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巳:科隆病人

  楔子
  “麦添,如果以后有别的男人住到我们的家里、睡在我们的床上,你会介意吗?”
  点点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麦添也就转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
  一排细小的银圈反射着斑斓的阳光,在点点左耳上跃动个不停,极短的黑发和黑呢立领大衣之间,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薄嘴唇抿出一道忧伤的弧线,一双大眼睛凄冷如寒星;旁边的麦添却是一脸懒散悠然的神情,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标致的眉目间淡淡铺开,一把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愈发将棕色肌肤衬托得野性十足。
  这是早春二月一个明媚的午后。开阔的教堂广场上,高挑肃穆的中国女孩和挺拔洒脱的中国男孩漫步在金发碧眼的人群间,竟是如此醒目。不时有玩滑板的少年从他们身旁飞速掠过,地上踱步觅食的鸽子被滑板成群惊起,呼啦啦地拍着翅膀飞到广场的另一头,落在一个街头艺人的脚边。艺人坐在石阶上拉着欢快的手风琴,巍峨的科隆大教堂在他身后拔地而起,高耸的双塔穿透浮云、直刺天幕。
  点点抬起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天气真好啊!这么美的春天,如果不找个男人陪在身边,岂不是太可惜了……麦添,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吗?”
  麦添终于忍无可忍地笑了出来:“纪点点,你累不累?我老婆来德国的飞机已经在天上了,你再怎么挑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何必呢!”
  “老婆?”点点扬了下眉,钉在右眉骨上的两粒银色珠子寒光暴现,“还没结婚呢,叫得倒亲!”
  麦添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那咱俩算什么?”点点转过头盯住了麦添。
  “咱俩?算祖国同胞呗,这还用问!既然是同胞,在异国他乡互相解决一下饥渴、填补一下空虚,那也算是民族感情的一种体现,你说是吧?”
  点点猛地停下了脚步,恨恨地瞪了麦添一眼,刚想转身走开,麦添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欢乐颂”的旋律显得突兀而不合时宜。
  “找你的,是艾蕊。”麦添若无其事地将手机递给点点,“接完电话再赌气走也来得及。”
  点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部手机。麦添指了指不远处的商店:“一会儿我就上火车了,去买杯水,马上回来!”
  点点望着麦添跑开的背影,低头看了看仍在响个不停的手机,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冰冷而异样的光芒……
  几分钟后,麦添端着两杯可乐跑回原地,点点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队旅行团热闹地从麦添面前经过,花花绿绿的小旗纷乱地飘扬在他的视线中。麦添擎着杯子呆立在广场上,心中一片茫然……
 
  1
  傍晚六点,法兰克福机场,一群中国人推着行李车出了关,或和接机的人热烈拥抱,或径直向大厅外走去。辛蓝随着人流来到接机大厅里,停住脚步四下张望了一番,竟然没看到麦添的影子。
  辛蓝有些紧张了起来,推着车绕着大厅缓慢地走了几圈,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不知所措地停在大厅中央,伸长了脖子四处远眺,期待着麦添能突然从什么地方走过来。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一个高大魁梧、胡子拉茬的男人在关口附近焦躁地走来走去,每隔几分钟就看看手表,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神情。过了一会儿,男人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几个中文单词清晰地飘进了辛蓝的耳朵里。
  看到他挂机后,辛蓝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上前问道:“先生,能借电话用用吗?”
  男人转过脸,斜着眼睛一脸戒备地打量了辛蓝一番,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你要打哪儿啊?”
  辛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回答道:“放心,我不往中国打!”
  “你往美国打我也受不了啊!告诉我号码,我帮你拨。”
  辛蓝报了号码,男人拨过号后听了一下,啪地一声合上了机盖:“关机了!”
  “不可能!”辛蓝大声叫了起来,“你是不是糊弄我啊?你打一个电话多少钱?我给你不就完了嘛!”
  “真是小人之心!看清楚了啊,”男人把手机放到辛蓝眼皮底下,一个键一个键地重新按了刚才的号码,拨通后把电话贴在辛蓝的耳朵上:“自己听!”
  辛蓝只听到电话里一个德国女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德语,于是闪开脑袋摇了摇头:“说太快了,听不懂!”
  男人收起电话,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新来的吧?”
  “嗯!”辛蓝没理会男人语气中的嘲弄,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男人看了辛蓝一眼,忍不住问道:“你刚才给谁打电话?”
  “我男朋友!说好了来接我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辛蓝嘟囔着,话音里不自觉地带了哭腔。
  “嗬,女朋友刚下飞机就放鸽子啊?”男人笑道,“这儿可是国外,又不是在国内随便约个饭馆公园的,你找的这位还真有个性!”
  “你幸灾乐祸是不是?”
  “哪儿啊,我这是替你打抱不平!”
  “用不着!关你什么事?”
  “对对对,不关我事。”男人向旁边跨了一步,“我还是离你远点儿吧,省得你把那点儿邪火全撒我身上。”
  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辛蓝忽然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你北京的吧?”
  “啊!”男人点点头,“你也是啊?”
  “嗯,我和我男朋友都是北京的。”
  “哦,老乡!不过在国外倒不太论这个,只要是祖国来的都是亲人。”
  “得了吧,我怎么就没觉出来你拿我当亲人了啊?”辛蓝不屑道。
  “不拿你当亲人我能随便帮你打电话吗?你以为……哎!”
  男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辛蓝抬起头,看见三个中国人推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关口走了出来。
  男人向走在最前面的中等个头、留着板寸的小伙子伸出了手:“赵博吧?我是杜禹!”
  “你好你好!”叫赵博的小伙子热情地和杜禹握手。
  杜禹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两个人,指着左边身材瘦小的男人问:“你是丁建?”又转向右边扎条辫子、衣着朴素的女孩子:“苏小南?”
  丁建淡淡地点了下头,苏小南兴奋地笑道:“对对对,你可真神,怎么一下就认得这么准?”
  杜禹莫名其妙地看了苏小南一眼:“中介寄过来的材料上不都有你们的照片吗?”
  “哦!”苏小南尴尬地捂了一下嘴巴。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呀?这趟飞机下来的人都快走光了,我差点儿还以为自己记错日子了呢!”杜禹抱怨道。
  “别提了!”赵博一脸沮丧地说,“出关的时候让海关给查了,三个人的行李都被翻了个底儿掉,帮你多带的那两条烟罚了100多欧,这是海关刚开的收据!”
  “啊???你们来之前我不是一直在email里嘱咐你们下飞机的时候跟着大拨人一块儿往出走,千万别落单儿吗?”杜禹气急败坏地接过了赵博递过来的纸条。
  “哼,我们倒是想跟着呢,可这位非急着要上卫生间。”丁建冲苏小南抬了抬下巴,阴阳怪气地说,“到了出关的地方别人早都走了,海关的人都跟那儿闲着没事儿干呢,不查我们查谁啊!”
  “我上卫生间也没上多会儿,主要是赵博带的路有问题,有一个地方本来应该上电梯的,他非说还要往前走。”苏小南满脸通红地辩解道。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互相追究责任了。”杜禹叹了一口气,“我他妈算是点儿背到家了,别人偷着带多少回都没事儿,我才一次就玩儿现了,100多欧我能买多少烟啊!回头再说这事,咱们赶紧先去火车站吧。”
  辛蓝眼睁睁地看着杜禹带着几个人离开,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剩下她一个中国人了,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顿时被淹没在绝望和恐惧的海洋里。
  杜禹走了没多远,却又忽然折了回来,一路小跑到辛蓝面前:“你打算怎么着啊?要不我再帮你打个电话?”
  辛蓝忙点了点头,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还是关机!你说你找的这是什么男朋友啊?也忒不负责任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话?”辛蓝不高兴地白了杜禹一眼。
  “嘁,你当我愿意管你呢?整个儿一不知好歹!行啦,你跟我厉害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辙吧!你本来要去哪个城市啊?”
  “科隆。”
  “嘿,看来今天我这好人还是非当不可了。”杜禹苦笑道,“你跟我们走吧!”
  辛蓝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什么我就跟你们走啊?我知道你是干吗的?”
  “我长得像人贩子是怎么着啊?没见过你这样儿的,急得都没辙没辙的了,嘴还这么硬,真给你一人扔这儿你又该哭天抹泪儿了吧?实话告诉你,我们也是去科隆,我建议你先跟我们回去,到了地方再慢慢找你男朋友,总比你跟这儿傻等着强。”
  “那,他要是一会儿又来了怎么办?”辛蓝犹豫道。
  “那他要是不来呢?你就跟这儿干站一宿啊?再说他那么大人了,就是来了没找着你,不知道自己先回去呀?无非着点儿急,那也是他自找的。你赶紧决定啊,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儿老跟你耗着!”
  辛蓝踌躇了片刻,终于把心一横点了点头:“那好吧!”
 
  2
  法兰克福机场火车站,辛蓝握着话筒站在公用电话亭下。
  国内已经是半夜了,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喂,汪云,我是辛蓝!”辛蓝的鼻子有些发酸——虽然从机场告别到现在只有十多个小时,但是再次听到好友的声音,简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电话那头的人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辛蓝?你到德国啦?见到麦添了没?”
  “还没呢。”辛蓝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在机场没看到他,打他手机也关机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啊?怎么会这样?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在机场碰见了几个中国人,也是去科隆的。我先跟他们回去,到了那边再说吧。”
  “哦,那你就别太着急了,到了科隆总能找着麦添的,他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儿给绊住了。你自己千万小心点儿,多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汪云,我找你主要是想让你给我爸妈打个电话,既然已经出来了,总得告诉他们一声。你就说我已经到了德国和麦添在一起了,说我一切都挺好的,让他们别担心。”
  “这没问题。不过你干吗不自己给他们打呢?那样不是更好吗?”
  “我……现在还不太想跟他们说话,你就先帮个忙吧。另外,借你的钱我一定想办法尽快还……”
  “哎呀,你怎么又说这个?烦不烦?我又不急等着用钱。你先别想其他的了,好好把自己的事儿都安排妥了再说,听见没!”
  “好,那我改天再打给你。”
  挂掉电话,辛蓝躲在电话亭的阴影里偷偷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等情绪平稳了一些,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高大的玻璃穹顶下,一排排冰冷的铁轨向两头无尽延伸,站台上零零落落地散布着等车的旅客——西服革履的中年男人端坐在长椅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公文包;蓬头垢面的朋克青年驮着巨大的背囊站在自动售票机前,用夹着烟的手指在彩色屏幕上戳戳点点;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土耳其妇女推着婴儿车,不停地呵斥着身边一群到处乱跑的孩子……
  一个娇俏的金发女郎踩着小滑车在站台上悠然自得地溜来溜去,辛蓝沉默地从她身边走过,丝毫没有被她的快乐感染,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得令人不安。
  赵博他们也去打电话了,只有杜禹一个人靠在行李车上抽着烟。辛蓝不声不响地站到一边,杜禹扭头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问道:“哭了吧?”
  “谁哭了?”辛蓝下意识地将脸扭向了一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小女孩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一听见爹*声儿那可就委屈大了,掉几滴眼泪也是正常的。别说你们这些女生了,就是我刚出来那会儿也想家想得厉害呢!”
  辛蓝闷闷地叹了口气:“你就别自作聪明了!想家?我早就是有家难回了!”
  杜禹愣了一下,刚想问些什么,长长的白色列车已经呼啸着进了站,赵博、丁建和苏小南纷纷离开了电话亭,跟在火车后面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
  车厢门打开了,大家手忙脚乱地将一个个沉重的大箱子搬上了火车。
  同一时间,另一列火车徐徐停靠在了站台的另一侧,麦添慌慌张张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向机场内撒腿狂奔……
 
  3
  科隆市区,一所高档公寓内,一个刚刚沐浴完毕的中国女孩裹着柔软的浴袍,慵懒地斜靠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两条圆润修长的腿闲适地翘在茶几上,光洁的象牙色肌肤细腻如绸缎,膝上摊着一本时尚杂志,一只夹着香烟的纤手缓缓翻着杂志,另一只手扣了电话听筒在耳边,湿润的黑色碎发掩映着线条柔和的鹅蛋脸,饱满的红唇间吐出一缕缕烟雾和一串串流利的德语,讲电话的语气亲昵娇嗔,睫毛微垂的眼睛里却满是冷漠和倦怠。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女孩匆忙而敷衍地道了个别,撂下话筒将手机接了起来。
  “喂,艾蕊,我是麦添!”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气急败坏,“点点跟没跟你在一起?”
  “点点?没见到!”艾蕊皱了皱眉,“你不是去接你女朋友了吗,又找点点做什么?”
  “我没法儿不找她!下午我临上火车之前,她拿着我的手机跑得无影无踪,还关了机。我为了找她误了一班火车,后面一班火车又晚点,赶到机场的时候我女朋友早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有手机我们俩怎么联系啊?这就是点点干出来的好事儿!”
  艾蕊嗤地一声笑了:“别说,点点为了你还真什么都干得出来,我算是服了她了!”
  “你就别幸灾乐祸了,还不赶紧帮我想想办法!”
  “放心,”艾蕊不慌不忙地说:“那么一个大活人丢不了!我去帮你找找点点,你也别在法兰克福傻待着了,先回科隆再说吧!”
  科隆火车站,辛蓝一行正拖着行李步履匆匆地向站外走。
  辛蓝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车站大厅里虽已打佯却仍然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刚迈出车站大门,在前面带路的杜禹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左边:“回头看!”
  大家一起扭过头,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仿佛迎面扑过来一般,一下子将他们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里。大家努力仰起头向上望去,月光照耀下的双塔,带着哥特式建筑所特有的繁复华丽的外观,神秘阴森地矗立在半空之中。
  几个初到科隆的中国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科隆大教堂,这个仅建造工期就达600年之久的史诗般的建筑,在夜色中静静地显现着它肃穆恢宏的气势,尽管此前已在画册上看到过无数次,但是谁也没想到,才刚刚踏入这座城市,它就给他们带来了如此强烈的震撼。
  只有杜禹若无其事地一个人跑去叫的士,很快,一辆气派的奔驰大面包车开了过来,司机跳下车,边和大家打招呼边打开了后备厢的门。大家开始动手放行李,辛蓝站在一边犹犹豫豫地问杜禹道:“我怎么办?”
  杜禹一把拎起辛蓝的箱子扔到了车上:“废话,你当然是跟着我们走了。黑更半夜的我们又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让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你到处乱转也不合适吧?你先在我们住的地方对付一宿,明天再商量怎么寻夫吧!”
  有人发出了轻微的笑声,辛蓝红了脸,任凭杜禹将她的另外一个箱子也搬到车上去了。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开进了一扇大门,四周黑洞洞的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出车正行驶在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上,路的尽头有一栋两层高的“U”字型楼,一排排窗口中闪烁着温暖的灯光。
  车在楼门前停了下来,杜禹刚一下车,一楼的一扇大玻璃窗便哗地一下被推开,两个中国男生笑嘻嘻地探出头来招呼道:“回来啦杜禹?”
  “嗬,你们俩够有瘾的呀,这么晚了还在厨房泡着哪?”杜禹向两个男生招招手,“正好,赶紧下来帮忙!”
  一堆行李很快被分送到了各个房间。这是一栋标准的学生宿舍,所有的房间全部是同样的格局——20多平米的面积,有一些统一配给的简单家具,靠近门口处有一个小小的盥洗池;厨房、卫生间和浴室全部是公用的,都设在走廊里。
  辛蓝的行李暂时寄存在杜禹那儿,杜禹替她把东西安置好后,从床底下拽出一个单人床垫,扛在肩上带她去了苏小南的房间。
  “让她先跟你挤一宿吧,”杜禹对来开门的苏小南说,“我这儿正好有个床垫,先借你们用用。”
  “行!”苏小南把辛蓝让进了屋里。
  “那你们早点儿歇着,明天早上7点到我屋里集合,可别起晚了啊!”杜禹把床垫扔到地板上,揉着肩膀气喘吁吁地走出了房间。
  两个女孩简单洗漱后便各自躺下了,苏小南熄了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和寂静。
  时差和长途奔波带来的疲劳裹挟着辛蓝,却怎么都没法让她合上眼——漂泊异乡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吗?麦添究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呢?
  苏小南也在不远处的床上翻了好几次身,黑暗中似乎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辛蓝的心揪得更紧了——第一个远离故土的漫漫长夜,对每个人来说,也许都不那么好过吧……
 
  4
  科隆市中心,麦添出现在一间门面不大的酒吧外,格子玻璃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映出一团团模模糊糊不停晃动的人影。
  麦添推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卷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呛人的烟雾扑面而来,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奇装异服、放浪形骸的男男女女。角落的桌边,艾蕊叼着烟冲麦添招了招手,点点醉醺醺地垂着头坐在艾蕊旁边,面前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酒瓶。
  麦添走过去叫了点点一声,点点却毫无反应。
  “喝得有点儿高,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艾蕊熄灭了手里的半截香烟,笑笑地对麦添说,“你自己想法子对付吧,我先回去了,这鬼地方闹得我头疼。”
  艾蕊披上大衣款步离去,麦添用力地摇了摇点点的肩膀。点点醉眼微睁,看见麦添站在面前,恍恍惚惚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的小女朋友呢?快陪她去吧!”
  “陪什么呀陪!”麦添没好气地坐了下来,“纪点点,我没空跟你逗咳嗽,赶紧把手机还给我!”
  “手机?什么手机?”点点面无表情地抓起手边一瓶还没喝光的酒,继续往杯子里倒。
  “你怎么还装糊涂?今天下午不是你拿着我的手机自己跑掉了吗?”
  点点凝神想了想:“哦,对,你的手机……确实是我给拿走了,但是我也想不起来把它放在哪儿了!”
  麦添将手上的骨节捏得咔咔作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还能想怎么样?”点点冷笑了一声,“我不过就是想留住你罢了,这你都看不出来?”
  “拜托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有女朋友,咱俩早晚得分开,你也答应得好好的,事到临头你又反悔了?有劲没劲啊?总之你先把手机还给我,别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Sorry啊,我真的找不着了!”点点安慰似地拍了拍麦添,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麦添满腔悲愤又无计可施,郁闷地坐了半晌,忽然站起身,将点点强行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不想离开我是吧?行,走,我送你回家!”
  科隆市区,麦添将东倒西歪的点点半拖半抱着上到了一栋半旧公寓楼的四层,进了一套单元门,把点点往屋内的床上一撂,打开灯翻箱倒柜地找起手机来。
  这套房子麦添再熟悉不过了,他曾在这里住了两年之久。半年前,他在火车站偶然地“捡”到了只身从巴黎来到科隆的点点,把她带回家中暂住。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难免生出些意外,所以点点自从住进来就再没搬出去。直到不久前辛蓝以闪电般的速度办好了来德国的手续,麦添才出去另找了房子,把点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可就在这个熟悉的狭小空间里,麦添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发现手机的影子。半小时后,精疲力竭的麦添绝望地跌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着床上熟睡的点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点点的一只胳膊搭在床沿上,袖子被床单蹭得卷了上去。麦添忽然注意到她裸露着的小臂上,有一道一道细细的伤痕。
  麦添不禁皱了皱眉,想起半年前第一次带点点回家时,也曾无意中看到她手臂上有类似的伤口。
  这个女孩身上有很多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比如,麦添始终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个人从巴黎跑到科隆;再比如,她刚到科隆时几乎身无分文,但是在德意志银行开了账户之后,却很快多出了一笔数目惊人的存款;还有,她持的是法国护照,可是她在法国做什么、她的家庭背景、过往经历,她全部缄口不提。
  麦添一直认为点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所以从来不追问她任何事情,但是现在,他忽然有些后悔——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了数月的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点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麦添的名字。麦添坐在一旁久久地凝视着她,已经说不清心中是愤怒还是怜悯……
 
  5
  清晨,床头的闹钟铃声大作,辛蓝和苏小南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有些疲惫地下了床。苏小南拿了毛巾牙具去洗漱,辛蓝走到窗边去拉窗帘。
  百叶窗被拉开的一瞬间,辛蓝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大声喊道:“苏小南,快来看啊!”
  苏小南带着一嘴的牙膏沫跑过来,顺着辛蓝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正对窗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面星星点点地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草地的正中央,一棵大树拔地而起,树冠被火红色的花朵缀成了一把巨大的红伞,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铺满了树下的长椅。草地后面是一片幽静的树林,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撒下斑驳的光影,鸟儿在枝头鸣叫雀跃,一对青年夫妇带着心爱的猎犬,手牵手在林中漫步低语。
  苏小南兴奋地拉着辛蓝跑上二楼,一头冲进了杜禹的房间。已经穿戴整齐的杜禹看着门都不敲就闯进来的两个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咱们住的地方这么漂亮!”苏小南上气不接下气地赞叹道,“这下好了,昨天晚上我还想家呢,今天一看到这儿这么美就全忘了!”
  “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吧?”杜禹不无得意地说,“这儿本来就是个大公园,全科隆也找不到比这儿环境更好的学生宿舍了。咱们房间的朝向不同,给你们看看我这边的风景。”
  杜禹拉开了窗帘——波光粼粼的莱茵河水反射着朝阳的清辉,像一条金色的缎带在窗下缓缓流淌;靠近岸边的水面上,几只野鸭在悠闲地游曳。杜禹推开玻璃窗,远处隐约传来轮船的汽笛声。
  “我的天哪,你们这儿简直像是天堂!”辛蓝羡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小南更是高兴得拍着手跳了起来。
  屋里忽然传来“叮”的一声响,辛蓝和苏小南转过头,看见两片焦黄的吐司面包从桌上的烤面包机里蹦了出来。杜禹走过去,将面包夹到了盘子里。
  盘子上已经码了厚厚一摞烤好的面包,杜禹端过来递给辛蓝和苏小南:“知道你们都没准备什么吃的,给你们烤点儿面包当早饭吧。桌上有黄油和果酱,自己拿!”
  刚烤出来的面包好吃极了,辛蓝和苏小南边咬着面包边打量着杜禹的房间——屋子里除了统一配发的家具外,还有一个松软的布沙发,靠背和扶手被磨得有些脱了色;一个站不太稳的小圆茶几,上面放着烟纸、烟丝和烟灰缸;一个掉了漆的低柜,低柜上有一台电视、一套音响,电视上插着一台PS2游戏机;墙上钉了一溜木架子,松松散散地摆着一些德语书和活页夹。
  “你这小窝儿弄得不错嘛。”苏小南夸奖道。
  “嗨,瞎过呗!”杜禹不以为然地说,“我屋里这点儿东西,除了那台游戏机是我买的二手货,其他全是捡来的。”
  “是吗?难怪看着都有点儿旧呢。”苏小南好奇地重新环顾了一遍整个房间,“要说这德国人也挺浪费的哈,都是还能用的东西呢,不要了卖给收废品的也好啊,居然就这么直接扔掉了。”
  “你以为这是在国内哪?上哪儿找收废品的去啊!在德国是这样:不要的家具先放在自家门口,如果一直没人捡,才会叫搞环卫的人来收走,还得倒给人家钱呢。所以德国人都巴不得你来捡他们扔掉的东西,不用你谢他们,他们倒要谢谢你。”
  “这倒挺新鲜的!”辛蓝和苏小南相视而笑。
  赵博和丁建也来了,趁着他们吃早饭,辛蓝独自趴在窗边欣赏着莱茵河的景色,深棕色的长筒皮靴在地板上无意识地轻轻磕打着,惹得坐在一边的丁建偷偷地打量起她来——做工考究的水磨蓝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上身是质地柔软的浅棕色皮外套和米色的卷领毛衣,一头栗色的长卷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小麦色的肌肤在发丝间若隐若现,浓密的长睫毛低垂着,显得有些忧伤。
  丁建忍不住欠身搭讪道:“你也是来留学的?”
  辛蓝有些意外地看了丁建一眼,友好地回答道:“是啊!”
  “哪个中介给办的呀?”
  “哦,没找中介,我男朋友直接帮我申请的。”
  “哎,我正要跟你商量呢。”杜禹插话道,“我待会儿得先带他们上学校报到去,完了事儿再带你去找人。你男朋友住哪儿啊?你总该有地址吧?”
  辛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本来有,可是他最近刚搬了家,新的地址告诉过我一次,我没记住。”
  “嘿,你们俩还真是绝配!你不会连他在哪个学校都不知道吧?”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就是科隆大学嘛!”
  “知道学校就好办,回头我带你去科隆大学的外办查查,还就不信找不出来他了!对了,你申请的也是大学语言班吧?”
  “不是,就是私立的语言学校。因为急着要过来,他说这样办快一点儿,来了以后再申请大学的语言班也不迟。”
  “那倒也是。”杜禹点了点头,“那你报的私立学校是哪个啊?”
  “NLC!”
  话音刚落,大家便轰地一声全都笑了起来。辛蓝莫名其妙地看着杜禹,杜禹点了根烟,笑着说道:“我看这NLC都快成国际人贩子了。得了,你就继续跟着我们行动吧,你眼前的这些人,全是NLC的!”
  辛蓝一行在杜禹的带领下来到了地铁站,在站台上碰到了昨晚帮他们搬过行李的老刘和叶武。大家寒暄了一番,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开往市中心的地铁。
  正是上班的时间,车厢里虽然算不上拥挤,但人也还是不少。苏小南刚一上车就踩了一个女士的脚,张口结舌地看了人家半天,最后冒出了一句:“Danke!(谢谢)”
  身边的同伴们登时昏倒了一片,被踩的女士惊讶地张了张嘴,摇摇头笑着走开了。
  在苏小南的满面通红和周围的一片笑声中,他们在科隆乘坐的第一班地铁迎着朝阳缓缓地开动了……
 
  6
  麦添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他揉了揉眼睛看看手表,已经快9点了。点点还在旁边的床上一动不动地酣睡着,麦添走过去想把她叫醒,走到床边忽然犹豫了一下,独自转身出了门。
  这里离市中心不远,四周却十分宁静,一排排三、四层高的老式楼房夹着石板铺成的小街,偶尔才会有几个行人或一两辆汽车无声无息地经过。麦添下了楼,匆匆地穿过几个街区,来到渐渐开阔繁华起来的街道上,钻进了路边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
  狭小的老式电梯载着麦添来到四楼,正对着电梯口的玻璃门上挂着“NLC语言学校”的铜牌。麦添推开门,一眼看见辛蓝正站在走廊的桌边弯腰写着什么。麦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将辛蓝抱在了怀里:“宝贝儿,可找着你了!”
  辛蓝抬起头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先是激动得尖叫了一声,但脸上的喜悦转眼间就变成了愤怒,抬手便给了麦添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走廊里的学生们全都看到了这一幕,一起哄笑了起来。麦添赶紧抓住了辛蓝的手,嘿嘿地笑道:“别生气啊,昨天我别提多倒霉了,先是误了一趟火车,后面那趟车又晚点,然后手机不知道怎么也找不着了……”
  “你还能干点儿什么呀?”辛蓝恼火地打断了麦添的话,“你什么时候不好误火车、丢手机?非得赶着接我的时候出这些事儿?”
  “是是是,错了还不行吗?其实我觉得这也是天意——顺顺当当就让你大团圆了多没劲啊,多点儿波折你印象深刻,以后想想幸福来之不易就舍不得抛弃我了!”
  “得了吧,用不着等以后,我现在就想抛弃你!”
  “那我可还真不信了,我这么优秀的人!要不然你也不能为了我千辛万苦地跑这儿来呀,是不是?”麦添俯下身凑到辛蓝面前盯着她看。
  “真不要脸!”辛蓝白了麦添一眼,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麦添也笑了,重新将辛蓝揽进了怀里:“宝贝儿,你昨天跟谁一块儿回来的呀?晚上住哪儿了?”
  辛蓝向走廊的另一头抬了抬下巴,小声说道:“喏,就是那个高高大大、穿灰色外套的男生。昨天他带我到他们的学生宿舍,让我跟一个女孩一块儿住了一宿。你待会儿去跟人家道个谢吧!”
  麦添看见站在不远处抽烟的杜禹,不禁愣了一下。杜禹叼着烟瞥了麦添一眼,冷淡地将头转开,径自走回教室去了。
  “靠!”麦添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怎么了?你认识他?”辛蓝一头雾水地看着麦添。
  “待会儿再说这事儿吧。你刚才是不是填表来着?快填快填,填完我好赶紧带你回咱们的小家去!媳妇儿,八年抗战啊,咱俩终于可以同居了!”
  辛蓝红了脸,拿起笔在麦添头上敲了一下。
  二十分钟后,辛蓝挽着麦添的手臂快活地向车站走去:“下个星期才上课,正好你这几天可以带我到处参观参观!你知道么?我昨天晚上住的那个地方可漂亮了。”
  “不就是河滨公寓吗——在莱茵河边上,周围有草地和树林,像个大公园一样。”
  “你怎么知道?”辛蓝惊讶地问。
  “我去过呗!那个男生我也见过,叫杜禹吧?”
  “是啊。怪了,我跟他说起过你的名字,他说不认识你。”
  “他是不认识我。我们俩就见过一次,还吵了一架。”
  “为什么呀?”
  麦添笑了笑:“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甭提它了。”
  “你别说话说一半儿啊,想急死我?”
  “唉,女人就是八卦!其实也没什么。半年前我一个朋友急着要找房子,我听说有一个NLC的学生马上要去别的城市,他在河滨公寓的房间可以转租出去。河滨公寓有几间房是固定留给NLC的,这些房间的转租不用经过大学统一调配,只要跟原来的房客说好,一起到大学管理处办个手续就可以了。我就带着我的朋友去找这个人,本来都说得差不多了,结果那个杜禹突然半路杀出来,说这个房间还要留给NLC的新生。我想跟他好好说说吧,他态度还特恶劣,说我既然是科隆大学的,就应该排队等着大学分宿舍,跟他们语言学校的抢什么啊。后来我们就吵了几句,那个人看杜禹不同意,事儿也就黄了。”
  辛蓝皱了皱眉:“NLC的新生住哪儿跟杜禹有什么关系?他干吗这么护着啊?”
  “我听说是国内的中介托他在这边帮忙,给新生递递材料啊、安排安排宿舍啊什么的,可能当初来的时候少收了他点儿费用。”
  “哦,难怪他会去机场接人呢!”辛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要这么说的话,他拦着你也有他的道理。行啦,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至于记仇记到现在吧?人家昨天可是帮了我大忙呢。”
  “倒不是跟他记仇,我就是烦他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吊样子。正经连个大学还没混进去呢,有什么可拽的呀!”
  “哎哟,你怎么跟女的似的?”辛蓝又好气又好笑,“你也没比他好多少,北京的男的有几个不拽的?见着老婆一个比一个怂!”
  “那也得是我老婆这样儿的才行啊。”麦添亲热地拥住了辛蓝的肩膀,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在安静的小街上,辛蓝的鞋跟在石板地上踏出一路清脆的咔嗒声。
  麦添当然不会告诉辛蓝,他半年前带去河滨公寓租房子的其实就是点点。尽管当时他和点点之间还算清白,但由于并非学生身份的点点按规定不能租河滨公寓的房子住,麦添只好说是自己要租,而点点则是要与他合住的恋人。没想到冤家路窄,辛蓝到德国认识的第一个中国人居然就是杜禹,今天一见面,麦添总觉得杜禹的冷淡之中包含着某种轻蔑和嘲弄的意味,就像是当场识破了某人的谎言却又不说穿,只是冷笑着让对方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
  或许这才是麦添反感杜禹的真正原因吧!
 
  7
  辛蓝跟着麦添爬上了一套复式公寓的二楼,踏进他们的新家四下环顾——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只有一套桌椅和一张床垫,各种杂物乱糟糟地堆在墙角,连一个能安置它们的柜子都没有。辛蓝认命般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我出了国才算知道什么叫家徒四壁!”
  “呃,的确简陋了点……”麦添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搬家搬得太仓促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这套桌子和床垫还是我现从网上买的旧货呢。”
  “没事,这样也好,我就可以按着自己喜欢的样子慢慢布置了。”辛蓝凑到麦添跟前,抬起手撩开了麦添额前的长发,“来,帅哥,让我好好看看——嗯,还行,就是头发实在太长了,都快赶上我了。”
  麦添笑着环住了辛蓝的腰:“你以为我想留长头发?整天不够伺候它的,麻烦死了。问题是这边理发太贵,没几个留学生舍得花那冤枉钱。要不然以后你给我剪吧?”
  “别逗了,就算你豁得出去我也不敢啊。回头给你弄得缺半拉耳朵瞎一只眼什么的,你这辈子岂不是讹上我了?”
  “还用等那时候?我早就讹上你了!”麦添突然将辛蓝拦腰抱起,两个人纠缠着重重地摔倒在床垫上。麦添急不可耐地探寻到了辛蓝的嘴唇,热烈地吻了上去,一双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正意乱情迷之际,楼下的大门忽然砰地响了一声,紧跟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
  麦添停止了动作,凝神听了一下,叹了口气放开了辛蓝:“真够背的,房东偏这时候回来了。老太太耳朵尖着呢,总不好意思让她大白天地听见咱们在上面胡搞。”
  “去死,谁跟你胡搞了!”辛蓝两颊飞红地坐起来,打了麦添一拳。
  “哎,反正也办不成什么事儿,要不然咱俩先下去见见她吧,”麦添替辛蓝理了理头发,“以后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得先联络联络感情啊,你可以跟她讲英语。”
  “好啊,走吧!”
  麦添和辛蓝一起下了楼。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房东费林太太正在客厅里擦家具,看到他们两个进来,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招呼着他们落了座,又给他们倒了两杯咖啡。
  麦添向费林太太简单介绍了一下辛蓝,客套了几句之后,费林太太忽然问辛蓝道:“那么,你来德国后不准备和麦住在一起吗?”
  辛蓝诧异地看了麦添一眼,向费林太太笑着回答道:“当然要和他住在一起。我今天就会搬过来的。”
  “哦,不不不!”费林太太听了辛蓝的话后拼命地摇着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早就已经声明过,这个房子只租给一个人住,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都不能一起住在这里。”
  “可是,费林太太,您并没有跟我说过呀。”麦添急忙辩解,“您还记得吧,我当时是托一个朋友打电话向您询问房子的事,她应该告诉过您我是要找两个人一起住的房子。”
  “对,是一个女孩子给我打的电话。她跟我说过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我肯定再三跟她强调过,这房子只能一个人住。难道她没有转告你?”
  麦添的脑子顿时像炸了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麦添跟费林太太商量道:“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可以另外找房子,但是在我们找到之前,能不能让我的女朋友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她刚刚从中国过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您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
  费林太太依然矜持地摇头:“对不起,麦,这我不能同意。事实上我有严重的失眠症,虽然服药后可以入睡,但是任何一点响动都可能惊醒我。我将楼上的房子租出去已经是很大的冒险了,如果不是需要钱,我是不会这么做的。麦,你从来不吵闹,我对你非常满意,但是我绝对不能接受再多一个人,即使你们不做什么,但只要我知道这房子里多了一个人,心理上就会有压力而无法入睡,所以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是不行的。这一点我在咱们的租房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允许朋友来拜访,但绝对不可以过夜。麦,难道你没有好好地看过那份合同吗?”
  麦添确实没耐心仔细看那份长篇大论的租房合同,仅仅看了看跟房租有关的条款就签字了,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偷偷地瞟了辛蓝一眼,辛蓝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喝着咖啡,看都不看他,这让麦添更加心慌意乱。
  “那这样吧,”麦添想出了最后一招,“让我女朋友先住在这儿,我到别的地方去住,这样总可以吧?”
  “哦,这恐怕也不合适。说实话,在租房子给你之前,我曾向你以前的房东仔细了解过你的情况,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的房客,所以才决定把房子租给你。但是你的女朋友我并不了解,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风险。真的很抱歉,麦,我理解你的处境,但这是需要你自己来解决的问题,我帮不了你太多。我能做的只是同意你在找到新房子后随时搬走而不收你的违约金,这已经是破例了。”
  “可是……”
  麦添还想再说些什么,辛蓝却放下咖啡杯打断了他:“没关系,费林太太,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费林太太对辛蓝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
  回到楼上,麦添把那份租房合同找出来,哗啦哗啦地翻看了一遍,又沮丧地扔到了一边。辛蓝满脸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唉,没想到刚来就让你见识德国人的一根筋了!”
  辛蓝冷淡地瞟了麦添一眼,什么也没说。
  麦添走到辛蓝面前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宝贝儿,别生气啊,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找房子那会儿我不是正准备考试呢么,有点儿顾不过来,就托一个朋友帮我打打电话、看看房什么的,结果她也没问清楚,我也没好好看合同。科隆这地方房子不好找,碰上一个合适的就急着……”
  “别说这个了,”辛蓝烦躁地将手抽了出来,“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办吧。今天晚上我住哪儿?”
  麦添站起身,愁眉苦脸地在屋里溜达了两圈:“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能让你住哪儿,跟我熟的那帮人全都是单身汉,一个个饥渴得什么似的,我哪儿敢把你往他们那儿送啊。要不先去住青年旅馆,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辛蓝冷冷地说,“我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德语都说不利落呢,你让我一人儿去住旅馆?亏你想的出!再说了,什么时候能找着房子还不知道,在旅馆一宿两宿还住得起,时间长了受得了吗?咱们可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那你说怎么办?要换我出去住倒是哪儿都能凑合,问题是房东死活不答应啊。”
  辛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我看我还是去河滨公寓找苏小南吧,那女孩人还不错,跟她好好说说,多住几天应该问题不大,然后赶紧找房子,也只能这样了!”
 
