘴一颗一颗地撕扯着她胸前的纽扣,阿然手脚并用地挣扎反抗着,我不由分说地攥紧了她的手臂,死死地压住她的两条腿,她再也动弹不得,渐渐地放弃了徒劳的努力。所有的衣衫被我用嘴一寸一寸地褪去,我忘情地亲吻着那温软的肌肤上每一道或青或紫的伤痕,每吻一下,心里就像被刀锋划过一样地痛上一次。
  我听到阿然低低地啜泣声,纵身上前吻住了她的唇,阿然忘情地回应着我,咸涩的泪水流进了我的唇齿间。我腾出右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手机却忽然在裤子口袋里震动了起来,我的动作略停了一下,随即咬了咬牙,迅速地按了关机键......
  整整两个小时的翻云覆雨,从床上到地下,从卧室到客厅,我们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贪婪而疯狂地享受着这久违的酣畅,阿然的眼泪从始至终都没有停过。
  终于,我们一起瘫软如泥地倒在客厅的地板上,我不知疲倦地抚摸着阿然身上那些暴力遗留下的痕迹,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嗓音嘶哑地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然闭着眼睛躺在那儿,良久,才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该回去了,同同还在等你。”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暂时在这儿住几天,然后就回家,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你别再骗我了行不行?”我愤怒地摇晃着阿然的肩膀,“是老孔找了我,我才知道你出了事。老孔让我告诉你他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你结婚就不告诉我,离婚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
  阿然睁开眼睛忧伤而坚定地看着我:“那又怎么样呢?这些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好好地结你的婚娶,就算我求你!”
  我突然有些泄气:“阿然,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认真地跟我在一起?”
  阿然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以前或许想过,但现在不会再想,也没有资格想!离婚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那也不过就是生气的时候随口说说而已。其实这次的事儿也不能全怪老孔,我对他实在是太冷漠了,等过几天我心情平静了,会找他好好谈谈。我刚才没骗你,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我们都一样......回家吧,听话!”
  我沉默地看着天花板,过了许久,从地上爬起来,抱起阿然,把她放到卧室的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让我再配你一晚,就一晚!”我把头埋进了阿然的肩窝里。
  长久的沉默之后,我听到阿然的叹息:“那你必须答应我,明天早上在我醒来之前就离开这儿回家去。如果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还在,你就永远别再想见到我了!”
  我不再说话,伸手熄灭了卧室的灯,在黑暗中拥抱着阿然柔软的身体,呼吸着她温热的鼻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错过。如果可能,我多想把这个夜晚睡成永恒......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轻手轻脚地悄悄起床穿好衣服,又轻手轻脚地悄悄出门而去。
  我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在寒冷的街头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不知道究竟去向何方。天渐渐亮了起来,路上的人和车越来越多,红灯绿灯亮了又灭,明暗交错,导轮时而拥堵不堪,时而畅通无阻。路上的每个人都在赶往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有我一个人仅仅是在机械地开着车,不去哪里、不干什么。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脑子里茫然地在想:如果失去了目标,前进这件事是不是也就不再有任何意义呢?
  开过了不知道多远的路,我无意中瞥了一眼车上的电子表,刚好显示是上午10点---这是我和同同原本应该在民政局里领证的时间。同同现在在做什么?这个问题我连想都不敢想,我觉得已经无力再继续开下去,于是把车停在路边,钻进小店里买了瓶白酒,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口一口地独自喝了起来。
  一个修车师傅坐在我旁边不远的地方,一边干活一边好奇地不住打量着我,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小伙子,咋地?让女人给伤着了?”
  我恍恍惚惚地笑着摇摇头:“没有,是我把女人给伤着了?”
  “行啊,挺有出息!那还难受个啥劲儿?能让女人伤着的都是有本事的男人,不像我,结婚没两年老婆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我喝了口酒:“师傅,那是您没尝过伤别人的滋味儿,我现在真是宁可别人伤了我!”