  8
  杜禹背着书包回到河滨公寓,径直进了一楼的厨房。老刘和叶武正坐在沙发上谈笑,杜禹走过去,拍了两包烟在茶几上:“给,昨天来的新生帮忙从国内带的。”
  两个男生兴高采烈地伸手去拿,老刘随口问道:“哎,你不是说接三个人吗,怎么来了四个?”
  “哦,有一个女的不是我们中介给办的,昨天在机场等男朋友没等着,就让我给带回来了。”杜禹一屁股坐进松软的沙发里,舒服地伸展着四肢,“不过人家今天已经找着正主儿了,一会儿就拿东西走人。”
  “哪个女的呀?是那个漂亮的还是那个不漂亮的?”一脸青春痘的叶武欠身问道。
  杜禹边点烟边笑了起来,“哪个漂亮啊?我看着都差不多!”
  “差远了!你找我们鄙视你呢吧?什么眼光啊?那个穿皮衣的姐们儿多正点!”
  老刘在旁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哟,那就对不住了,还就是她要走!”
  “你这不是想馋死哥们儿嘛!”叶武做痛心疾首状,“本来咱们这楼里女的就少,好不容易盼着你带回来俩,一个刚来就要走、另外一个压根没法瞧,你气死我得了你!”
  “嘿,怎么赖到我头上了?你不是还一个都没带回来呢吗?不过,那女的也是NLC的,你要真铁了心追倒也不是完全没希望。不是我说,就她那男朋友,也忒不靠谱儿了——女朋友第一天来就给晾在机场,要搁我早把丫给停了!所以说,好不容易碰上一有缝儿的蛋,你想叮就赶紧叮吧。反正都在一个学校上课,天天见面,机会还不有的是。”
  老刘点了点头:“嗯,那还行!”
  叶武白了老刘一眼:“你跟着‘还行’什么呀?您国内国外都两房妻妾了,好歹给我们留一口。”
  “急什么呀?又没想跟你抢,在旁边过过眼瘾还不许啊?”老刘不慌不忙地回应道。
  “等会儿,等会儿……”叶武若有所思地说,“杜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有缝儿的蛋……还让我赶紧叮……你这不是骂我呢嘛!”
  杜禹和老刘一起大笑起来,叶武忽然指了指门外,低声道:“哎,看看看,说曹操曹操到!”
  杜禹扭过头,看见辛蓝和麦添一起跨进了公寓的大门,拐了个弯进了一楼的走廊。
  “来拿行李的吧?怎么不先来个电话也不上楼啊?”杜禹奇怪地嘟囔着,“看样子是去找苏小南了。”
  老刘抻着脖子看着麦添的背影,直到两个人消失在走廊拐角,才转头对叶武笑道,“够帅的!你小子没戏!”
  苏小南打开房门,看见辛蓝和麦添站在门外,热情地招呼道:“是不是来找杜禹拿行李的?我刚才看见他在厨房呢。”
  “不是,我不找他,是有点事情要找你。”辛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是吗?那进来说吧!”苏小南将两个人让进了屋里。
  “是这样,”辛蓝对苏小南解释道,“我们俩租的房子出了点儿问题,现在我没地方住了,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让我在你这儿多住几天?”
  “哦……”苏小南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你要住多长时间啊?”
  “现在还说不好,反正我们会尽快找房子的,一找到马上就搬走。真不好意思,我也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我住在这儿的期间摊一半房租给你,你看行不行?”
  苏小南犹豫了一会儿,不太情愿地点头道:“那行吧,你就先住下来好了。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快点儿找房子,钱不钱的倒没什么,关键是这房子本来就不大,咱们两个人都挤在这儿,时间长了怕不方便,我也不太习惯这样。”
  辛蓝和麦添赶忙陪着笑附和道:“当然当然,你放心好了,保证不会拖太久的。”
  辛蓝送麦添走出了公寓楼,两个人各自把手揣在裤兜里,沉默地并肩走在通向公园门口的路上。
  落日的余晖温柔地撒在公园里,将草地和树林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桔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草地上远远地扔出一个红色飞盘,身边的金毛猎犬飞快地奔跑过去,腾跃到半空中将飞盘稳稳地叼在嘴里。
  辛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麦添用肩膀碰了碰辛蓝,辛蓝没有任何反应。
  麦添抓住了辛蓝的手臂:“哎,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可都跟你陪了一天的不是了,还生气啊?这不是也找到地方住了嘛,就别老绷着脸了!”
  “我又没说什么,还不许我心情不好了?”辛蓝冷冷地甩开了麦添的手,“刚才苏小南什么态度你也看见了,你觉得我还应该高兴是怎么着?当我跟你似的那么没心没肺呢!”
  “嗨,你管她什么态度呢,只要她没明着轰你,你就先住着呗,等找着房子拍屁股走人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吗啊?在国外过日子还就得学着没心没肺点儿,要不然太累!”
  辛蓝听了麦添的话,停下脚步失望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出国这几年怎么也该成熟些了,敢情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得过且过,什么事儿都能凑合。你能凑合我不能,我不能明知道人家心里烦我还装没事人一样。本来就没什么交情,这已经是硬着头皮来求人家了,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地在这儿住下去?”
  “那我也不能今天就给你变个房子出来啊,你说你想不开又有什么用?反正高兴不高兴你也只能先住下来,那干吗不高兴点儿呢?”
  辛蓝低着头不吭声。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辛蓝才冷冷地说道:“我累了,想先回去了。”
  麦添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就过来找你。房子的事儿我会想办法的,你就别再着急了,好不好?”
  辛蓝还是不说话,麦添无奈地亲了她一下,独自向公园外走去。
  看着麦添走远,辛蓝一个人慢吞吞地踱回了公寓楼的门口,杜禹从一楼厨房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哎,是来拿行李的吗?你男朋友呢?”
  辛蓝没精打采地看了杜禹一眼:“先不拿呢,我还得在苏小南那儿住些日子。”
  “不是找着人了吗?怎么还住啊?”
  “我们的房子出了点儿问题,房东不让我住,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对了,行李能不能在你那儿多放几天?苏小南那儿可能没什么富余地方搁我的东西。”
  杜禹咧开嘴笑了起来:“有点儿意思啊,怎么什么倒霉事儿都让你赶上了?行吧,你都倒霉成这样了我也不好雪上加霜,东西就先放我那儿吧。”
  辛蓝没心思和杜禹斗嘴,只说了声谢谢就蔫头耷脑地走开了。她并不真的想回房间,也就没走进楼里,开始一个人在河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不知不觉间,辛蓝走到了河边。水面上斑斑点点地跳动着金黄色的光芒,虽然就近在眼前,但却美得那样遥远、那样不真实。辛蓝颓然地坐在岸边的石椅上,凝视着静静流淌的莱茵河水,心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惆怅……
 
  9
  清晨,麦添打着哈欠走出寓所大门,匆匆忙忙地赶往车站,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麦添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看见点点从不远处的街角向他走了过来,黑色的风衣长及脚踝,胸前挂了缀着大十字架的银色长链,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整个人就像一个飘忽不定的幽灵。
  麦添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点点小跑着追了上来,紧跟在麦添身边。
  “你来这儿干吗?”麦添越走越快,“别跟着我了,我今天一大堆正经事要办,没空跟你多说。”
  点点没说话,依然紧紧地跟着麦添的脚步。
  “让你别跟着我你听见没有?”麦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点点还是不说话,麦添猛地停下脚步,拽着点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街边。
  “你到底想干吗?还有完没完?纪点点,我一直希望咱俩能好合好散,你在我背后玩儿这么多花样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现在把我弄得焦头烂额你就满意了吧?开心了吧?听着,以前的事儿我也懒得跟你计较,只求你从今往后离我远点儿,别再给我添乱了,行吗?”
  点点一声不吭地任由麦添发脾气,待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递了过去: “我是来还你这个的。”
  麦添看到手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从点点手里拿了过来:“前天晚上你不是还说找不到吗?现在想起来还我了?好吧,我谢谢你了,没别的事儿了吧?没事儿赶紧走人,以后也最好少出现!”
  麦添撇下点点大步流星地走开了。点点独自站了一会儿,忽然又不甘心地追了上去,扯住了麦添的袖子:“麦添,你等一会儿……”
  麦添没再停下来,脸上的愤怒却渐渐堆积如快要爆发的火山:“纪点点,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我现在得马上去找我女朋友,没时间听你说任何废话,求求你别再缠着我了行吗?松手!”
  麦添用力地猛甩了一下胳膊,挣脱了点点拽着他的手。点点站立不稳,趔趄着退了几步,刚好退到了自行车道上。一辆疾驰而来的自行车来不及刹车,结结实实地和点点撞在了一起。
  麦添只听到身后一声尖叫,接着是唏哩哗啦车子倒地的声音。麦添回过头,看见点点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腿,旁边一个土耳其小伙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去看点点的情况。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麦添顾不上再生气,他快步跑了回去,蹲在点点身边问道:“怎么样,没事儿吧?能站起来吗?”
  土耳其小伙子试着去扶点点,点点呻吟了一声又坐了下去,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好像脚扭伤了,疼得动不了……”
  “她的脚扭了。”麦添用德语向小伙子解释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真是抱歉!太抱歉了!”小伙子手足无措地看着点点。
  “能不能用你的车把她推到附近的诊所去?”
  “哦,对,快走吧!”小伙子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弯腰扶起了自行车。
  麦添抱起点点放在车后架上,跟在小伙子身后向诊所走去。
  点点被医生带去做检查了,麦添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不停地盘算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掉的,辛蓝和苏小南都没有手机,杜禹的电话号码他也没有,想通知辛蓝一下都通知不了。本来昨天就惹得她不高兴,今天又失约,就等着迎接暴风雨的洗礼吧!
  麦添把脸埋进手掌里做了个深呼吸——*,还能再倒霉点儿么?
  旁边的土耳其小伙子和麦添攀谈了几句,麦添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下意识地拿出点点刚还给他的手机翻看着通讯录,当看到艾蕊的名字时,麦添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艾蕊吗?我是麦添。”麦添走到诊所外面拨通了电话, “点点刚才在街上不小心把脚扭伤了,现在正在诊所里做检查呢。我有事儿得赶紧走,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照顾她一下?”
  艾蕊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我过去没问题啊,可是你有什么急事儿非走不可?好歹点点也跟了你半年多,就算你女朋友来了,也不用对点点这么绝情嘛!”
  “我还绝情?你问问她,我为这事都跟她说了多少好话了?她可倒好,整天忙着在背后给我下绊子!找房子那阵儿我不是正准备考试嘛,就让她帮了点儿忙,结果她故意骗我租了一套只能给一个人住的房子,害得我女朋友现在只能上别人那儿借住,人家房主还老大不乐意的。你说我怎么办?我女朋友大老远地跑到国外找我来了,弄成这样我怎么交代?我不得赶紧陪着找房子去呀?”
  麦添越说越生气,艾蕊沉默了一会儿,柔声劝慰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在什么地方的诊所?我马上过来就是。”
  麦添告诉艾蕊详细地址后挂断了电话,走进诊所坐立不安地等着艾蕊的到来。过了5分钟,手机又响了,还是艾蕊打来的。
  “麦添,我忽然想起来,干脆让你女朋友到我这儿来住算了。我自己一个人住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地方挺宽敞的,条件也好。你先让她住下来,然后再慢慢找房子,就不用太着急了,你看怎么样?”
  “真的?”麦添喜出望外,“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怎么会呢?我这里清静得很,多个人陪陪我也不错啊。”
  “那你看我们该付多少房租给你?”
  艾蕊笑了:“不就是临时住住,还付什么房租?不用了,我的房子包括水电暖气都有人替我付钱,你们不用操这个心。”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麦添简直有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她什么时候能搬过去?”
  “今天就可以呀!你就留在诊所陪点点吧,我亲自过去接她!”
 
  10
  辛蓝站在窗口焦躁地张望了整整一上午,听到敲门声,还以为麦添终于来了,带着满腹的怨气跑去开了门,正待发作,却看见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子站在门外,正微笑地看着她。
  “你是辛蓝吧?”
  辛蓝忙收起一脸的怒容,疑惑地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艾蕊,是麦添的朋友,麦添让我过来接你的。”
  “他自己跑哪儿去了?让你接我去哪儿?”辛蓝奇怪地向走廊上张望了一下,“哦,你先进来再说吧。”
  “你的事麦添都告诉我了,我那边房子比较宽敞,所以想让你先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我开车过来帮你拉行李,麦添去帮我办点别的事,等会儿他会直接去我家找你的。”艾蕊走进屋子,边说边用手机拨通了麦添的电话递给辛蓝,“你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辛蓝跟麦添简单说了几句,挂掉电话后高兴地向艾蕊道谢:“真是太麻烦你了,到你那儿借住就已经够打扰了,还要你亲自来接……”
  “不用客气!”艾蕊笑了笑,“你的行李在哪儿呢?东西多不多?”
  “在楼上一个男生的宿舍里搁着呢,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外加一个大背包,多倒不算太多,就是箱子挺沉的,不好搬。要不我先带你上去看一眼吧,就是不知道杜禹是不是去学校了……”
  “他在呢,”一直歪在床上看书的苏小南插话道,“我刚才还在走廊上看见他,他今天逃课了。”
  艾蕊点点头:“有男生在就好办,只要能帮忙把箱子搬到楼下就行。我们走吧!”
  辛蓝带着艾蕊爬上二楼,来到杜禹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木门缓缓打开,杜禹和艾蕊眼神交汇的刹那,几乎同时感到了时间的停止。门内粗犷健壮的男子和门外婀娜曼妙的女郎静静地站在那儿,四道目光纠结在一起,每一寸空气里都荡漾着心跳的声音。
  艾蕊只感到手心有些微微的汗湿,倒是杜禹很快恢复了常态,扭过头向辛蓝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我们来拿行李的。”辛蓝简单向杜禹说明了情况,杜禹把她们让进屋里,赵博刚好也在,小小的房间里烟雾弥漫。
  杜禹抓起椅子上的外套,边穿边对赵博说道:“走,咱俩帮她们把箱子搬下去。”
  赵博起身过来帮忙。杜禹背上背包,抄起大箱子就往外走,赵博拉着小箱子跟在后面,辛蓝和艾蕊两手空空地走在最后。
  下楼的时候杜禹故意揶揄辛蓝道:“你们家那位够可以的呀,一到该出力气的时候就不见人影儿,合着就我是天生受累的命?”
  “真不好意思,是我让他帮我办事去了。”艾蕊在一旁解释道,“本来他是要自己过来的,可是他又不能开车,所以我们俩就换了一下。”
  杜禹看了艾蕊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楼下停着一辆银灰色的Polo,后面还挂着一个小拖车,杜禹把行李全部放到拖车上,拍了拍手,转身问辛蓝道:“没落下什么东西吧?”
  “应该没有。”
  “得,那就星期一学校见吧。你到了那边儿提前看看坐什么车能去学校,别上课第一天就迟到,你们班那老师就烦这个——不来可以,迟到不行!另外校长昨天发给你的学生证你记着带上,星期一我还得带你们买月票去。还有……”
  杜禹正喋喋不休地交代着注意事项,艾蕊在旁边插话道:“你们两位男士要是没什么事儿,干脆跟着我们跑一趟吧。我家住三楼呢,又没电梯,光我们俩还是不行。你们就好人做到底,反正也有车,完了我再把你们送回来,好不好?”
  杜禹看了赵博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头道:“行,那就走吧。”
  十几分钟后,银灰色Polo驶进了一处环境幽雅的小区,绕过两家大超市和一个儿童游乐场,穿行在一栋栋漂亮的白色公寓楼之间,最后停在了一栋楼前的车库里。
  众人纷纷下了车,杜禹和赵博把行李从拖车上搬下来,跟着艾蕊爬上了三楼。艾蕊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对面单元的房门忽然开了,一个英俊的德国小伙子走出来,向艾蕊打招呼道:“嗨,蕊!”
  “嗨!”艾蕊回过头笑了笑。
  “你有朋友来?”
  “是啊,我有一个朋友要到这里住一段时间。”艾蕊指了指辛蓝,“她叫辛蓝,刚到德国来留学,这两位是来帮忙送行李的朋友。辛蓝,这是我的邻居亚历山大,科隆大学经济系的学生。”
  辛蓝和亚历山大互相问了好,艾蕊打开房门问亚历山大道:“要进来坐会儿吗?”
  “不了,我正要出去。”亚历山大摇头笑道,“过几天我去找你,我还想问问你上次那道菜到底是怎么做的。”
  “随时欢迎,改天见!”艾蕊向亚历山大挥了挥手,带着几个人进了屋。
  辛蓝站在阳光明媚的起居室里好奇地四下张望——脚下的深色木地板光亮得可以映出她的影子,暖色调的布艺沙发围绕着电视柜摆成了半个圆圈,沙发前宽大的玻璃茶几上放着盛有各色小点心的草编筐和燃了一半的花形蜡烛;靠墙是一排柜子,柜架上排列着书报杂志、工艺品、香水瓶,还有大小式样各不相同的茶杯、酒杯、咖啡杯,足足有上百个;起居室的一头连着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摆满了各种盆栽花草。
  没等辛蓝回过神,艾蕊就带她去看了为她准备的房间——十几平米的屋子里铺满了松软厚实的地毯,屋子中央放着一张宽大舒适的矮床,上面已经铺好了干净的被褥,床边的地毯上还多铺了一大张白色的羊皮垫子;屋角处有一个仿古式样的立柜,把柜子的挡板放下来,就变成了可以写字的小桌,露出来的柜格里摆满了可爱的小玩意儿;床对面则是整整一面墙的大衣柜,古色古香的样式让人心里很安静。
  除此之外,还有带按摩浴缸的卫生间和设施齐全、兼做饭厅的厨房,辛蓝和赵博边参观边不住嘴地赞叹着,杜禹却只是沉默地打量着公寓里的一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艾蕊,如果我住那间卧室的话,你晚上怎么睡呢?”辛蓝参观了一圈之后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那还不简单。”艾蕊把起居室里长沙发的靠背向下一扳,沙发立刻变成了一张舒适的双人床。
  辛蓝有些不安:“这也太不好意思了。要不然还是你睡卧室,我睡沙发好了。”
  “没事,我还喜欢睡沙发呢。”艾蕊边说边把沙发重新支好,对站在一边的三个人招了招手,“来,坐下歇会儿吧,我给你们弄点儿水喝。”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生怕把什么地方弄脏了。一会儿功夫艾蕊就端来了四杯热气腾腾的花茶,清新的茉莉花香让每个人都顿时放松了下来。
  透过茶杯里袅袅上升的热气,艾蕊的目光悄悄地在杜禹脸上游走——这是一张线条粗糙却极富男人味的脸,微蹩的浓眉、不怒自威的虎目、挺拔的鼻梁、紧抿的双唇,尤其是那种淡定的、满不在乎的神气,正悄悄地激发着艾蕊前所未有的征服欲。
  杜禹很快便发觉了艾蕊的窥视,却故意避开了她的目光,掩饰性地问道:“你这儿能抽烟吗?”
  “当然可以,我自己天天抽,岂有不让客人抽的道理!”艾蕊边说边从茶几下面拿出了烟缸和打火机。
  “抽我的吧。”杜禹掏出兜里的骆驼递给艾蕊。
  “不用,”艾蕊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女烟:“我自己有!”
  杜禹分了根烟给赵博,帮几个人点上了火。艾蕊眯着眼睛半靠在沙发里,朝杜禹的方向优雅地吐了一口烟雾:“你发没发现德国的女人比男人更爱抽烟?在大学里上课,课间出去抽烟的全是女生。”
  杜禹笑了笑:“你在科隆大学?”
  “嗯。”艾蕊探身弹了下烟灰,“我读的是冷门专业,通共就我一个中国学生,毕了业也用处不大,所以念得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瞎混吧!”
  “干吗不申请个好点儿的专业啊?”
  “一看你就还在读语言!”艾蕊笑了起来,“科隆大学的好专业哪儿那么容易让你念?科隆百分之八十的语言生到正式进大学的时候都得换城市,就是因为好专业太难申请,不走不行。我倒无所谓念什么,就是愿意呆在科隆这个地方,德国别的城市也去了不少,就觉得这儿最好!”
  “科隆是不错。”杜禹点头赞同,转向辛蓝和赵博道,“你们俩待时间长点儿,就能体会出来了。”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儿,杜禹喝掉了杯子里最后一口茶,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站起身对赵博道:“那咱们就先回去吧,她们也好收拾收拾、休息一下。”
  “干吗这么着急呀?吃了晚饭再走不好么?”艾蕊也站了起来,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杜禹。
  “改日吧,”杜禹仍然回避着艾蕊的视线,“今天就不多打扰了。”
  “那我开车送你们回去。”艾蕊边说边抓起了大衣。
  “别麻烦了,我刚才看见你们小区外面有到我们那边的公交车,我们自己坐车回去也一样。”
  “那干吗呀?来的时候不是都说好了吗?走吧!”艾蕊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向门外走去,又回头嘱咐辛蓝道:“我一会儿就回来,冰箱里有吃的,你要是饿了就先自己吃点儿什么。”
  辛蓝答应着将他们送了出去,关好房门后,兴奋地跑进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打了个滚儿,闻闻被子上干燥而温暖的气息,又摸摸床边柔软的羊毛垫子,连日来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到德国才两天,辛蓝却已经深深地体会到,居无定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门禁系统忽然响了,辛蓝跳起来跑到门口,看见门边挂着一个话筒和一个小屏幕,辛蓝拿起话筒,小屏幕上清晰地出现了麦添的身影。
  辛蓝忙按了开门键并打开了单元门,自己则悄悄地在门后躲了起来。
  不一会儿,麦添进了门,发现四下无人,犹犹豫豫地往里面走。辛蓝故意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麦添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辛蓝,又不禁笑了起来,站在原地向辛蓝伸开了双臂,辛蓝便像小鸟儿一样飞进那个怀抱中去了……

  11
  艾蕊的车再次停在了河滨公寓的楼前,后视镜里两潭秋水笑意融融地看着杜禹:“有空来我家玩儿!”
  杜禹和赵博下了车,银灰色Polo掉了个头绝尘而去。
  赵博看着车开远,笑笑地对杜禹说道:“这个姐姐,看起来对你可不一般啊!”
  “别瞎扯淡了,哪儿跟哪儿!”
  两个人刚踏进楼门,就看见丁建正端着一个小饭盆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差点儿撞到赵博身上。赵博搭话道:“吃什么好的呀?”
  “没什么。”丁建头也不抬,绕过赵博想要走开。
  “哎,丁建,”杜禹叫住了他,“你那钱什么时候给我呀?”
  “什么钱啊?”丁建一脸的不耐烦。
  “就是你们刚到那天的火车票还有出租车的钱啊,我不是前天晚上就跟你们说了吗?他们几个可早就给我结完了,就差你的了。”
  “我没听见你说呀。你不是中介的人吗?这钱不就应该中介出吗?怎么还管我们要?”
  “你丫想什么呢?”杜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凭什么中介该帮你出这钱啊?你来时候的机票怎么没让中介出钱帮你买啊?另外你最好搞清楚,我也是学生,不是什么中介的人,只是帮忙而已,你有什么意见你找中介提去,我个人替你掏了腰包你就得给我补上,这事儿没什么可多说的,你就说哪天能把钱给我吧!”
  “那过些日子再说吧,”丁建面无表情地说,“我身上的现金都快没了,银行的存折不是还没去领呢嘛。”
  “行!我下礼拜就带你们去银行办这事儿去,到时候咱们再结。”
  丁建“嗯”了一声,闷头走开了。
  杜禹拍了下赵博的肩膀:“走,去厨房弄点儿吃的去,我饿了!”
  赵博边走边低声对杜禹说道:“丁建这孙子可够不地道的,我就不信谁出国身边带的现金能连几十欧都交不起的,他就是故意拖着你呢。”
  “呵呵,随便,看他能拖到什么时候,想赖帐门儿都没有。我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是像他那样儿的,一分钱也别想差我的!”
  杜禹和赵博走进厨房,看见苏小南正站在灶边和人聊天:“宋姐,今天怎么不是你老公做饭啊?”
  叫宋姐的女人神情有些尴尬,半天才勉强笑了笑:“我又没结婚,哪儿来的老公啊?”
  杜禹赶忙走上前两步,在宋姐身后拼命地对苏小南使眼色,苏小南却视而不见,仍然傻乎乎地继续问道:“哎,老刘不是你老公吗?我昨天还看见你们……”
  杜禹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拉着苏小南问道:“你昨天去超市的时候买醋了没有?我的醋用完了,借我点儿先。”
  苏小南哦了一声,走到自己的柜子那边找东西。宋姐刚好做完了饭,端着锅匆匆地走掉了。
  苏小南把醋瓶递给杜禹,杜禹却没接,而是白了苏小南一眼:“你傻呀?”
  “我怎么了?”苏小南委屈地看着杜禹。
  “你刚来没几天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别乱说话?人家老刘在国内有老婆有孩子,什么就宋姐的老公啊?”
  “啊?”苏小南一脸吃惊的神情,“可是我昨天确实看见他们俩……”
  “我知道!”杜禹打断了苏小南的话,“你以为就你一人儿能看见?问题是这种事儿人家既然不想公开,大家心照不宣就完了,你还非得跑到宋姐那儿给人添堵去呀?”
  “哦……我又不知道……”苏小南咕哝道。
  “所以啊,不知道你可以不说话啊,没人拿你当哑巴。”
  苏小南撅了撅嘴,怏怏不乐地走掉了。杜禹对着赵博长叹了一口气:“这队伍可太难带了!看看跟你一块儿来的这俩人,一个是缺心眼儿,一个是心眼儿多得都淤了,都够让人闹心的!”
  赵博嘿嘿一乐:“丁建就不用说他了,但是苏小南这人吧……其实我觉得还可以……”
  “哟,”杜禹饶有兴味地看着赵博,“听你这意思话里有话啊!怎么着,看上了?这才几天啊!”
  赵博的脸有点儿红:“不是,我们在中介办手续的时候就认识了,走之前经常约着一块儿买东西什么的。我觉得这姑娘人还不错,长得虽说不怎么漂亮,但是也不难看。我要求也不高,能找个这样儿的也就行了。”
  “嗯……”杜禹点了点头,“人是还不错,我就是老觉着她有点儿二。”
  “嗨,其实就是念书念傻了。她们家里管她管得特严,也二十好几的人了,一个男朋友都没交过,你说她能懂多少人情世故啊?不过我倒觉得这么单纯的女孩现在也不多见了,你说是吧?”
  “反正你自己觉得好就行了!”杜禹从柜子里找出锅和面条,准备开始做饭,“那她对你怎么样?”
  “不好说!应该是不讨厌,但是也不怎么热情。”
  杜禹笑了起来:“没事儿,这不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摆着呢嘛——小姑娘一个人沦落异国他乡,正愁没人关心没人照顾呢,随便送点儿温暖还不就给哄得晕头转向的。另外下手还得快,国外可永远是狼多肉少,兹是个女的就多少人盯着呢,晚一步就没您什么事儿了。”
  “受教受教!”赵博感激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也别光说我啊,说真的,我真觉得艾蕊对你挺那个的,人又漂亮,你就一点儿都没动心?”
  杜禹沉默地刷着锅,过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说实话,动心确实是动心了,但是这个女孩儿啊……我看还是少沾为好!”
  夜幕降临,艾蕊的公寓笼罩在一片橘黄色的光影中,空气里飘散着隐隐的熏香气息,浴室门内传出哗哗的水声。
  辛蓝伸手关掉了淋浴器,拧去头发里的水,用柔软的大浴巾擦干了身体,小心地跨出浴缸,换上了薄如蝉翼的睡裙。她擦好晚霜、吹了吹头发,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
  刚跨出卫生间,公寓的门口传来一阵悉悉索索钥匙开门的声音,还没等辛蓝反应过来,一个西装革履、略有些秃顶的德国中年男人已经推开大门走了进来。辛蓝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男人看到辛蓝,微微地愣了一下,接着就眯起眼睛对只穿着睡裙的辛蓝上下打量了起来。
  “你怎么会突然跑过来了?”艾蕊匆匆地走出起居室,用德语询问着门口的男人,又向辛蓝介绍道,“这是汉克,我男朋友。”
  辛蓝潦草地打了个招呼,不等艾蕊再向汉克介绍自己就赶紧跑回了卧室,把房门关上了。
  汉克脱下西服外套递给艾蕊:“那个女孩是谁?”
  “哦,她叫辛蓝,是我的一个朋友,刚来德国还没找到房子,我让她先过来住几天。你不介意吧?”
  汉克扯下领带坐进了沙发里:“我倒无所谓。但是她好像有点怕我?”
  “你大半夜不声不响地闯进来,当然会吓到她。”艾蕊坐到汉克身边,“你到底为什么今天会过来?”
  “一会儿会告诉你的。去帮我倒杯红酒吧!”
  烛光摇曳,艾蕊和汉克轻轻地碰了一下半盈着红酒的高脚杯,各自啜饮了一口。
  “我下个星期又要去中国出差了,”汉克放下了杯子,“至少要去一个月左右。走之前我没时间过来了,今天看看你就算告个别。”
  “晤,去北京还是上海?”
  “上海,有时间的话也会去北京的。”汉克伸手逗弄着艾蕊的下巴,“亲爱的,我也很想去北京重温一下咱们刚认识的时候。”
  艾蕊略带轻蔑地扬了扬嘴角:“你不要又被上海的小姑娘迷得不愿意回来就好。”
  汉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沙发上站起身:“我去洗个澡。你想要我从中国给你带什么,就写个单子给我。”
  “我没什么想要的。”艾蕊的眼里忽然掠过一抹忧伤,“你帮我从德国买些东西带给我妈妈吧,让我的朋友转交给她,行吗?”
  “当然可以。”汉克边说边走进浴室里去了。
  茶几上的高脚杯里还残存着红色的液体,忽明忽暗的烛火旁回荡着男人兴奋的喘息和女人压抑的呻吟。
  声音渐渐归于平静,没过多久,便被汉克的鼾声取代了。艾蕊大睁着眼睛在汉克身边躺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披衣下床,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看着茶几上仍在跳动的烛火发呆。
  蜡烛已经快燃尽了,美丽的雏菊造型变成了一滩彩色的蜡油。
  艾蕊用嘲讽的目光瞟了一眼床上那个体态臃肿的男人——这具身体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只不过,当一样东西存在利用价值的时候,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呢?
  可是杜禹……
  这个甜蜜的名字在艾蕊的心上瞬间点燃了一团小小的火焰,既温暖,又有烧灼的痛楚。
  “你想怎么样呢?你能怎么样呢?”艾蕊反复地在心里问着自己。烛火微弱地颤抖了几下,终于完全熄灭,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艾蕊手中的烟一明一灭地燃烧着……
 
  12
  辛蓝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依然笼罩在黑暗中,但是屋外已经分明可以听到有人在走动、洗漱的声音。
  辛蓝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边按下了墙上的按钮,玻璃窗外的铝合金卷帘轰隆隆地自动升了上去。辛蓝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只是阴沉沉的,像是很快会下雨。
  睡了一夜,身上反倒愈发觉得酸软难耐,辛蓝没精打采地重新跌坐在床边,想起昨天晚上突然闯进来的德国男人,心情一下子恶劣起来。
  枯坐了一会儿,辛蓝还是换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进了厨房。
  艾蕊正坐在餐桌旁喝咖啡,见辛蓝进来,抬头笑道:“这么早就起来了?我还想你今天肯定要多睡一会儿,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没有没有,”辛蓝赶忙摇头,“可能是时差还没倒过来,不知怎么就醒了。”
  “你要吃早饭吗?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或者你跟我一起喝咖啡也可以。”
  辛蓝想了一下:“那我就喝咖啡好了。”
  艾蕊站起身帮辛蓝倒咖啡,顺便教给辛蓝该怎么用电咖啡壶。
  “我这里现在有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吃随便用,食物和日用品如果没有了,我们就轮流买吧,反正你也是暂住,咱们就别算得那么细了,你说呢?”
  “当然!”辛蓝笑笑,“你又不要房租,东西就算都让我买也是应该的。”
  “那怎么行!”艾蕊把咖啡放到辛蓝面前,又把桌子中央放着各色茶点的盘子向辛蓝那边推了推,“吃点儿饼干吧,光喝咖啡也不管饱。”
  辛蓝拿起一块饼干,忽然注意到餐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像框,像框里的照片上,艾蕊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辛蓝端详着照片问艾蕊道:“这是你的……”
  “是我妈妈!”
  辛蓝有些惊讶,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恭维道:“你妈妈气质可真好。”
  “是啊,”艾蕊深情地看了照片一眼,“她年轻的时候特别漂亮!”
  “嗯,看得出来。你一定和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很像。”
  艾蕊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昨天晚上汉克吓到你了吧?他在另一个城市工作,平时只有周末才过来的,昨天临时有事就突然跑来了,怪我没早点告诉你。”
  “哦,没关系。他是你男朋友,当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以后在家的时候注意多穿点儿就是了。”
  两个女孩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艾蕊告诉辛蓝:“没事,他马上要去中国出差了,至少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呢。昨天他就是来向我告别的。”
  “是么?”辛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越发舒展了。
  “不过,我的事情最好不要告诉别人好吗?你知道,有的人专门喜欢对这种事添油加醋……”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爱传闲话的人。”
  艾蕊点点头:“谢谢。”
  安静地吃了一会儿东西,艾蕊忽然问道:“对了,昨天送你过来的那两个男生,都和你在一个语言学校吗?”
  “嗯,是啊。”
  “你们是一起过来的?”
  “那倒不是。”辛蓝把自己下飞机后的遭遇从头到尾给艾蕊讲了一遍。
  艾蕊听得很认真,末了感叹道:“这么说你还真得好好谢谢杜禹才是,他可帮了你不少忙呢。”
  “是啊,我也一直琢磨这事儿呢!可是你说怎么谢才合适?这儿又不比国内,可以随便请人下个馆子什么的。”
  “你可以在家里请啊,这样还显得亲近些。说真的,在这边儿你也不能光指着麦添,多几个朋友总不是坏事,何况杜禹人又不错。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在我这儿请好了,麦添的房东怕吵,恐怕不大方便。我反正闲的无聊,巴不得家里常来些客人,到时候我还可以帮你们做做菜什么的。”
  “真的?”辛蓝兴奋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和麦添本来也打算要请你一次呢,这样的话就正好一起了。不过,光请杜禹一个人好像怪了点儿,要是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赵博和苏小南也叫上?说起来他们也都帮了些忙呢。”
  “行啊,反正也是热闹一回,多请点儿人也好。”艾蕊笑笑地走到水池边去洗杯子,“那你和麦添商量着准备吧,我现在得出门去看一个朋友。你今天要出去吗?”
  “不了,我和麦添说好今天都在家休息一天,明天再见面。”
  “那你自己会做饭吗?”
  “这个……不太会……”辛蓝脸红了。
  “好吧,”艾蕊宽容地摆了摆手,“我尽量早点回来就是了!”
  艾蕊走出了厨房,辛蓝望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手中热热的咖啡杯让辛蓝感到很暖和。
  一直阴着的天终于下起了小雨。点点靠在床头,望着雨滴一串串地击碎在窗上飞溅而去,伸出手想要触摸它们,指尖却只有玻璃的冰凉。
  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车子从远处的小街上开了过来,点点凑近了窗边向下张望,车缓缓停在楼下,艾蕊提了个大袋子从车里钻出来,关上车门走进了楼里。
  点点赶忙下了床,一瘸一拐地挪到门边给艾蕊开了门。
  两个女孩并肩坐在沙发上,点点低着头不停转动着茶几上的杯子。
  “手机和房子的事……你也觉得我挺卑鄙的吧?”点点小声地问艾蕊,“我知道这么做很恶毒,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艾蕊叹了口气:“卑鄙谈不上,只是不够高明。你这样只会把麦添激怒,让他更急于摆脱你。”
  “是啊,”点点苦笑了一下,“你没看到他昨天发火的样子,我想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他先消了气,才有可能扭转局面。我还没告诉你,我已经让麦添的女朋友住到我家里去了。”
  点点诧异地看着艾蕊,艾蕊从容地笑笑,继续解释道:“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麦添之所以发脾气,还不就是因为他女朋友没地方住,他心理压力太大了吗?你让他着这么大急,他怎么可能不怨恨你?所以我作为你的好朋友,帮他解决掉眼前最大的难题,就是看在我的份儿上,他对你的怨气也该打消一些了;再说,你搞出那么多事情来,不就是想让他们俩不能在一起吗?可要是那个女孩一直没地方住,麦添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去找房子的,你的期望还是很快就会落空;但是反过来,只要他女朋友暂时有个安稳的落脚处,他也许就会拖很长时间——我虽然和麦添接触不多,也能看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要没到被逼到走投无路,他就不会着急任何事。他们俩不能住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你的机会也就越多,明白吗?”
  点点信服地点了点头:“谢谢你艾蕊,没想到你会为我想这么多……”
  “跟我还说什么客气话,谁让咱们都是孤独的人呢,不互相理解还指望谁来理解我们?”
  点点有些感伤地攀住了艾蕊的肩,什么话都没有说。艾蕊点了根烟,默默地抽了一会儿,忽然问道:“点点,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身世告诉麦添呢?男人天生都有保护欲的,如果他对你了解得多一些,说不定……”
  “这绝不可能!”点点坐直了身体,坚定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是不能拿来换取同情的,否则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为了让麦添回来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有这个不行。”
  “是啊,你说得也有道理!”艾蕊点点头,“那我建议你先让事情冷一冷,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吧?你现在继续缠着他只会让他更烦你,倒不如先让他松口气,过段时间再见缝插针。”
  “其实我也这么想过,可只怕时间长了,他们俩的感情会越来越稳定,那我可就真的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但你现在这样下去机会也不大!别忘了,他女朋友不是还住在我家吗?我会随时留意他们之间的动向,帮你制造机会的,但你自己得先沉得住气才行!”
  点点未置可否,转开了话题:“他女朋友……是叫辛蓝吧?你觉得怎么样?”
  “就接触了一天,还不太好说。长得还算漂亮,人嘛,也还过得去,就是什么都不会干!看她的穿着打扮,家里条件应该不错……”
  “嗯,以前麦添跟我说过,她家里很有钱有势的。据说她们家人好像不太同意她和麦添的事,麦添也没说得太详细。”
  “是吗?”艾蕊轻蔑地撇了下嘴:“反正我对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向没太多好感,她们往往自我感觉良好,其实什么也不懂。虽然那女孩目前还没什么太让我讨厌的地方,但我和她永远只能是两个世界的人。说实话,我觉得她和麦添其实并不合适,她自己本来就是个娇小姐,麦添又是个散漫随性的人,俩人恋恋爱还可以,真凑一块儿怎么过日子?”
  点点听了艾蕊的话,嘴角情不自禁地漾起一丝笑意。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艾蕊趴在猫眼上看了一眼,扭头对点点笑道:“真巧,你最想见的人来了,我也该让位了。”
  麦添抱着麦当劳的棕色纸袋进了门,头发湿漉漉的,防雨外套上也有很多细密的水渍。见到为他开门的艾蕊,麦添微微地愣了一下:“你也来了?”
  “嗯,我来了一会儿了,正准备走呢。点点,桌上那个袋子里是我给你买的肉、菜还有零食,够你吃些日子了。你好好养着吧,过些天我再来看你,有事给我打电话!”艾蕊披上大衣向门口走去。
  麦添特意把艾蕊送出门外,低声嘱咐道:“千万别告诉辛蓝我来这边了。”
  “我又不傻!快进去吧。”艾蕊笑着挥了挥手,转身下楼去了。
  麦添走进屋子关好门,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点点:“帮你去麦当劳买了点儿午饭,趁热吃吧。”
  点点沉默地接过袋子,打开看了看,又放在了一边。
  “今天好些了么?”麦添靠在桌子旁边,刻意地和点点保持着一定距离,嘴上虽然在询问,眼睛却并不看她,“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做好再走。”
  点点并不回答,只是盯着麦添看,麦添执拗地回避着她的视线。点点终于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不用了麦添,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不需要别人照顾。以后……你就不用再过来了,我也不会再去找你的……”
  麦添颇为意外地愣住了。
  点点抬起头,平静地和麦添对视:“我不想再让你为难,也不想让自己为难,以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麦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点点,一种轻松而又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走到点点面前揉了揉她的短发:“你真的想好了?”
  “嗯!”点点努力地微笑着,对麦添点了点头。
  “那好吧……那你多保重!”麦添缓缓地收回了手,转身向门外走去,出门之前,最后看了看这个居住过多年的房间。
  门缓缓地关上了,点点艰难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看着麦添出了楼门,渐行渐远。雨越下越大,麦添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向点点的窗口看了一眼。
  玻璃上的雨水流淌成了半透明的帘幕,窗内窗外伫立的人都无法再看清彼此的面目……
 
  13
  周末下午,艾蕊的公寓里已是宾客满堂、笑语晏晏。杜禹、赵博和苏小南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电视,麦添在厨房里削着土豆,辛蓝挤在他身边打打闹闹,艾蕊一个人又是洗又是切地忙成一团。
  几块土豆皮凌空飞到了艾蕊面前的案板上,艾蕊放下菜刀叹了口气:“你们俩啊,整个儿就是俩小孩儿!”
  “就是,别瞎闹了。”麦添推了辛蓝一把,“你也去帮艾蕊干点儿什么!”
  辛蓝磨磨蹭蹭地晃到艾蕊身边,东摸摸、西看看,就是不知该从何下手。艾蕊被她逗乐了:“行了,我也弄得差不多了,不难为你,去跟麦添玩儿去吧!”
  辛蓝尴尬地抓了抓脑袋:“真不好意思,我们俩请客倒让你受累。”
  “没事儿,你们出钱我出力,分那么清楚干吗?”
  麦添在旁边叹了口气:“总之这位大小姐什么也指望不上!”
  “就跟你比我强多少似的!”辛蓝白了麦添一眼。
  艾蕊笑着在水池边洗了洗手,“你们小两口儿跟这儿慢慢掰扯吧,我出去歇会儿!”
  起居室里只剩下苏小南一个人在看电视,杜禹和赵博全都跑到小阳台上抽烟去了。
  “干吗不在屋里抽啊?”艾蕊推开门走到阳台上。
  “不是怕苏小南嫌呛么!”赵博答着话,杜禹托着个小烟缸站在一边看了看艾蕊,没说什么。
  “那什么,你们俩先聊,我去方便一下!”赵博偷偷冲杜禹挤了挤眼睛,熄掉烟头走回屋里去了。
  阳台上的气氛骤然间变得微妙起来,艾蕊不动声色地挪到离杜禹很近的地方,趴在栏杆上装作欣赏风景,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你会做饭么?”
  “跟国内的时候一点儿都不会,到这边儿再不会就甭过了!”
  艾蕊望着远处的云彩笑了起来——她穿了黑色的短袖毛衫,头发用发卡随意扎起,鬓边的几缕碎发在微风中轻盈地飘动,肌肤胜雪、吹弹得破。
  空气中到处是花香和艾蕊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杜禹不免有些神思恍惚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才听到艾蕊在问他:“你以前在哪个大学?”
  “哦,”杜禹因为走神而有片刻的慌乱,低头把烟捻灭在烟缸里,“北航。”
  “是么,我在北外,专业就是德语。”
  “那挺好啊,起码来这边不用为过语言关着急了!”
  “也没什么好的,德语在国内还能算个专业,到这边就什么都不是了,只能凑合念念文学这一类的。语言这种东西其实没什么难的,你要是有这方面的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艾蕊意味深长地看着杜禹,“真的,我很希望你能常来我这里坐坐……”
  杜禹还没来得及答话,苏小南忽然拉开门跑到阳台上,大喇喇地问道:“聊什么呢你们?”
  “没事儿,随便聊聊。”艾蕊对苏小南笑了一下。
  “哎,杜禹,快来看,电视里正在放我跟你说的那个电影呢!”苏小南不由分说地扯住杜禹的袖子拉他走,杜禹也就跟着她回屋去了。
  艾蕊背靠在栏杆上,透过窗户看着苏小南在电视前兴高采烈地对着杜禹连比带划,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门铃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艾蕊走去开了门,亚历山大笑嘻嘻地站在门外。
  “你们在开派对?”亚历山大向屋里探了探脑袋,“蕊,最近你这里总是很热闹。”
  “应该说你总是很会挑时候来找我。”艾蕊把亚历山大让进屋里,“这几位你差不多都见过,我就不一一介绍了。”
  亚历山大友好地跟杜禹、赵博和苏小南打招呼。辛蓝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向亚历山大问好。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亚历山大身上,艾蕊悄悄地拽了下杜禹的袖子,低声问道:“会做鱼吗?”
  杜禹犹豫了一下:“就会干烧。”
  “那来帮我吧,我做不好!”艾蕊拽着杜禹向厨房走去。
  麦添刚好削完了所有的土豆,见杜禹进来,淡淡地点了个头便出去了。
  艾蕊看看麦添又看看杜禹:“你们两个……好像有点儿疏远啊……”
  “不太熟而已!快干活儿吧,鱼在哪儿呢?”
  一尾大鱼伴着滋拉滋拉的油响下了锅,杜禹边掌勺边详细地告诉艾蕊该放什么调料、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样的火候。油烟弄得厨房里又热又呛,艾蕊却兴致勃勃地在杜禹旁边转来转去,身体总是有意无意地和杜禹挨在一起。
  杜禹努力装作心无旁骛,眼睛只是盯着锅里的鱼:“德国的电炉子真他妈不好使,好多菜不用明火根本烧不出那个味儿来。”
  艾蕊咯咯地笑道:“德国人要明火也没用,他们会做什么啊?不是炸就是烤要么就是煮,什么好东西给他们也是糟蹋。”
  杜禹关了火,举起锅小心地倾斜,烧好的鱼便稳稳当当地滑进了盘子里。艾蕊抓起刚才切过葱花的菜刀走到水池边冲洗,手指直接放到刀刃边揉搓着。
  “哎,你怎么这么洗刀啊?多危险!”杜禹放下手里的锅,走到艾蕊身边想把菜刀拿过来,伸出去的手很自然地握在了艾蕊攥着刀柄的左手上。
  艾蕊并没有松手,反而将另一只手也向后一撤,轻轻地按住了杜禹的手背。杜禹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艾蕊扭过头去,黑亮的眸子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两个人都清楚地听见了彼此呼吸的声音,艾蕊几乎已经靠在杜禹的怀中了。但杜禹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腕上微微用力,挣脱了艾蕊的手,然后若无其事地拿起了刷碗用的海绵:“以后洗菜刀别直接用手洗,伤着手指头怎么办?”
  “你对谁都这么细心吗?”艾蕊靠在水池边看着杜禹,幽幽地问道。
  杜禹没回答,把菜刀擦干净放回刀架上,甩着手上的水边往外走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没别的事儿了吧?我出去抽根儿烟。”
  艾蕊没再说什么,站在那里出神地凝视着杜禹宽厚的背影,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起居室中央支起了一张大方桌,桌上眨眼之间摆满了干烧鱼、土豆烧牛肉、宫爆鸡丁、水煮肉、麻婆豆腐、蒜茸生菜、凉拌粉丝……
  亚历山大好奇地绕着桌子转来转去,指着那些菜不停地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地给他解释。艾蕊看着亚历山大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这位邻居,天天跟贼似地盯着我这边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只要闻着点儿香味立刻就会跑过来,生怕漏了哪样没吃着。不信你们看我问他……”
  艾蕊拍了拍亚历山大的肩膀:“刚才一直忙没顾上问你,你来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是闻到你这边很香,过来看看你做了什么。”亚历山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大家哄堂大笑,亚历山大莫名其妙地看着艾蕊,艾蕊告诉他:“他们笑话你太馋了!”
  “哦!”亚历山大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膀,“没办法,中国菜太好吃了!”
  辛蓝说:“那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太好了,谢谢!”亚历山大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情。
  艾蕊笑道:“你这个东道主再不发话,他口水都要流到盘子里了!”
  华灯初上,桌边热热闹闹地围坐了一圈人。辛蓝举起酒杯:“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来,为了我们能相聚在德国!”
  几只玻璃杯叮叮当当地碰在了一起。
  丰盛的佳肴转眼间变成了满桌狼藉的杯盘,亚历山大帮麦添和辛蓝收拾着桌子,杜禹、赵博和苏小南准备告辞离开,艾蕊随手裹了块披肩,将他们送下楼去。
  夜凉如水,几位客人不再让主人远送,在楼门前向艾蕊道了再见。艾蕊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忽然开口叫了一声:“杜禹!”
  杜禹回过头,楼门口昏黄的灯影中,艾蕊瑟缩在羊绒披肩中,向他招了招手。杜禹只得小跑着返了回去。
  “忽然想起来,”艾蕊凑到杜禹近前,抓着披肩的手伸出一个小手指,轻轻拨弄着杜禹外套上的拉链扣,“下个星期一是狂欢节大游行,要不要一起去?我是说……就我们两个!”
  杜禹退后半步,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在远处等他的赵博和苏小南:“答应了带他们去的,还有其他几个朋友,早就说好了……”
  艾蕊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但旋即又笑了起来:“也好啊,那就都一起吧,我把麦添和辛蓝也叫上,八点钟Kaufhof门口见,好吗?”
  杜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星期一见!”
  苏小南在远处不耐烦地催促起杜禹来,杜禹应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了。艾蕊将披肩裹得更紧了些,仿佛杜禹离她越远,夜就越发凉了几分……
 
  14
  如果整个城市的人都聚集到一起举办一场化妆舞会,那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此时此刻,辛蓝正身处在这样不可思议的盛大场面中。
  整个市中心挤满了一群又一群奇装异服的人,他们穿着斗篷、铠甲、兽皮,戴着夸张的帽子和头饰,脸上或蒙着面具或用颜料画得花里胡哨——遍地都是女巫、吸血鬼、僵尸、红魔,敬业一些的人士,精心装扮成猫女、蝙蝠侠、蜘蛛人……,孩子们大多扮成卡通人物或小丑,那些色彩艳丽的小丑服有着极为讲究的面料,柔软的丝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所有的人都情绪高亢,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挤在一起合影留念,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人拿着啤酒边喝边一路高歌着走过,身着吉普赛服装的女郎手拉手跳着欢快的舞蹈……
  辛蓝跟在艾蕊和麦添身后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像是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这样的氛围中,一身便装的他们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戴着宽边牛仔帽的漂亮女孩拦住了他们,摇着手里的喷雾染发剂要帮他们化妆。麦添、辛蓝和艾蕊都愉快地答应了,于是立刻拥过来几个同样牛仔打扮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将三个人的头发都喷成了五颜六色,又掏出彩妆笔,在他们脸上精心描绘了一番,然后邀请他们一起合了个影。
  告别了热情的牛仔们,三个人跑到商店的橱窗前照了照——艾蕊的脸上画了一串串彩色的星星;辛蓝被涂了胡子和黑鼻头,成了一只可爱的小花猫;而麦添则被画上了恐怖的大嘴和黑眼圈。三个人对着镜子乐不可支,拿着相机互相拍个不停。
  他们终于在Kaufhof门口找到了杜禹一行,这一队人的头发也已经变成了彩色的,脸上倒还算干净。大家互相取笑了一番各自的尊容,笑笑闹闹地一起向街里走去。
  花车游行的路线已经做好了清场,围观的人们自觉分散在道路两旁,沿途各处都有高大威猛的德国警察在维持秩序。杜禹带着大家走了一段路,总算找到了一块有利地形。大家站了下来,边欣赏着市民们千奇百怪的装束边耐心等待大游行的开始。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不久后放眼望去,已经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游行路线周围全部被挤得水泄不通。两个小时过去了,令人望眼欲穿的路尽头终于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女骑警英姿飒爽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人群中登时响起一片欢呼,漂亮的女骑警微笑着在马上向大家挥手致意。
  骑警开道之后不久,第一辆鲜花覆盖的彩车慢慢地开了过来,车顶最高处站着衣着华丽的王子和公主;车后跟着一队身穿红白超短裙的少女,边挥舞着彩条边整齐地踢起大腿跳着舞。花车所到之处,人们纷纷举起手臂声嘶力竭地呼喊,铺天盖地的巧克力和糖果雨点般从花车上抛洒下来,大人们努力地伸长手臂去接,很多人甚至高高举起了倒翻过来的雨伞,受到特殊优待的小孩子们则干脆跑到花车附近满地捡拾。
  杜禹和麦添仗着个子高,转眼间就接到了许多好东西,其他人也抓到了一些,忙着装进背包里,准备迎接下一辆花车的礼物。辛蓝和苏小南第一次参与如此盛大有趣的活动,兴奋得雀跃不已。
  花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去,每一辆花车都展示着不同的主题——部落文化、竞技运动、恐怖鬼怪、科幻世界……所有的花车全都装饰得绚烂夺目,站在花车上的人们也全都兴高采烈、情绪激昂。整条街道漫天飞舞着糖果、花束和毛绒玩具,两旁观看游行的人们不断地欢呼叫喊,嗓子都快喊哑了。
  辛蓝玩儿得正高兴,无意间一扭头,发现身边只剩下了麦添一个人,其他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咦?怎么就剩咱们俩啦?他们呢?”辛蓝大声地问麦添。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站的地方离刚才有多远了?大家都挤来挤去的,他们早不知道给挤哪儿去了,要不是我一直死盯着你,你现在连我都找不着了。”
  “无所谓啦,那就咱俩玩儿好了!”辛蓝说完便又跳着叫着去抓空中飞散而下的礼物了。
  一辆花车上扔下来很多五颜六色的小尼龙袋,麦添趴在辛蓝耳边怂恿她道:“快去接那个,里面有好东西!”
  辛蓝听后果真很努力地抓到一个在手里,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却装着三只杜蕾丝。辛蓝满脸通红地将袋子塞给了麦添:“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麦添哈哈大笑,揽住辛蓝的腰耳语道:“这玩意儿今天还真派得上用场——费林太太早上跟我说,她要跟几个老朋友happy去,今儿晚上可能回不来。所以,咱们今天可以彻底狂欢一把了,你来了这么多天,我可一直没逮着机会呢!”
  “烦人!”辛蓝娇嗔地在麦添脸上拧了一下。
  麦添在缤纷而下的糖果雨中低头吻住了辛蓝的嘴,很长时间都没有放开……
  缠绵的长吻终于结束了,辛蓝陶醉地凝视着麦添,却在余光中发现一个戴着面具、披着黑色长斗篷的女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辛蓝看了女巫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想给她一个微笑,女巫却已经把头扭开了。
  游行仍在继续,辛蓝抱了一大捧巧克力想要交给麦添,麦添却告诉她:“不行了宝贝儿,书包已经装不下了。”
  “那就送给别人好了!”辛蓝四下张望,又一次接触到了那个女巫的目光。辛蓝见她两手空空,便热情地将巧克力递给了她。
  女巫微微愣了一下,还是从辛蓝手里接过了礼物,用德语说了声谢谢。
  麦添抱住辛蓝:“游行差不多快结束了,你再接东西也没地方可装了,我看咱们这就慢慢地往车站撤吧。等一会儿大家都散了可就不好走了。”
  “你这么急着走是别有企图吧?”辛蓝笑着瞟了麦添一眼。
  “别有企图怎么了?难道你不想?”麦添在辛蓝的脸上亲了一下,搂着辛蓝的肩膀向外面挤去。
  女巫望着他们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将辛蓝的糖果随手递给了一个小女孩,然后抬起手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面具后面,是点点幽怨的眼神和苍白如纸的脸……
  下午四点,花车游行终于结束了,挤在一起的人们分散了开来,三三两两地在街上喝酒闲逛。
  杜禹和艾蕊也跟其他人走散了,两个人混在嘈杂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街上的每个酒吧门口都站着成群结伙的人,全都举着啤酒杯在狂放地豪饮,到处是觥俦交错的声音,人人面红耳赤、情绪高亢,无数的陌生男女们边喝酒边眉目传情地相互勾引。
  艾蕊用肩膀碰了碰杜禹:“咱们也去喝一杯怎么样?”
  杜禹不以为然地看了艾蕊一眼:“你行吗?回头几口就喝趴下了,我还得把你背回去。”
  “别小看人,不信就比比,你还真未必喝得过我!”
  “有意思,第一次碰上敢跟我叫板的女人!”杜禹咧开嘴笑了,“行吧,反正也是出来high的,比比就比比!”
  两个人马上走到离他们最近的酒吧买了两瓶啤酒,一路走一路喝,喝完了就再到途经的酒吧买上两瓶。天已擦黑的时候,杜禹只是脸有些红,而艾蕊却已经完全走不成直线,努力地挽着杜禹的胳膊保持平衡,嘴上却还在嘻嘻哈哈地吵着要继续喝。
  “还喝什么呀?都醉成这样了还不认输?”
  “谁醉了……你怎么知道我醉了……你看你站都站不稳,还说我醉了……”艾蕊说到一半便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咱俩到底谁站不稳啊?”杜禹又气又笑,“甭管谁醉吧,反正是不能再喝了,我可不想真的把你背回去。”
  “那你就忍心让我自己回家……不管我了?”艾蕊像只小猫似地把脸蹭在杜禹的肩膀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嘟囔囔。
  杜禹无奈地叹了口气:“管你管你!现在就送你回家,行了吧?”
  半小时后,杜禹扶着艾蕊爬上了公寓三楼,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你自己开门进去吧,我走了。”
  艾蕊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只是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听见杜禹说要走,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干吗这么着急?我刚才在楼下看了一眼,辛蓝……好像还没回来,进去坐会儿不好么?”
  “算了,玩儿了一天也够累的,我想早点儿回去了。”杜禹微微甩了下肩膀,想要挣脱艾蕊拉着他的手。
  艾蕊没再说话,手松开了袖子却向下一滑,直接握住了杜禹的手,很轻但却坚定地拉了他一下。
  杜禹的手掌被裹在一片温软滑腻中,不觉身子一震转过头来。艾蕊靠在门框上,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他。
  两个人无言地相互对视,艾蕊的眼神越来越难以抗拒,让杜禹几乎就要放弃最后的防线,但是终于,杜禹猛地将手抽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跑下楼去了。
  艾蕊气喘吁吁地跌坐在门口的书包上,把头埋在膝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楼道里的感应电灯熄灭了,黑暗中回响着艾蕊起伏不定的喘息……
 
  15
  清晨的阳光照进厨房里,餐桌上洁白的瓷器散发着令人愉快的光芒。辛蓝坐在餐桌旁翻着报纸,艾蕊睡眼惺忪地走进厨房,奇怪地问道:“咦,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辛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昨天晚上住在麦添那边了,他的房东今天才回来,一大早儿我们就溜出来了。”
  “呵呵,挺甜蜜的嘛!”艾蕊冲辛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着懒腰进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艾蕊清清爽爽地回到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坐到了辛蓝对面:“你吃早饭了吗?”
  “刚才在路上和麦添吃了点儿面包。”
  “麦添干吗去了?”
  “他困得要命,我让他先回家睡了,我歇一会儿还得去上课呢。”辛蓝把报纸翻得哗啦哗啦直响,“哎,艾蕊,报纸上什么地方会登那种招工的广告啊?”
  “怎么?你要找工作?”艾蕊有些意外。
  “是啊,现在我生活也基本上稳定下来了,环境也熟悉得差不多了,也该考虑干点儿正经事了。”
  “可你现在拿的还是语言签证,没有工卡啊。”
  “不是说有一些餐馆之类的工作可以不要工卡的么?”
  “有倒是有,可是那种工作又累挣的又少。你何必那么着急呢?现在就去打工,你的功课怎么办?”
  “唉!”辛蓝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没办法,来的时候管人借了不少钱,总得想办法赶紧还上才是。德语我在国内也断断续续地学了一年呢,现在上的初级班对我来说有点儿简单了,耽误一段时间也问题不大吧。”
  “什么?你是借钱过来的?”艾蕊满脸惊讶的表情,“我不是有意打听你的私事,不过……我一直以为你家庭条件挺优越的……”
  辛蓝苦笑了一下:“你以为得没错,我家里确实条件还好,问题是我父母根本就不想让我来德国。出国他们倒不反对,美国、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哪儿都可以,就是德国不行!”
  “那为什么?德国的教育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呀,而且费用也低!”
  “这还不明白?不愿意我跟麦添在一起呗!为这事都不知道吵吵闹闹多少年了,他们是铁了心地非要拆散我俩。本来麦添刚出国的时候我就想一起过来的,就是因为他们死活不同意才一直拖到现在。这次来之前我跟我爸吵翻了,搬到朋友家住了一段时间,才终于下了狠心,瞒着家里用最快的速度办了来德国的手续,一直到我走的时候,他们都还蒙在鼓里呢,哪儿还可能给我什么钱啊?那笔保证金是用我上班攒下的一点儿钱,再加上麦添打工挣的,又管朋友借了一部分,这才勉强凑起来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艾蕊若有所思地说,“你们家人干吗那么反对你跟麦添在一起?麦添不是挺好的嘛,人长得帅,又有前途,没什么可挑剔的啊!”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麦添没跟你说过吧?我们俩打上幼儿园就在一个楼里住着,后来又上了同一所小学,基本上就是天天泡在一起长大的。麦添他爸和我爸原来是一个机关的同事,小时候我们两家的关系特别好,经常互相走动。但是到了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爸和麦添他爸好像闹了些矛盾,反正都是机关里那点儿勾心斗角的事,两家就这样互不来往了,家里也不许我和麦添再在一起玩儿。不过我们小孩可不管那么多,还是经常背着他们在一起。但麦添上初中那几年开始不学好,整天逃学打架无所不为,我们小区没有人不知道的。后来总算是不打架了,又开始跟几个小混混鼓捣什么乐队,就是不肯好好念书,他们家人也拿他没办法。初中毕业他们家就是花钱托门路才把他弄进了正经高中,高考完他们家人又费半天劲才让他凑合进了个二类学校。总算他上了大学以后才知道正经学习,也不在外边儿瞎混了,可是我们家人对他上中学那会儿的印象是根深蒂固,认定这孩子没什么大出息,再加上我爸和他爸那点儿过节,所以知道我们俩好上以后说什么也不能接受,尤其是我爸,自始至终态度都无比强硬。我知道我爸是放不下面子,可是我也真的放不下麦添,只能硬着头皮顽抗到底了。”
  “真没想到麦添还有这么段历史,”艾蕊笑着摇了摇头,“那你们两家现在还住在一个楼里吗?”
  “早就不是了。我刚上高中我爸就从机关出来下了海,我们家也就搬到别的地方了。后来他们家也分了新的房子搬走了。”
  “那你们俩是怎么好起来的?”
  “搬家以后我们也经常见面啊,只不过两边家长都不知道罢了。高中有一段时间,他跟家里也是关系不好,整天在外面瞎晃荡,情绪挺低落的,我那时候老陪着他,后来很自然就在一起了。反正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不像别人谈恋爱还有个轰轰烈烈的追求过程,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不过两家大人知道这事儿都惊讶得不得了,他们家人一开始也不同意,只不过没我们家那么强硬,后来也就撒手不管了。”
  艾蕊点点头:“要说你们俩也挺不容易的,能顶着压力坚持这么长时间,换了一般人还真未必扛得住。行吧,既然你有难处,我倒是认识几个开买卖的华人朋友,回头帮你打听打听,看他们那儿需不需要人帮忙,需要的话我就介绍你过去。”
  “真的?”辛蓝喜出望外,“太好了,艾蕊,你总是给我雪中送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艾蕊淡淡一笑:“等我真帮你办成了再谢我吧!”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艾蕊看了眼屏幕上的显示,立刻站起身走出了厨房,一直走到阳台上才接通了电话:“喂,点点,找我有事吗?”
 
  16
  阳光特别地好,莱茵河的水面上漂浮着一艘艘游艇,人们戴着墨镜躺在甲板上,尽情享受着明媚的春光。河畔的露天茶座人满为患,艾蕊在约定的时间赶到时,几乎已经找不到什么空位了。
  穿着黑色紧身皮衣的点点,在一个位子上冲艾蕊招了招手。艾蕊步履轻快地走了过去,坐在了点点对面。
  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微风带着清新的河水气息抚过面颊,乐师在茶座边拉着优美流畅的小提琴曲,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惬意,只有点点脸上黯淡的神情削弱了这种欢乐祥和的气氛。
  叫了两杯蓝山咖啡和两份三明治之后,艾蕊靠在椅子上打量了点点一会儿,故意打趣道:“怎么?跟家里闷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有心情出来了?”
  点点勉强地笑了下,摇了摇头。
  “别老这么没精打采的,这样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感情这种事谁能有完全的把握呢?就算你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真不是你的你也没办法,该想开还是得想开点儿。何况我不是说了会帮你吗,现在不过是缓兵之计,你先静下心来做点别的事情好不好?你看你脚也好了,最近天气也不错,没事出来散散步、逛逛街,或者改天我们开车去附近的城市短途旅行吧,怎么样?”
  点点没有答话。侍应生把咖啡端了上来,艾蕊拿起杯子浅啜了一口。
  “我昨天看见他们了!”点点忽然对艾蕊说道。
  “看见谁了?”艾蕊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是麦添和他女朋友。你还记得星期六晚上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你们要一起去看狂欢节的游行吗?昨天我也去了,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只不过我化了妆,所以你们都没能认出我。后来你们走散了,我就一直跟着麦添和他女朋友,他们看上去那么亲密……”点点说不下去了,握着咖啡杯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艾蕊叹了口气:“你说你何苦非得找这份刺激?”
  “我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点点垂下了眼帘,“就是想亲眼看一看,可是看见之后我就彻底地崩溃了!回到家里我一夜都睡不着觉,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们两个人亲热的样子。怎么办呢艾蕊?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本来我也说服自己要照你的话去做,耐心地等待机会,可是现在……我简直一分钟都等不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拼命地克制着自己,才没有直接跑去找麦添。艾蕊,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艾蕊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大概不知道吧?他们两个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感情,想一下子就拆散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是不想帮你,但你现在这个状态让我很担心,万一努力到最后还是没有结果呢?那时候你会不会比现在更接受不了?”
  “我也不知道,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就算希望渺茫,我也必须得做些什么,如果现在就让我放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知道我已经不正常了,我全部的心思都陷在这里面,每时每刻想的只有这一件事,就象一个偏执狂的病人一样。但是我没办法!如果让我一直这样待在离他远远的地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自己折磨自己,我真的会疯掉的!”
  艾蕊轻轻地握住点点的手:“其实我明白,你只是太希望能自己掌握一点儿幸福了。”
  点点愣了一下,扭过头去凝视着碧波荡漾的河水,避开了艾蕊的视线。
  艾蕊点上烟,沉思着抽了一会儿:“点点,有个办法也许能帮到你,不过这个机会能不能利用好,就全看你自己了。我先给你两条忠告:第一,麦添是个讨厌束缚和压力的人,你就算再想得到他,也要充分给他自由选择的空间;第二,麦添应该是个容易在患难中跟人建立感情的人。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在物质上没受过什么委屈,但这次你最好做些吃苦的准备,不要利用自己的经济优势创造任何便利条件,否则你的胜算依然不大。你好好想想,这两条你要是做不到,我就不给你出这个主意了,我没必要为了根本起不到作用的事情白白得罪人,你说是吗?”
  “你放心好了,”点点急切地看着艾蕊,“我一定都能做到的!”
  “那好,”艾蕊欠起身凑近了点点,“我的办法是这样的……”
  莱茵河畔的林荫大道上,辛蓝、苏小南、杜禹和赵博说说笑笑地从远处走了过来。
  这里是莱茵河最热闹的地段,穿着休闲装的情侣夫妇手挽手地散着步、衣着考究的白领们仪态优雅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书、身材矮小却穿戴整洁的老妇人们围在热气腾腾的小吃摊旁吃着烤香肠,充满活力的少男少女踩着滚轴溜冰鞋从人群的缝隙间飞快地穿行而去,到处是一派欢声笑语的繁华景象。
  杜禹抬手看了眼手表:“苏小南,我们可都陪着你溜达了大半个钟头了,我这儿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前边过了桥就是车站,差不多也该回家了吧?”
  “你这人真够没情调的,”苏小南不满道,“天气这么好,在河边散散步多好啊。”
  “天气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啊!再说了,想河边散步回家散去呗,家门口不就有河嘛。”
  “那能一样吗?咱们那边儿连个人影都瞅不见,哪有这儿的气氛好。”
  “得,以后放了学您自己愿意哪儿逛哪儿逛,别老拉着我们陪绑就行了。”
  “谁拉你了?你自己不愿意就别跟来嘛,人家赵博和辛蓝又没说不愿意,是不是辛蓝?”苏小南亲昵地挽住了辛蓝的胳膊。
  辛蓝冲苏小南笑了笑。
  “是什么呀是?”杜禹不屑道,“你死乞白赖非把人家拉来的,人家是不好意思驳你面子。回头咱们仨沿河边逛逛顺路就回家了,辛蓝还得一个人走回头路,你也不替人家想想!”
  辛蓝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也喜欢在外边走走,反正这么早回家也没事干。”
  苏小南想了想:“辛蓝,反正你今天也没约男朋友,干脆上我们那儿吃饭去吧。现在我们三个在一起搭伙吃呢。”
  杜禹附和道:“也行,你就跟我们回去得了,也就多你一双筷子的事儿。”
  “行啊,有人请我吃东西还不好!”辛蓝爽快地答应了。
  杜禹转向赵博:“那待会儿咱们路过超市的时候买一袋鸡腿、一盒肉馅,再买棵白菜买袋豆角,回去做个豆角焖鸡腿、做个白菜汆丸子,然后我冰箱里还有一盒鱼排可以给炸了,再拍个黄瓜、拌个西红柿,应该差不多了吧?”
  赵博点点头:“我看够了。你丫这菜单想得倒真够快的呀!”
  “那是,”杜禹很小声地对赵博说道:“只要来客人我都是这几个菜给打发掉。”
  “哈哈哈!”赵博大笑起来。
  苏小南刚想问他们说了什么,却听见辛蓝在边上叫道:“哎,你们看那不是艾蕊吗?”
  大家顺着辛蓝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茶座上,艾蕊背对着他们在和一个女孩说着什么。
  辛蓝高兴地想要过去打招呼,杜禹赶紧拦住她:“你又不认识人家,别过去打扰她们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做饭吧,再晚点儿非饿出人命不可。”
  “哦,好吧……”辛蓝有些不甘心地朝艾蕊那边多看了两眼,“和她在一块儿的那个女孩儿怎么那么苍白啊,就像生病了似的。看她们俩的样子,怎么像是出了什么事儿……”
  “行啦,走吧,你管人家那么多闲事儿干吗?”杜禹早就认出了点点,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拉着辛蓝匆匆地走开了……
 
  17
  艾蕊驾驶着她的银灰色Polo,奔驰在去往超市的路上。
  后座上,辛蓝亲昵地依偎在麦添怀里,两个人指指点点地欣赏着沿途各具风格的小洋楼。
  艾蕊从反光镜里看了他们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辛蓝,我最近帮你问了几个中餐馆的老板,他们都说暂时不缺人手,回头我再帮你到别处打听打听吧。”
  “哦,没关系,不急的!”
  “怎么?你真的开始找工作啦?”麦添有些意外地看着辛蓝。
  “是啊,我想找一个不要工卡的活儿先干干,挣点儿是点儿呗。”
  “唉!”麦添怜惜地摸了摸辛蓝的头发,“你哪儿吃得了这份儿苦啊?要我说你还是踏踏实实地上你的学吧,挣钱的事儿有我呢!”
  “其实我也觉得是,”艾蕊在前面附和道,“餐馆工又累又拿不到多少钱,还不如让麦添找份正式工,还挣得多一点儿,要是赶上工资高的厂子,一个月顶你在餐馆三个月挣的。”
  辛蓝叹了口气:“这我也知道,问题是现在正式工也不好找啊,要能找得着他早就去了!”
  艾蕊沉默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倒知道一个工作机会,就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辛蓝忙问道:“什么工作啊?先说来听听嘛!”
  “前几天一个斯图加特的朋友告诉我,他们那儿有个包装厂正有一批急活儿等着招人呢,估计现在还没招满。斯图加特的工资普遍比较高,那个厂子一小时9欧,加班的话还另外有补贴,工期大概两个月。反正麦添还没开学,你们要是真急等着钱用,倒不如先让他过去干一段时间。可就是辛蓝才来了没几天,麦添又要走,怕你心里不舒服……”
  辛蓝和麦添对望了一眼,都没做声。
  艾蕊熟练地打了几把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超市门口:“反正这活儿还要过两个星期才开始,要是决定去呢,我就给我朋友打个电话,让他去帮麦添登个记,顺便再帮他找个住的地方。你们俩好好商量商量,ok?”
  麦添和辛蓝下了车,艾蕊独自将车开去停车场。
  超市门口长长的两排手推车旁边,麦添停下来问辛蓝道:“刚才艾蕊说的那个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你!”辛蓝塞了枚硬币,拉了一辆推车出来,“你愿意去吗?你要是愿意我倒也不反对,能早点儿挣够钱把债还上也好,就是让你吃苦我于心不忍啊……”
  “少装贤良淑德,你使起我来可比资本家狠多了!”麦添拍了一下辛蓝的头,“其实也没什么可苦的,建筑工地的活儿我都干过,包装厂还不是小菜一碟。要是去的话我就干脆把费林太太的房子也退掉,还能省俩月房租,东西寄存到朋友那儿就行了。”
  “那你回来以后怎么办?”
  “你自己在这边儿试着找找房子呀,等我回来以后,要能找着房子咱们就直接搬新家了;要万一找不着,我就先在别人那儿凑合挤些日子,然后咱俩一起接着找。”
  “嗯!”辛蓝点点头笑了起来,“好吧,那就这么定了,你去斯图加特挣银子,我留在科隆找房子。对了,不会耽误你上学吧?”
  “要真干满两个月可能就赶不上开学了,不过我下学期也没打算选太多课,耽误几天就耽误几天吧!”
  艾蕊泊好车走了过来,辛蓝向她汇报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决定让麦添去!”
  “这么快就商量好了?”艾蕊有些意外地笑了笑,“行啊,我会给我朋友打电话的,咱们先进去吧!”
  玻璃门无声无息地自动滑开,三个人推着车走进了超市里……
  吃过晚饭,辛蓝抱着浴巾和睡衣钻进了浴室。不一会儿,哗哗的水声响起,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艾蕊凝神听了听,悄悄地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喂,李哥吗?”艾蕊故意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的那两个朋友,他们已经决定过去了……对对,麻烦你去厂里帮他们登一下记,名字就是我昨天告诉过你的……好啊,太谢谢了……另外,还有些事我想特别关照你一下……”
  艾蕊边说边起身踱到了阳台上……
  辛蓝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了浴室,艾蕊过来告诉她:“我刚才已经给斯图加特的朋友打过电话了,一切都没有问题。”
  “太谢谢了!”辛蓝对艾蕊报以感激的微笑,“对了艾蕊,今天在学校的时候,杜禹说他们星期六要去逛跳蚤市场,咱们也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艾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才偷偷地笑了。
 