  天又渐渐地黑了,街头的人潮又一次从我面前汹涌而过,这一次是奔向回家的方向。修车的师傅也已经收摊走人了,临走前很好心地劝我想开店儿---伤人也好、被人伤也罢,日子总还得要一样过下去。
  整整一瓶白酒已经一滴都不剩,我却依然神志清醒、毫无醉意,原来一个人拼了命地想把自己灌醉时,也是未必能够如愿的。
  街上越来越冷,尽管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我还是开始打起了寒战,我终于意识到在这里干坐着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该面对的总归还是要面对,我跳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晃晃悠悠地上了我的车,也顾不得理会酒后驾车的危险,径直向家的方向开去。
  还好一路上并没有警察来找我麻烦,快到家的时候我开了手机,却并没有如我想象得那样收到太多的短信,同同只是简短地发了一个,问我在哪里。
  到了楼下,我又一次抬头看向窗口,昨晚那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漆黑。我惴惴不安地猜想着,同同会不会因为伤透了心,已经趁我不在的时候独自离开了呢?
  上楼用钥匙开了门,屋里果然也是黑洞洞的寂静一团。我一时没敢开灯,蹲下身子换鞋的时候,先是听见小A“喵”地叫了一声,然后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暗哑疲惫的声音:“屠老师,我一直在等你,我们还去领证吗?”
  我伸手打开了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襄挟着一片耀眼的白色刺痛了我的双眼---同同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被一袭洁白华美的婚纱所包围,整张脸却晦暗呆滞、了无生气,像一个盛装却没有灵魂的玩偶。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同同,一只没来得及换鞋的光脚还踩在地上。
  静坐良久,同同缓缓地抬起手臂,指了指卧室:“衣柜里,有我给你买的西服和皮鞋,我趁你睡着的时候量了很多次尺寸,应该适合你的,穿给我看看好吗?我还从没见过你穿西服的样子。”
  我沉默而配合地走进了卧室,打开衣柜,里面果然挂着一套质地考究的灰色西装,还有一件衬衫和一条领带,柜子下面还有一个鞋盒,里面是一双做工精良的黑色皮鞋。我默默地把这些衣物全部换上,果然件件都合身妥帖,让几乎从来没穿过西装的我没有感到任何不自在。
  衣装笔挺地走出卧室,同同安静地坐在那儿打量了我一会儿,最近渐渐地浮起一丝笑意,她站起身,拖着长长的裙摆走过来,帮我整了整领带,然后拉着我站到了试衣镜前。
  镜子里出现了一对华服的俊男美女,看上去如此相称,很容易让人想到天作之合这样的词语,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以为今天真的是自己大喜的日子。
  “真好看,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同同挽着我的臂弯,痴痴地看着镜子,笑容如花朵般绽放开来,最后竟咯咯笑出了声音,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扑簌簌地滚落了满脸。
  “屠老师,你是不是不会跟我结婚啦?”
  我转过身紧紧地将同同抱在怀里,唯一能够说出的话只有“对不起......对不起......”。
  同同把脸贴在我的胸口,无声的落泪变成了小声的抽噎,最后终于号啕大哭,哭得昏天地暗、肝肠寸断,小A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我们,像是有千万把匕首扎在我的心上,我有了世界末日的感觉,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再有明天......
  然而同同终于还是哭累了,她蜷在沙发上,身体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团,惨白着一塌糊涂的脸,仍然无法止住断断续续的抽噎。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同同用已经红肿不堪的眼睛看向我。
  我丧失了一切说谎的勇气,我只能诚实地告诉她:“因为我一直爱着另一个女人,爱得很深很深......”
  “是阿然?”
  我点头。
  “你答应和我结婚,是因为她嫁给了别人?”
  我避开同同的目光,用沉默来承认。
  “那你当初来找我,答应和我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帮她拿到拍电影的钱?”
  我怀着深重到无以复加的愧疚垂下头去,我期待着同同能够扑过来打我、咬我、给我耳光,我渴望用这种方式得到解脱。
  可是同同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凄然地笑了:“其实这些,我早就能猜到八九分,我只是选择做了一只鸵鸟而已。”
  我早该知道,同同从来都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傻,她只是心甘情愿地在我面前装傻,可这一切又是何苦呢?
  同同像是猜到了我心中的想法,用平静的语气幽幽地说道:“你爱她,想帮她实现她的梦想,甚至不惜任何手段。可是你知道我也有我的梦想吗?不是当明星,不是的,那知道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演电影而编造的谎言。我真正的梦想从很小的时候就播下种子了,那时候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妈妈都会给我讲一个童话故事,故事里面有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相爱。妈妈说我就是她的公主,将来也会有王子来好好地爱我。我问她什么是爱情呢?是不是就像你和爸爸那样?妈妈说是啊,就是那样的。我觉得爱情可真好啊,因为我最喜欢看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样子。
  ”可是后来他们离婚了,就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为了什么我直到现在也说不清楚。是啊,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大家都以为我生长在温暖富有的家庭里,连你也被我单纯快乐的表象蒙蔽了,对不对?其实我只是很小心地藏起自己的伤口,不愿意轻易被人发现,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我爸一出国,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跑出来住。爸妈离婚后不久,妈妈又有新家了,我很少能见到她,偶尔和她在一起,我问她爱情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为什么她和爸爸要分开呢?妈妈很难过,她说爱情不一定都能维持到天长地久,可你一定得相信它真的存在,只要你坐一个善良快乐的孩子,足够用心,足够宽容,就一定能找到它的。
  “我一直记着妈妈的话,努力让自己做一个善良的、快乐的人,我要证实她说的都是真的。后来我遇见了你,你不帅、不温柔、没有钱还总是耍酷,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认定你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妈妈说爱情不一定都能天长地久,所以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奢望结果,我只希望能实实在在地爱一场就够了。所以我说什么也要和你一起拍电影、要四爷写我们的故事、要把第一次交给你,都是因为我想让这场爱情留下足够多的美好回忆。我没想到后来你回突然答应和我结婚,从那时候起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我以为这场爱情真的可以出乎意料地圆满,所以我开始拼尽全力地朝着那个幸福的终点跑,可惜就差一步之遥,梦还是醒了......
  “现在你明白我的梦想是什么了吗?我可以不在乎结果、我可以不遗余力地付出、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要用心要宽容,我只是想用最纯粹、最热烈的方式去好好地爱一次,证明给自己看美好的爱情是真的存在的。可为什么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你却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呢?为什么你在帮别的女孩实现梦想的时候,要去践踏另外一个女孩的梦想呢?”
  我痛苦地弓着身子,再也不敢看同同一眼---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是怎样地伤害了一个女孩内心深处最纯洁、最就这么不靠谱的活着。
  美好的东西。同同说的每一句话,掉下的每一滴泪水,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真心,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它们会如影随形地缠绕我一生。
  哭到快要虚脱的同同枕在我的腿上渐渐地睡了过去,不知道她在梦里是不是可以暂时忘掉这个残忍肮脏的世界,忘掉这些深深伤害了她的人。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即便双腿已经麻得失去了知觉,也生怕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将她从梦中惊醒。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动着,我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生平第一次因为对别人无法弥补的亏欠而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49
  第二天上午,我被裤子口袋里不断的振动给弄醒,才发现昨夜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偎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我掏出手机,发现竟是阿然的来电,暂时没有接听,先轻手轻脚地把同同抱到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然后才走到阳台上给阿然打了回去。
  阿然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小屠,刚刚有一个朋友看见樱子了,她可能正好去他们公司办事,我这个朋友知道我在找她,就通知了我,你说咱们要不要去?”
  我的大脑还很迟钝,木木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阿然沉默了几秒钟,就斩钉截铁地说道:“去!不当面问问她我死都不能甘心,你现在有事儿吗?没事就陪我一起去一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道:“好吧,你等我!”
  回到卧室,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同同,我拿起笔在桌子上留了张字条:“同同,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一定等我!”
  我飞车赶到阿然的住处,阿然跳上车,鼻子上架了一副宽大的墨镜,挡住了眼睛上的伤痕。
  “你朋友的公司在哪儿?”