  18
  星期六一大早,莱茵河畔一座大桥下的空场上,已经挤挤挨挨地搭满了简单的摊位。摊位上陈列着半新不旧的电器、式样过时的服装、略有破损的玩具、古旧的皮质或银质首饰……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摊主既有三五成群留着小黑胡子的土耳其人,也有来自普通德国家庭的父子或夫妻;顾客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地流连在一个个摊位间,不停地和摊主讨价还价,比任何一个商场都要热闹。
  杜禹、赵博和苏小南站在桥下等着辛蓝他们到来。没过多久,艾蕊的车开了过来,停在了附近的空场上。
  艾蕊、辛蓝和麦添下了车,跟着杜禹一行走进跳市里,开始耐心地淘起宝来。
  杜禹帮苏小南和赵博挑了些咖啡壶、吹风机等小家电;艾蕊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三个身后,心不在焉地随手拿起些小玩意儿看看又放下;麦添拖着辛蓝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后,和杜禹保持着一定距离。
  苏小南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对跟在后面的艾蕊、麦添和辛蓝说道:“对了,一会儿你们一起上我们那儿吃饺子去吧,人多热闹!”
  麦添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刚想找借口推说不去,辛蓝却已经高兴地回应道:“好啊好啊,我都好长时间没吃过饺子了!”
  艾蕊看上起也很开心“太好了,我也想吃饺子!”
  麦添不好再说什么,辛蓝又追问道:“你们打算包什么馅儿啊?”
  杜禹正站在不远处的摊位前看东西,听到辛蓝的话不禁笑了一声:“你以为能有多少新鲜馅儿可包?左不过也就是白菜猪肉、猪肉白菜!有一回老刘他们非说要吃韭菜馅儿的——好么,亚超里倒是有,就那一小细捆儿,还没我手指头粗呢,竟然一捆要一欧!我们买了足足得有6、7捆,最后饺子里也没吃出多少韭菜味儿来。这要搁国内,谁会花6、70块钱吃顿韭菜馅儿饺子啊?纯属脑子进水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去,只有杜禹没动地方,拿着一个皮革缝制的存钱罐饶有兴趣地把玩着。
  艾蕊凑到杜禹身边看了看那个存钱罐:“你喜欢?”
  “是啊,你看做得多精致,这么漂亮的手工艺品也就在跳市上才能找得到!”
  艾蕊点点头:“的确不错,风格粗犷,适合男人用。”
  “多少钱?”杜禹举起存钱罐向摊主询问。
  “10欧。”摊主伸出两个五指张开的手掌。
  杜禹想了想:“5欧?”
  摊主摇摇头:“最少8欧!”
  杜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存钱罐放下了:“算了,怎么说也是个玩意儿,花这么多钱不值当的,咱们走吧!”
  艾蕊笑了笑,跟在杜禹身后离开了。
  前面的几个人已经和他们有了一段距离,艾蕊边走边小声地问杜禹道:“哎,帮我个忙行不行?”
  “什么忙?”
  “我的电脑最近动不动就死机,想让你到我家帮忙看看。”
  “哦,那好说,哪天放学我跟着辛蓝过去就是了!”
  “可是我急等着用呢。我是想……能不能等会儿让他们先回河滨公寓,咱俩开车先去我家一趟,完了再一块儿过去?应该耽误不了太长时间的,好不好?”
  杜禹明显地有些犹豫,艾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终于还是点了头:“行吧,正好我也找个逃避做饭的借口。”
  艾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正想说什么,赵博忽然风风火火地跑向他们这边,边跑边招着手喊道:“杜禹,有卖自行车的,过来看看。”
  杜禹和艾蕊跟着赵博走过去,看见一片空地上摆着好几辆大大小小的自行车,一个土耳其人站在旁边守着,其中的两辆跑车看起来还很新。
  杜禹和赵博走上前去对着那两辆跑车东摸西看,辛蓝好奇地问道:“你们要买自行车?”
  赵博点点头:“是啊,眼瞅着天气越来越暖和了,骑车上下学还能省点儿月票钱。”
  “什么呀,”苏小南笑着插话,“其实是我前几天捡了辆自行车把他们俩给馋着了。”
  辛蓝一脸惊讶:“自行车都有的捡?在哪儿捡的?”
  “就在大街上呗!你看见哪辆车搁在路边又没上锁,那就是人家不要了,只管推走就是!”
  “还有这种好事?”辛蓝转向麦添,“那你来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没见你捡一辆?”
  麦添一脸的无奈:“我有学生票,坐车又不用花钱,捡自行车干吗?”
  杜禹对辛蓝说:“你就别听苏小南吹她那车了!你是没看见,都破成什么样儿了?还是我给修了老半天才凑合能骑两下。谁会眼红那个呀?这车多好,还带变速呢,好歹花钱买个舒心是不是!”
  杜禹和赵博推着车到不远处试骑了两圈,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以每辆20欧的价格成交了。
  一下子添了两个大件儿,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再看那些小玩意儿,随便晃了一圈便离开了跳市。
  没走多远,杜禹停下脚步叫住了苏小南:“你帮我把这车先骑回去,你要不想骑就让辛蓝她男朋友骑也行,你和辛蓝坐车。”
  “你要干吗去啊?”苏小南狐疑地看着杜禹。
  “我和艾蕊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就回去。”
  苏小南有些不高兴:“杜禹,吃饺子可是你昨天提议的,怎么着?想临阵开溜回来吃现成的啊?”
  “你们昨天不是说和馅擀皮都会吗?又不是缺了我不行!吃现成的怎么了?自打咱们一起搭伙,天天都是我给你们做饭,还不许我享受一回了?再说我是真的有事儿,没事儿我不就回去了么!”
  苏小南不情愿地接过了自行车,刚要离开又回头叮嘱道:“那你们早点儿回来啊!”
  杜禹和艾蕊已经说说笑笑地并肩向停车场走去,谁都没有理会苏小南的话。
 
  19
  艾蕊的公寓里,杜禹坐在沙发上,神情专注地盯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中了点儿病毒,我帮你装了杀毒软件,现在没事儿了。”
  艾蕊并不答话,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跷着脚坐在杜禹旁边,穿着丝袜的长腿在杜禹的腿上轻轻地蹭来蹭去。
  杜禹关掉电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咱们走吧,估计他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干吗这么着急?”艾蕊坐在沙发上没动弹,盯着杜禹的眼睛里带些挑衅的意味。
  “不是没别的事儿了吗?”
  艾蕊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不会以为我特意把你叫来,就只是为了修电脑吧?”
  杜禹看了艾蕊一眼,不为所动地转身向门口走去:“那我就更不能在这儿待着了,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就自己先走。”
  艾蕊一个箭步抢先冲到了门前,靠在门上拦住了杜禹的去路。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艾蕊愤怒地逼视着杜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杜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害怕你为什么总想躲开我?”
  杜禹望着艾蕊没有做声。
  艾蕊和杜禹对视了片刻,面部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轻轻地吁了口气:“你知道吗?我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对一个男人……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发了疯似地渴望……渴望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被他吻遍全身、被他完完全全地占有……说不出什么原因,就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如果能让这些都成为真的,哪怕只有一次,就算拼了命去换,也在所不惜……只是我没想到这个男人,他竟然是一个胆小……”
  杜禹没等艾蕊说完最后一句,猛地扑过去将艾蕊死死地压在门上,疯狂地吻住了艾蕊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激情如滔天巨浪般席卷了艾蕊,她在一片混沌的窒息中用尽全身的力气攀住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忽而又感到每一个骨节都变得酥软,像是整个人就快要融化成一摊滚烫的液体;她紧闭着双眼,陶醉到晕眩地吮吸着覆在她唇上的炽热柔韧、纠缠在她舌尖的温润绵软,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呻吟。杜禹的手从艾蕊圆润的肩头滑至纤细的腰间,又顺着玲珑的曲线滑上了微微翘起的、丰满的臀,忽然将她一下子拦腰抱起,大跨步地向起居室走去……
  同一时间,辛蓝和苏小南各背着一书包从超市买来的饮料水果进了赵博的房间。刚一推开门,走在前面的苏小南就大声地问道:“杜禹回来了没有?”
  话音未落,屋子里已经响起了一片尖叫,苏小南只觉得脚下滑溜溜的险些摔倒,低头一看,满满一盖帘刚包好的饺子已经被她踩成了烂泥。
  “天啊,你们干吗把饺子放地上啊?”苏小南也叫了起来。
  “这不是桌上放不下了嘛,谁想得到您走路不看脚底下啊。”赵博递过来一张报纸,“你就先别到处乱走了,回头再踩一地肉馅,先拿报纸擦擦鞋吧!”
  老刘、叶武和宋姐也在屋里,一人一手白面地看着苏小南笑。老刘打趣道:“小南,就你刚才踩坏的那点儿饺子正好够你一人儿吃的,待会儿煮好的饺子就没你份儿了啊。”
  苏小南边擦鞋边抗议道:“那能都赖我吗?厨房那么大地方你们干吗非挤在屋里包?”
  “哪儿敢在厨房包啊?多少次的经验教训了——那帮老外一看见你包了饺子,这个尝一个那个尝一个,落到咱们嘴里就剩不下几个了。”
  叶武插嘴道:“就是,再说还有丁建呢,既然不叫人家,就别让人家看见了。”
  麦添拿着一根空心塑料管权充擀面杖,正低头卖力地擀着饺子皮,辛蓝凑到旁边观摩了一会儿,笑着夸奖道:“看不出来啊,你还学会这手艺了?”
  “那是!”麦添颇为得意,“你也别闲着了,去帮着包吧!”
  “不会……”辛蓝为难地挠了挠头。
  “那你帮我擀皮儿?”
  “也不会……”
  “要不你去煮饺子?”
  辛蓝涨红了脸,小声地咕哝道:“你就别为难我了好不好?”
  正守着电锅做水的老刘冲辛蓝招了招手:“来,我教你,特简单,包你一学就会。”
  听老刘传授完要领,辛蓝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待锅里的水一开,辛蓝立刻抄起一盘包好的饺子,离得老远就扔进了锅里,开水一下溅了出来,崩了老刘一脸,把老刘烫得直跳脚。
  “哎哟,小姑奶奶,我可真服了你了。”老刘边抹着脸上的水边叹息道,“跟家真是一点儿活儿都不干呀?将来嫁人了可怎么办?”
  “行了行了,我来煮吧。”宋姐笑着走了过来,“人家自然有老公心疼呢,用得着你操心?”
  辛蓝窘迫万分,不知所措地看了麦添一眼,麦添对着她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杜禹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呀?”苏小南自从进了屋,已经是第三遍念叨这句话了。
  叶武说:“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不就完了嘛!”
  苏小南真的掏出手机来拨了电话,但很快就挂断并抱怨道:“怎么还关机了?”
  “那我给艾蕊打一个试试……”辛蓝也拿出了手机,“奇怪,也关机了!”
  苏小南明显地烦躁不安起来:“这两个人搞什么名堂?饺子都快出锅了,回不回来吃也该给个准信儿吧!怎么做事这么没谱儿啊?”
  赵博在一边研究性地看了苏小南半天,忍不住插嘴道:“他们不回来咱们就先吃呗,你何必急成这样?人家俩人想单独待会儿,你就别非得玩儿命找了,不会这么看不出眉眼高低吧?”
  辛蓝和麦添听了这话,惊讶地看了赵博一眼,又满腹狐疑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苏小南却顿时不再吭气了,闷闷不乐地揣着手站在宋姐旁边看她煮饺子;叶武兴奋地凑到赵博跟前:“谁呀谁呀,说谁呢?杜禹要和谁单独待会儿?”
  “去去去,没你事儿,瞎打听什么?饺子煮好了啊,赶紧赶紧,准备开吃!”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大家各自配好了调料,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圈吃起来。苏小南没吃几个就无精打采地把碗撂在了桌上:“你们慢慢吃吧,我先回屋了。”
  苏小南说着就站起身向门外走,叶武叫了起来:“哎,别走啊,不是说好了吃完饭打牌的吗?”
  苏小南却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赵博愣了一下,也起身跟了出去。
  “你怎么了?才吃了几口就走呀?”楼道里,赵博追上苏小南低声问道。
  “我没胃口!你就别管我了,回去吃你的吧。”
  苏小南满脸的不耐烦,赵博只得停在原地,神色黯然地看着苏小南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杜禹和艾蕊依然相互搂抱着在沙发床上缠绵,一刻也不舍得分开。艾蕊把头埋在杜禹的胸前,不停地嗅着杜禹特有的体味。
  杜禹轻轻地拍了拍艾蕊的肩膀:“你饿吗?”
  艾蕊摇了摇头。
  “奇怪,我也不怎么饿,往常到这时候我早就饿得不行了。”
  “这回知道什么叫秀色可餐了吧?”
  “还有这么夸自己的?”杜禹笑了起来,“不过不饿我也该回去了,天都黑了,再不回去他们不定怎么想呢。”
  “不让你走!”艾蕊立刻手脚并用将杜禹缠得紧紧的。
  杜禹温柔地咬着艾蕊的耳朵:“你不放我走,一会儿辛蓝回来了怎么办?”
  “回来就回来呗!你干吗老在意他们啊?这儿又不是中国,大家自己的事儿还顾不过来呢,哪儿有闲功夫操心别人?反正就是不让你走,要不然我给你个惊喜吧,你就不许走了,行不行?”
  杜禹不以为然地拨弄着艾蕊的头发:“还有什么惊喜?你今天还不够让我惊喜的?”
  艾蕊伸长手臂到扔在茶几上的小挎包里掏了半天,拿出一样东西放到了杜禹的手里。杜禹拿到眼前一看,正是早上在跳市看中的那个皮存钱罐。
  “哟!你什么时候去买的?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注意“
  “你和赵博买自行车的时候呗。怎么样,这回答应我不走了吧?我等会儿去给你做点儿好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杜禹没回答艾蕊的问题,只是把存钱罐抓在手里把玩着,过了一会儿,看着艾蕊轻轻叹了口气:“我哪儿好啊,让你这么喜欢我?”
  艾蕊想了想:“哪儿都不好……但就因为是你的,所以哪儿都喜欢!”
  杜禹丢下了存钱罐,翻过身将艾蕊又一次压在身下,狂热地亲吻着她全身上下绸缎般光滑的肌肤。艾蕊涔涔的香汗、娇柔的喘息和凌乱的秀发如丝缠绕,编织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极乐网……
 
  20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屋里,艾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杜禹酣睡的面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厚实的胸膛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温暖有力;一条结实浑圆的手臂搭在艾蕊的腰间,沉甸甸的分量让她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归属感。
  艾蕊小心翼翼地用手支起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熟睡中的男人——所有那些她渴望了千百遍的细节,现在全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缓缓地伸出手去,用无限的柔情轻抚着杜禹的面颊,摸着摸着,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泪珠一滴滴滚落下来,给那张明艳动人的脸镶嵌上了无数细碎的水钻……
  河滨公寓附近的小站,在周末的早上显得异常冷清。铁轨延伸在两条红砖垒起的高台之间,台子上孤零零地立着雨棚、自动售票机和免费报亭,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高高的树梢上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辛蓝挽着麦添的胳膊踏上了站台,边走边不停地打着呵欠。两个人在雨棚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辛蓝耷拉着眼皮嘟囔道:“没想到这牌不知不觉就打了一宿,好长时间没熬过夜了,真困!”
  麦添把辛蓝搂进怀里:“宝贝儿,坚持一下,等会儿上车再睡。外面太冷,睡着了非感冒不可。”
  辛蓝睡意蒙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麦添,你好像比以前懂得关心人了!”
  “唉,有什么办法啊?谁让我找了你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呢?你们家人本来就恨我恨得牙根儿痒痒,不把你照顾好了更得找我拼命了。”麦添的脸贴住了辛蓝的面颊,“哎,说正经的,下个星期我走了以后你自己可得好好的,万一有点儿什么闪失,我可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辛蓝坏笑了起来:“那你可要小心点,你要是敢在那边儿沾花惹草,我就故意弄出点儿事来陷害你,让我们家人找你算账。”
  “嘁,你觉得可能吗?”麦添不屑道,“分开三年也没出什么事儿啊,俩月倒能有事儿了?”
  “那谁说得好啊,你们男人这么奇怪的动物……”
  “行了,不许那么多废话,来车了!”
  地铁列车轰隆隆地驶进了站台,麦添和辛蓝手拉手跑了过去,头发和衣摆在列车带起的风中猎猎飘扬……
半小时后,辛蓝呵欠连天地爬上公寓三楼,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迎面撞上了正准备离开的杜禹。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然后极不自然地互相点头问好。
  辛蓝进了自己的卧室,跟在杜禹身后的艾蕊扮了个鬼脸,蹑手蹑脚地拉开大门,和杜禹一起走了出去。
  “ 真不用我送你?”艾蕊站在楼道里低声问道。
  “真不用!买月票干吗使的?你再回去睡会儿吧,别下楼了,小心着凉。”
  艾蕊凑近了一步,仰起头看着杜禹,杜禹俯身给了她一个短暂而甜蜜的亲吻。艾蕊满足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叮嘱道:“给我打电话!”
  “嗯!”杜禹点点头,转身向楼下走去,边走边不时地回过头,对靠在门边的艾蕊微笑,直到他们再也看不见彼此。
  辛蓝沉沉地睡了一个上午,中午起床后随便梳洗了一下,到厨房拿了些蛋糕吃起来。艾蕊轻轻悄悄地走过来,倚在厨房门口看着辛蓝大吞大嚼。一整块蛋糕下肚,辛蓝才发现了门边的艾蕊,艾蕊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想不想出去走走?”
  小区里的住户并不算少,但不论什么时候,总是宁静异常。辛蓝和艾蕊悠闲地倘佯在楼前的小路上,一扇扇敞开的窗中偶尔传来低低的笑语,一个个用精致的铁艺栏杆围成的小阳台上,无数的盆栽鲜花将缤纷绚烂的色彩如画卷般倾泻下来,给这个慵懒的午后平添了几分妖娆的韵味。
  “麦添打算什么时候出发?”艾蕊貌似随意地问辛蓝道。
  “星期四吧,他想提前几天过去,也好事先做点儿准备。”
  “嗯,别忘了告诉我是几点的火车,我开车带你一起去送他,顺便告诉他怎么和我的朋友联系。”
  辛蓝感激地看了艾蕊一眼:“真谢谢你什么事情都帮我们想得这么周到,刚来德国就能认识你这么个朋友,真是太幸运了。”
  艾蕊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
  “真不用我送你?”艾蕊站在楼道里低声问道。
  “真不用!买月票干吗使的?你再回去睡会儿吧,别下楼了,小心着凉。”
  艾蕊凑近了一步,仰起头看着杜禹,杜禹俯身给了她一个短暂而甜蜜的亲吻。艾蕊满足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叮嘱道:“给我打电话!”
  “嗯!”杜禹点点头,转身向楼下走去,边走边不时地回过头,对靠在门边的艾蕊微笑,直到他们再也看不见彼此。
辛蓝沉沉地睡了一个上午,中午起床后随便梳洗了一下,到厨房拿了些蛋糕吃起来。艾蕊轻轻悄悄地走过来,倚在厨房门口看着辛蓝大吞大嚼。一整块蛋糕下肚,辛蓝才发现了门边的艾蕊,艾蕊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想不想出去走?”
  小区里的住户并不算少,但不论什么时候,总是宁静异常。辛蓝和艾蕊悠闲地倘佯在楼前的小路上,一扇扇敞开的窗中偶尔传来低低的笑语,一个个用精致的铁艺栏杆围成的小阳台上,无数的盆栽鲜花将缤纷绚烂的色彩如画卷般倾泻下来,给这个慵懒的午后平添了几分妖娆的韵味。
  “麦添打算什么时候出发?”艾蕊貌似随意地问辛蓝道。
  “星期四吧,他想提前几天过去,也好事先做点儿准备。”
  “嗯,别忘了告诉我是几点的火车,我开车带你一起去送他,顺便告诉他怎么和我的朋友联系。”
  辛蓝感激地看了艾蕊一眼:“真谢谢你什么事情都帮我们想得这么周到,刚来德国就能认识你这么个朋友,真是太幸运了。”
  艾蕊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进了小区的儿童游乐场。正是午睡的时间,这里一个孩子都没有,空荡荡的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木头跷跷板安静地保持着倾斜的姿势,沙坑里还散落着孩子们玩过的小塑料桶和塑料铲。
  辛蓝和艾蕊并肩坐到两架秋千上,用脚尖点着地让秋千前后摇荡起来。
  “今天早上看见杜禹,很惊讶吧?”艾蕊忽然这样问道。
  辛蓝点了点头:“是啊,的确有点儿!”
  “我也不想瞒你,其实去河滨公寓接你的那天,我就对杜禹……怎么说?算是一见钟情吧!说起来还应该谢谢你呢!”
  “是吗?”辛蓝若有所思地轻轻晃动着双腿,“那杜禹对你也是一样的吗?”
  “我想……应该是吧!”艾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愉快的笑意。
  “那……”辛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打算和汉克分手吗?”
  艾蕊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小声但却坚定地说道:“不,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辛蓝半天没有说话,艾蕊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吧?”
  “没有,真的没有。”辛蓝诚恳地望向艾蕊,“恰恰相反,我一直觉得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女孩。你让我觉得那么温暖和亲切,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就象是我的姐姐!至于感情上的事,本来就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我从来不会用这些去衡量一个人。”
  艾蕊不自觉地停住了秋千,静静地看着辛蓝,扶着绳索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辛蓝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刚才只是在想……杜禹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如果你能好好珍惜他的话……艾蕊,我不是想要干涉你的私事,只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艾蕊将目光转向了别处,紧紧攥着绳索的手心被磨得生疼,过了好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辛蓝笑道:“谢谢你辛蓝,不管怎么样,能不能拜托你……”
  “放心!”辛蓝打断了艾蕊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跟杜禹说的!”
  她们都不再说话,专心地荡起秋千来。秋千越飞越高,小小的游乐场里回荡着两个女孩子清脆的笑声,连午后慵懒的空气都变得活泼起来。
 
  21
  河滨公寓,杜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听到敲门声响起,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进!”
  门开了,苏小南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杜禹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扬问道:“有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来你这儿待会儿了?”
  “当然可以,随便待!”杜禹说完又低下头去看他的书了。
  苏小南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了下来,踌躇地看了一会儿正专注于书本的杜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昨天干吗去了,连饺子都不回来吃?”
  “哦,有点儿事儿。”杜禹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事儿啊一直忙到今天早上?”
  杜禹把书撂到一边,皱起眉头打量着苏小南:“你怎么还有查哨的爱好?”
  “谁查你了?早上碰巧从窗户里看到你从外面回来,要不是在外边呆了一宿,鬼都不信你能起那么早。你……是不是跟艾蕊在一块儿来着?”
  杜禹索性坦白道:“啊,怎么啦?你特意跑过来就为了问我这个?真够八卦的!”
  杜禹说着又拿起书看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苏小南极为难看的神情。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苏小南艰难地开口道:“杜禹,其实我……”
  话还没说完,杜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杜禹也就没理会苏小南那半句话,径直拿起电话走到一边去接听了。
  “喂,你在宿舍吗?”艾蕊充满女人味的声音轻柔地从电话那端飘了过来。
  “在呀。你在干吗呢?”
  “你到窗口看看就知道了。”
  杜禹疑惑地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批着浅灰色短大衣的艾蕊正站在窗下的河边,手机贴在耳旁,仰起头对着杜禹微笑,脖子上鲜艳的丝巾在阳光下绚目地飘飞,映衬着身后河水的波光,令杜禹心弛神荡。
  杜禹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河边的俏丽佳人,才对着电话说道:“你等着,我马上下去。”
  不明就里的苏小南看到杜禹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急忙问道:“干吗去呀你?”
  “我出去一趟,你愿意跟这儿待着就待着,不愿意待着就先回去吧。”
  杜禹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苏小南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也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杜禹走出楼门的时候,艾蕊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一见他出来,便张开手臂迎上前来,脸上淌满了甜蜜的笑意。
  “怎么这么快就又跑过来了?”杜禹拥住她问道。
  “想你了!”
  杜禹笑了起来,吻了吻艾蕊飘散着清香的发丝。
  “回我那儿去好不好?”艾蕊抬起头望着杜禹,“我一分钟都不想离开你!”
  “我倒是无所谓,可是辛蓝……”
  “没事儿,我刚刚都跟她讲清楚了,她说很高兴我们在一起。”
  “是吗?那行,你等一会儿,我回去收拾点儿东西。”
  “嗯!”艾蕊高兴地踮起脚尖在杜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一楼房间的窗口映出了苏小南的脸,看着楼下亲密相拥的两个人,慢慢地红了眼圈……
  杜禹再次跟着艾蕊回到了她的公寓,房间里似乎还弥漫着他们前一夜疯狂相爱的气息。辛蓝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电视,见他们两个人一起走进屋,对着杜禹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晚上给你们做点儿好吃的吧,红焖羊肉怎么样?前几天刚好在超市买了羊腿呢。”艾蕊心情愉快地脱掉外衣走进了厨房。
  杜禹凑到辛蓝旁边搭讪道:“哎,我过来住住你没意见吧?”
  “我能有什么意见?”辛蓝笑道,“放心,艾蕊这房子隔音效果满好的,碍不到我什么。不过你早上起来用厕所可得速战速决啊,别死占着不出来。”
  “嘁,咱俩还指不定谁占的时间长呢,估计要是被你抢了先手,我就只能带到学校去解决了。你看的这是什么破节目啊?让我看看足球,今天勒沃库森主场对拜仁。”杜禹不由分说地去抢辛蓝手里的遥控器。
  辛蓝赶忙躲闪:“别瞎拨,我这儿看得好好的,你怎么那么讨厌啊?”
  “听得懂吗你就看?看足球多好!”
  “就不让你看,气死你!”
  艾蕊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杜禹你别刚来就欺负辛蓝,进来帮我切羊肉来。”
  杜禹悻悻地进了厨房,辛蓝得意地窝进沙发里偷笑着。
  羊肉刚刚端上桌,门铃就响了。艾蕊开了门,亚历山大拎着一瓶红酒站在门外,对艾蕊笑道:“蕊,你又做好吃的东西了吧?我特意来给你送酒的,有好菜没好酒多可惜。”
  “哦,谢谢,可是我自己有酒啊。”艾蕊故意揶揄道。
  “我觉得我的酒会比较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
  “我用闻的就知道了。”
  艾蕊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进来一起吃吧,下次来我这儿吃东西不用找那么多借口。”
  “嗨!”亚历山大走进屋子向辛蓝和杜禹打着招呼。
  “嗨!”杜禹边热情地回应着亚历山大,边不动声色地用中文对辛蓝说道,“这小子鼻子还真够尖的,贼不走空啊。”
  “呵呵,你可不知道,艾蕊每次做好吃的都得多预备出一个人的份儿来,菜一上桌儿他准过来,时间都掐得刚刚好,要是没来那就肯定是不在家。”
  “真没想到,这外国人怎么也有蹭吃蹭喝的毛病?”
  “不过亚历山大隔三差五也会请艾蕊下馆子吃一顿的,我还跟着沾了两回光呢。”
  艾蕊招呼大家过去吃饭,杜禹和辛蓝停止了议论,走到饭桌旁坐了下来。艾蕊把羊肉焖得又酥又烂、恰到好处,再配上爽口的炒青菜和凉拌瓜条,还有亚历山大拿来的法国红酒,一顿饭吃得四个人红光满面、兴高采烈,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饭后杜禹和辛蓝在厨房里洗碗,艾蕊和亚历山大在阳台上聊着天。
  “蕊,你在恋爱对吧?”亚历山大笑笑地问艾蕊。
  艾蕊看了亚历山大一眼:“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我和汉克在一起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亚历山大摇摇头:“我不是说汉克,我是说杜。你很爱杜,对吗?我从你看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艾蕊不置可否地笑道:“你天天来我这儿骗吃骗喝还不够,还管起我的闲事来了?小心我以后不让你进我的门。”
  “不是管你的闲事,而是替你高兴。蕊,知道吗?你以前从来都没有这么快乐过!”
  亚历山大诚恳的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艾蕊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笑道:“是吗?”说完走到阳台的另一头,给自己点了根烟。
  烟雾在夜幕下徐徐地升腾缭绕,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身后的屋子里传来电视的嘈杂,还有洗碗的两个人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22
  深夜,艾蕊靠在卫生间的水池边讲着电话,声音压得极低。
  “点点,那件事,你是不是再好好地想一想……我知道是我给你出的主意,可我总觉得……”
  电话那头的女孩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艾蕊静静地听着,脸上的为难渐渐变成了不忍,最后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星期四上午,9点……”
  科隆火车站,透明的玻璃电梯缓缓地升到了站台上,门开了,麦添拖着箱子走出来,后面跟着辛蓝和艾蕊。
  红色的列车已经停靠在站台边,上下车的旅客们行色匆匆、川流不息。麦添在车门前停下了脚步,艾蕊掏出一个纸条递给他:“这是我朋友的电话和住址,他叫李群,我一般都叫他李哥。你到了以后直接去找他,他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
  麦添道了声谢,将纸条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艾蕊笑着拍了下麦添的肩膀:“那我就提前跟你说再见了,总得给你们小两口留点儿单独说话的时间。祝你在斯图加特一切顺利,两个月以后再见!”
  麦添点点头:“好啊,再见。”
  “辛蓝,我在停车场等你。”艾蕊冲两个人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麦添看了看辛蓝,伸出手臂将她抱进怀里,两个人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广播里传来即将发车的消息,麦添才松开了手。
  辛蓝轻轻吻了麦添一下:“好好的,我要是想你了,就去斯图加特看你!”
  麦添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拎起箱子上了火车,站在车门边向辛蓝挥手道别。
  火车缓缓开动,渐行渐远,麦添趴在车门的玻璃上看着站台上的辛蓝,她奋力挥舞着手臂的身影越来越小,看上去是那么孤单……
  再也无法看到辛蓝的时候,麦添才拖着箱子向左手边的无烟车厢走去,边走边用目光搜寻着空位。
  车厢中部的座位上,一个穿着雪白毛衣的短发女孩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麦添难以置信地停下了脚步:“点点?你怎么会在这儿?”
  点点没说话,只是对麦添微笑着。麦添走过去,坐在了点点身边的空位上,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和你一样了。”点点平静地答道。
  “和我一样?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不是斯图加特吗?”
  麦添皱着眉头想了想:“艾蕊告诉你的?”
  “嗯,是啊。”
  麦添有些不自在起来:“我是去那儿打工的,你去干什么?”
  “难道只有你能打工?我也可以啊!”
  “你又没有工卡。”
  “我是法国国籍,不需要工卡。”
  “你又不缺钱,再说了,你能干什么啊?”
  “我怎么就不能干了?不是钱的问题,我就是不想一直在家里闲待着,不行吗?”
  麦添斜着眼睛看了点点一会儿:“可我总觉得你是另有企图!”
  点点开心地笑了起来:“是啊,你猜对了!”
  麦添一脸的无奈:“原来你还是不死心……咱们俩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我知道!我不要结果,只要这两个月,两个月过后绝不再缠着你!答应我好吗?”
  “可是这不比在科隆,我自己到那边都没有着落呢,你跟着我,到时候没吃没住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都无所谓,你呢?”
  “放心,你能吃什么样的苦,我也能!”点点轻轻地靠在了麦添的肩膀上。
  “真拿你没办法!”麦添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伸出手臂,将点点拥进了怀里……
  到达斯图加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一下车就给李哥打了个电话,对方却没开机,麦添只好和点点一起拖着行李,在斯图加特陌生的街道上自己寻找着公交车站。
  站在车站的交通路线图前对照着艾蕊给的地址研究了一番,总算确定了该坐哪趟车。两个人一路摸索着找到了李哥的宿舍,一个戴眼镜的中国男子给他们开了门,小小的屋子里烟雾呛人,一大群人正坐在地上打扑克,房间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男人走出房间,问麦添道:“你们是艾蕊的朋友吧?怎么直接就过来了?我还等着你们来电话好去接你们呢。”
  “李哥是吧?”麦添客气地说,“电话我们打过,可是关机了。”
  “哎哟,那肯定是没电了,看看我……”李哥拍了拍脑门,“那什么,还有个事儿得跟你们说一下,房子眼下还没找到,本来是想让你们先在我这儿挤两宿的,可是昨天突然来了一大帮朋友,不光我自己这儿没地方住,连几个朋友的屋子都让他们给占了。实在抱歉,要不这么着得了,我告诉你们一个青年旅社的地址,那儿也挺便宜的,你们先凑合住两天。过两天能找着房子呢,你们就直接搬过去;找不着房子,我这些朋友走了你们也可以住我这边了,你们看行不行?”
  麦添和点点互望了一眼,麦添点头道:“行,没问题,那我们就先去旅社,给你添麻烦了啊。”
  李哥摆了摆手:“哎,别这么说,我这是没完成好艾蕊交给我的任务。你们也甭急着走,跑了一天也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们弄点儿吃的先,吃完再走也来得及。”
  李哥边说边向厨房走去,麦添和点点确实已经饿得发慌,也就没有推辞,一起跟在李哥身后进了厨房。
  李哥烤了一张批萨几只鸡腿,又给两个人倒了两杯白水:“我也是凑合瞎过,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将就着吃点儿吧。”
  麦添和点点连忙道谢,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所有的东西,和李哥简单聊了几句,便又拖着行李上路了。
  按照李哥告诉他们的路线辗转乘了几趟车,到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下车之后还要再走上一大段路,才能到达那个偏僻的青年旅社。偏偏天上又飘起了小雨,麦添把一只手放在点点的头顶上勉强为她挡住些雨水,两个人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着。
  终于到了那个小旅社的门口,一个个房间的窗口里闪烁着温暖的灯光,而旅社的大门却紧闭着,麦添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麦添嘟囔道:“真是奇怪啊,怎么连个值班的人都没有呢?”
  点点趴在门玻璃上看了看:“也许是有事走开了,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尽量把身体蜷缩在狭小的门廊下,雨水还是斜斜地打在他们的腿上,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麦添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辛蓝打过来的。
  “喂,宝贝儿……嗯,是啊,已经到了……都安顿下来了,一直忙着收拾东西还没顾上给你打电话呢,你放心好了……”
  点点坐在旁边沉默地听着麦添接电话。
  “好,一定一定……你也早点儿休息吧,乖……嗯,宝贝儿再见!”
  麦添挂了电话,点点靠在麦添的身上没有做声。麦添摸了摸点点潮湿的头发:“看看,非得跟着我,才第一天就遭了这么多罪,后悔了吧?”
  “谁说的?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怎么都是好的。”
  麦添笑了笑:“别说,咱俩倒还真是有点儿亡命天涯的意思。”
  “嗯!”点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对通缉犯,趁着夜黑风高逃到了偏僻的旅店……”
  “那这间店肯定也是黑店,不过老板怕受连累,不肯收留道上的兄弟。”
  “那就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店,继续跑路……”
  两个人正胡说八道得高兴,身后的门“喀嗒”一声轻响开了锁,麦添赶忙拉起点点走进店里,一个留小胡子的德国男人接待了他们。
  得知两个人想要住店,小胡子遗憾地耸了耸肩膀:“现在没有空位了,抱歉!”
  麦添跟小胡子交涉了半天,实在是一张空床也挤不出来。麦添无奈地看着点点:“怎么办?”
  点点想了一下:“要不然咱们还是回李哥那儿去吧,就算没地方睡,哪怕在厨房里坐一宿也比跟这儿耗着强啊。”
  于是两个人又拖着行李冲进了雨里,长途跋涉回到了学生宿舍。李哥的屋子里仍然挤着一大群人在打牌,看到两人去而复返,李哥有些惊讶:“怎么回事儿?没找着?”
  麦添苦笑道:“找是找着了,但是没床位。”
  “嘿,这事儿闹的!”李哥苦恼地挠了挠头,“这可怎么好,我这儿也实在没地方给你们睡呀。”
  “没关系,实在不行我们就在厨房坐一宿算了。”
  “厨房?不好不好。”李哥想了一下,“走,我带你们去个更合适的地方。”
  麦添和点点跟着李哥来到地下一层,一个空旷的大房间里放着几张台球案和几台弹子机,靠墙摆着几张破旧的长沙发。
  “这是我们学生宿舍的娱乐室,我看你们就在这儿睡得了,夜里估计也没人会下来玩儿的,总比坐一宿好多了吧?”
  娱乐室里温暖而干燥,沙发虽然破旧倒也还算舒适,麦添询问地看了点点一眼,点点微笑道:“我看挺好!”
  李哥满意地点点头:“得,那你们自己收拾收拾歇着吧,我就不陪着你们了。”
  待李哥离开,麦添和点点去公共浴室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把两张成直角排列的长沙发拉近了些,在上面铺了些衣服,又挑了几件厚衣服用来盖,然后头对头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刚刚躺下,就进来了两个俄罗斯学生,瞟了一眼沙发上的两个人,也没理会,自顾自地拿起球杆打起台球来。
  麦添和点点偷偷地笑着互望了一眼。点点朝麦添伸出一只手,麦添将它包进了自己温暖的掌心里。两个人手握着手,在噼里啪啦的台球撞击声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23
  清晨,艾蕊被手机的闹铃声吵醒,睁开眼睛,看见杜禹正坐在床头穿衣服。
  艾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环住了杜禹的腰:“一个星期都不见你去学校,都星期五了倒想起去上课了?”
  “昨天叶武来过电话,说今天有测验,不去不行。”杜禹利索地套上了一件长袖衫,“还有,我今天晚上也过不来了。我和叶武要陪老刘去趟乌尔姆,还有老刘另外两个朋友。我们买周末票,坐夜里两点的火车走,后天晚上回来。”
  “什么事儿啊?还这么兴师动众的?”艾蕊不开心地把脸贴到了杜禹的后背上。
  “帮老刘要帐去,乌尔姆有个孙子该了他不少钱,一直赖着不还。”
  “怎么感觉你们像黑社会啊?”艾蕊松开抱着杜禹的手,躺回了枕头上。
  “要真是黑社会倒好了,我们这顶多也就是个穷帮穷!顺便去乌尔姆转转,要是好玩儿以后我也带你去。”杜禹拍了拍艾蕊的脸,“你就跟家好好待着吧,反正我后天晚上就回来了,你也干点儿自己的事儿。”
  艾蕊没好气地说:“我自己有什么事儿好干的?又没开学呢!”
  杜禹看着艾蕊躺在床上耍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行啦,都腻了一个星期了还嫌不够啊?你要这么舍不得我,那我干脆把河滨公寓的房子退了,彻底搬过来得了,咱俩平摊房租,也少花一份儿冤枉钱。”
  艾蕊愣了一下,拉起被子蒙住了半张脸,佯装生气道:“我跟辛蓝一起住得好好的,谁稀罕跟你一块儿住?去去去,去你的乌尔姆吧,别理我!”
  杜禹全不在意地笑了笑,俯身在艾蕊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站起身走出了起居室。
  洗漱完毕,杜禹回到起居室门口,看见艾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是又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拎起放在门廊上的书包,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门刚一关上,艾蕊便睁开了眼睛,缓缓地吁了一口气,披头散发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发了半天呆,才没精打采地穿好衣服下了床。刚把一切收拾停当,辛蓝穿着一身运动服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艾蕊诧异地看了辛蓝一眼:“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上课了呢!”
  “没有,今天我们班停课一天,老师临时有事。我刚才出去晨跑了。”辛蓝活力充沛地对艾蕊挥了挥手里的信封,“给,你的信!”
  “哦,谢谢。”艾蕊接过信,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便转身走进厨房去了。
  辛蓝冲了个澡,换好衣服,走到厨房门口想进去找点儿吃的,却惊讶地看见艾蕊正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捏着信纸搭在桌边,另一只手在不停地擦着眼泪。
  辛蓝愣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特别安静,辛蓝不知所措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耳边似乎总是回响着艾蕊低微的啜泣声。正在坐立不安之际,艾蕊却若无其事地从厨房走了出来,像往常一样对辛蓝笑了笑。辛蓝小心地打量了她一下,只觉她的眼睛略有些红肿,好像也没有太明显的哭过的痕迹,想了想,还是把要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吃早饭了吗?”艾蕊坐到辛蓝旁边随口问道。
  “还没,过一会儿吧。杜禹上课去了?”
  “嗯。”艾蕊点点头。
  辛蓝笑道:“真有意思,前几天我天天去上课他天天逃学,今天我放假了他倒跑去上课了。”
  “说是有测验。还有他明天一大早要去乌尔姆,可能星期日晚上才能回来。”
  “晤,这么说今天咱俩都成大闲人了!艾蕊,你有什么计划吗?想不想出去玩儿玩儿?”
  “玩儿什么?”艾蕊心不在焉地问。
  “让我想想……”辛蓝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对了,你平时都开车出门,不经常坐地铁的吧?”
  “是啊,很少坐,怎么了?”
  辛蓝有些兴奋地解释道:“我每天坐地铁上下学,发现在科隆坐地铁是一件特别有乐趣的事!我曾经想过要找一个清闲的日子,把地铁的主要线路都从头到尾坐一遍,顺便就游览整个城市了。怎么样,咱们一起去啊?”
  艾蕊有些迟疑:“就光是坐着地铁来回跑?那能有什么意思?”
  “试试就知道了!你要是觉得不好玩儿,咱们回来就是。”
  艾蕊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辛蓝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好,现在就吃早饭,吃完立刻出发!”
  欧洲三月的天就像小孩子善变的脸,调皮地跟地上的人们玩儿着捉迷藏的游戏。当地铁列车呼啸着奔驰在莱茵河大桥上,灿烂的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当列车悄悄地滑过宁静的街心广场和湖边的小城堡,厚重的浓云已经在天边低低地翻滚;当列车呜咽着穿行在窄窄的林间山谷中,雨珠开始滴滴答答地在窗上跳舞;而当列车最终停在一大片绿草如茵的足球场边,天空又已变成了一望无垠的蔚蓝。
  艾蕊和辛蓝坐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窗外变幻的风景。艾蕊终于明白了辛蓝为什么会把这当作一种乐趣。当列车行驶在地下的路段时,一个个风格迥异的小站或如童话中的小小宫殿、或如科幻电影中的太空舱,总是带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而当列车腾跃着冲上地面,又宛如乘在一条能上天能入地的蛟龙身上,在这个城市里畅快地四处翱翔。
  她们就这样坐着地铁从城市的东南跑到东北,又从东北跑到西南,一直玩儿到下午,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了。
  在归途中的某一站,她们看到Koelnarena(科隆会议厅)如一个巨大的飞碟矗立在前方,辛蓝提议下车到近处看一看。
  这个宏伟而又充满现代气息的建筑,座落在一个小小的山坡之上,数条石级小路蜿蜒在铺满山坡的绿草中间,由于刚刚下过雨,空气中散发着泥土与青草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清香。
  两个女孩拾阶而上,艾蕊抬头仰视着飞跨于椭圆形屋顶之上的巨大网状拱架,向辛蓝介绍道:“Arena,德语里有斗兽场的意思,国内的人通常将这儿翻译成科隆会议厅。开不开会我不知道,只知道这儿经常举办大型的演唱会,去年我还来看过一场。”
  辛蓝点点头:“真是不错的建筑。我来德国之前,还以为这里和美国一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来了以后才发现反倒是低矮的老式建筑居多,但是类似Arena这种风格的大场馆,却也不显得特别突兀,感觉他们把现代和传统融合得很好。”
  在Arena的前面停下来观望了一会儿,艾蕊指了指门口问辛蓝道:“要进去看看吗?”
  “算了,我对里面什么样子倒不是特别感兴趣,不如就在外面走走吧。刚下过雨的草地,味道特别好闻。”
  两个女孩信步徜徉在草地间的小路上,馨香湿润的空气确实令人感到愉快,艾蕊微笑道:“谢谢你拉我出来玩儿,我心情好多了。”
  辛蓝看了艾蕊一眼:“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我在厨房门口看见你拿着那封信……”
  “其实也没什么,”艾蕊轻轻地叹了口气,“信是我妈妈寄来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和往常一样说她一切都好。我只是每次收到她的信都会很难过。”
  “哦……”辛蓝尽管有很多疑问,却不敢贸然问出口。
  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艾蕊忽然问辛蓝道:“你看到我妈妈照片的时候,一定奇怪她为什么看上去显得那么老吧?”
  “是啊,有点儿!”辛蓝点了点头。
  “其实她还不到50岁呢。”艾蕊的眼圈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我跟你说过,我妈妈年轻的时候特别地漂亮,那时候她还生活在我们的老家——南方一个小城镇,有无数的追求者也有无数的麻烦。在那种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家的女孩,长得太漂亮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骚扰和纠缠。就为了避开这些麻烦,她早早地就把自己嫁出去了。当然,她嫁的那个人就是我父亲,只不过在我心目中,我是没有父亲的!”
  辛蓝专注地倾听着艾蕊的讲述,艾蕊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那个人是我妈*同学,家里条件很差,甚至比我妈妈家里还要差得多。外公外婆本来是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可是妈妈真的很爱他,最后外公外婆拗不过,就成全他们了。刚结婚的时候可能还算幸福吧,但是很快妈妈生了我,好日子也就算过到头了。那个人和他全家都想男孩想得发疯,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妈妈受够了他们一家的白眼。后来妈妈也一直都没能再怀上孩子,直到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了,想再要也不行了,那个人对妈*态度也就一天比一天更恶劣,后来甚至发展到拳脚相向,对我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从来不记得他抱过我,也不记得他给我买过哪怕一块儿糖、一个玩具,我没从他那儿体会到任何有爸爸的好处,在我眼里他就只是一个脾气极端暴躁的男人,永远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
  “我小学毕业的前一年,那个人得到了一个去北京工作的机会,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就全都迁到北京了。妈妈在家乡的时候是做后勤的,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到了北京以后就只能待在家里做家庭妇女了。可那个人的事业却发展得很好,钱挣得很多,但他肯花在我和妈妈身上的钱仍然少得可怜,所以在我上学的很多年里,一直都是班里最寒酸的一个。而我身边那些北京的同学们,几乎全都是家境优越的小皇帝小公主,整个初中时代,我就是在自卑的独来独往中度过的,大家好像根本就意识不到我的存在。
  “而那个人却过得风光无限——都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更何况是一个人品本来也不怎么样的男人呢?北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到处是漂亮时髦的年轻姑娘,我妈妈一个从小地方来的家庭妇女,和她们一比还怎么能入那个人的眼呢?那个人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我上初二那年,他索性告诉妈妈自己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要求离婚。妈妈怎么都不同意,甚至跪下来求他,他都丝毫不为所动,态度强硬无比。那段时间家里几乎天天都是吵闹声,如果妈妈不同意,是没办法协议离婚的,去法院起诉离婚又太麻烦,而他是一天都等不及地要摆脱我们母女俩。后来他在极度不耐烦的情况下开始天天对妈妈拳打脚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凶残,最后妈妈是被他打怕了,只好同意离婚。我妈妈这个人特别地老实,一点儿都不懂得怎么维护自己的权益,平时也不跟丈夫留任何心眼儿,结果离婚之前那个人很容易地就在财产上做了手脚,虽然他已经很发达了,妈妈却几乎没分到什么钱。那个人只把我们刚到北京时住的那套又旧又小的房子留给了我们,并承诺每个月付给我一点微薄的生活费。离婚后没几天,那个人就在北京的黄金地段买了豪华的新房子结婚了,后来他的新老婆给他生了个梦寐以求的儿子,他就更不会再把我们放在眼里,除了偶尔派人把应付的赡养费给妈妈送来之外,再也没来看过我们一次。
  “我和妈*生活一下子变得艰难起来。我刚才说了,妈妈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更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在北京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什么正经工作,只能做些零工挣很少的一点儿钱,勉强维持生计。我曾经劝妈妈带我回老家去,可妈妈一来是不愿意让外公外婆知道她落到了这么悲惨的境地,二来是不愿意让我放弃在北京上学的机会,所以再怎么难也还是坚持留在了北京。自从妈妈离婚以后,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地念书,以后就不用做男人的附属品,她一辈子就是吃亏在没有文化没有特别的本领,只能任由男人摆布,所以她就是拼了命也要供我受最好的教育。现在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老了吧?都是被残酷的生活折磨成这样的!”
  两个人已经慢慢地溜达到山坡下面又慢慢地折了回来,辛蓝神色凝重地低着头,安静地聆听着艾蕊的每一句话。艾蕊继续讲道:“妈妈在刚离婚不久的时候曾经找过一个新的男人,那人也没别的,就是经济条件还好。我妈不是为她自己,只是为了让我过得好一点儿,我明白她的心思,也知道她不容易,虽然心里很不喜欢那个男人,但是从来都没有反对过。他们交往了一段时间,都已经开始筹备婚事了,有一天那个男人来我家,妈妈正好出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他居然凑上来对我动手动脚,幸好被及时回家的妈妈撞见,把他赶走了。这件事之后妈妈算是彻底打消了再嫁的念头,而我受了这个刺激,对男人越来越感到恐惧。
  “可是上了高中以后,班里一个男生开始疯狂地追求我,每天都在放学路上堵着我,陪我回家、逗我说话、送我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开始的时候我特别抗拒,拼命地躲着他,可是慢慢地,我发现有个男生对自己好,其实是件很舒服的事情。说起来我并不怎么喜欢那个男生,我只是喜欢他对我的好而已,我从小就没得到过男性的关爱,所以男人对我的这种好,远比这个男人本身对我来说更重要。于是我逐渐接受了他,开始背着老师和妈妈偷偷跟他交往,我们好了差不多半年以后,有一天他把我哄到他家里,强行要走了我的第一次。事后他对哭得全身发抖的我说他会一辈子对我好,可实际上呢?还不到一个学期,他就和一个别的班的女生好上了,连看都不再看我一眼。”
  “从那以后,我对男人算是彻底绝望了,”艾蕊自嘲地笑了笑,眼睛里却瞬间闪过一丝怨毒,“我恨他们,我打心眼儿里觉得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不择手段地把男人欠我的东西全都拿回来。就是这种强烈的报复欲让我一下子蜕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我开始刻意修饰自己的外表、开始抬头挺胸地走路、开始大声地讲话、灿烂地微笑,我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自卑怯懦的小丫头了,我要让自己变成一个魅力无限的女人、要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然后从他们身上榨取我想要的一切!第一个被我成功勾引的就是那个抛弃了我的男生,他又回过头来找我,当着我的面和他的新女朋友说分手,我像猫捉老鼠一样耍弄着他,想出种种花样刁难他,等到他天真地以为终于又得到了我的心,我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羞辱了他一顿。看着一个大男生难堪到当众掉眼泪,我真觉得活了十几年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过。”
  一阵冷风掠过,艾蕊脸上扭曲的快感让辛蓝微微地打了个寒噤。艾蕊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叼进嘴里,打了好几次火机,才终于把烟点着了。
  “妈妈一直都很想让我出国,”艾蕊在湿润的空气中徐徐地吐出了一口烟雾,“她总跟我说,中国的女人活得太没有地位了!虽然我并不认为她的不幸和是不是中国人有很大关系,但是为了不让她失望,我还是决定按她说的做。我打听了很多出国留学的信息,听说去德国相对容易些,大学又免收学费,就报考了北外的德语专业,开始为毕业后出国做准备。自从上大学以后我就没再管我妈要过钱,我在校外结交了很多有钱的男人,用他们给我的钱支付学费、买高档的服装和化妆品,跟妈妈就说是做家教和兼职翻译挣来的。同学们都很疏远我,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可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在我眼里,男人只是一些特别容易被利用的工具,既然能让我过得又舒服又体面、能让妈妈少些操劳,那就不用白不用。别人爱怎么想关我什么事?就是人人都说我好,也不能给我带来一毛钱的好处,谁稀罕?
  “临近毕业的时候,有个公司请我去给他们的德国客户做临时翻译,我就是那次认识了汉克的,他几乎一见到我就立刻被我迷上了。我觉得这事真的挺有意思——原本我是打算出了国之后再勾搭个有钱的老外负担我的生活,没想到还没走呢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了。这样也好,对我来说更方便,于是我对汉克的热情非常配合,很快就跟他混到了一起。我告诉他我想去德国留学,他回德国后就很快给我办好了科隆大学的入学手续,我一毕业就马上过来了。汉克有钱有地位,还是个钻石王老五,不过他好像并不打算和我死绑在一起,从我刚到德国的时候起他就只有周末才过来找我,但是会给我足够的钱让我衣食无忧。妈妈当然不知情,还以为我是自己申请的学校、自己在这边打工挣钱养活自己,所以对我放心得很!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对汉克根本谈不上任何感情,他也只是被我利用的工具而已!”
  艾蕊在一个垃圾桶上捻灭了烟头,辛蓝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问道:“那杜禹呢?你也是在利用他吗?”
  艾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当然不是!”
  两个人继续向山坡上走去。
  “我是真的喜欢他。他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奇迹,我从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对一个男人产生这么热烈而纯粹的感情,甚至只是见了一面,就深陷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我也不知道他对我究竟有什么魔力,只是和他在一起,能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全和踏实,让我觉得自己真正像一个女人。可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不能离开汉克,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出国之前我郑重地向妈妈承诺过,一定会尽快把她接到德国和我团聚,来了德国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惦念着她。她过日子节省惯了,平时不到过年过节连电话都不肯让我给她打,即使我告诉她用卡打其实很便宜,她也不让,上网她就更不会了。我们只有写信联系,她总是在信上说她很好,可我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的!她一个人在国内能好到哪儿去?肯定是又寂寞又孤独。我每次收到她的信就会想到这些、就会忍不住掉眼泪,真希望立刻就把她接到我身边,但实际上我现在还做不到,我还是学生身份,不可能让她长期留在德国的。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汉克身上,等着他创造机会让我获得长期居留,这也是他曾经向我承诺过的。我的确是……很想很想和杜禹在一起,可我不是只为自己活的!迟早有一天他会知道我的一切真相,眼下我只有抱着能瞒多久算多久的打算,哪怕能多拥有他一天,也是好的!”
  她们又回到山坡的顶端了,天再次阴沉了下来,巨大的网状拱架后面涌起了大团大团的乌云。艾蕊握了一下辛蓝冰冷的手,抬起头看到她发红的眼睛里有盈盈的泪光,不禁轻声问道:“我让你难受了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些。你知道吗辛蓝,刚开始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我对有钱人家的孩子天生就很仇视,总觉得他们都被惯得又自私又娇气,根本不懂得理解别人。那时候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说什么心里话的。可是慢慢地相处久了,我发现你也有坚强独立的一面,而且非常地宽容和善良。还记得咱们不久前在游乐场里那次谈话吗?你说你觉得我是你遇到过的最好的女孩,我当时真是又感动又惭愧——感动的是我从来没从别人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评价,惭愧的是你并不了解真正的我。也许这就是我今天忍不住要告诉你这些的原因,我想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我的本来面目,你一定……很失望吧?”
  辛蓝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张开手臂拥住了艾蕊。艾蕊将头靠在辛蓝的肩膀上,心里忽然一酸,眼泪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天空已经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和艾蕊的泪水混在一起,打湿了辛蓝的肩头。透过潮湿的鬓发,艾蕊听到辛蓝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艾蕊,你一定会幸福的!”