  “离这儿不远,你按我说的走,我已经让我朋友先想办法稳住樱子了。”
  我在阿然的指引下将车开到了一栋临街的小楼旁,为避免过早暴露,我们把车停在了稍远些的地方,然后给阿然的朋友发了个信息,站在楼下的树荫中等着樱子的出现。
  没过多久,樱子果然从楼里走了出来,阿然追上前去,喜怒不形于色地向她打招呼:“嗨,樱子,好久不见!”
  樱子看到阿然立刻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转身溜走,却被随后跟过来的我拦住了去路。
  阿然笑了,“干嘛一见着我们就想躲呢?连朋友都不认识了吗?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怎么样?”
  “没什么好聊的吧……”樱子低下头喃喃地说。
  “怎么会呢?我听说你现在都成名人了,写了个剧本一炮而红,我们还想向你讨教点儿经验呢。”
  樱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豁出去般地抬起头来看着阿然道:“阿然,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别的我也没太多可说的,事情已然这样了,你愿意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随你,我也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
  “打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阿然终于露出了嫌恶的神情,“你是光对不起我吗?你要是光对不起我一个人我今天都不费这个力气找你!可是你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我实在没有办法放过你,要不然我就没法向别的人交代。你那个剧本,到底是谁写出来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四爷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故事,你一声不吭就把它变成你自己的了,你还不如偷他点儿钱,偷他点儿东西,都比偷这个让他好受,还有小屠、同同和其他剧组里的人,人家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什么回报都不图,起早贪黑地跟着忙了大半年,你这么一弄,我们的片子就算白拍了,他们的付出也全都打了水漂了,这笔账你觉得又该怎么算?最可恶的是,你骗我们的作品也就罢了,干嘛还要玩弄老烦的感情?他那么实心眼儿的一个人,一心一意地对你好,你就算为了要骗我们相信你,也不用非得拉上他做垫背吧?”
  樱子的表情从开始时的木然忽而变成了愤怒:“阿然,你说别的我都认了,但是老烦……我没你想得那么处心积虑!你以为我从一开始就是打算骗你们的本子才帮你的吗?你也不想想,我那时候知道你们能写出什么爷爷奶奶的剧本来?我犯得上吗?就是你和四爷最后把本子拿出来了,我也没动过这个念头。可是后来,我们公司忽然宣布要裁人,现有的员工至少要走一半以上,你们这些北京人仗着家底厚,有父母撑腰,你们有没有工作根本就不在乎,可是我们这些漂在北京的外地人怎么办?影视圈里的工作有多难找你也不是不知道,丢了这份工作你是让我厚着脸皮回老家去,还是赖在家里靠老烦养?难道我不知道剽窃可耻吗?可要不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何必要做这种事呢?我们这种人有多难你们是不会理解的!开始的时候我也只是在选题会上把梗概大致说了一下,当成是我自己的创意,唯一的动机就是希望公司觉得我还有点儿能力,不至于开了我,我也没想到公司会真的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正好又赶上公司以前的御用编剧嫌钱少撂挑子,公司就让我自己把剧本写出来试试看,事情都是一步一步逼到那儿的。我背叛了朋友我承认,可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心要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拿这个去沽名钓誉,我纯粹只是为了生存,你明白吗?”
  阿然冷笑了一声,“你不会想跟我说,你对老烦还真的是有感情吧?”
  “为什么不会呢?你自己也说了老烦是一心一意待我的,我在北京漂了这么多年,能找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男人不容易,我对老烦是凶了点儿,可不代表我对他就没动过真感情,否则我也不会在跟他分手之后还一直跟他断不了来往。我说的什么跟前男友旧情复燃根本都是骗他的,我只是在出了这件事之后知道没法再面对你们,所以才不得不找借口跟老烦分开,我在背地里哭过多少次你们谁又看得到?”
  阿然的表情在一瞬间软了下来,但随即就又恢复了冷漠,“哭也是你自找的!你说再多的理由也没有用,偷就是偷,你就说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吧?”