  24
  夜很深了,艾蕊仍然躺在沙发床上辗转反侧,下午那些对往事的回忆让她直到现在心情都无法平静。她摸到了放在枕边的信,再次打开来轻轻地摩娑着信纸,又把它蒙在脸上,用力地呼吸着信纸上淡淡发散出来的熟悉的气息。
  手机忽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吵醒你了吗?”杜禹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夜晚听起来是如此温暖。
  “我还没睡着呢。”
  “我们一会儿就要出发了,忽然想给你打个电话道个别。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和辛蓝出去玩儿了一天,坐地铁去了好多有意思的地方,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呵呵,你要是喜欢,等我回来再陪你去。”
  “好啊!”
  “那快睡吧,时候也不早了,明天我再跟你联系!”
  杜禹的电话就像一剂特效催眠药,让几分钟前还难以入睡的艾蕊迅速地沉入了梦乡,嘴角边始终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当艾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她瞥了一眼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发现上面有一条杜禹在半夜时发来的短信:“你现在一定已经睡着了吧?我们在火车上,大家都在睡觉,忽然很想你!”
  艾蕊蜷缩在床头,反反复复地读着这短短的几句话,仿佛越过时空看见夜色的暗影中,杜禹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孤独地望着窗外思念着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滋味悄悄地爬上了艾蕊的心头,渐渐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经末梢,让她陶醉得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整整一天的时间,艾蕊时刻把手机放在身边等着杜禹的短信,看杜禹给她讲述沿途的风光、经过的城市、乌尔姆的大教堂和美丽的多瑙河;而她也不断地回短信告诉他自己正在做的事和一些转瞬即逝的心情。他们始终没有再通电话,似乎这无声的交流更能传达一种回味悠长的亲密和默契。直到晚上,杜禹发来最后一个短信说晚安的时候,艾蕊回短信告诉他:“明天傍晚,我会去火车站接你!”
  晌午时分,列车缓缓停靠在斯图加特火车站,杜禹一行下了车,准备换乘另一趟车回科隆。
  下一趟车还要等20多分钟,大家都有点儿饿了,杜禹和老刘的一个朋友一起来到火车站的食品区,看看能买些什么吃的。
  这里到处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土耳其烤肉摊的烤炉架热气腾腾地转个不停;必胜客快餐亭里的侍者忙着端出一份份铺满焦黄奶酪的披萨和一杯杯清凉的饮料;面包房的玻璃柜台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包、三明治和糕点;中式快餐店的招牌上,一张张精美菜式的图片让人垂涎三尺……
  麦添正拥着点点在食品区里游荡:“想吃点儿什么啊?尽管说别客气。明天就要开始干活了,今天得好好吃一顿攒攒力气!星期天别的地方也不开门,就这儿还能找到点儿好吃的东西。”
  点点一时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地东张西望着。
  杜禹拐了个弯,猛一抬头看见麦添和点点亲昵的背影,急刹车般地收住了脚步,愣在原地。
  同伴拍了拍杜禹的肩膀:“走啊,发什么呆呢?”
  “哦,不好意思啊,我忽然想上厕所,你自己看着买点儿什么吧,随便什么都行。”杜禹边说边匆匆地转身走开,边走边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天色渐暗,艾蕊换上了最心爱的长裙,将缀着星星吊坠的黑丝绒项圈环绕在细长的脖颈上,在脸上扑了薄薄的一层蜜粉,两边的眼睑各扫上一层淡淡的眼影,将晶莹的粉红色唇彩轻轻敷匀在嘴唇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然后披上宽松的羊绒短外套,抓起精致小巧的手袋,踩上光可鉴人的高跟皮鞋,满怀喜悦地跑出门去。
  华灯初上的科隆街头,一个漂亮的中国女孩提着长长的裙裾奔过十字路口、穿过地下甬道、跃上地铁列车,宛如《天鹅湖》里急于去赴王子那场舞会的公主。
  最后,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在火车站大厅里停了下来,故意挑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想看看杜禹四处寻找她的焦急样子。
  没过多长时间,杜禹步履从容地随着人流走了出来,在熙攘喧闹的大厅里异常准确地用目光捕捉到了艾蕊的所在。
  艾蕊有些小小的失望,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惊喜,她迎着杜禹的目光走上前去,笑意从心底一直流淌到脸上,脚步越来越轻快,直到一下扑进了那个才离开两天就已让她相思成灾的怀抱。
  杜禹紧紧地抱住了艾蕊,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离远了一些仔细地打量着她,眼里流露出几分欣赏和少许疼惜:“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漂亮?冷不冷?”
  艾蕊摇了摇头:“你的同伴们都哪儿去了?”
  杜禹打了个响指:“早都让我打发走了,省得碍眼!”
  艾蕊笑着靠在了杜禹身上,两个人相互搂抱着向站外走去。
  “这是从乌尔姆给你带的。”杜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袋递给艾蕊,艾蕊迫不及待地打开来,里面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熊钥匙扣。
  “真可爱!”艾蕊高兴地拿在手里把玩着,“和乌尔姆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吗?”
  “那倒没有,”杜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想从那儿买个东西送给你。我一个穷学生也没多少钱,买不起什么太好的……”
  “谁说不好了?我觉得特别好!”艾蕊打断了杜禹的话,把小熊贴在脸上蹭了蹭,眼睛竟有些潮湿起来。
  夜晚的空气凉爽而湿润,飘散着春季特有的淡淡花香。艾蕊告诉杜禹:“我今天没开车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跟你一起坐车、一起走走。”
  “好啊,没问题。”杜禹温暖的大手包住了艾蕊柔软的小手,牵着她向车站走去,一路走一路给她讲述着这趟旅行的趣事和见闻。
  地铁列车轰隆隆地开过了莱茵河大桥,杜禹指着窗外对艾蕊说:“看,多漂亮!”
  河对岸的科隆大教堂被夜晚的激光映照成了通体银白,像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城堡;河岸边一排排建筑物投射出五颜六色的灯光,光影倒映在河水里,被荡漾的水波搅动成眩目的霓彩;就连钢筋铁骨的莱茵河大桥,也被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金黄。
  艾蕊握着心爱的小熊靠在杜禹宽宽的肩上,望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恍惚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无比美妙的梦境……

  25
  终于到家了,杜禹和艾蕊说说笑笑地推开了公寓的房门,刚一迈进屋子就迎面扑来一股呛人的浓烟,厨房里一阵乒乓乱响。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快步走进厨房,只见辛蓝系着围裙守在炉子旁边,正奋力挥舞着炒勺,被烟呛得咳个不停。各种家什、油盐酱醋被摊得满世界都是,地上到处是一滩一滩的水渍。
  “天哪,小姑奶奶,你这是要干吗呀?”艾蕊惊呼起来。
  辛蓝抬手抹了把汗,额头上立刻出现一道黑印。她浑然不觉地咧嘴笑道:“帮你们做饭啊!你今天走之前也没吃,杜禹刚回来肯定也饿坏了,所以我想先做好饭,省得你回来再忙了嘛!这是最后一个菜啦,你们等着吃就行了。”
  杜禹靠在门上看着辛蓝发笑,艾蕊推了他一把:“行啦,你先出去待会儿,我帮她收拾一下。”
  厨房里只剩下辛蓝和艾蕊两个人,艾蕊手脚利索地拖干了地上的水,把锅碗瓢盆各归其位,一边干活一边问辛蓝道:“你这是想起什么来了?怎么突然想要做饭?”
  “我只是想为你做点儿什么!”
  艾蕊有些意外地看了辛蓝一眼,感激地笑了……
  这顿晚饭,辛蓝做了黄瓜炒火腿、烤鸡翅和西红柿蛋汤,外加一盒沙丁鱼罐头。虽然黄瓜片切得太厚、鸡翅烤得有点硬、汤也做得咸了点儿,三个人还是高高兴兴地吃完了所有的东西。辛蓝得意地说道:“嘿,我总算也能自己弄出一顿饭来啦,等麦添回来给他好好表现表现。”
  杜禹猛然间想起在斯图加特火车站撞见的一幕,偷偷地瞟了艾蕊一眼。艾蕊低头喝着碗底的剩汤,仿佛没听见辛蓝在说什么。
  吃过饭,辛蓝早早地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杜禹和艾蕊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爱抚缠绵。
  “你不在的这两天真想死你了,好像分开了几个月似地那么漫长。”艾蕊靠在杜禹的胸口上低声倾诉着。
  “我也想你!”杜禹摸着艾蕊的头发,“走之前跟你提的那个事儿你想过了吗?既然咱俩谁也离不开谁,我还不如就彻底搬过来算了。我可以帮你负担一半房租,或者,我们也可以重新找一个便宜点儿的房子……你说呢?”
  艾蕊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也想让你搬过来,可辛蓝不是还在我这儿吗?你这样随便住住倒没什么,但要彻底搬过来,辛蓝可能会觉得不太方便的;另找房子就更不合适了,不是等于轰人家吗?还是等辛蓝从我这儿搬走再说吧,好吗?”
  杜禹想了想:“其实倒是可以让辛蓝住到我那儿去,我走了房子就空出来了。”
  “你那儿两个人住太小了,麦添回来了怎么办?人家不是还得重新找房子?就别折腾人家搬两次家了。”
  杜禹沉默了片刻:“说起麦添,有个事儿我得问问你。我今天在斯图加特转车的时候,正好碰见麦添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两个人看上去特亲密。他们倒是没看见我,我就自己走掉了。我知道麦添的工作是你给介绍的,那个女孩儿我也见过她和你在一起,这事儿到底跟你有关系没有?”
  艾蕊变了脸色,仰面躺倒在枕头上,对着天花板重重地叹了口气:“怎么会这么巧?”
  杜禹欠起身来盯着艾蕊:“不会吧?还真的和你有关系?”
  “是和我有点儿关系。”艾蕊有些沮丧地说,“跟麦添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是我的好朋友,辛蓝没过来的时候就和麦添好上了,我还是通过她才认识麦添的。麦添并没打算跟她长久,辛蓝过来以后就跟她分手了,可是她死活放不下麦添,老是找我帮她想办法,我也是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了,就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
  “哼,早就觉得麦添这小子不对劲!”杜禹冷笑了一声,“你也是,瞎掺和这事儿干吗呀?你倒是帮了你朋友了,辛蓝怎么办?人家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跑国外投奔男朋友来了,对你也挺信任的,要知道你们联手弄这事儿还不得气死呀?”
  “别说了,我也后悔着呢!”艾蕊烦躁地用被子蒙住了脸,过了一会儿又忽然将被子掀开,“反正就两个月,我看他们俩也未见得就真能培养出多少感情来,没准儿回来就彻底断了。总之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想办法补偿辛蓝的。”
  杜禹叹了口气,帮艾蕊掖了掖被角,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辛蓝和杜禹一起去了学校上课,艾蕊在他们走后简单打扮了一下,也开车出了门。
  在一间规模很大的亚洲超市门口,艾蕊停好车,径自走了进去。一个正在整理货架的壮实的中国男子看到艾蕊,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来:“哎呀艾蕊,好久不见啊,怎么一直不到我这边来买东西啊?”
  艾蕊笑得风情万种:“最近懒得出远门嘛,买东西都是就近解决了,没想到还让万老板费心惦记着。”
  “我这里还远?要不然以后你想要什么就打个电话,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那我哪儿受得起?平时打八折就已经够照顾我了。放心,嘴巴馋了我自然会跑过来的,谁不知道你这里东西又多又好!万老板,我今天来其实是有点别的事找你,你这里现在还要不要工?”
  万老板意外地打量着艾蕊:“怎么?你要找工?别开玩笑了,你哪是干得了这种粗活儿的人,缺钱就跟万大哥说嘛,多的给不起,应个急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个女孩子,刚过来没多长时间,在国内欠了点儿帐,急着想挣点儿钱还上,可是工卡又还没拿到,所以我来找你帮她想想办法。”
  “哎呀,我这里最近人手确实满了。”万老板有些为难地沉吟了一下,“不过……上海酒楼的郑老板那里最近好像需要人……”
  “餐馆工是不是太累了点儿,小女孩没干过什么重活儿,我怕她不适应……”艾蕊有些犹豫。
  “不是餐馆工,郑老板不是还有个小旅行社吗?前段时间社里帮他打工的女孩辞职走掉了,他让他老婆盯了一段时间,可是他老婆隔三差五就得带团去旅游,有时候还得帮他照顾餐馆那边的生意,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他现在急着另招人手呢。这活儿无非也就是接接电话、发发传真、订订机票、有想报团的在电脑里登个记,整天坐在办公室里,不会累到哪儿去的。你看怎么样?要是愿意的话我就跟他讲一下。”
  “太好了,”艾蕊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活儿看来比较适合她!那就麻烦万老板了。”
  “跟你万大哥客气什么,你的忙我还能不帮吗?”万老板色迷迷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艾蕊身上游走着,这会儿又故意碰了碰艾蕊的手,“哎,跟你说了好几次,哪天有空一起去吃个饭喝个茶,到底肯不肯赏光啊?”
  艾蕊从容地笑道:“我哪敢不赏光?还不都凭万老板一句话嘛!可就是怕嫂子不高兴啊,要不然改天我请万老板和嫂子一起出来吃饭,好不好?”
  万老板咧开大嘴嘿嘿一笑:“你嫂子不爱出来,就爱跟家伺弄孩子。”
  “这你放心,我亲自出面请,没有请不动的,回头你和嫂子就等我电话好了。那我去店里转转,看看买点什么东西,万老板可别忘了跟郑老板说那件事啊!”
  “好好好。”万老板满嘴应承着,两眼发直地看着艾蕊转身走开,那曲线优美的身影让他馋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欲火中烧地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条美人鱼钓到手。
  艾蕊悠哉游哉地看着货架上和冰柜里的货物,清楚地知道万老板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左右——这个男人在当地做生意的华人圈里还算是有相当的地位,有点利用价值但还不至于到了非要献身的地步,只需把关系搞得稍微暧昧一点就足以让他俯首帖耳了。
  艾蕊颇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从冰柜里抓起一盒大虾,准备晚上回去给杜禹和辛蓝好好改善一下生活……

  26
  斯图加特近郊一间空旷的厂房里,一群工人围着长长的操作台在干活,麦添和点点面对面站在操作台的最右端手脚不停地忙碌着。
  他们的任务是将一片片纸盒毛坯折成立体的盒子,再把简易包装箱里的酒一瓶一瓶分装到盒子里,在空档处塞进一个附赠的模型玩具,将纸盒盖封好,在上下两端封口处各贴上一个圆形不干胶,最后把包装好的酒整齐地码进一个比人还要高的巨大空纸箱里。
  工作时间从早上7点到下午4点,中午休息半小时。一个大箱子大约能装300多瓶包装好的酒,每个人每天做满一大箱,再两个人合作一箱,就算完成指标。刚开始麦添和点点都以为这很容易,真正干起来才发现,这个看上去简单的工作其实一点都不轻松,别的不说,那些沉甸甸的酒光是搬来搬去就累得人腰酸背疼;而那些装着模型玩具的硬塑料盒边缘锋利,还有毛刺,一不留神就会把手刮出一道血口。
  麦添和点点一刻不停地卖着力气,但那个巨大的纸箱却总也不见满。到了中午,眼看别的工人都已经做完整整一大箱,他们俩的箱子才只装了半箱多一点。午休时两人匆匆啃了几口面包,就又提前跑回厂房赶进度,下午大家都在悠闲地搭配着干活,只有他们俩依然忙得满头大汗、上蹿下跳,一直到了下班,才每人勉强做完了一大箱。
  到休息室取包的时候,几个好心的外国工友告诉他们:“你们做得太慢了,刚开始老板不会说什么,一直这样可就危险了。明天要再努力一点!”
  麦添和点点道了谢,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厂子大门。
  “真够邪门的,”麦添边走边发着牢骚,“我觉得咱俩也算是拼尽全力了呀,怎么就是比他们慢那么多?以前打工还真没有过这种情况,在哪儿中国人都是最能干的。”
  点点想了想:“看来还是方法有问题,一味傻干行不通,得找点儿窍门才行。”
  “那你想出什么窍门来了吗?”
  “现在还没,累得都没力气想了,回去歇歇再说吧。”
  两个人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李哥的宿舍,满心希望能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刚一进门,李哥就告诉他们:“我今天帮你们找了处房子,现在就可以入住,钥匙都拿到了。跟房东说好了只租两个月,房租也挺便宜的。你们看是不是就先住过去?我这里实在是地方太小了。”
  麦添和点点当然没理由拒绝,于是强打精神,拿上行李跟着李哥辗转来到了他说的地方。
  这是一栋老式楼房顶层的阁楼间,整个房间都夹在斜斜的屋顶里,屋子小得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旧桌子外,根本没什么多余的活动空间;倾斜的屋顶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光线非常暗;屋里也没有暖气,到处散发着冰冷潮湿的气息;房间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盥洗池,公用卫生间在楼下,而且没有厨房、没有洗澡的地方。
  “条件是差了点儿,”李哥搓着手有些抱歉地说,“但是没办法,斯图加特这个季节房子太难找了,整个城市全是过来打短工的人,我看你们就先凑合一下吧。”
  麦添有些担心地看了点点一眼,点点打量着屋子说:“我看挺好的,反正我们也不打算长住,不需要条件太好。做饭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解决;厂子里有洗澡的地方,这也不是问题;没有暖气,我们每天回来早点睡就是了,再说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了,没什么关系的。你说呢麦添?”
  麦添点点头:“只要你觉得没问题,我当然就更没问题了。”
  “得,那我就放心了。”李哥满意地递给他们房间钥匙和一张小纸条,“你们回头按这上面写的帐号把房租给房东汇过去就行了,他在别的地方住,你们也见不着他。没什么别的事儿你们就歇着吧,我先回去了,我明天也得上班儿呢。有事儿你们给我打电话。”
  送走了李哥,点点把行李简单整理了一下:“咱们今天就出去随便吃点儿吧,明天下班咱们去买一个电热锅、再买点儿便宜的餐具,以后完全可以在家里做饭的。”
  麦添凑过去抱住了点点:“在地下室睡了好几天沙发就够难为你了,好不容易有了个住的地方,还这么缺东少西的。不过你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还是很可贵的!”
  点点笑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会乐观的。”
  麦添松开手微微地愣了一下,点点忙岔开了话题:“走吧走吧,赶紧吃饭去,快饿死了!”
  两个人在楼下草草地吃过了晚饭,回到冰冷的小房子里就急急忙忙地钻进了被窝,在不算太宽敞的床上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这样倒也好,”麦添笑着说,“干一天活儿那么累,正好下班回来吃完饭就上床睡觉,有助于保存体力。”
  “就是,好歹比睡沙发舒服多啦!”点点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躺在麦添的臂弯里。
  枕边的手机响了,麦添拿过来看了一眼,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点点别出声。点点怏怏地翻了个身,离麦添远了些,面冲着墙躺在那里。
  “喂,麦添,艾蕊今天帮我找了一份工作。”辛蓝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兴奋。
  “是吗?什么工作呀?”
  “有一个中餐馆的老板,兼营一家小旅行社,需要一个办公室职员帮他打理日常业务,艾蕊就把我介绍过去了。”
  “哦,听起来倒还不错,可是你的功课怎么办啊?其实我在这边儿挣的钱也差不多够还帐了,要我说你还是踏踏实实上你的学吧。”
  “就算把帐还上了,咱们以后也还得过日子不是?能多挣点儿干吗不挣呢?”
  “哟,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朴实贤惠、勤俭持家了?”麦添笑道,“看来这出国还真是锻炼人!”
  “讨厌,少废话!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反正是坐办公室,估计也不会太忙,完全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嘛。再说现在学校里教的课对我来说有点儿太简单了,还不如自学呢!”
  “行!你要是真愿意干就去试试,要是觉得太累了就辞掉,一切随你高兴。”
  “对了,你今天上班怎么样?累不累?”辛蓝关切地问道。
  “就是包装嘛,有什么可累的,你就甭担心我了。”
  “那你每天可得多吃点儿好的,别在嘴上省着,听见没?”
  “知道啦老婆,放心吧!那就先这样,我正准备睡了,替我向艾蕊问个好……好,白白!”
  放下电话,麦添看了点点一眼,见她还冲着墙一动不动地躺着,正探头过去想看看她是不是不高兴了,点点却忽然翻了个身笑道:“哎,我想出来怎么才能干得快点儿了。”
  “怎么呀?”
  “简单点说,就是尽量把同样的步骤集中在同一个时间里做就对了。那些酒开始的时候不是六瓶一箱吗?我们就每次都六个六个地来——叠六个纸盒,装六瓶酒,放六个玩具,统一给六个盒子封盖、贴不干胶,最后把六盒酒一起抱进大箱子里——这样应该会快很多!”
  “嗯!”麦添赞许地点了点头,“聪明!跟我想得差不多。”
  点点敲了下麦添的头:“你这个马后炮!”
  “不是马后炮,其实我觉得别人就是这么干的,咱们今天光顾着自己瞎着急了,也没看看别人学习学习。总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明天干干就知道了。乖,早点儿睡吧!”
  “好!”点点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麦添伸手熄灭了电灯,银白色的月光从屋顶上的小窗户里倾泻进来,温柔地撒在两个互相依偎着的人身上……

  27
  上午九点,辛蓝按照头一天电话里的约定,来到步行街附近一栋小写字楼的门前等着郑老板的到来。
  十几分钟后,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国男人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向辛蓝打招呼。
  辛蓝礼貌地对他笑笑:“您就是郑老板吧?”
  男人点了点头,打开楼门带辛蓝上了楼,来到二层的一个套间里,向辛蓝大概交代了一下怎么使用办公设备、怎么处理机票预定和旅行团报名等业务,然后将一串钥匙留给辛蓝,又匆匆地离去了。
  辛蓝环顾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办公室,对这个即将由自己掌管的小小世界充满了新奇的感觉。她拿起抹布和清洁剂将桌椅、窗台都仔细地擦了一遍,又把地面扫干净,将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然后便端坐在办公桌前,精神抖擞又略有些紧张地准备开始工作了。
  电话没过多久便响了起来,辛蓝接起,用标准的职业性礼貌问候道:“您好!”
  这是一个询问机票报价的电话,辛蓝顺利地在电脑上查出,向对方做了答复,对方满意地道谢后挂断了电话。辛蓝撂下听筒,轻轻吁了口气,望着墙上镜子里的自己笑了起来。
  这一天,远在斯图加特的麦添和点点,也终于按照前一晚总结出来的办法,在中午之前顺利地完成了每人一大箱的工作指标。
  午休的时间又到了,麦添和点点坐在厂房外面的草地上啃着面包、乳酪和香肠,依然是腰酸背疼、双手布满了划伤,但是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再也不用提前跑回厂房赶进度了。两个人轻松地享受着食物和阳光,愉快地相视而笑。
  所有的人都过上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辛蓝周一至周六每天早上9点准时来到办公室,打扫过卫生之后便开始处理公务,空闲时便抓紧时间背单词、练语法。晚上6点多郑老板或他的太太会过来社里,交代完这一天的工作之后辛蓝便离开办公室,坐地铁回到家中,跟艾蕊和杜禹一起吃一顿热闹的晚餐,饭后微笑地看着艾蕊和杜禹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躲进卧室里去给麦添打电话。
  麦添和点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赶往工厂,他们的工作越干越娴熟,开始边干活边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国工友们热烈地交谈,聊着各国的文化信仰、风土人情,虽然很辛苦,却也乐趣无穷。下班后两个人手拉手去超市买菜、到自助洗衣房里洗衣服,回到家用简陋的灶具弄一顿简单却可口的饭,吃完后钻进被窝里聊一会儿天、亲热一会儿,然后睡觉。如果周末不加班,两个人就在城市里四处游逛。
  杜禹和艾蕊天天粘在一起,除了杜禹在学校的时间外,几乎是形影不离。两个人在他们的小安乐窝里一起做饭、吃饭,一起看书、看电视、下棋,一起没完没了地亲昵缠绵。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飞快地滑过,不知不觉间,一年一度的复活节就快要到了。这一年的复活节来得很早,刚进入4月,大街小巷已经随处可见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兔子、彩蛋装饰,每一寸空气都因此活泼了起来。春意越来越浓烈,徜徉在莱茵河畔,扑面而来的暖风中似乎已经能隐隐听到夏日嘹亮的号角……

  28
  复活节假期的第一天,麦添和点点一起乘火车来到了离斯图加特不远的海德堡。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阳光热情地照耀着这座著名的浪漫之都,红色的砂岩古堡以沧桑的姿态盘踞在郁郁葱葱的山巅之上,俯瞰着城内摩肩接踵的游客们。麦添按照旅行手册的指引,带着点点来到了山脚下的老城区小巷。
  海德堡以其浓郁的文艺气息吸引着大批的艺术家来到这座城市,仅山脚下这条狭窄的小巷里就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街头艺人——跳舞的、画画的、演奏乐器的、表演哑剧的……五花八门地凑在一起。虽然只是廉价的卖艺,但无处不在的浪漫氛围却让人仿佛置身于最质朴的艺术殿堂。
  点点在麦添的怂恿下坐到了一个街头画家的面前,让他给自己画了一幅小像。完成后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往画家脚旁的小盒子里放了几枚硬币, 拿着画边欣赏边向山上走去。
  气喘吁吁地爬了一段山路,终于来到了红色的古堡前,麦添替点点擦了擦额上的汗,掏出包里的矿泉水递给她:“累了吧?”
  点点边咕咚咕咚地喝着水边摇了摇头,望着麦添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愉快的笑意。
  他们先去了位于古堡地下的大酒窖,参观了那两个举世闻名的、巨大的橡木酒桶——两个酒桶的直径分别为1米和3米,桶身长约6米,据说可以容纳几万升葡萄酒。
  “真是难以想像,”光线阴暗的地窖里,麦添仰头望着3米高的大酒桶啧啧称奇,“你说那时候的人怎么会想到造这么大的酒桶出来?”
  点点很认真地回答道:“那是因为当时住在古堡里的贵族们整天饮酒作乐,对葡萄酒的储备需求非常大,而且贵族们每年需要收缴大量佃农们酿出来的酒,所以这样的大酒桶就是最好的容器了。”
  “哦!”麦添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劳动人民就是不容易!”
  点点又用手指了指挂在酒窖墙壁上的一幅画,“你看这个。”
  画上是一个留着红色头发、身材矮小、笑容满面的男子画像。麦添漫不经心地问道:“这画的是谁啊?有什么典故吗?”
  “说到这幅画,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画上这个人的名字叫佩克欧,传说他是十六世纪末被宫廷派来看管这个大酒桶的,而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号称千杯不醉,而且平时都是以酒代水。时间长了,大家觉得他这样毫无节制地喝酒会有损健康,于是都劝他改一改,让他少喝酒多喝水。佩克欧最后终于接受了大家的劝告,但是谁也没想到,在他喝下第一杯水之后,就立刻死去了。为了纪念他,当时古堡的主人就雕了一个佩克欧的木像挂在酒桶上,并封他为酒神。后来海德堡人都把佩克欧看成是海德堡的守护神,认为他象征着欢乐的人生。”
  “看来跟咱们中国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理论差不多,都是宣扬及时行乐。”麦添看了点点一眼,流露出一丝赞许,“没看出来小丫头知道得还挺多,都能当导游了!”
  点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么呀,以前在法国的时候看过几本欧洲旅游的书,碰巧知道一些而已。”
  参观完镜厅和药剂博物馆,麦添和点点终于登上了古堡顶端。倚在古老的红色城墙上,整个海德堡的全景尽收眼底,山脚下蜿蜒流淌的内卡河与横跨河上的中世纪古桥相映成趣,组成了一幅天然的油画。
  “真美呀!是不是?”点点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麦添点了点头。两个人沉默不语地欣赏着眼前美丽的画卷,任阵阵山风将他们吹得鬓发凌乱。
  不知过了多久,点点忽然对麦添说道:“我小时候看童话,经常幻想自己是个公主,住在一个特别大的城堡里,还有好多我喜欢的朋友和家人,也全都和我住在一起。你知道我想像中最好玩儿的是什么吗?就是在大家一起在城堡里玩儿捉迷藏——那么大的地方,找一天都不一定找得到呢,多有意思啊!”
  麦添看着点点难得表现出的孩子气,一时间觉得她无比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现在还想玩儿么?想玩儿的话咱们可以试试啊!不过可不许走太远,范围只能在我们刚才到过的这些地方。”
  “好啊好啊!”点点雀跃了起来,“那我来躲,你来找,好不好?不管多长时间,只要找到就算你赢;要是老也找不到的话,你就打我手机,不过那样就算你输了。输了的人晚上得请对方吃饭,怎么样?”
  麦添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千万藏好点儿,太容易就赢你顿晚饭也怪不合适的。”
  “你真赢了再吹牛也来得及!”点点边后退边狡黠地微笑着,“数满一百下再来找我啊,不许耍赖!”
  麦添笑着看点点走得没了踪影,吹着口哨独自眺望了一会儿风景,这才慢悠悠地动身开始寻找。
  在城堡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转了好几圈,始终没有发现点点的踪影。回到堡顶,眼看太阳已斜斜西沉,麦添无奈地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拨了点点的号码,从手机里传出的,却是无法接通的应答。
  这种地方信号不好也很正常,麦添又打了一次,依然不通。
  堡顶上的游客已经稀少了很多,山风依然不停地吹在脸上,刚才还令人惬意,这会儿却让麦添感到说不出的荒凉。
  麦添有些茫然地靠着城墙站了一会儿,一个念头无声无息地从心头掠过:会不会点点就这样消失,永远不再让他找到呢?
  虽然荒谬,麦添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强烈的不安与恐慌,连血红色的残阳都显得面目狰狞起来。
  “麦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麦添抬头望去,看见点点正站在堡顶的另一侧微笑地看着他,洁白的衬衫衣角被山风吹得飘飘荡荡。
  麦添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把点点紧紧地搂到怀里,喃喃地抱怨道:“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我根本就没有走远呀。”点点感到麦添贴着她的身体竟然有些发抖,奇怪地问道,“麦添,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很担心会再也找不到你了……”
  “真的吗?”点点抬起头凝视着麦添,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麦添无言地看了点点一会儿,缓缓地俯下头去……而点点也垂下了长长的睫毛,让它们盖住了闪闪发亮的眼睛……
  火红的落日在他们身后徐徐下坠,给层峦叠嶂的山林和曲折绵延的内卡河全都披上了金色的薄纱,整个海德堡沉醉在迷人的暮色中……

  29
  辛蓝在复活节也没能放假,她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发了几份传真、打印了几张表格,刚翻开德语课本想要学习一会儿,外面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话音刚落,艾蕊和杜禹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呀,你们怎么来了?快来坐!”辛蓝惊喜地起身招呼着他们。
  “我们上街逛逛,顺道过来看看你。”艾蕊笑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兔子巧克力递给辛蓝,“给,刚才在街上拿的,商家在复活节的免费派送。”
  “啊,谢谢!”辛蓝开心地接过巧克力把它摆在了办公桌上。
  杜禹在屋子里兜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这儿忙吗每天?”
  “就那样吧,现在还没进入旅游旺季,报团的人和买机票的人都不多。”
  杜禹点了点头:“我看挺好,反正生意好坏你一个月也就拿那么多钱,这还落个清闲呢。”
  “这倒是实话!”辛蓝笑了起来,“对了,你们俩还不报个团去玩儿玩儿?我让老板给你们最低价。”
  艾蕊扭过头看着杜禹:“等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俩跟团去巴黎好不好?”
  “傻姑娘!”杜禹拥住了艾蕊,“去巴黎还用得着跟团么?我巴黎有朋友,咱们随时都可以过去玩儿,吃住都有人管。”
  “真的?那可就说好了啊,你一定得带我去!”
  “没问题,我保证!”
  艾蕊像个孩子似地高兴起来:“辛蓝,到时候你和麦添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辛蓝笑着摇摇头:“杜禹的朋友家也住不下这许多人啊!不过郑老板倒是跟我提起过,到了旺季也许我也可以带团出去的,去巴黎的团最多了,到时候我就叫麦添跟我一起!”
  “嗨,带团累着呢,根本玩儿不好。”杜禹不以为然地说。
  “这我知道,麦添以前也帮人带过团,也说累。不过,以我们俩目前的经济状况,自己花钱出去玩儿也不现实啊,累点儿就累点儿吧,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去巴黎看看了!”
  正聊得热闹,一个客户来取机票,艾蕊对辛蓝笑笑:“你忙吧,我们先走了。”
  辛蓝挽留道:“着什么急啊?不碍事的。”
  “不是,这家伙说给我安排了节目,到现在还神神秘秘地不肯告诉我,我急着看他到底玩儿什么鬼把戏呢。”艾蕊抓着杜禹的手摇晃了两下,一脸的幸福甜蜜。
  “嗬,够浪漫的呀!”辛蓝笑着瞥了杜禹一眼,“行啦,那就不耽误你们俩二人世界了,赶紧走吧。”
  “晚上等你回来吃饭啊。”艾蕊冲辛蓝挥挥手,和杜禹手牵手地走了出去。
  一路说说笑笑走到了教堂广场,杜禹突然停下脚步按住了艾蕊的肩膀:“你站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别乱跑啊,就站在这儿!”
  “干吗呀?你要去哪儿?”艾蕊冲着已经跑开的杜禹喊道。
  “我一会儿就回来,等着别动。”杜禹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艾蕊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因为是节日,广场上有很多艺人在做表演——有人全身涂满了金粉扮成埃及法老像;有人赤裸着上半身,把皮肤染成了绿色,夸张地扭曲着肢体,头上带了树枝编成的花冠,看上去像是树精藤怪;有人蹲在地上,在广场的大方砖上画出大幅的粉笔画;不远处的石阶上,几个蓬头垢面却打扮前卫的嬉皮牵着大狗站在那里喝酒谈笑。
  艾蕊正欣赏着广场上的风景,杜禹已经叼着根烟骑着辆自行车回到了艾蕊面前。
  艾蕊看着杜禹愣了一下。杜禹脚尖点在地上停住了车,扔掉半截香烟,拍了拍自行车上的横梁:“上来呀,宝贝儿!”
  艾蕊这才明白过来,灵巧地纵身一跃,侧身坐在了大梁上,杜禹撑在车把上的手臂稳稳地环住了她的身体,开始蹬着车慢悠悠地向前行进。
  “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节目啊?”艾蕊歪过头去问杜禹。
  “嗯,我打算就这么带着你一直骑回家去。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艾蕊幸福地笑着,“不过你的车怎么会在这里呢?”
  “放假之前,我让赵博帮我骑过来放在火车站了。你不是总说喜欢跟我一起坐地铁吗?我觉得骑车会更有意思!”
  艾蕊满足地叹了口气,安心地靠进了杜禹怀里,耳边痒痒地拂过他温暖的鼻息。
  杜禹边蹬车边从摸出一个兔子巧克力递到艾蕊面前,艾蕊有些意外地接了过来:“你怎么还有啊?”
  “我刚才去取车的时候又帮你要了一块儿,”杜禹无限宠爱地摸了摸艾蕊的头发,“吃吧,省得你干坐车闷得慌。”
  艾蕊小心地撕开锡纸,小口小口地啃着巧克力,不再说话。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杜禹抬手想要帮她理一理,却意外地摸到了她满脸的泪水。
  “你怎么了?”杜禹惊讶地问。
  “没什么!”艾蕊摇了摇头,自己用手把眼泪擦干了,“我只是想起小时候,特别羡慕同学们放学后都能坐着爸爸的自行车回家,我就从来没有过。”
  杜禹松了口气:“那也不至于哭啊!你为什么没有过呀?是你爸不骑车,还是工作太忙不能去接你?”
  “咱们不说这个了。”艾蕊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其实我就是特别高兴,真的!”
  杜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终究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把下巴搁在艾蕊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脸贴住了艾蕊冰凉的面颊。
  车子晃晃悠悠地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小街,一个流浪艺人坐在小马扎上吹着悠扬的长笛,太阳反射出一排耀眼的光斑,在银色的笛身上忽左忽右地来回跳动……
  吃过饭后,静悄悄的晌午,艾蕊蜷在沙发上神情专注地给杜禹掏着耳朵。杜禹半眯起眼睛,舒服地享受着。
  “好了!”艾蕊拍拍杜禹的脸,坐起身吹了一下耳挖勺,“想不想喝点儿咖啡?”
  “行!”杜禹点点头。
  “等着啊。”艾蕊对杜禹笑了一下,站起身向厨房走去。
  刚把磨好的咖啡粉倒进壶里,电话忽然铃声大作。艾蕊抓起了厨房的分机,对着话筒说道:“哈罗!”
  “哈罗,蕊,是我!”汉克的声音异常突兀地。

  31
  整整一天,杜禹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艾蕊披头散发,像一只困兽般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停地游走。
  汉克一大早就离开了,辛蓝也去上班了,艾蕊疯了似地一遍又一遍给杜禹拨着电话,好几次甚至冲动地想要直接跑去找他,但终究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对杜禹说些什么,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一切就这样结束,虽然她早就知道,结束的这一天终归是要到来的。
  辛蓝回来了,进门后递给艾蕊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艾蕊曾经送给杜禹的那个皮存钱罐,还有一串公寓的钥匙。
  辛蓝避开艾蕊的目光,小声地解释道:“今天杜禹来办公室找过我,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还说……让你把他留在这儿的东西收拾一下给我,明天他会来我这儿取……”
  艾蕊听了辛蓝的话顿时脸色煞白,转眼之间却又涨得通红,郁积了一整天的惶恐焦躁忽然间化作了一种莫名而巨大的愤怒,在她心头猛烈地撞击着。她把袋子扔在沙发上,愤愤地说道:“用不着,我现在就去把东西亲自还给他!”
  辛蓝不敢多说什么,沉默地看着艾蕊迅速而潦草地梳头更衣、去卧室里拿了装着杜禹东西的袋子、又奔回起居室,站在沙发前犹豫了片刻,终于抓起那只时刻放在枕边的小熊塞进袋子里,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去。
  杜禹窝在沙发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手机被调成静音扔在一边的床上。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杜禹皱着眉头翻了个身不打算理睬,敲门的人却执着地一直敲下去,声音越来越大,杜禹终于无奈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先打开了屋里的灯,然后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苏小南端着一个大饭盒站在门外,一看到杜禹就絮絮叨叨地说道:“睡觉呢吧?中午看见你回来了,我和赵博就多弄了点儿饭,看你一直没下来,估计你睡觉呢就没叫你,等到这会儿才给你送上来,谁知道你竟然还没起。真够懒的,我要不来你就睡到明儿早上去了吧?”
  “有点儿累,多睡了会儿!”杜禹闪身把苏小南让进了屋,“做什么好吃的了,还这么惦记着我?”
  “嗨,咱们这儿还能做出什么新鲜东西来呀,还不就是那老几样。今天是烤鸡腿、烧豆腐和凉拌粉丝,鸡腿是赵博烤的,豆腐和粉丝都是我做的。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可是厨艺大长,赵博就只会干干烤啊、炸啊这些不需要技术的活儿。赶紧吃吧,我刚拿到厨房用微波炉给你热了热。”
  苏小南边说边掀开了饭盒盖,热腾腾的饭菜香飘满了整个房间。杜禹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很饿了,找了双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好吃吗?”苏小南坐在离杜禹很近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错!”杜禹含糊不清地点头应着。
  苏小南看了杜禹一会儿,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走不走了?”
  杜禹愣了一下,吃饭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半晌才回答道:“应该不了吧。”
  苏小南面露喜色,欲言又止的当儿,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杜禹喊道:“进来吧,门没锁!”
  艾蕊气势汹汹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冷冷地扫了一眼正在吃饭的杜禹和坐在他身边的苏小南,把手里的袋子丢到杜禹的床上:“还你的东西!”
  话说完了,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苏小南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杜禹,有些尴尬地站起身:“要不我先回去了。”
  “不用,你坐你的!”杜禹故意放下筷子拉了苏小南一把,“艾蕊,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
  苏小南受宠若惊,赶忙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艾蕊扭头向外走,杜禹披了件外套跟在后面。
  出了楼门,一直走到僻静的树林深处,艾蕊才背靠着一棵小树停了下来。杜禹站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摸出根烟点着了。
  树梢间撒下的月光将两个人的脸都映成了诡异的惨白,一支烟快要吸完了,两个人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杜禹终于碾灭了烟头,用平淡的口吻说道:“要是没什么说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本已稍稍平静了些的艾蕊再次被激怒,昂起头直视着杜禹的眼睛:“我当然有话说!我想说的就是,你用不着摆出一副受了伤害的样子给我看,我不欠你什么!咱们之间有过承诺吗?我说过要嫁给你吗?我是有别的男人,那又怎么样?你吃了什么亏了吗?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是最清楚的,你现在给我摆什么脸子、耍什么态度?”
  杜禹听了这些话反倒淡淡地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是没吃亏,可是这种便宜我也压根就不想占。你要是只想玩儿玩儿那你就找错人了,我不是一个玩儿得起的人,虽然我不太会说那些海誓山盟的话,可我跟谁好就是想跟谁一辈子在一起,从来不是抱着玩儿的心思。既然现在我知道了你跟我的想法不一样,我选择退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也谈不上什么耍态度吧?”
  艾蕊的眼里不知不觉地蒙上了一层泪雾,但还是硬着心肠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得倒好听,可你还不是跟我存着心眼儿?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不信任我?为什么会走了之后又突然跑回来查我?”
  “好像秘密被戳穿的人都喜欢反咬一口,说别人不信任他们,真是奇怪的逻辑。”杜禹冷笑道,“你要是没有怕我知道的事儿,我又能查到你什么呢?”
  艾蕊咬着嘴唇没吭声。一阵寒风从树林中穿过,艾蕊打了个冷战,那副瑟缩的样子让杜禹忽然有些心软。他叹了口气,用平和了些的语气告诉艾蕊:“其实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说实话,从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对你过于优越的生活条件有过怀疑,我就猜到事情有可能是这个样子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开始的时候一直故意和你保持着距离。但是在我们好了之后我从来没问过你这些事儿,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想只要你从此能一心一意地和我在一起,不管以前有过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这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粘在一起,我以为你即使过去真的有过什么,也已经彻底了断了,一直到昨天……你昨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装糊涂,正因为我对你是认真的,我才不得不把事情搞清楚。”
  杜禹望向艾蕊,看见艾蕊神色木然地靠在树上,腮边挂着两行清泪,脸上的凌人之气一扫而光,完全变成了一个凄凉无助的小女孩。
  杜禹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酸,情不自禁地走到艾蕊面前,怜爱地抬起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是不是我给你的时间还是太少了?艾蕊,如果你能答应我离开那个男人,也许我可以……忘掉昨天发生过的一切……”
  艾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杜禹,眼神悲喜交加地急剧变化,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杜禹以为她马上就要扑进他的怀中失声痛哭了。而就在他这样期待着的时候,那眼神却终于再次定格在冰点,他轻抚着她面庞的手也被冷冷地推开了。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艾蕊嘶哑的声音狠狠地割裂着四周的空气,“你知不知道我答应了你之后会失去多少东西?你又能给我什么呢?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杜禹被艾蕊的话击得后退了一步,胸口像压了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胡乱地点着头说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杜禹立刻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开了。转身的刹那,两大颗泪水从杜禹的眼角滚落下来,杜禹没去管它。
  在杜禹的身后,艾蕊拼命地捂着嘴无声地痛哭,直哭到身体弯成了一个弓形,五脏六腑全都绞在了一起——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就在她说着那些伤人的话时,她其实恨不得跪在这个男人的脚边求他留下来。
  月光被遮在了乌云的背后,四周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漆黑……

  32
  杜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屋里,苏小南还坐在沙发上等他,一见他进门便咋咋乎乎地问道:“怎么去这么半天,你的饭还吃不吃了?你看看,都凉了,要不我再帮你拿去热热吧?”
  “不用了!”杜禹心不在焉地走到窗前,望着莱茵河上游船的灯光发呆。
  苏小南不知所措地看了杜禹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道:“你和艾蕊怎么了?”
  “没什么,”杜禹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有点儿累了。”
  “哦……”苏小南犹犹豫豫地想要转身离开,最后却终于鼓足了勇气留在原地,并大着胆子轻轻地握住了杜禹的手。
  杜禹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看着苏小南的眼睛空洞而茫然。
  “杜禹……”苏小南低着头小声说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和艾蕊在一起,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我是也很喜欢你的!我不知道你和艾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早就觉得……她不是一个会全心全意爱你的人。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好把我自己的心意全都告诉你,如果……如果你能够接受,我不会介意你和她之间曾经有过什么。”
  杜禹愣愣地看了苏小南好一会儿,有些木讷地说道:“小南,你还是先回去吧,今天可能不适合谈这个事儿。我脑子特别乱,乱极了!”
  “我知道,我看得出你心情不好,所以我才更想安慰你。”苏小南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将头靠在了杜禹的胸口上。
  杜禹恍恍惚惚地感觉到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贴近了自己,仿佛是艾蕊又靠在了自己的怀抱,意乱情迷中竟伸出手臂将苏小南抱紧了。
  房门虚掩着,上楼来找杜禹的赵博熟不拘礼,没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刚好看到杜禹和苏小南在窗前相拥而立。
  赵博的闯入让杜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急忙将苏小南推开了。赵博愣了几秒钟,又转身走了出去,砰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苏小南尽管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却仍是含情脉脉地盯着杜禹。杜禹却再也没心思理会,烦躁地连连叹息道:“真他*,全都乱了套了!小南,你先走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苏小南被杜禹抓狂的样子吓到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久留,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杜禹的房间。杜禹颓然躺倒在床上,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整整一夜都没能睡好,早晨起床后,杜禹还是决定去找赵博把事情说清楚。
  赵博出乎意料地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还是和往常一样热情地给杜禹递烟、倒水、扯闲话。杜禹坐在床沿上抽着烟,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只好敷衍地应付着赵博东一句西一句的神侃。
  最后赵博终于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杜禹狠狠地猛吸了两口烟,这才开口解释道:“赵博,我和苏小南真的没什么,昨天的事儿全是误会。”
  “知道,”赵博避开杜禹的目光点了点头,“没往心里去!你也甭老搁在心上,就是你们俩真的好了,我也得替你们高兴不是……”
  “怎么可能呢?”杜禹赶忙打断了赵博的话,“你千万别瞎想,我对苏小南一点儿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她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你还不清楚吗?”
  赵博没说话,熄灭了手里的烟头,又重新点了一根,抽了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你和艾蕊到底怎么了?”
  杜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懒得跟你说太详细,反正是掰了!我这两天为这事儿心情不太好,苏小南可能也是想安慰我一下,我他妈就一时昏了头了……”
  赵博干笑了一声:“她不是为了安慰你,我早就看得出来,她挺喜欢你的。这也不奇怪,你是比我招女孩儿喜欢。”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杜禹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她喜欢不喜欢我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喜欢她,只要我不答应,这事儿也成不了。你放心,她要是再来找我我立马跟她说清楚,一准儿让她死了这条心。”
  杜禹只说对了一半——苏小南确实是来找他了,他该说的话也全都说了,可苏小南就是不肯死心。任凭杜禹磨破了嘴皮子,苏小南就认准了一个死理儿:“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地感动你,直到你喜欢上我为止。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拦着我追求你。艾蕊不也是这么把你追到手的吗?”
  “可是我对你压根儿就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而且我认为以后也不可能会有。”杜禹本来就焦头烂额,再听见苏小南提艾蕊更是无名火起,索性开始甩狠话。
  苏小南一点儿都不买账:“没兴趣你昨天干吗抱我?这说明你对我也不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你不就是怕伤了和赵博的那点儿哥们儿义气吗?我又不是他女朋友、又没答应过他什么,他喜欢我,我就没权利喜欢别人了?”
  杜禹简直气得快要吐血,只好找了个借口匆匆溜走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此后的一段时间,杜禹能不待在家里就不待在家里,四处打着游击;上课也是晚去早走,尽量避免和苏小南他们同路。他还没从和艾蕊分手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偏偏又有家不能回,简直就是雪上加霜。饶是这样,还经常在晚上9、10点钟不得不回家的时候被苏小南堵个正着,一谈心就谈到大半夜。杜禹不胜其烦,又不好意思彻底撕破脸,有好多次甚至连另找房子搬家的念头都有了。

  33
  自从去河滨公寓找过杜禹,艾蕊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出过家门一步,从早到晚恹恹地窝在沙发里抽烟喝酒昏睡。辛蓝想跟她聊聊、安慰安慰她,可艾蕊的样子让她无从开口,她只有蹑手蹑脚地在屋子里做着自己的事,力所能及地给艾蕊弄点吃的、煮杯咖啡。事实上辛蓝自己也很烦恼,汉克的归来让她再次丧失了安全感,一个拿着钥匙随时可以破门而入的、看上去又颇不怀好意的外国男人,让人怎么能够放心得下?但她现在每天早出晚归地打工,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去找房子,何况在这个时候撇下艾蕊一个人,也未免太过无情了一点。
  亚历山大来看过艾蕊几次,努力想说些笑话逗艾蕊开心,但却收效甚微,最后也只好叹着气离开了。
  一天清晨,辛蓝被吹风机的声音吵醒,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卧室,看见卫生间的门大开着,披着浴袍的艾蕊站在镜子前面吹着湿漉漉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清爽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些红润的色泽。
  发觉辛蓝走过来,艾蕊转过头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这个微笑让辛蓝宽心了不少,连日来笼罩在公寓里的愁云惨雾总算有了消散的兆头。
  辛蓝倚在门口用同样的微笑回应着艾蕊,忽然想起来艾蕊已经很多天都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了,于是问道:“想吃点儿什么吗?我去帮你做。”
  艾蕊关掉吹风机摇了摇头:“我刚才随便吃了点儿,不饿了。昨天晚上一个国内的朋友来电话,她要到慕尼黑开会,我想过去陪她几天,在附近玩儿一玩儿。一会儿我就走了,可能要下星期三才能回来。”
  “好啊,你是该出去散散心才对。”辛蓝很是为艾蕊高兴,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安起来。
  艾蕊似乎猜到了辛蓝在想什么:“我已经告诉汉克我要出门,他说他周末也要去法国,不会过来的,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不方便。”
  辛蓝松了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这些天一直照顾我。真是抱歉,让你跟着我不开心……”艾蕊走过来轻轻搂了下辛蓝的肩膀,眼圈红了起来。
  “别说傻话了,”辛蓝的鼻子也有些发酸,“好好玩儿去吧,但愿你回来以后能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
  “忘掉?”艾蕊冷笑了一声,原本温情脉脉的脸上忽然间堆满了讥讽的神情,“我本来就活在不愉快里,你让我怎么忘掉?如果你看到我还算开心,那不过是我暂时在自己骗自己罢了!”
  艾蕊说完这话便转身走开了,辛蓝一个人愣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周六淅淅沥沥地飘了一整天的雨,虽然不大,却让人感到侵入骨髓的阴冷。辛蓝好容易盼到了下班的时间,和郑老板交接完毕后离开了办公室,打着伞步履匆匆地向车站走去。欧洲的街道在雨中别有一番典雅的韵味,辛蓝却无心欣赏,只是急于回到温暖的家中,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烤上半张批萨,看看书和电视——她很高兴能够拥有一个独处的周末。
  或许是心情过于急切,辛蓝上楼之前并没有注意到窗口里亮着的灯光,直到打开门进了房间,才一下子愣住了。
  汉克穿着浴衣大喇喇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满是黑毛的胸脯和大腿毫不避讳地敞露在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半瓶红酒和一个高脚杯。
  辛蓝几乎想要立刻冲出门走人,汉克却已经笑着招呼她道:“你好啊,小姐!”
  从汉克发红的眼睛可以看出他已经喝了不少酒,辛蓝感到巨大的不安,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回应道:“你……好!艾蕊跟我说……你这个周末会去法国,我不知道……”
  汉克冷笑了一声:“我当然没去法国,只是故意那么说,好来看看她是不是在骗我。她真的去慕尼黑了?这个婊子,吃我的用我的却经常对我撒谎,有一天被我抓住一定会要她好看!”
  辛蓝浑身直冒冷汗,想替艾蕊解释些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汉克倒是很快恢复了常态,抓起茶几上的酒瓶咕咚咕咚地倒了大半杯酒,冲辛蓝举起了酒杯:“要不要来一杯?”
  辛蓝赶忙摇头:“对不起,我从不喝酒。”
  “哦!”汉克不再理会辛蓝,拿起遥控器换着电视频道。
  辛蓝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换上拖鞋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后扭亮了台灯,她忐忑不安地坐在书桌前,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心里不停地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办。
  卧室是没有门锁的,她当然不敢和这个醉醺醺的男人在这套公寓里单独相处一夜,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把艾蕊叫回来不可能,叫别人过来就更不合适,最好的办法只有她找个借口离开,可是离开以后她又能去哪儿呢?
  没容她把一切事情都想清楚,卧室的房门上已经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辛蓝惊恐地瞪着那扇门,不知道该不该作出回应。
  “笃笃”的敲门声一直在有节奏地响着,屋里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屋外的雨悉悉索索地敲打在玻璃窗上——这间曾让辛蓝感到温暖和安全的小屋,现在却让她犹如置身于恐怖电影中。
  辛蓝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冲着门外问了句:“什么事?”
  敲门声停了,汉克的声音如鬼魅般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我可不可以进去坐坐?”
  “我要睡了。”辛蓝慌乱地拒绝道。
  “这么早就睡?”
  门把手吱扭扭地转动了一下,汉克索性推开门径直走进屋来。
  辛蓝大骇,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假装翻着面前的书。
  汉克凑到辛蓝近旁,俯身看了看那本书,嘴里喷着酒气问道:“是中国的书吗?”
  “嗯!”辛蓝瑟缩着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中国,”汉克趴在桌子上盯着辛蓝看,嘴唇几乎要贴到辛蓝的脸上了,“尤其喜欢中国女孩。看你,多漂亮!”
  辛蓝厌恶地皱起眉,仰着头拼命地向后躲闪:“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就请出去好吗?”
  “这可是我的家!”汉克嘲弄地笑了起来,“你好像很怕我,为什么呢?知道吗,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东西,你想不想有一套比这个更漂亮的房子?”
  汉克边说边把满是汗毛的粗壮手臂搭到辛蓝的肩膀上,手不安分地伸向了辛蓝隆起的胸部。
  辛蓝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肩膀狠狠地撞在了汉克的鼻子上。汉克后退一步捂住了鼻子,辛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公寓门口,拉开门便向楼下跑去。跑到底层时,辛蓝听到汉克在上面叫她,她一步也不敢停留,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楼门,在下着雨的夜幕中没命地奔跑。
  直到跑出了小区,辛蓝才停下了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子里混乱地闪回着刚才那幕可怕的情景。待到惊魂稍定,辛蓝才发现自己此刻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什么都没有拿,身上没有钱,也没有乘车的月票;外套没有穿、脚上还套着拖鞋,在本来就阴冷的雨夜中冻得直打寒战。
  辛蓝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子口袋,幸运的是手机还在里面。辛蓝第一反应就是将手机掏出来拨了麦添的号码。
  斯图加特,麦添和点点正在他们的小床上难解难分地纠缠在一起,听到手机响了,麦添想要伸手去够电话,点点却像八爪鱼般将他死死缠住,狂热地亲吻着他的面颊、额头、眼睑……动弹不得的麦添叹了口气,索性抱紧了点点,含住了她滚烫的嘴唇。两个人不顾一切地拥吻着,任麦添的手机在旁边响个不停……