  樱子忽然有些不屑地斜睨了阿然一眼,“有什么可怎么办的?已经闹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怎么办?难道你还指望我会自己去昭告天下说这个剧本是我偷来的?大家都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都别那么天真了!哦,对了,今天咱们说的这些话你不会给录下来了吧?要真录下来了你也可以拿着去告我,不过我估计你还真没这个心计,也就只会在网上申申冤……”
  樱子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急忙住了口。阿然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要到网上说这件事?”
  “行了,该说的都说差不多了,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总之我既然已经走了这步,就索性恶人做到底,你愿意怎么样我都奉陪!”
  趁着我和阿然愣神的空当,樱子大步走到路边,迅速地招手叫了辆出租车,钻进车里离开了。
  我和阿然面面相觑,阿然一脸茫然地问我:“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是谁了,你先回家,我现在就找他去!”
  二十分钟后,我出现在老烦的办公室外,横眉立目地叫道:“老烦,出来一下!”
  老烦抬头看见是我,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我一把勾住他的脖领子,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他拎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干嘛呀你!”我松手后,老烦气愤地冲我嚷道,“这儿上着班儿呢,让领导看见像什么样子?”
  我二话不说照着老烦的屁股就是一脚,“管你什么狗屁领导!王八蛋,你为了个女人连哥们儿都卖是不是?”
  “我卖你什么了?”老烦梗着脖子冲我嚷嚷,“你别不讲理啊!”
  “还嘴硬!”我冲上去又是一脚,“你敢说不是你告诉樱子我们打算上网揭发她剽窃?这事儿我最近统共就跟你一个人说过,不是你告诉她的还能是谁?”
  “要是我说的我就是你大孙子!”老烦跳着脚发誓赌咒,“我这些天跟她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我上哪儿跟她告这个密去?”
  “行,老烦,你现在算是长本事了!”我揣着手看着老烦冷笑,“为了女人你说谎说得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甭管是不是你,我他妈早就想揍你一顿了,你瞅瞅你在女人面前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儿,什么下三滥的货色你都供得跟祖宗似的。你要真是憋得难受我出钱给你叫鸡去,要多少有多少,别整天在我们面前给女的舔脚丫子玩儿,你不嫌恶心我们还嫌恶心呢!我现在出去真不敢说你是我兄弟,丢人,知道吗?”
  “你闭嘴!!!”老烦忽然大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你他妈算个狗屁的兄弟啊!就知道挤兑我,你关心过我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吗?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对女的好就是为了下半身那点儿事儿?我是想正正经经地有个家,你明白吗?你看着我天天上班下班人模狗样的,其实我过的什么日子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那就是两眼一抹黑地混吃等死呢,根本不知道未来在哪儿,希望在哪儿。我想成个家怎么了?想成个家有错儿吗?有家,就有方向了……”
  老烦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我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老烦深埋着头悲伤哭泣的样子,我从来没有真正看得起他过,我总是拿他取笑,拿他开心,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他活得远比我明白得多!
  我无力再去质问老烦任何事情,独自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下了楼……
  我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家,希望同同还在睡梦中,至少还在等我。虽然我不知道还能跟同同说些什么,但我真的想再多陪她待一会儿,哪怕再多一分钟也好。
  可是当我到家的时候,迎接我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那些同同一样一样亲手添置的小物件统统消失了踪影,就连小A也不见了,整个屋子彻底恢复了同同搬来之前的原貌,我却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家原来苍白空洞到了吓人的地步。
  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纸包,我有些激动地走过去,以为同同至少会给我留下只言片语。打开纸包,里面却只有同同替阿然当下的那只翡翠镯子,除此之外,连一个字都没有。
  我握着那只镯子坐了很久很久,像是触碰着一个女孩子最后的尊严与骄傲,我丧失了一切的意识和思维,连天黑下来都丝毫没有感觉……
  
  50
  我的生活恢复了一年前的原样,睡觉、打游戏、吃方便面,喝自来水……这样的生活我曾经过了很多很多年,可是现在仿佛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不断地出现幻觉——打游戏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蹦蹦跳跳的脚步声,睡觉的时候,我感到有温软的小手搭在我的肩头,吃饭的时候,我看到光秃秃的筷子上开出无数漂亮的花朵……我总在这些幻觉消失的时候,恍恍惚惚地呆坐良久,搞不清什么对于我才更真实一点。
  四爷打来电话,“怎么样,新婚生活还愉快否?”