  34
  辛蓝站在雨里焦急地等着麦添接听电话,最后麦添没等到,却等来了手机发出电量不足的警报,并在警报响过之后自动关了机。
  这下连唯一可以利用的工具都没有了,辛蓝沮丧地摆弄了两下手机,又把它装回了裤袋里,忽然有点后悔刚才将电话打给了麦添——就算他接了又怎么样呢?远水救不了近火,还不如打给眼下能帮到她的人呢!
  可到底谁才能够帮到她?辛蓝又一次想起了河滨公寓,除了麦添和艾蕊之外,她认识的人几乎全都在那里了。
  棉布拖鞋已经完全被雨浸透,走起路来又湿又沉;袜子也全都湿了,糊在脚上说不出的难受。辛蓝索性将裤脚高高卷起,把拖鞋和袜子全都脱了,扔进了附近的垃圾箱,赤着脚向前走去。
  这还是辛蓝第一次在户外打赤脚,虽然踩在冰凉的雨水里让她感到加倍的寒冷,但同时也让她体会到了一种新奇有趣的刺激,仿佛回到了穿着塑料凉鞋趟水的童年时代,甚至比那时还要更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种体验竟让她忘掉了自己窘迫的处境,反倒偷偷地笑了起来。
  她用快速的行走抵御着寒冷,所幸街道很干净,没有什么东西弄伤她的脚,只是偶尔会被几粒小石子硌疼。路过车站时刚好开来一班地铁,辛蓝盘算了一下,觉得晚上遇到查票的几率比较小,决定逃票坐几站车。
  从最后一节车厢上了车,车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乘客惊异地打量着她。辛蓝装作没看见,挑了一个离车门最近的座位坐了下来,以防万一有查票员上来,也可以立即溜下车去。
  地铁无惊无险地开到了河滨公寓附近的车站,下车后还有一大段路要走。辛蓝独自向前走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个穿着防雨绸外套的人骑着车经过,背影看上去很是熟悉。
  “杜禹!”辛蓝冲着那个背影大声地叫道。
  骑车的人果然回了下头,掉转车把,慢悠悠地骑了回来。到了近处,杜禹看见辛蓝衣衫单薄地站在雨中,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而且居然还光着脚,吃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杜禹跳下车问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啊?出什么事儿了?”
  辛蓝不知道怎么跟杜禹解释才好,只好含糊其词地说道:“艾蕊去慕尼黑见朋友,汉克忽然过来了……”
  “汉克?就是和艾蕊在一起的那个德国佬?”
  “嗯。”辛蓝点了点头。
  杜禹满腹狐疑地打量了辛蓝一会儿,忽然间明白了过来:“他欺负你来着吧?”
  辛蓝涨红了脸:“也没把我怎么样,就是跑到我房间里来了,有点儿……不太规矩,我就吓得跑出来了……”
  “他*!”杜禹气得火冒三丈,“我就知道这孙子不是什么好鸟儿!走,我现在就带你找他算账去!”
  “哎呀,算什么帐呀!”辛蓝赶忙拉住了杜禹,“我又没真吃什么亏,你找他也说不出个理来。他就说是想和我聊聊天,你有脾气吗?再说那又是他的房子,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事。行啦,怎么说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能忍就忍忍吧。”
  杜禹听了辛蓝的话冷静下来,郁闷地叹了口气:“那你现在打算怎么着啊?”
  “还能怎么着?反正我肯定是不会再回去的,简直太可怕了,就算艾蕊回来我也不敢再住下去了。这不是摸到你们这儿来了吗,打算先跟苏小南或者宋姐挤一阵子,然后赶紧找房子呗,就不知道她们乐意不乐意。”
  “甭管那么多,先回去再说吧。”杜禹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来,我推你走。你可真成,就这么光着脚就跑过来了?非得冻感冒了不可。”
  辛蓝跳到了车后座上,果真打了一个喷嚏。
  “看你这乌鸦嘴。”辛蓝抱怨道,“哎,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来呀?大下雨天的跑哪儿瞎混去了?”
  “谁瞎混了?你当我愿意在外边儿呆着呢?别提了,我最近也是倒霉催的……”杜禹推着车边走边唠叨着,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像是在琢磨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辛蓝说道:“我忽然想起来,你也甭跟苏小南她们挤去了,就住我那屋得了。”
  “啊?那成什么话?”辛蓝白了杜禹一眼。
  “放心,我不跟你一块儿住。你自己住我那屋,我和赵博挤挤去。”
  “不是吧?我还真碰上活雷锋了?为什么呀?”
  “为什么你就甭管了,反正这事儿不用你谢我,我还得谢谢你,就算你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不行,我总得知道你什么理由啊,别回头刚逃出虎穴又入了狼窝。”
  杜禹没办法,只好把苏小南追他的事简单给辛蓝讲了一遍。辛蓝听完之后笑了起来:“行啊你,挺有桃花运的嘛!”
  “这算哪门子桃花运啊?我又不喜欢她,再说还得罪哥们儿,好在赵博没太往心里去。我就是琢磨着吧,你在我那儿住,我上赵博那儿住去,她就找不着什么单独和我相处的机会了!总不能当着人也跟我示爱吧?我这些日子可真是怕了她了。”
  “其实苏小南不是挺可爱的么?人家大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也没什么错儿啊。”辛蓝笑道,“不过你要是真不喜欢她那也没办法。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这个忙!嘿,真是没想到,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寻求庇护的难民呢,结果倒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行了吧你,有你这模样的菩萨吗?刚才还一副可怜相呢,这么会儿又美上了!”
  一路笑闹着回到房间,杜禹从衣橱里翻出一条能系带的短裤、一件他穿着有点小的T恤和一条新的浴巾扔给辛蓝:“你去洗个澡,然后凑合先把我的衣服换上吧。我们这儿暖气烧得热,也用不着穿太多,湿衣服晾晾,估计明天就干了。你什么时候去艾蕊那儿把自己的东西拿过来呢?老这么着也不是办法。”
  辛蓝想了想:“汉克星期一早上肯定要回去上班的,艾蕊说她星期三回来,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去比较合适?”
  杜禹沉吟了一下:“你一个人也拿不了,我得帮你。所以还是趁艾蕊回来之前吧,免得我们俩还要见面。”
  杜禹的脸上掠过一丝忧郁的神色,辛蓝看在眼里,想要劝慰一下,又觉得不是时候,便只是说道:“那星期一或星期二去都可以,好在她家钥匙还带在我身上。”
  “嗯,”杜禹点点头,“不过你这两天也不能一直光着脚跑来跑去呀,你穿多大号鞋?”
  “三十七号半。”
  “苏小南脚小,我估计宋姐跟你的鞋号差不了太多。你洗澡去吧,我去找宋姐给你借双鞋去。”
  辛蓝在公共浴室里简单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了杜禹肥大的短裤和T恤,衣服上淡淡的皂香让辛蓝觉得很舒服。
  回到屋里没多会儿,杜禹也拎着一个袋子进来了:“宋姐给你拿了双运动鞋,怕你跟屋呆着不舒服,还找了双富余的拖鞋给你,还有一双新袜子。你等会儿再睡啊,我还得帮你弄样东西去。”
  杜禹把袋子扔给辛蓝,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过了好半天,才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水走了回来。
  “把这个喝了!”杜禹把杯子送到辛蓝面前,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什么呀?”辛蓝皱了皱眉。
  “可乐,放姜丝煮的!没地儿给你找感冒冲剂去,这个也一样,喝了发发汗,好好睡一觉。”
  辛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由内而外的暖意让她完全放松了下来。
  杜禹眼看着她把可乐喝完,才自己收拾了点洗漱用具,边向外走边对辛蓝说道:“行了,睡吧,我这屋子从里边能插上门,不用怕我半夜过来骚扰你。”
  辛蓝先是瞪了杜禹一眼,又感激地对他笑了。她起身把杜禹送到门口,关好门后躺到干净整洁的床上,盖上了杜禹松软的大被子,伸手熄灭了电灯。
  被子上一股清爽的味道包围着她,让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35
  清晨,辛蓝被敲门声惊醒,还以为是杜禹过来了,忙跳下床跑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却是苏小南,她看见辛蓝穿着杜禹的衣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辛蓝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遇上了点儿小麻烦,不能在艾蕊那边住了,杜禹就让我在他这儿先借住一段时间,他去住赵博那屋了。来,你先进来吧!”
  “那你干吗不上我那儿去住啊?”苏小南走进屋坐在沙发上,“住他这儿多不方便。”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辛蓝边叠被子边找借口敷衍着苏小南,“你不是说两个人一起住不太习惯嘛,所以我就不想麻烦你了。”
  苏小南想起以前和辛蓝说过的话,倒也不好意思再反驳什么。辛蓝叠好被子坐在床上,问苏小南道:“你找杜禹有事吗?要是有事的话你可以去赵博那屋找他。”
  “也没什么事……”苏小南忽然探过身去,神秘地问辛蓝道,“哎,杜禹和艾蕊是不是真的分手了?”
  “嗯……好像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怎么也不能在那儿住了呢?这事难道和你有关?”
  “没有!”辛蓝有点儿受不了苏小南的八卦,“我是因为别的事儿,和他们俩的事儿没关系。”
  “哦,那好吧,”苏小南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我走了,你要是需要什么就上我那儿拿。”
  送走了苏小南,辛蓝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了已经晾干的衣服,推开窗子想要欣赏一下莱茵河的风光,敲门声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次来的人竟然是丁建。
  辛蓝素知丁建与杜禹不睦,对于他的来访颇有些惊讶,而丁建显然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辛蓝,满腹狐疑地对辛蓝上下打量个不停。
  “你找杜禹?”辛蓝没让丁建进屋,站在门口问他。
  “嗯,我想找他借一下去大学机房上网的账号,他在里面吗?”
  辛蓝有点儿奇怪丁建怎么居然能拉下脸来求杜禹办事,但还是客气地告诉他道:“杜禹在赵博那屋呢。”
  “哦。”丁建转身要走,又忽然回过头来看了看辛蓝,犹犹豫豫地问道:“你……昨天晚上住在这儿?”
  “是啊,”辛蓝尴尬地笑笑,“我暂时没地方住,可能要在这边借住一段时间。”
  “你男朋友呢?”
  “他去别的城市打工了。”
  “哦!”丁建点了点头,目光又在辛蓝身上来回扫视了两圈,才若有所思地走开了。
  半小时后,辛蓝去了赵博的房间,一见到杜禹就问道:“丁建来找过了你吗?”
  “找了。”
  “你把账号给他了吗?”
  “给了呀!”
  “奇怪,你们俩不是一向关系恶劣吗?我刚才还奇怪他怎么会来找你呢。”
  “嘿哟,你可太不了解丁建了。”赵博在旁边搭腔道,“跟这儿住的人都知道,那可是个人间极品,整个儿一个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主儿,光辉事迹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平时除非有事儿求人或是想吹牛,否则凡人不理,谱儿大了去了。而且最让我佩服的就是,人家甭管和你有多大仇,只要一到用得着你的时候,立马就能和你亲热得像结拜兄弟一样,肉麻话说得你都不好意思不理他;可等到用完了你呢,别说感谢了,简直就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你一样,翻脸比翻书都快。我们大家现在用的上网账号,都是杜禹从一个科隆大学的学生那儿要来的,因为怕给人家惹麻烦,所以嘱咐过我们不让随便告诉别人。丁建肯定是跟别人那儿要账号碰 了钉子,只能厚着脸皮来找杜禹了。”
  “呵呵,”杜禹笑了起来,“可惜你是没看见他的精彩表演啊。嗨,我也懒得跟他多废话,赶紧把账号给他打发走完事。反正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也犯不上跟他较劲。”
  “是吗?”辛蓝感到有些好笑,“我也不太喜欢丁建,可也不至于夸张到这个程度吧?对了杜禹,他欠你的钱后来还了没有啊?”
  “打着闹着的总算是还上了,可就因为这事儿我逼他逼得狠了点儿,他也算是恨透了我了。不信回头见着他的时候你再看,他一准儿还是不理我。”
  辛蓝摇摇头:“这人可真是有意思!”
  赵博说:“长见识吧?你跟这儿呆段时间就知道了,让你吐血的事儿还多着呢。”
  辛蓝看了赵博一眼,忽然想起来什么:“不好意思啊,赵博,还得麻烦你跟杜禹挤着……我住不了太长时间……”
  “没事儿,你踏踏实实住你的!”赵博摆了摆手。
  “就是,”杜禹搭了下赵博的肩膀,“跟我兄弟用不着客气!”
  夕阳透过明亮的大玻璃窗暖暖地照在一楼的厨房里,辛蓝坐在沙发上跟老刘和叶武聊天说笑,杜禹站在灶台前忙着做饭,苏小南以帮忙的名义腻在杜禹旁边说这说那,杜禹嗯嗯啊啊地敷衍着;窗外的草地上,赵博和宋姐正在挥舞着拍子打羽毛球。
  丁建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拉开冰箱门找东西。虽然杜禹就站在旁边,但丁建果然就像没看见一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杜禹发现辛蓝在偷偷地注意丁建,就故意跟丁建打招呼道:“哟,上网回来啦?”
  老刘和叶武听见杜禹主动和丁建说话,都大吃一惊,一起扭头望了过去。
  丁建拿眼角斜了杜禹一下,极不情愿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杜禹毫不介意地继续问道:“你在网上看新闻了吗?国内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给我们大伙儿讲讲!”
  丁建不高兴地皱着眉:“没看。”
  “那你都上网干吗去了?大学机房可不让玩儿游戏!”
  “谁玩儿游戏了?我就扫了几张照片给家里发过去了。”
  “是吗?哎,我还没使过机房的扫描仪呢,怎么用啊?你教教我,回头我也扫点儿照片去。”
  “有什么好教的?你自己看看不就会了。”丁建咕哝着关上冰箱门想要走开。
  “哎,别走啊。”杜禹不依不饶地拦着丁建,“不是,我这人笨,看肯定是看不会的。你不是今天刚用过嘛,跟我说说不就得了。”
  “你烦不烦啊?”丁建终于脸红脖子粗地爆发了,“不会使你问别人去,干吗非得问我呀?”
  丁建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厨房,杜禹这才对辛蓝笑道:“看,没蒙你吧?让你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翻脸不认人。”
  “天哪!”辛蓝叹为观止,“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
  叶武恍然大悟地指着杜禹骂道:“哦,敢情你丫成心的,我还以为你今儿是中了什么邪了呢!”
  “杜禹,你这可不厚道啊。”老刘在旁边慢条斯理地说,“你这跟在大街上逗傻子有什么区别呀?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对待某些心智不健全的同志还是要尊重的,不要总拿别人的生理缺陷开玩笑!”
  大家“哄”的一声笑了起来,厨房里一派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36
  星期一下午,辛蓝跟郑老板请了半天假,和杜禹一起去了艾蕊的公寓。
  东西全部收拾好后,辛蓝坐在床边望着自己住了两个月的房间,悠悠地叹了口气:“我怎么跟艾蕊说呢?”
  “先给她留个条吧,等她回来以后你再找她当面聊聊。”
  辛蓝点点头,从抽屉里找出纸和笔,写了一段简短的留言:
  艾蕊:
  临时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先从你这里搬走了。等你回来打电话给我吧,我会过来把钥匙还给你的,还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到时再见!
  辛蓝
  *年*月*日
  趁着辛蓝在写留言,杜禹信步走到了起居室门口,倚在门框上环顾着这个曾留下无数温柔与激情的地方,心中思绪万千。良久,杜禹转过头,发现辛蓝正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眼睛里写满了无言的安慰。杜禹笑了笑,提起地上的箱子说道:“走吧!”
  辛蓝跟在杜禹身后迈出了公寓,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37
  傍晚,麦添和点点一起下了公交车,手拉手向家中走去。
  “家里没米了!”点点摇了摇麦添的手臂,“你去超市买两盒米,我先回家去炒菜,好不好?”
  “没问题!”麦添松开点点,独自走向马路对面的超市。
  过了一会儿,麦添拎着袋子从超市走了出来,正要过马路,却意外地看见点点正和一个陌生的中国男人面对面站在楼下。
  那男人又瘦又高,剃着极短的寸头,穿着黑色的西裤和衬衫,神情冷峻地和点点说着什么;点点却倔强地侧着脸,好像不太愿意理睬他的样子,有一会儿男人想要去拉点点的手,却被点点用力地甩开了。
  麦添有些迟疑地穿过马路走到近前,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点点。
  点点没理会麦添,只是用坚决而又冷漠的腔调对男人说道:“你走吧!”
  男人盯了麦添一眼,刀锋般犀利的目光竟让麦添的心里打了个寒战。
  “那我哪天再过来。”男人对点点说完这句话,又看了麦添一眼,才转身走掉了。
  点点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麦添拍了拍点点的肩膀:“上去再说吧!”
  进门后,点点一言不发地在床沿边坐了很长时间,麦添很有耐心地在旁边等待着,最后点点终于开了口。
  “刚才那个人……他叫纪风,是我哥哥!”
  “是吗?”麦添有些诧异,“你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你还有个哥哥。”
  “有什么好提的?我跑到德国,就是为了躲开他。”
  麦添在点点身边坐了下来,等着她把话说完。
  点点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尽可能平静地讲述道:“我上中学的时候,哥哥就把我接到巴黎了。他那时已经在巴黎生活了好几年,事业发展得很好,在华人圈子里有自己的势力。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起家的,不过我很快就发现,巴黎的华人社会很复杂,哥哥的生意也并不干净,来往的人全都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我很为他担心,可是我管不了他的事,他自己忙于生意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我。我上着最好的学校,有大把大把的钱花,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快乐——那个环境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尤其刚开始语言不通的时候,我根本没办法和同学交流,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但哥哥是从来注意不到这些的,他只要知道我吃得饱穿得暖不缺钱花,就心安理得了。
  “上大学以后,我搬出了哥哥的房子,自己租了一套公寓。哥哥手下有一个叫阿强的男孩子,住得离我很近,我们渐渐就来往得频繁起来。阿强比我大两岁,虽然没什么文化、出身低微,为人却很开朗乐观,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开心。后来,我们就很自然地相恋了……”
  点点有些不安地看了麦添一眼,麦添对她笑了笑表示不在意。
  “和阿强相爱的那段时间我总算找到了点生活的乐趣,可是哥哥知道我们俩的事情以后却非常生气,他总觉得我还是个孩子,而且他觉得阿强根本就配不上我。从他知道的那天起他就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们,先是逼着我和阿强分手,见我不肯听他的,又去找阿强,不许他再和我来往。阿强其实是很怕我哥哥的,但是爱情的力量谁能阻挡得了呢?他表面上答应了哥哥的要求,背地里却仍然偷偷和我在一起。哥哥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我们真的分开了,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来我的公寓,刚好阿强也在,被他堵了个正着,当时他阴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我和阿强都很担心,哥哥却迟迟没再理会我们,我们还以为哥哥终于默认我们的关系了,高兴得不得了。后来才知道我们实在是太天真了——没过多长时间,哥哥安排阿强去送一批货,阿强就在那次莫名其妙地被警察抓了起来,不久就被遣送回国了,从此再没了音讯;从阿强被捕的那天起,哥哥把我在家里一连关了好几天,不让我跟任何人联系,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阿强到底是为什么被抓起来的,但是毫无疑问,绝对是哥哥做的手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不能让我快乐,为这件事我恨透了他,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对我的管束也变得严格了起来,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反感,我们的关系迅速恶化,我故意放纵自己,整天和一群烂仔泡在酒吧和的厅里彻夜不归。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就是想报复哥哥而已。
  “有一天晚上哥哥到的厅找我,正好碰到我和一群烂仔在一起磕药,他当着好多人的面打了我一耳光,强行把我拖回家里锁了起来。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两天,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地累,我厌倦了活在哥哥的控制之下,也厌倦了这种糜烂的生活,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于是我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跳窗子跑了出来,到自己的公寓里收拾了一点东西,然后坐最近的一班火车到了科隆。这就是为什么半年多以前,你会在科隆火车站遇到我!”
  麦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点点叹了口气:“我以为跑到德国来,哥哥就不会再找到我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神通广大!不过我说什么也不会再跟他回巴黎去的,我真是受够了!”
  麦添叹了口气,温柔地摸了摸点点的头:“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不能原谅他吗?其实我觉得,你哥虽然有些事儿做得有点儿过,但他还是因为爱你、怕你受伤害,只是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你的亲人啊!像咱们这样常年漂泊在外,总想着有个亲人在身边该有多好,我觉得你……应该多理解你哥一点儿!”
  “是吗?”点点盯着地面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可是你不知道吧?现在我心目中最亲的亲人……其实是你!”
  麦添身子一震,怀着复杂的情绪望着点点,很多话涌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默默地将点点拥进了怀中……

  38
  星期三,辛蓝接到了艾蕊的电话,约好下班后到艾蕊家见面。
  傍晚,和郑老板交接完工作,辛蓝踌躇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道:“郑老板,我上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能给我结呢?”
  郑老板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啊小妹,我前两天跟你说过,最近资金周转有点问题,你再等两天吧。或者干脆到下个月,我两个月一起结给你,好不好?”
  辛蓝犹豫了一下,也只好怏怏不乐地点了点头。
  “那你赶紧把这些资料整理清楚,我去抽根烟。”郑老板说完便走到阳台上去了。
  辛蓝正在收拾东西,忽然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国学生,辛蓝正想问他们有什么事,女孩已经开口问道:“郑老板在吗?”
  “哦,在阳台上呢。”辛蓝向身后指了指,“要我去帮你叫吗?”
  “不用!”女孩推了推身边的男孩,“你去跟他说吧,我在这儿等你!”
  男孩独自去了阳台,女孩站在原地不停地打量着辛蓝。辛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礼貌地冲她笑了笑,女孩忽然凑近了些低声问道:“你帮郑老板在这里打工的?”
  “是啊!”辛蓝点了点头。
  “你干了多长时间了?他给过你工资了没有?”
  “我刚来了一个多月,上个月的工资还没拿到,他说最近不太方便。”
  “哼!”女孩冷笑了一声,“你自己小心点儿吧。我以前也是在这里打工的,干了大半年,他月月说钱紧,总是拖着不给钱。被我逼急了勉强结给我两回,可是连两个月的工资都不到。后来我实在跟他耗不下去,就把工辞掉了,走了之后又找他要了好几回拖欠我的工资,他还是一直说没有,最近索性连电话都不接了,我只好带我男朋友过来找他当面要,要不要得到还难说呢。告诉你,别看都是中国人,好多中国老板可比外国老板黑多了,工资开得本来就低,还欺负咱们是穷学生,给他们干活儿没有合同也不走税卡,存心骗你白干。我们现在也就是硬着头皮再磨磨他,他要真是铁了心不给,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些做生意的华人都有自己的势力,学生根本惹不起他们,真要硬碰硬,还不定得吃多大的亏呢。”
  辛蓝正为拿不到工资而不痛快,听了女孩的话更加烦闷起来,但心里还是有点将信将疑,正准备再详细问问,郑老板已经走回了办公室,边走边对跟在身后的男孩说道:“跟你说没钱就是没钱,你逼我我也变不出来,等有了我自然会给你们的。”
  男孩一脸地焦急和无奈:“您又开酒楼又开旅行社的,怎么可能没钱呢?我们都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也需要钱生活啊!”
  “那没办法,我解决不了。”郑老板无动于衷地说。
  辛蓝望着郑老板的无赖嘴脸,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找了个借口匆匆地走掉了。
  一直到了艾蕊家楼下,辛蓝仍然心绪难平,从小生活优越的她还从来没有连续遭遇过这么多人性的阴暗面。她走得越来越慢,望着暮色低垂的天空和别人家中温馨的灯火,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让她几乎没有力气再去见艾蕊了。
  但最后她还是强打精神上了楼,站在艾蕊的门前犹豫了一下,没有用钥匙而是按了门铃。
  来开门的艾蕊看上去和辛蓝同样疲惫。彼此面对的一刹那,辛蓝发觉不过分开了几天的时间,两个人却仿佛骤然间疏远了很多,往日亲密熟悉的感觉荡然无存,以至于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屋子里很暗,只有起居室的壁灯亮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艾蕊才无精打采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辛蓝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我说了……你不要太生气。上个周末汉克并没有去法国,而是突然回到这边来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对我做了一些很不礼貌的事情……所以我就……”
  艾蕊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猜到会是这个原因。好吧,你离开是对的,想来你也一切都安置好了,我就不多替你操心了,以后欢迎你有空的时候常过来坐坐。”
  辛蓝有些惊讶:“艾蕊,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难道……你真的不介意汉克对我做过些什么?”
  艾蕊自嘲地牵了下嘴角:“有什么好介意的?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会对我有多忠诚!”
  辛蓝愣了一下,忽然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根本就不是对你忠诚不忠诚的问题,他根本就是个人渣、禽兽!你明明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非要抛下杜禹和他在一起?难道就为了他的房子和他的钱,你就可以连起码的尊严都不要?”
  “别对我说这种话,辛蓝。”艾蕊冷冷的声音幽灵般地在屋子里回荡,“没有这套房子,你这两个月还不知道要睡在哪里。你懂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是只为我自己活着的!”
  “我知道你在说你的妈妈,可是你妈妈真的希望看到你这样吗?不要拿你妈妈当借口,其实你只是习惯了依赖男人,习惯了从他们身上索取你需要的一切,你已经没有勇气去和你真正爱的人同甘共苦。就算你曾经有过很不幸的遭遇,难道你就该放任自己堕落吗?你这么做伤害的不仅仅是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汉克他为什么敢对我如此放肆?就因为在他眼里,中国女孩是只要给钱就怎样都可以的!”
  “你说够了没有?”艾蕊脸色煞白,双手下意识地揪紧了沙发上的布绞成了一团,“汉克的事是个意外,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我自问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不求你感谢,可也不需要你来教训我!”
  辛蓝咬着嘴唇不再说话,屋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两个人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过了好半天,辛蓝才小声地说道:“对不起啊艾蕊,我今天心情不好,话说得有点重了。其实我很感谢你这两个月来对我的帮助,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能幸福。你今天看上去很累,我……就不多待了,以后再联系吧。顺便提醒你一句,汉克已经对你有所怀疑,你自己凡事小心点儿。”
  艾蕊蜷缩在沙发的暗影里没有说话,辛蓝掏出钥匙轻轻地放在茶几上,转身向门口走去。
  出门之前,辛蓝停住了脚步:“艾蕊,答应我,好好想想你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辛蓝便推开门离开了。艾蕊仍然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直到下楼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缓缓地抬起手,抹去了糊满腮边的泪水……

  39
  辛蓝回到河滨公寓的时候,杜禹正在屋里等着她。
  “怎么?和艾蕊吵架了?”杜禹一眼看出辛蓝心情不好。
  “没有没有。”辛蓝赶忙否认。
  “那干吗一脸的不高兴啊?”杜禹把一个大玻璃杯放在辛蓝面前,“给,喝点儿冰咖啡去去火。”
  辛蓝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凉又甜的咖啡顺着喉咙酣畅地流进腹内,心中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喝掉了小半杯咖啡之后,辛蓝就把郑老板的事给杜禹讲了。
  “正常!”杜禹见怪不怪地说,“这种事儿多了。说白了你这就是打黑工,能不能拿着钱全凭老板的良心,没地儿说理去。”
  “那你说我还干不干啊?”辛蓝愁眉苦脸地问。
  “废话,知道拿不着钱还干个屁呀!要我说你还是踏踏实实上学吧,赶紧把DSH考过去,申请到大学位置,换个正式的学生身份再忙打工的事儿,这会儿着什么急啊?我就是刚来的那年一直在亚超打工,学习全耽误了,要不然我也不能都现在了还在NLC混啊。每次想起来我都后悔,你就别再走我的老路了。”
  “唉!你不知道,我在国内还欠着朋友钱呢。”
  “人家催你还了吗?”
  “那倒没有。”辛蓝摇了摇头,“都是特别好的朋友,还老劝我甭着急呢,可是我自己不好意思老拖着啊。”
  “那也得分清主次。既然人家没催你,你就先把眼下最该做的事情做好,钱早晚总能还上的。再说麦添不是已经去斯图加特打工了吗?怎么也能帮你还上一部分吧?”
  “也不光是为了还钱。我来德国是背着家里来的,不可能管家里要钱,银行里的那点儿保证金花光了怎么办?我也不能全指着麦添帮我负担吧?”
  “所以说呀,赶紧把语言考过了,拿着工卡假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工厂打工了,平时还可以干点儿每周几个小时、不走税卡的零活儿,挣的钱足够你一年花销的,还不影响学习,不比你现在偷着摸着还老让人坑强啊?你得把眼光放长远点儿,别净盯着眼前的这点儿蝇头小利!”
  “好吧,听你的!”辛蓝叹了口气,“那看来我上个月的工资也只好认倒霉不要了?”
  “别介呀,该要还得要呀,合人民币也5000多块钱呢!”
  “人家那么管他要他都不给,我要他就给了?我又拉不下脸来死缠烂打的。”
  杜禹沉吟了一下:“反正你明天去找他辞工的时候先管他要一下试试,他要是不肯给,我再帮你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呀?”辛蓝不以为然地看着杜禹。
  “那你就甭管了,帮你要回来不就完了嘛。不过就算拿着钱你也不能继续干了,我有本事帮你要一次,可没本事月月帮你要。而且这钱积得越多他就越不愿意往外掏,你得明白这个道理。”
  “嗯,那就麻烦你了。”辛蓝对杜禹笑了笑,“要不回来也没关系,跟你说说我心里也舒服多了。最近麦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我简直什么事儿都指望不上他。”
  杜禹再次回想起在斯图加特撞见的一幕,心沉了一下,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开导辛蓝道:“他肯定是工作太累了呗。离得那么远,你就是找着他,他也帮不上你什么,还不够给他添堵的呢。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就跟我说,不用客气。行了,别瞎琢磨了,早点儿歇着吧!”
  送走杜禹,辛蓝把杯子里的冰咖啡慢慢地喝完,回家之前的不快全部烟消云散,竟然还愉快地哼起了小曲。
  几天后,杜禹出现在万老板的超市里。
  “来买东西啊,杜禹?”万老板熟络地和他打着招呼。
  “不是,我来找您的。”
  “找我?”万老板看了杜禹一眼,嘿嘿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什么事?是不是最近缺钱了又想过来找工啊?我这里最近可是人满为患,不过你要真愿意回来我是一百二十个欢迎的。说实话,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再没找到过像你这么能干的帮手。怎么样?你要真肯回来干,我每月再给你加100欧的薪水。”
  杜禹陪着笑脸婉拒道:“谢谢您了,我最近实在是太忙,等有空了一定回来帮您,加不加钱都好说。我今天是替别人办点儿事,看您能不能帮忙说句话。”
  万老板胖手一挥:“说吧说吧,你的事我能帮尽量帮啦!”
  杜禹把郑老板拖欠辛蓝工资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我听说您跟郑老板挺熟的,您就给垫句话,都是做大买卖的人也不缺这点儿小钱,就别为难人家女孩子了。”杜禹边说边递了根烟过去。
  “郑老板?”万老板接过烟边点火边思忖道,“不会就是艾蕊找我介绍过去的那个女孩子吧?”
  杜禹有些吃惊:“哟,怎么您也认识艾蕊?”
  “那当然,老熟人啦!”万老板的嘴角掠过一丝暧昧的笑意,“他*郑银川这个小兔崽子,净干些上不了台面的龌龊事。跟他说过多少次了,生意人精明归精明,起码的诚信还是要有的。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别的人我管不了,我介绍过去的人他也敢这么干,不是栽我的面子嘛!一会儿我就给他兔崽子打电话!”
  杜禹赶忙道谢,又和万老板闲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了。
  当天下午辛蓝从学校回来,一见到杜禹就兴奋地告诉他:“你猜怎么着?郑老板居然主动打电话给我,要我明天过去拿钱。你可真神,到底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以毒攻毒呗!”杜禹得意地卖着关子,“海外的华人圈复杂得很,你只管拿你的钱,就别操心那么多了!”

  40
  一瓶红酒的塞子被狠狠拔出,酒缓缓地流进了高脚杯里。只围了条浴巾的汉克端起酒杯,悠闲地打开了电视,艾蕊蜷缩在旁边的沙发上,赤身露体、瘫软如泥,乳房和大腿上有好几处青紫的拧痕。
  过了很长时间,艾蕊才缓缓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披了件衣服,给自己点了根烟。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艾蕊忽然生硬地对汉克说道:“咱们结婚吧!”
  “什么?”汉克回过头看着艾蕊。
  “我说,咱们结婚!”嘴里说着终身大事的艾蕊,眼睛里却凝固着异样的冰冷。
  “结婚?”汉克嘲讽地笑了起来,“为什么要结婚?是因为你爱我还是因为我爱你?”
  艾蕊抽着烟没有回答。
  “你就不要做梦了!”汉克不屑地说,“你知不知道在德国结婚的成本有多高?一旦离婚,我除了要分一半财产给你,还要把日后收入的一半也全都支付给你。爱我的女人我都不会冒风险去跟她结婚的,何况是一个根本不爱我的女人呢!”
  艾蕊冷笑道:“或许你不结婚只是为了更方便去勾引别的女人吧?”
  汉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又怎么样?我好像没有义务对你保持忠诚。我已经给了你足够优越的物质条件,难道这还不够吗?”
  “可是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不只是要这些!”艾蕊恶狠狠地说道,“我要正式的德国身份、要接我母亲过来,这我早就告诉过你。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们就干脆分手!”
  “分手了好去找你的小情人是不是?”汉克重重地放下酒杯,走到艾蕊身边,用手使劲扭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来看着自己,“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你吗?在我还没玩腻之前,你休想说走就走!不过你放心,我虽然不会和你结婚,但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会办——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个德国朋友,他在科隆有一家小公司,最近刚刚开展了在中国的业务。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答应帮忙,过些日子会通知你去见个面的。你不用真的去做什么工作,他也不会真的发工资给你,但是你可以得到一份注明月薪的工作合同,凭着它你可以把学生签证转成长期的工作签证,然后用合同上注明的薪水做担保接你母亲来德国。至于你和你母亲实际上的生活开销,仍然由我来负担。不过你给我记住,我和别的女人怎样轮不到你来管,但你要是再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我能让你在德国拥有一切,也就能让你一无所有地滚回中国去!”
  汉克说完在艾蕊的胸部狠狠地捏了一把,顺手将她推倒在沙发上,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看电视去了。艾蕊透过凌乱的发丝凝望着天花板,胸脯起伏不定地喘息着,久久地没有做声……
 
  41
  辛蓝住进河滨公寓的这段时间,苏小南并没有如杜禹所愿放弃行动,只是改变了作战方针,从把杜禹堵在屋里谈心,改成了把他叫出来谈心。不管杜禹在哪屋呆着,也不管屋里还有别的什么人,苏小南只要一找到他就会想方设法让他和自己单独出去。这只有让杜禹比以前更加难堪——以前苏小南纠缠他好歹就他一个人知道,现在整个河滨公寓都快传遍了,弄得杜禹一和苏小南在一起就如芒在背。可是任凭杜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苏小南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把杜禹这块顽石给捂热了不可!
  一天下午,杜禹回到自己房间,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漂亮的礼品盒。
  辛蓝努了努嘴告诉杜禹:“苏小南送你的,她来的时候你不在,放这儿就走了。”
  杜禹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她到底想干吗啊?就不能让我消停消停吗?”
  “哎哟,至于吗?”辛蓝揶揄道,“有人送礼不是好事儿啊?怎么倒像要杀了你?”
  杜禹焦躁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我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她要闹到哪天才算完?再这么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别呀,何必呢?我看人家对你真是挺不错的,要不你就干脆从了得了!”
  杜禹没心思跟辛蓝开玩笑,寻思了半天,把礼物递给辛蓝,以命令式的口气说道:“你去把这个还给她。”
  辛蓝一脸的委屈:“凭什么我去呀?又不是送我的!”
  “谁让你收下的呢?行啦,你就帮个忙儿,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去了不又得跟她废半天话嘛!”
  辛蓝没办法,只好接了过来。
  “还有,我们以前不是一直在一起搭伙做饭吗?我放了好多锅碗瓢盆什么的在她那儿,你也一块儿帮我要回来,就说以后不一起吃了,各吃各的。她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啊?那苏小南还不得恨死我呀?”
  “放心,她要恨也只会恨到我头上!拜托拜托,我实在是没别的招儿了!”
  辛蓝被杜禹连哄带骗地赶下了楼,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苏小南的房间,见到苏小南后把杜禹的意思转达了一番,苏小南一听就急了:“他这人怎么这样儿啊?什么意思啊他?”
  辛蓝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苏小南怒气冲冲地从柜子里找出杜禹的东西:“还给他可以,但是我得跟他把话说清楚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
  苏小南说着就往门外走,辛蓝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跟着苏小南一起上了楼。
  杜禹正在屋里打游戏,见苏小南闯进来愣了一下,又瞥了跟在她身后的辛蓝一眼。辛蓝无辜地冲他摊了摊手。
  杜禹不动声色地继续打他的游戏,苏小南气鼓鼓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啊!我从来不无缘无故收人礼物,你自己留着吧。”杜禹看都不看苏小南一眼。
  “那干吗还不一块儿吃饭啊?”
  “我嫌人多吃不好,做起饭来也累,这也不行?”
  苏小南没词儿了,就那么讪讪地干坐在沙发上。辛蓝觉得气氛实在太尴尬,蹑手蹑脚地想要溜走,杜禹却突然暴喝了一声:“你干吗去呀?”
  “没,不干吗……”辛蓝吓得停住了脚步,站在角落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俩。
  三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杜禹干巴巴地对苏小南说道:“你还有事儿吗?要没什么事儿就先回去吧!”
  苏小南带着哭腔嚷道:“你这是要轰我走是吧?”
  “什么叫轰你啊?你又没别的事儿,在这儿干呆着有意思吗?该干点儿什么就干点儿什么好不好!”
  苏小南还是不说话也不动弹地继续坐在那里,杜禹忽然扔下游戏手柄站了起来:“你不走是吧?不走我走!”
  杜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啪地一声重重摔上了门。苏小南和辛蓝全都吓得打了个哆嗦,过了一会儿,苏小南窝到沙发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辛蓝踌躇地看着苏小南,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赵博却如及时雨般地赶了过来。辛蓝一见他来,赶紧识趣地离开了房间。赵博凑到苏小南身边,递给她一张纸巾,然后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上我那屋待会儿去吧!”等到苏小南的眼泪差不多擦干了,赵博才小声地提议道。
  苏小南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跟着赵博走了出去,赵博的手臂一直温柔地搭在她的背上……
  辛蓝在河边找到了杜禹。他拿着一块面包蹲在岸边,正撕成碎屑喂河滩上那几只摇摇摆摆的野鸭子。
  辛蓝走过去从他手里掰了点面包,蹲下来和他一起喂。河边的青草长得又密又长了,河水反射着阳光星星点点地映在她的面庞上,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你今天可够绝的啊,连我都被你吓得够呛。要有个男的这么撅我,我非得连死的心都有了。”辛蓝边扔着面包屑边说道。
  杜禹望着河水悠悠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是为她好!”
  “你快打住吧!”辛蓝笑道,“据说失恋的人最痛恨的就是这句话,苏小南恐怕不会领你这份儿情的。对了,赵博是你叫过来的吧?”
  “那还用问吗?我这不是想着给他创造点儿机会嘛,现在这时候正合适,至于以后成不成,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对了,有个事儿我还得跟你说一声儿,今天不是跟苏小南说了要分伙嘛,所以打今儿开始咱俩就挪到二楼厨房做饭吃。我饭量比你大,伙食费你出三分之一,我出三分之二。还有我不能老在赵博那屋泡着了,省得苏小南碰见我尴尬,以后我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还得在自己屋待着,你没意见吧?”
  “这话说的!本来就是你的房子,我哪儿敢有意见啊?您不轰我走我就知足了。”辛蓝丢完了面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其实你多跟我一块儿待待也好,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我昨天也被人骚扰了。”
  “啊?不会吧!谁呀?”杜禹惊讶地回过头望着辛蓝。
  “还能有谁呀?河滨公寓头号活宝丁建呗!大晚上9点多跑过来找我,非说要跟我讨论一个德语问题,我也不好意思硬是把他拒之门外,就让他进来了。结果可好,老先生坐下就不走了,一直待到半夜快1点。跟我吹他在国内混得多好多好、挣了多少多少钱、家里有几套房子几部车,还跟我侃文学、侃艺术、侃人生,把自己说得那叫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估计诸葛亮要活到现在就得反过来被他气死。”
  杜禹“扑”地笑了出来:“你还真有闲心听他扯淡,说你要睡觉直接轰丫走人不就完了!”
  “嘿哟,我也得插得进嘴去啊。后来给我熬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才走,临走还说今儿晚上还要找我接着聊呢。这要一天来一回,我还活不活了?其实我倒不怕他干什么坏事儿,量他也没那胆儿,就是忒烦人了点儿!”
  “嗯,知道了。今天晚上他要再来找你,你就拿手机给我拨个电话,响两声就挂掉,然后我来帮你打发他。”
  “行,那就全看你的了!”辛蓝愉快地站起身,跑到草丛里去追赶最肥的那只野鸭。鸭子一扭一扭地拼命向前跑,被辛蓝追急了,连滚带爬地跳进了河里,辛蓝被逗得放声大笑起来。
  杜禹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孩子般快乐的辛蓝,不知不觉间,眼睛里也溢满了温柔的笑意。

  42
  当晚9点半,丁建如期而至,屁股一挨着沙发就开始滔滔不绝,并毫不客气地拿起杜禹放在桌子上的烟抽了起来,吐出的烟雾全都直接喷在了辛蓝的脸上。
  辛蓝强忍着厌恶哼哼哈哈地敷衍着,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假装摆弄着手机,偷偷地拨了杜禹的电话。
  杜禹赶过来的时候,丁建正拿着一张美女照片向辛蓝炫耀,号称那是以前他们学校的校花,曾经狂追他三年未遂。
  看见杜禹突然推门而入,丁建一下变了脸色,杜禹却热情地招呼道:“哟,稀客呀!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小破地方?真是太荣幸了!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丁建沉下脸不搭话,辛蓝无奈地冲杜禹扬了一下手里的照片:“丁建给我看他们学校校花的照片呢,说是这女孩以前追过他。”
  “是吗?我看看,我看看!”杜禹不由分说地把照片抢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咂巴着嘴道,“不错不错,确实是漂亮!可怎么就是看着有点儿眼熟呢?哦,想起来了,我在网上见过好几回这照片呢,敢情是你们学校的呀?嘿,你们学校还真是出人才!”
  丁建白了杜禹一眼:“我怎么没在网上见过呀?再说了,网上什么人没有?有我们学校的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是,不奇怪,主要是我太少见多怪了。”杜禹又拿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哎,你别说这女孩儿身材还挺好的哈,个儿肯定也挺高的吧?”
  丁建听了这话又得意了起来:“那是!至少1米7,当模特都富余。”
  “是吗,1米7哪?哎哟,那现如今这女孩儿也挺让人琢磨不透的,”杜禹边说边扭过头上下打量着丁建,“你说她这么高的个儿干吗非得喜欢比自己还矮的男的呀?一块儿上街也不般配呀!要想亲个嘴儿吧,还得你踮着脚。顺便打听一下,就你这个儿……够1米6吗?”
  “什么意思啊你?”丁建气急败坏地蹭一下站了起来,“我个儿矮怎么了?人家就是喜欢个儿矮的,你能怎么着?”
  “哟,急什么呀?我又没说她不喜欢你!她喜欢不喜欢你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就是好心给你提个醒儿,她喜欢你不代表所有女孩儿都喜欢你,别逮着谁都自作多情地往跟前儿凑,回头伤了自尊多不好啊,是不是?”
  丁建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杜禹脸色突然一沉,把手里的照片扔还给丁建,冷冷地说道:“从今往后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少上这屋泡着来,再让我碰见一次,别怪我不客气。在德国,这屋子属于我的私人地盘儿,在这儿打了你也是白打,你自己看着办!”
  丁建恨恨地看了杜禹一眼,扭头走出了房间,重重地摔上了房门。辛蓝窝在沙发里捂着嘴偷笑,见杜禹回头看她,索性咯咯地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却又嗔怪道:“怎么那么损啊你?”
  杜禹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跟这号儿人有什么客气的?帮你达到目的不就完了吗。”
  “我是怕他恨你恨得太厉害,要是想法儿报复你怎么办?”辛蓝不无担忧地说。
  “放心!不是我看不起他,就他那样儿,除了吹吹牛他还能干什么呀?”
  辛蓝笑了笑:“总之你以后还是防着点儿他的好。今天算你立了一功,我去给你拿点儿好东西犒劳犒劳你,等着啊!”
  辛蓝起身走出了房间,杜禹坐到小圆桌前,抽出一张烟纸,捏了一撮烟丝平铺到烟纸中间,熟练地用手捏住烟纸两头捻了几下,平展的烟纸便包裹着烟丝卷成了筒状。最后杜禹舔了一下烟纸的边缘,用唾液将它粘牢,一支细长的卷烟便做成了。
  辛蓝端着两个大玻璃杯走进屋,看见杜禹手里的卷烟,好奇地问道:“咦,怎么又抽上这个了?从国内带的烟都抽完啦?”
  “还剩两三包吧,舍不得动了。”
  “干脆戒了得了,抽烟有什么好处?”辛蓝把一个杯子放到杜禹面前,“给,那天喝了你的冰咖啡觉得不错,我自己也做了点儿。”
  “唉,跟国外待着就够无聊的了,再不让我抽抽烟解解闷儿……”杜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顿时皱起了眉头,“这味儿不对呀!”
  辛蓝也尝了一口:“嗯?是和你做的不太一样哈,怎么会这样?”
  “你怎么做的呀?”杜禹边问边又喝了一口。
  “就是把煮好的咖啡放到电冰箱里冰凉了,然后再加奶加糖啊。”
  杜禹听了这话,一口咖啡“噗”地一下全喷了出来,然后边抹着嘴边放声大笑。
  “怎么了?”辛蓝一脸疑惑地看着杜禹。
  “你可真是太幽默了!”杜禹笑着站起身,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铁罐放到辛蓝面前,“学着点儿啊,冰咖啡不是你那么做的,是用冰牛奶直接冲这个冲出来的,哈哈哈哈!”
  辛蓝把铁罐拿起来,看见上面清楚地印着“Eiscafe(冰咖啡)”的字样;掀开盖子,里面细细的淡棕色粉末香味扑鼻;再看罐身上的说明——用凉牛奶直接冲兑。辛蓝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唉,丫头,会干点儿什么呀你?”杜禹坐到辛蓝对面,看着她叹息道,“做饭也只会用烤箱,就会做点儿烤批萨、烤鸡腿、烤香肠……凑合能炒俩最简单的菜也都炒得半生不熟的,没说错你吧?”
  辛蓝难为情地笑了笑。
  “这样可不行!在国外谁也不能保证天天守在你身边儿照顾你啊,不学着干点儿活儿,以后吃亏的可是你自己。这么着吧,明天开始不就咱俩一起吃了么,你也别净等着吃现成的,每天必须给我帮厨!我亲自教你学做饭,不学你就饿着吧。”
  辛蓝撅起嘴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杜禹得意地笑了起来,把辛蓝做的冒牌冰咖啡一口气全喝光了。