  长时间的沉默。
  我说:“四爷,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什么是爱,也明白了什么是被爱,可是一个人明白了这些,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样子?”
  依然是沉默。
  四爷说:“你在哭吗?”
  是的,我又哭了,我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流尽了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流过的泪水——爱情,原来就是让人流泪的东西!
  
  51
  25号上午,我打开电脑上网了,这是麦子跟我和阿然约好要启动网络炒作计划的日子,按照约定,阿然应该已经在各大论坛上发了帖子,就等着我们这些帮手一拥而上去顶帖、灌水、煽风点火。
  可是我翻遍了所有计划发帖的论坛,到处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用百度搜了又搜,也没找到任何跟这件事有关的帖子。
  我给阿然打了电话,阿然的语气异常平静,“来找我吧,有话跟你说!”
  “在麦子家?”
  “不,我现在就在你家楼顶的天台上,我们拍完最后一个镜头的地方!”
  我匆匆地跑上楼顶,阿然背对着我坐在地上,一头长发在风中凌乱地飘扬。
  我走到阿然身边坐了下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帖子为什么没发呢?”
  阿然凝视着远方,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向樱子泄密的人是谁吗?”
  “我觉得是老烦,但是他不承认!”
  “确实不是他!”阿然摇摇头,“是麦子!”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他给咱们出的主意吗?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做?”
  “要不是碰巧在他手机上看到了他和樱子的短信,我也不能相信,麦子其实是在两头煽动是非,就为了把整件事情炒大,他再跳出来扮演知情人和协调者的角色,借此来提高自己在圈子里的声望。他表面上支持咱们,其实背地里早就教樱子和樱子的公司准备好了一整套应对的说辞,真的闹起来,到最后咱们只会沦为公众眼里借别人的电影炒作自己的小人,麦子跳出来也不会是向着咱们说话的,他在咱们身上能捞到什么好处呢?可樱子的公司就不一样了,麦子将来会有很多事情需要找一个有实力的公司合作,把咱们煽动起来闹事然后再摆咱们一道,帮樱子的公司提高知名度,这就是麦子拿来讨好他们的礼物!”
  我坐在风中默然无语,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悲凉。许久之后,我才问道:“那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阿然说:“是啊,我也这么问过自己:难道就这么算了嘛?可是我忽然想起,我最开始拍电影的初衷是为了什么呢?我以为电影就是能带给人们快乐和享受的无比单纯的东西,却不知道在电影背后潜伏着这么多肮脏的人和事,卷到这滩污秽里面并不是我的目的本身啊!我已经做了我想做的事情,也应该知足了,至于其他的,不如想开点儿吧,就算天翻地覆地闹上一通,最后又能怎么样呢?”
  我点点头:“你真的能放下就好!”
  “对了,同同还好吗?我忘了祝她新婚快乐了!”
  我无声地笑了笑:“有样东西,是她让我交给你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镯子递给阿然,阿然诧异地接了过去,一脸的迷惑。
  “为什么会在同同那里?”
  我向阿然讲了同同自己拿钱当下镯子的事情,也包括我对同同最终的背弃和同同的毅然离去。
  “她留下这个镯子,意思就让我把它还给你,看来这笔钱她也是不打算要回来了。”
  “可是我一定要还的,不仅仅是这两万!”阿然摩挲着那只镯子,眼里慢慢地泛起了一层泪光,“我现在真的很庆幸自己做出了放弃报复的决定,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报复别人呢?说到底,我们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从一开始,我们就在自私地利用别人的感情,我以为这算不了什么,可是等我感到后悔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收不住了。后来我又天真地以为把你俩真的撮合到一起就能减轻我的罪孽感,可看来老天爷都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它是打定主意要让我内疚一辈子啊!如果不是老孔刚好在那天晚上去找你,你们也就……”
  “可就是我们真的结了婚,你觉得对同同就算公平的吗?”我打断了阿然的话。
  阿然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是啊,其实我不懂感情,从来都是这样!”
  “你和老孔现在……”我试探地问道。
  “已经离了!”阿然望着天空装作满不在乎地笑笑,“他动手之后我们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那天你找我的时候,我怕你跟同同悔婚,就没对你说实话,没想到还是没能补救什么。离婚手续挺简单的,跟结婚手续差不多,没想到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学人家80后赶了个时髦,玩儿了一把闪婚闪离,呵呵。”
  “那以后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想过!不过肯定得去想办法挣点儿钱,欠同同的感情债是还不上了,钱是说什么也要还的,不管她需不需要。”
  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阿然的侧脸,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那天老烦跟我说了一句话,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可是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有家,就有方向了……阿然,你想有个家吗?”
  阿然看了我很久,终于把她的手从我的手心中抽了出去,同时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一个适合婚姻的人。我希望拥有最精彩的人生,但感情这种东西却好像从来没在我心中占据过太重要的位置,我说了,我真的不怎么懂感情。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太过冷漠,所以不要寄托任何希望在我身上,有些东西我是永远都给不起的。”
  我点了根烟,冲着阿然笑了:“曾经我也像你这么想,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阿然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同同什么时候走?”
  “过完新年就很快要走了吧!”
  “我想送送她!”阿然边说边站了起来,“我们先去找趟四爷吧,电影的事儿我得当面跟他解释清楚,他打我骂我都由他了!”
  四爷装修一新的家里,四爷坐在我们对面听阿然叙述了整个事情后,原本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渐渐地舒展开来,最后竟然呵呵地笑了。
  “你们猜怎么着?昨天我和晨晨去电影院过平安夜,看的就是这个《虐猫》。本来没打算看这个,结果在电影院看见海报,心说怎么这个电影也是跟虐猫有关的?那就看看吧!看完发现故事跟咱们的一模一样,我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我跟晨晨都怕你们知道了受不了,说好了先尽量瞒着你们,让你们好好过这个新年再说。没想到你们早就知道了,也在瞒着我,这可真有点儿像是欧亨利的小说!”
  看着四爷满不在乎的样子,阿然有些担忧地问道:“你不难受吗?自己写的东西让别人窃为己有,我知道这是搞创作的人最忌讳的事儿,就是怕你受不了才一直瞒着没说的。你要是心里难受就说出来,骂我一顿也行,千万别憋着。”
  “骂你干嘛?本子又不是你偷的!要说难受肯定是有点儿,但不至于那么想不开。说出来不怕你生气,本来当初弄这个本子的时候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根本没当什么正经事儿,不就为了跟小屠那儿蹭房子住么!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我还挺高兴的,就胡乱编了个故事,结果还挺有市场,还值得别人偷一偷,虽说什么实际的好处和名声都没落到我头上,但是我总算知道了自己还是有点儿价值的,还不至于那么一无是处,这就行了!日子还长着呢,只要这个东西还长在我肩膀上,能偷我一个故事,不能偷我一辈子吧?”四爷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阿然这才松了口气:“那你也同意让这个事情这么过去了?”
  “同意,举双手赞成!纠缠在已经既成事实的过去有什么意思呢?其实我们真正享受的不都是那个过程而不是结果嘛!说我是狗熊掰棒子也好,活得太不现实也好,但是能让我兴奋的永远都是怎么把新的创意和想法变成实体,而不是已经创作出了的东西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回报。”四爷举起右手,开始习惯性地拔胡子,“我最近就有一个特别牛×的新想法,我想以安全套为主题写一部小说,这应该是从来没人尝试过的题材吧?”
  我佩服地点点头:“你果然说到做到,又回到诲淫诲盗的老路上了!”
  “那可就错了,我会把它写成一部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小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去他妈的思想、去他妈的内涵,就是要让它轻松愉快搞笑。对了,我还给女主角想了一个有趣的名字,叫大猫儿,你们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特让人印象深刻吧?”
  阿然若有所思地盯着四爷看了半天:“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拔自己的胡子吗?”
  “这个嘛……”四爷低下头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两个手指间捏着的一根胡须,“每当我拔下一根胡子的时候,那种轻微的痛楚和破囊而出的酣畅能够激发出无限的灵感。可惜你不长胡子,不过可以试试拔腿毛,保证你能出好作品!”
  一滴斗大的汗珠从阿然的额上滴下来:“四爷,我谢谢您了!”
  我再次出现在老烦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老烦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装作不认识一样继续忙自己的。
  我径直走进去敲了敲他的桌子:“嘿,这位同志,对待来访群众怎么能这个态度?”
  老烦扭头看了看周围的同事,无奈地站起身跟着我出了屋子。
  “你还有完没完?能不能别在上班时间过来捣乱?”
  “哟哟哟,整的跟真事儿似的,别跟我这儿装假正经啊!”
  “不是,你到底想怎么着啊?”老烦暴跳了起来。
  “不想怎么着,知道冤枉你啦,来给您老人家陪个不是,作为补偿,既然你丢了樱子这么个妈,我琢磨着再努力给你介绍一后妈……”
  “去你大爷的!”老烦终于绷不住乐了,那种被我贬损之后神清气爽的表情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52
  2007年12月31号的晚上,我独自一个人坐在自家阳台上,听着周围邻居家电视里热闹的晚会声,拿起手机给同同拨了个电话。
  “同同,新年了,想再看看你可以吗?明天早上9点,我在××商厦正门等着你!”
  同同说:“好!”
  2008年1月1日上午9点整,同同如约出现在××商厦正门,却并没有找到我的踪影。
  商厦大楼上挂的超大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上面打出了一排大字:谨以此片,献给最可爱的同同公主。
  楼顶上,我正在用高倍望远镜注视着同同的反应,看见她仰起头望着屏幕,讶异地张开了嘴。在我旁边,依次站着阿然、四爷、老烦、宽哥,还有所有在剧组工作过的孩子们,小毛和他的乐队站在楼顶的另一侧,拨响了吉他的第一个音符。
  “说忘记,却时常想起,你给的美丽,刺痛我心底……不如就这样,掩藏起悲伤,陪君醉笑三千场……”
  大屏幕上的画面随着音乐不停地变幻着,全是同同或明媚或忧伤的美丽的脸——那都是同同在电影里出演过的镜头,阿然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把它们精心地剪辑到了一起。
  透过望远镜,我看到同同流满泪水的脸上,渐渐地绽开了最灿烂的笑颜。她把头仰得更高些,终于看到了我们所在的地方,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松开手,放飞了手里五颜六色的氢气球。每个气球上都写了一个大大的字:“同、同、我、们、永、远、爱、你”。
  同同努力地昂起头,看那些气球飘散在天际,孩子般甜甜地笑着。大家依次从望远镜里看向她,奋力地冲她挥着手,都希望她在这一刻能感到开心,那就足矣……
  偷偷溜进大厦控制室里方片的男孩慌慌张张地跑上楼顶,冲我们招手道:“保安发现了,快跑!”
  我们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正朝楼顶上涌来,于是一起撒腿跑向另一个出口,万马奔腾般朝下面冲去。跑到楼下,我拉起同同的手一起奔向路边,剧组的灯光师正开着我的大脚在那里等我们。
  所有的人都身手敏捷地翻身跃进了车斗,车子迅速启动,把气喘吁吁追出大厦的保安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大脚载着我们,耀武扬威般在街上纵横驰骋,阳光撒在每个人身上,小毛又一次拨动了琴弦,所有的人都在这熟悉的旋律中扯着嗓子高歌起来:
  “……你说这不靠谱的生活是一种堕落,你看不见我已经坚持到不知所措,如果成长是现实污浊汇聚成河,宁愿蒙上双眼就这么不靠谱地活……”
  是的,我们都是蹩脚的Loser,是如此不靠谱的一群人。我们在追逐梦想的路上跌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但只要还有一丝力气能够挣扎着爬起来,我们就仍然会对这个现实世界中庸俗麻木的一切用最后的力量高喊出:“GO-TO-HELL!!!”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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