  43
  傍晚,麦添和点点快到家的时候,远远地就又看到了纪风。
  点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拉着麦添转身想要离开。麦添却揽住点点径直向纪风走了过去,边走边鼓励似地握了握点点的肩。
  “你怎么又来了?”点点一走到纪风面前就冷冷地问道。
  纪风不动声色地看了点点一眼,又看了看麦添,对点点说道:“你先上去,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点点立刻烦躁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麦添把点点推进了楼里:“去吧,没事儿,你哥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点点不安地踌躇了片刻,还是独自上楼去了。
  麦添跨出楼门,纪风转身走向了街边的林荫道:“我们走走吧!”
  麦添不远不近地跟在纪风身后,纪风沉默瘦削的背影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溜达了一会儿,纪风头也不回地开口问道:“你叫麦添是吧?”
  “……是啊!”
  “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你的情况我不止了解这些,我还知道我妹妹来德国以后一直是你在照顾她,我很感谢你!”
  “没什么,都是中国人,互相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纪风突然扭头看了麦添一眼:“哦?仅仅因为都是中国人吗?你们俩的关系好像也不光是互相帮助这么简单吧?”
  麦添被纪风刀子样的目光剜得心里一哆嗦,一时没能说出什么。
  纪风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年轻人有点男女私情很正常,我也不想干涉你们。但是据我所知,你还另外有一个女朋友,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想正常地和我妹妹谈恋爱,我不反对;要是想玩弄她的感情,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麦添对纪风的话感到有点恼火:“我和点点之间好像不存在谁玩弄谁的问题。我女朋友已经和我交往很多年了,点点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就知道,我并没有骗过她什么!”
  纪风半天没说话,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很多,“但是我妹妹好像对你感情很深啊,感情这种东西是不分先来后到的!如果你对我妹妹一点感情都没有,也不会和她好;既然已经和她好了,是不是也该负起点责任来?”
  麦添沉默了片刻:“可是我不可能对两个女孩同时负责。我和点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有过约定——不会让我们的关系影响到我和我女友的关系,点点是明确答应过我的,所以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么,你能不能从现在开始考虑一下?”纪风停住脚步望向麦添,眼神里竟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恳求。这眼神让麦添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见麦添没有回答,纪风又问道:“你对我妹妹的过去了解多少?”
  “没有多少!”麦添摇了摇头,“她很少跟我提起过去的事,也就是前几天,我才刚知道她还有个哥哥。”
  “我就知道她不会跟你说太多的。点点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也是个非常可怜的孩子!”纪风沉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温柔和痛苦相互交织的复杂情绪,“我对她的关心真的太少了!”
  “你是指阿强那件事儿吗?”
  “怎么,她把这件事告诉你了?”纪风有些意外地看了麦添一眼,但随即又淡淡地笑了,“如果她只是给你讲了这件事,那么你对她的了解仍然只是一点皮毛而已。想听听更多的吗?”
  麦添点了点头,和纪风一起在路边的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和点点是温州人,这个你已经知道了吧?”
  “当然!”
  “那么你一定也知道,温州人很能吃苦、很能打拼,以善于做生意闻名全国。我们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点点生下来没多久,我们兄妹俩就被寄养在奶奶家,他们两个人成年累月地在外面奔波。奶奶那边是个大家庭,孩子特别多,我和点点根本得不到什么特殊的关照。我那时候性子野,又比点点大很多,在家里待不住,后来很早就到学校寄宿了,点点在那个环境里很是孤苦伶仃,经常被家里其他孩子欺负。有时候我好歹还能替她出出气,但是没过几年我就跟着同乡以劳务输出的名义去了法国。我走了以后点点连我这个唯一可以撑腰的人都没有了,我知道她的童年一定是很不快乐的。
  “我到法国以后很快站住了脚,事业发展得很顺利。而我的父母也在点点上初中的时候回到了家乡,他们在外面做生意发了财,准备留在家乡投资搞实业。他们一回来就买了大房子,把点点接了回去,出于这些年没有好好照顾点点的补偿,他们对点点特别溺爱,几乎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点点的生活变得很幸福,我也就彻底安心了,继续在巴黎拓展自己的生意。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点点这个孩子会这么命苦,得到的幸福会这么短暂……”
  纪风的面部有些抽搐,仿佛在忍受着内心巨大的煎熬。麦添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就过了不到两年的好日子!”纪风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讲道,“我们的父母在家乡实在是太有钱太风光了,惹上了很多心术不正的人的注意。后来有一伙小混混,勾结了我爸手下的一名司机入室抢劫,结果我父母被他们用枪双双打死在家里。当时点点就在楼上的卧室里,听到楼下的动静紧锁上房门没敢出来,总算逃过一劫。直到第二天警察来了才在卧室里找到她,据说她当时一见到警察立刻就晕过去了。才十几岁的小女孩啊,你想想这种经历对她来说会是什么样的恐怖、什么样的刺激?我每次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像有千万把刀在割一样……”
  纪风垂下脑袋挥了挥手,又一次说不下去了。麦添惊得整个人僵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回了国内,当时点点的精神状态已经近乎崩溃。家里那么多亲戚,没有人帮助她安慰她,反倒都在吵着争遗产争股份,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怎么面对这些呢?好在我回去了,很快地料理完后事,平息了家族内部的纠纷,并督促公安机关尽快破了案。所有的事情了结之后,我变卖了父母所有的公司,将这些财产全部转到了点点的名下,然后带着点点回了法国。点点从15岁起就已经是一个小富婆了,但是我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根本毫无意义,她需要的是疼爱和关怀。我想尽可能地给她这些,却因为太忙而始终力不从心,反倒做出了很多伤害她的事。她离家出走以后,我反思了很长时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真的!”
  纪风的眼睛里闪动着晶亮的光芒,他拼命克制着自己,把那些快要流出的液体生生地逼了回去。而麦添的眼睛也早已经潮湿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你谈一谈的原因。点点现在和我的感情很疏远,我想再对她好都没有办法了。我看得出她对你十分依赖,所以,能不能请你替我这个做哥哥的,多给她一些温暖?”
  麦添揉着额头艰难地说道:“可是我现在不能做任何承诺。点点的遭遇让我心里很难过,可是我的女友……她也是为了我背叛了父母,一个人跑到德国来投奔我的。我是她在德国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我怎么能狠得下心……”
  “我明白!”纪风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不会逼你做任何决定,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重新考虑这件事情。点点这些年经历的波折太多了,我怕她再受到打击会承受不住。如果你坚持选择你的女友,我也会尊重你,到时候我会带点点回巴黎好好地安抚她;但是如果你决定了选择点点,那就请你好好地和她在一起,不要再左右摇摆,以后我会很好地照顾你们的生活,你们在德国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来负担。至于你女朋友那边,我也可以替你做出一些经济上的补偿……”
  “这就不必了!”麦添忙拒绝道,“希望你别误会,即使我真的选择了点点,也是出于感情上的考虑,而不是有什么其他目的。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也能照顾点点,不需要接受财物上的帮助。至于我女朋友,我想她就更不会接受这种补偿了!如果……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变故,我会自己安排好一切的。”
  纪风看了麦添一眼,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叮嘱道:“不要告诉点点我跟你说了这些事,她自尊心太强,从来不愿意别人同情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麦添点点头:“你放心好了!”
  纪风站起身,麦添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沉默地往回走。在楼下,纪风停住了脚步:“好吧,希望你尽快有个决定,不要拖得太久,否则对大家的伤害只会更大,明白吗?”
  “我知道!”麦添点了点头,“不上去看看点点吗?”
  纪风苦笑了一下:“算了,我这个妹妹脾气倔得很,我也懒得自讨没趣。你回去陪她吧,她不认我这个哥哥没关系,只要她过得开心我就高兴了!”
  麦添站在楼门口目送纪风离开,直到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才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向楼上走去。
  刚一进门点点就迎了上来,一双大眼睛焦虑不安地望着麦添:“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麦添注视着眼前这张苍白消瘦的小脸,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波澜——那一瞬间他想把全世界的快乐都拿给这个可怜的小人儿,可是他仍旧什么都说不出,只有再一次抱紧了她……

  44
  辛蓝在杜禹的威逼利诱之下无奈地开始了学厨生涯。
  每天放学后,他们推着小车穿行在超市整洁的货架和冰柜间,杜禹不厌其烦地告诉辛蓝,哪一种意大利面条煮出来口感最好、哪一种酸奶又便宜又好喝、哪一种香肠最适合炒菜、哪一种蔬菜在当下的季节最价廉物美……
  在充满浓烈调料和榴莲气味的亚洲店里,杜禹教给辛蓝老抽和生抽有什么区别、对于中国学生必不可少的辣酱哪个牌子的最好、成箱购买方便面要比单包买划算多少……
  在专卖肉类的东欧店里,杜禹让白衣白帽白须白发的俄罗斯大叔替他们一斤一斤地称着排骨、猪蹄、鸡胗,末了总要问问有没有多余的下水,运气好时就能免费得到一两个猪肚。
  周末,杜禹会背上特大号的登山包,带着辛蓝奔赴土耳其市场。一个个摊位上飘飞着五光十色的布料、堆积着五彩缤纷的水果,杜禹和辛蓝穿梭其间,用不了几个小时,背包里就装满了又便宜又新鲜的蜜瓜、葡萄、樱桃、草莓、甜橙……足够两个人打上一周的牙祭。
  回到河滨公寓,杜禹手把手地教辛蓝洗菜择菜、切丝切丁、蒸炒炸煮、勾芡浇汁,甚至于发面烙饼、和馅擀皮……
  享受惯了的辛蓝终日面对烟熏火燎、油盐酱醋,只觉苦不堪言,总想钻空子偷懒,杜禹却监督得异常严格,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时间长了,辛蓝开始大耍小姐脾气,摔盆砸碗的事时有发生,一进厨房嘴就撅得能挂个醋瓶,杜禹全当没看见。
  就在一天天吵吵闹闹的逼迫和反抗中,辛蓝做饭的技艺日渐娴熟,饭菜的味道也越来越好了。

  45
  艾蕊坐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班台后,一个大腹便便的德国男人用灰色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她。艾蕊被他略带玩味和嘲弄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艾小姐,你的事情对我来说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德国男人拉长着腔调对艾蕊说,“不过汉克在私下给我做了一些承诺,出于对他的信任,我可以承担这个风险。我和汉克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常常对我提起你,现在有机会帮你一下,我也很高兴。”
  “谢谢。”艾蕊客气地笑了笑。
  “按照常规的程序,因为你是外国人,我们还需要向劳工局说明一下必须聘用你的理由。不过你不用担心,由于我们公司刚刚在中国拓展了业务,所以理由还是很充分的。劳工局的手续完成后我会通知你,然后就可以签合同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艾蕊摇摇头。
  “很好,那么希望你一切顺利。”
  “谢谢,您也一样!”
  艾蕊礼貌地站起身向男人伸出手,男人却握住这只手轻浮地捏了一下,艾蕊忙抽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走出写字楼,正午白花花的阳光让艾蕊有虚脱般的无力感,她拖着软绵绵的双腿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在一张街边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来德国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目标,等了盼了这么长时间,眼看就近在咫尺了,整个人却越发像被掏空了似地难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甚!
  “爸爸,别松手!”
  一个小女孩清脆的童音吸引了艾蕊的注意,她抬起头,看见一个8、9岁的、金发垂肩的小姑娘正在路边歪歪扭扭地骑着她的小自行车;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高大男子,正猫着腰扶着车后座跟着车一路小跑。
  眼看小女孩越骑越稳,父亲偷偷地松开了手,小女孩浑然不觉地继续向前骑,父亲在后面发出鼓励的叫喊。小女孩回头看了一眼,车把一歪,车子立刻倾斜着倒了下来。父亲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小女孩稳稳地抱在怀里,父女俩一起开心地大笑。
  艾蕊也被逗笑了,刚一咧嘴,两行泪水却直直地滚落下来。
  “好好想想你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辛蓝离开那天说过的话凭空回响起来,一遍一遍地将艾蕊的心撞得生疼。艾蕊忽然站起身,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快步冲到附近的车站,跳上了开往河滨公寓的地铁。
  一路上艾蕊总觉得车开得太慢,下车后竟朝着河滨公寓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她跑过金色的田野、跑过寂静无人的小街、跑过公园内的树林和草地,当她气喘吁吁地跑上河滨公寓的二楼,路过厨房门口时,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杜禹和辛蓝正背对着她站在厨房里忙碌着,他们挨得很近,杜禹不知说了句什么,辛蓝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伸手在杜禹后背亲昵地拍了一巴掌……
  艾蕊在厨房门口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在杜禹和辛蓝发现她之前,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夜幕降临,亚历山大哼着歌跑上楼,意外地看见艾蕊正在他的公寓门前焦躁地来回踱着步。
  “蕊?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亚历山大惊讶地问道。
  艾蕊看到亚历山大,松了一口气:“我在等你,怕在屋里听不到你回来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亚历山大不安地询问着,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来,进来说吧。”
  “我要马上离开这里!”艾蕊跨进了亚历山大的屋子,“但是不能让汉克知道,否则他不会放我走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等汉克过来的时候请你把房门钥匙、车钥匙还有手机都转交给他,还有你告诉他,他以前给过我的钱,剩余的部分我也会全部转回他的账号里,让他不要再来找我。我等你回来就是为了跟你交代清楚这些事,然后我马上就要走了。”
  “这么说你终于决定和他分开了?”亚历山大湛蓝的眼睛亮了一下。
  艾蕊平静而坚决地点了点头。
  “哦,蕊,我可真为你高兴!你会和杜在一起的对吧?他知道你的决定了吗?”
  “还没有。我今天本来去找过他,可是到了他那以后我忽然觉得没有勇气……我想……我总得拿出点诚意来,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会再去找他的。”
  “太好了,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够在一起。”亚历山大微笑着扶了下艾蕊的肩膀,又不无担忧地问道,“如果汉克去学校骚扰你怎么办?”
  “我打算申请转学,反正杜也马上要申请大学了,未必会留在科隆,我可以和他一起走。这个学期我不会再去学校上课,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打打零工,以后我会自食其力的。”艾蕊对亚历山大笑了笑,“和你做邻居很开心。我得走了,有空我会再和你联系。”
  “可是,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呢?”
  “不知道,大不了先住旅店吧,然后再找房子。别为我担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艾蕊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蕊,等一下!”亚历山大叫住了艾蕊,“或许我可以帮你。离这儿不远有一栋老楼,是我家的祖产,一直用来出租的。前几天刚好有一个顶楼的房客搬走了,那个房间就空了出来,条件不是很好,但可以暂时先让你落脚。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汉克你在那里的。”
  艾蕊犹豫了一下:“也好,但是你不能拒绝我付房租给你。”
  亚历山大笑了起来:“当然,房子是我父母的,你不付房租我也没法向他们交代。走吧,我去帮你拿行李。”
  艾蕊高兴地点了点头,带亚历山大到自己的房间里把收拾好的箱子拖了出来。大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他们步履匆匆地下了楼,一起走进了无边的夜色中……

  46
  天气晴朗的周末,辛蓝在厨房里忙碌了一个中午,杜禹则一直坐在一边逍遥地看着漫画。
  三菜一汤端上了桌,杜禹大吃了一顿之后,抹了抹嘴说道:“还行吧,给你个70分!”
  “凭什么呀?”辛蓝不服气地叫起来,“我觉得我比你做得好吃多了!”
  “哦,行啊,你比我做得好吃,那以后就每天都你来做,满意了吧?”
  辛蓝白了杜禹一眼:“想得美!”
  “呵呵,”杜禹笑了起来,“好啦,我宣布你考试合格,今天就算从我这儿胜利结业了!去玩儿去吧,我来刷碗。”
  “这还差不多!”辛蓝乐了,撂下筷子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杜禹坐在沙发上把看了一半的漫画看完,这才动手把碗筷洗净收好,又把灶台擦了一遍,然后卷了根烟,踱到敞开的窗前怡然自得地抽了起来。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有温暖的风贴着皮肤痒痒地拂过;楼下的草地上没有什么人,只有草地中央那棵大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孩,正低着头专注地读着捧在手里的书;整个公园里一片静谧,只有一两声清脆的鸟啼和风吹过树叶时的沙沙声响,树上火红色的花朵还没有开败,细碎的花瓣不时随风飘落,沾在树下女孩卷曲的长发上,女孩浑然不觉。
  杜禹看着窗外的景象,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丝微笑——那个树下看书的女孩,正是辛蓝。
  就像有一只柔软的小手在心上轻轻地撩拨了一下,让杜禹在那一瞬间忽然体会到一种颤栗的陶醉,他欲罢不能地凝视着那个安静的身影,直到快要燃尽的烟头烧痛了手。
  厨房的门砰地一声大响,叶武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对杜禹大声说道:“哎,一会儿到下面踢球去呀?叫了好多人呢!中国学生一拨儿,外国学生一拨儿。”
  “哦,哦,好!”杜禹一边应着一边慌乱地把烟头碾灭在窗台上的烟缸里,叶武丝毫没有察觉杜禹的异样,又忙不迭地冲出门去通知其他人了。
  辛蓝看完书上楼的时候,正好在楼道里碰到了一大群闹闹嚷嚷准备去踢球的男生。抱着足球的杜禹透过人群的缝隙冲辛蓝笑了一下,这笑容让辛蓝莫名地心跳加速。她本能地回报了一个微笑,脑子里却木木地回不过神来,总觉得杜禹那个笑容里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直到所有的人都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她还在忍不住地回想。
  这样疑惑着,辛蓝便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走进了厨房,在杜禹刚刚站过的窗口边望了下去——那一群男生正活力四射地在草地上奔跑追逐着滚动的足球,黄色、白色、黑色的皮肤交错在一起相映成趣。
  穿着红色球衣的杜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虽然身材高大,辗转腾挪间却无比灵活,带着球接连闪过了好几个外国学生的围追堵截,最后在传球的时候终于被一个黑人男孩从旁边大力踢出了老远。
  大家都趁着男孩拣球的空当坐在草地上休息或在周围慢慢地溜达,杜禹貌似无意地抬头望向二楼厨房的窗口,刚好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辛蓝。
  阳光灿烂地撒在杜禹的脸上,青草在他四周闪耀着油亮的光芒,就在接触到他澄澈目光的刹那,辛蓝一下子领悟了他方才那个微笑的含义,这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她迎着那目光注视了片刻,忽然后退了一步,面红耳赤地转身离开了厨房。
  一个小时后,杜禹打着赤膊满身大汗地回到了房间。辛蓝正在假装看电视,见杜禹回来,心里越发紧张了起来。杜禹却并没有理会她,从柜子里找出理发用的去薄剪子,走到洗手池前把头发冲了冲,对着镜子给自己剪起头发来。
  辛蓝心神不宁地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听见杜禹叫道:“丫头,过来帮个忙!”
  “干吗?”辛蓝站起身走了过去。
  “来,帮我把后边儿的头发剪剪,我自己够不着。”杜禹把剪子递到身后,示意辛蓝接过去。
  “我不会呀!”辛蓝嗫嚅着不敢去接那把剪刀。
  “这有什么难的,又不用你剪出什么型儿,就是打薄一下。我教你,看,就这样用梳子把头发挑起来一撮,然后剪子这样和头发垂直地剪下去……来,试试,剪坏了也不要紧。”杜禹给辛蓝做了示范,把剪子硬塞到辛蓝手里,然后便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辛蓝只好照着杜禹示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下了手,杜禹不停地指点着:“对对,就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哎哟,你注意剪下去之后把剪子打开了再往外撤,别剪子还合着呢就生扯呀……剪几下就用梳子梳梳,碎头发就掉下来了……”
  辛蓝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手在杜禹的发丝间这样游走着,忽然想起刚到德国的时候,麦添也曾经说过要让自己给他剪头发的……
  麦添……
  辛蓝思绪恍惚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变慢了。杜禹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丫头?”
  “哦,”辛蓝回过神来,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随意的口吻说道,“我是在想……麦添就快回来了,我也在你这儿打扰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快点儿找个房子了。”
  杜禹的身子微微地僵了一下,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啊,我帮你!”
  辛蓝机械地舞动着手里的剪刀,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47
  没有月亮的夜晚,小小的屋子里漆黑一片,点点偎在麦添身边,呼吸均匀、睡得正甜;麦添却依然大睁着双眼,瞪着屋顶黑洞洞的天窗想着他的心事。
  到底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麦添已经不知道问了自己多少遍,却总也得不出一个答案。当初他之所以和点点下了死约定,怕的就是有一天要面对这种两难抉择,但怎么鬼使神差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身边的点点忽然呼吸急促了起来,焦躁地翻了几个身,鼻腔里发出痛苦的呻吟。麦添忙探身过去,看到点点眉头紧锁、表情扭曲、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麦添轻轻推了推点点的身体,低声叫道:“点点!醒醒!”
  点点猛地坐起来睁开了眼睛,用惊慌的目光茫然四顾,过了一会儿看到了身边的麦添,这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重新躺回了枕头上,胸脯仍在剧烈地起伏着。麦添用手摸了摸她额前的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麦添展开手臂让点点躺进自己的臂弯里。
  “没事,”点点虚弱无力地摇摇头,“经常这样,都习惯了。”
  麦添无声地叹了口气,像哄小孩似地轻轻拍着点点的后背。
  “点点,”麦添忽然小声地问道,“你一个人的时候,也总是做噩梦吗?”
  “是啊!”点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一个人的时候更可怕,每次醒来心里都害怕极了,不敢再睡过去,就那么睁着眼睛一直捱到天亮,每一分钟都比一年还要漫长。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正在黑暗中慢慢地死去……”
  麦添听得心痛不已:“点点,如果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会好一些吗?”
  点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将头离得远了些,疑惑地看着麦添。过了好一会儿,点点忽然问道:“我哥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很多事情!”
  “明白了!”点点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光洁的后背弓成了一道弧线,“麦添,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你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今天你真的说了,我却一点儿都没有想像中的兴奋。我希望你是因为真的爱我才选择我,而不是因为同情。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也最让人厌恶的东西……”
  “千万别这么想,其实我并不是完全因为你哥哥跟我说了什么。说实话,从咱们去海德堡的那次,我就已经开始摇摆了,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想离开你!你不觉得吗?这两个月来,咱们的感情好像已经和在科隆的时候完全不同了。我想我可能是真的……爱上你了!也许你哥哥的话,只是刺激我确定了这一点而已……”
  点点回过头,不敢相信似地看着麦添。麦添坦然的目光迎向她,点点慢慢地俯下身,久久地端详着麦添的脸,然后躺回到他的身边,不停地抚摸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最后终于紧紧地抱住了他,将头深埋在他的胸前。
  麦添感到自己的胸口渐渐变得潮热湿润起来,有滚烫的液体在他的肌肤上流动——麦添忽然记起,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点点流泪……
  天亮起来的时候,点点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一个低沉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点点握着电话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轻轻地叫了声:“哥……”

  48
  辛蓝走出地铁甬道,踏上了胜利广场周围呈半圆形环绕着的台阶。五月清爽的晨风吹得她质地柔软的长裙如水波样层层涌动,她抬起头,看见穿着牛仔裤和淡蓝色格子衬衫的艾蕊正坐在高处向她微笑。
  辛蓝迈着轻快的步子跑上去,紧挨着艾蕊坐了下来。在她们身后,矗立着庄严的市政大楼。
  “真高兴你约我出来。”辛蓝愉快地说道,“一直担心你还在生我的气,不想再理我了。”
  “怎么会呢?”艾蕊脸上的笑容宁静而安详,“你最近好吗?”
  “嗯!”辛蓝点了点头,“从你那儿走了以后我一直借住在河滨公寓,杜禹……帮了我不少忙。”
  艾蕊望向远处,淡淡地“哦”了一声。
  “不过我现在正在找房子呢,杜禹帮我联系了不少房主,这几天一家又一家地看房,暂时还没有特别满意的。我准备明天再去看两家,实在不行就选一个差不多的先住下来吧,也不好意思再给杜禹添麻烦了。前几天给麦添打电话,他说再有一个多星期就能回来了,我还没告诉他我在找房子的事,打算给他一个惊喜。等我们安顿下来,你就过来玩儿,好吗?”
  “当然。”艾蕊笑了笑,“我还没告诉你,我也从汉克那里搬出来了!”
  “真的?”辛蓝颇为意外地转过头看着艾蕊。
  “嗯,我和汉克分手了,算是净身出户,亚历山大帮我找了一间小房子,我现在暂时住在那里。另外我还找了一份打扫电影院的工作,一个星期做几天,挣的钱也够养活自己了。比起以前是辛苦了些,但是心情还不错。”
  “太好了!”辛蓝由衷地替艾蕊感到高兴,“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你终于……那……你没有告诉杜禹吗?”
  “还没。”艾蕊摇了摇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约你出来的缘故,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不远处的街道,车辆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空旷的广场上,两个女孩子的窃窃私语,轻轻地飘散在风中……

  49
  坐在公共汽车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穿过了大片大片的田野之后,杜禹和辛蓝终于到达了一片小小的住宅区。
  小区里全都是一栋栋风格迥异的小洋楼,每家的门前都栽种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圃,屋后的院子里有平整的草地和供孩子们玩耍的小沙坑、秋千架,狭长的小街道蜿蜒在小楼之间,街边零星散布着银行、面包房、便利店。整个小区一片幽静,犹如世外桃源。
  杜禹和辛蓝拿着一张纸条,按照上面的地址寻找着。在一栋小楼的门前,一个正拿着铁锹给花圃松土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招呼他们道:“是来看房子的吧?”
  杜禹和辛蓝忙点头回应,男主人热情地把他们引到了和主楼相邻的副楼里——这是一栋独门独户的三层小楼,一层只有楼梯,旁边被墙隔开做了车库;爬上楼梯,眼前豁然开朗,40多平米的小客厅里摆放着紫红色的布艺沙发、白色的电视柜、宽大的磨砂玻璃写字台和白色的木头餐桌,阳光从两侧的大玻璃窗里照进来,屋里一派明媚;靠近楼梯口是设施齐全的开放式厨房、淡雅整洁的卫生间、还有通往三楼的旋转木梯;三楼只是个阁楼,地方不大,却刚好放下了一张宽大舒适的双人床,狭小的空间令人睡意顿生。
  “这个房子真是太可爱了!”辛蓝兴奋地说,“麦添也一定会喜欢的。”
  杜禹问房东道:“房租每月300欧,包水电暖气吗?”
  房东温和地笑笑:“全都包括在内了,我们这里稍微偏远一些,所以房租定得比较便宜。在科隆市内你可找不到这种价钱的房子。”
  “是够便宜的!”杜禹用中文对辛蓝说道,“这房子不错,价钱也合适,你要喜欢就早点儿拿主意定下来算了。”
  “什么都挺好,就是有点儿远,以后会不会不方便啊?”
  “嗨,看你怎么比了,坐车到市中心也就半个小时嘛。这要在北京,你去哪儿不得半个小时啊?再说这儿的公交车都是定点儿来,也不挤,我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
  辛蓝思忖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终于斩钉截铁地说道:“好吧,就是它了!”
  杜禹转头告诉等在一旁的房东:“我朋友决定租这个房子了,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来住。”
  “哦,太好了!”房东眉开眼笑地说,“不过前面一个房客刚刚搬走,我想把房子重新粉刷一下,所以你们可能要等两个星期左右才能过来住,没关系吧?”
  “没关系,”辛蓝摇头道,“反正我男朋友也要过一个多星期才回科隆呢。不过,等他回来以后我能先带他过来看一下吗?”
  “随时欢迎。我太太一般白天都在家,你们到旁边的主楼去按门铃就可以找到她。刷完房子后我会写一份正式的租房合同给你们,签字之后你们就可以拿钥匙搬过来了。”
  “好的。”辛蓝和杜禹跟和善的房东握了握手,高兴地告辞离去。
  郊外的空气格外清新,金黄色的小蜜蜂和白色的蝴蝶在一片片姹紫嫣红的花圃中翩迁飞舞,视野尽头是一望无垠的开阔麦田。辛蓝走在窄窄的小街上,仰望蓝天,满足地叹了口气:“真不容易啊,总算找到满意的房子了!”
  杜禹走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辛蓝扭过头看了杜禹一眼:“谢谢你这段时间……”
  “什么时候学会假客气了?”杜禹打断了辛蓝的话,“别说了,不爱听!”
  辛蓝沉默了片刻,又对杜禹说道:“哎,我一会儿回城里要去找个人,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不去!我又不认识,干吗去呀?”
  “哎呀,我就去拿点儿东西,拿完就走,咱们不是正好一块儿回家嘛!”
  “你自己回不了家啊?不认道儿是怎么着?”
  “你今天怎么这么别扭啊?跟吃了枪药似的!”
  “谁别扭了?我就是累了,想早点儿回家歇着不行啊?”
  “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杜禹被辛蓝软磨硬泡地缠了一路,最后还是跟着她来到了市区的一栋旧楼前。他们爬上了狭窄陡峭、吱吱作响的木楼梯,到顶楼后,辛蓝敲了敲左手的一扇门。
  门徐徐打开,艾蕊出现在门内,带着一抹紧张的微笑凝视着杜禹。杜禹惊讶地愣在那里,旁边的辛蓝使劲推了他一把,杜禹愣头磕脑地进了屋,回头一看,辛蓝狡黠地笑着瞄了他一眼,独自转身下楼去了。
  门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下杜禹和艾蕊两个人。杜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整个屋子狭小拥挤,光线昏暗,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他想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艾蕊。
  “这是我现在的家!”艾蕊局促地说道,“一直想请你过来坐坐……”
  杜禹皱了皱眉,还是没反应过来。艾蕊又补充了一句:“我和汉克分手了!”
  杜禹静静地站在原地,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艾蕊鼓起勇气向前跨了一步,轻轻地握住了杜禹的手:“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杜禹毫不迟疑地将手抽了出来,“可是你不觉得太晚了点儿吗?”
  艾蕊愣了一下,勉强地笑道:“怎么会晚呢?我们不过才分开了一个月……”
  “是啊,”杜禹点了点头,“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可要让两个人的距离远到几辈子都没法再在一起,有时候一天就已经足够了。”
  “杜禹……”艾蕊低下头嗫嚅道,“你曾经说过只要我离开汉克,你就会原谅我的,不是吗?”
  “我以前说过,不代表现在也还是这么想。就像你说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也没必要委屈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艾蕊泪如泉涌,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杜禹,“我知道我伤了你,可那些话只是为了让我自己死心,并不是我的真心话!我那时候想接我妈妈来德国,想让汉克帮我的忙,所以才不愿意离开他。我不是天生的放荡、天生的势利,我也有我的苦衷。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别无所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杜禹,求求你……”
  杜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脸上的冷漠渐渐融化,变成了心痛和无奈。他拉着艾蕊在床边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咱们中国有句成语叫覆水难收,意思是你想把一盆泼出去的水再恢复成原样,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了。我可以原谅你,可以不再生你的气,可是人的感情就像那盆水一样,受伤害了、泼出去了,怎么原样把它找回来呢?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但现在……一切都时过境迁了,不是光有原谅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你明白吗?”
  “但我们还可以有一盆新的水,是不是?”艾蕊满面泪痕地看着杜禹,眼里满是哀求的神色,“我并不要求你立刻就能像以前那样对我,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慢慢地补偿你、对你好,只要能把你从前的爱找回来,不管让我付出什么样的努力我都愿意。你能给我哪怕一点点希望吗?别让一个终于下决心告别过去的人这么快就又陷入绝望的境地,好吗?”
  杜禹久久地沉默着,最后终于勉强说道:“那你给我一点儿时间吧,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艾蕊破涕为笑,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靠在了杜禹的怀里。杜禹却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

  50
  回到河滨公寓的时候,杜禹发现辛蓝正在收拾自己的箱子。
  “干吗这么早就开始收拾东西啊?你现在还搬不过去呢!”杜禹疲惫地坐到了床上。
  “我知道!”辛蓝愉快地说,“我就是想检查一下,看看还缺什么不缺,好趁这几天的时间赶紧去买。”
  杜禹没再说话,手撑在床沿上,支棱着脑袋独自发呆。辛蓝扭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近前,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会儿:“怎么啦?和艾蕊谈得不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杜禹摇了摇头,“我心里乱着呢!”
  “杜禹,艾蕊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想和你在一起了,过去的事儿,你就别再计较了吧!艾蕊她……也有她的难处。”
  “唉,我不是要跟她计较什么!”杜禹烦躁地枕着胳膊仰面躺倒在床上,“当然了,我也是个普通人,我也有自私狭隘的一面,想到她过去那些事儿我心里肯定不会舒服,但主要问题不在这儿!要是我还像以前那么喜欢她,我可以包容她的一切,问题是我现在找不到以前那种感觉,分开的这段时间,什么都变了……”
  辛蓝在杜禹身边坐了下来,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觉得人能在喜欢着一个人的时候,又同时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吗?”
  “不知道。”杜禹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以前一直觉得不能,我总觉得人心里是装不下两个人的,如果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了,那一定不会再喜欢原来那个人。但是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暑假我和同学去云南自助游,在路上认识了两个男孩,有一个男孩和我特别合得来,旅行的一个多星期里,我们朝夕相处,在那种山清水秀的环境里笑笑闹闹的,别提多愉快了。到了旅行结束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我觉得特别特别地难过,回到北京和麦添在一起了,心里还老是想着那个男孩,老想起我们在云南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心了。后来那个男孩打电话约我,我就背着麦添偷偷地去和他见了面,可是见到他之后我才发现,我心里真正最放不下的还是麦添,在云南的那一段,也许只是由于环境突然转换而瞬间爆发的一种情感。后来我和那个男孩就再没有联系了,但是直到今天我回想起他还有那次旅行,仍然是非常非常怀念的。从那之后我才明白,人是有可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甚至是几个人的,只不过有的人有缘分长久地陪伴在身边,有的人就没有这种缘分,能把他作为一段美好的回忆放在心里,也就足够了。我想,麦添就是和我有缘分的那个人,或许艾蕊……也是你的缘分呢?所以,再试试吧,别轻易下结论,好吗?”
  杜禹坐起来,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两个人低着头面对面地坐着,都没有什么话说,又都舍不得起身走开。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四目相对,杜禹默默地伸出手臂,将辛蓝揽进了怀里。辛蓝温顺地将头贴在杜禹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鼻子一酸,眼泪滴落下来……
  杜禹静静地抱着辛蓝,面颊蹭着她柔软的发丝。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轮船的汽笛声,杜禹松开手,沙哑着嗓子说了句:“睡吧丫头!”说完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51
  科隆火车站,由斯图加特开来的火车缓缓停靠在站台边,麦添和点点提着行李跨出了车门,一个30岁出头的精瘦干练的中国男子迎上前来,向点点招呼道:“是纪小姐吧?”
  点点疑惑地打量着对方:“你是……?”
  “我叫王宾,是纪风大哥的朋友。大哥知道你今天回科隆,但是他在巴黎有些公事要处理,不能过这边来。我平时在科隆做生意,所以大哥托我来照应一下。”
  “哦,是这样!”点点微微颔首,挽起麦添的手臂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麦添。”
  “我知道。”王宾冲麦添点了个头,“我先送你们回家吧!”
  “回家?”点点愣了一下,“我们在科隆的房子已经退掉了,正准备先去住旅馆呢。”
  王宾笑了笑:“你想你哥哥可能连这点事都考虑不到吗?走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点点犹豫地看了麦添一眼,麦添沉吟了片刻,对点点说:“那就走吧,我明天再去找辛蓝好了!”
  20分钟后,麦添和点点随王宾来到了一栋环境幽雅的高档公寓里,王宾用钥匙打开了4层一个单元的房门。
  这是一套明亮而又宽敞的房子,有一个客厅、一间卧室,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客厅和卧室的地板上铺着漂亮而厚实的长毛绒地毯,屋子里陈设着时尚的家具,宽大的落地窗正对着莱茵河畔最繁华的地段,窗前放着两把舒适的摇椅,供主人欣赏风景。
  点点四下环顾,眼里渐渐弥漫开欣喜的神色,最后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麦添:“喜欢吗?”
  麦添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王宾交代了一堆琐事后离开了,点点拉着麦添走到窗前,让他坐在了摇椅里,自己则坐到他的腿上,舒服地蜷进了他的怀中。
  天色渐暗,窗外接连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投影在荡漾的水波中,显得如此璀璨辉煌。
  “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喜欢不喜欢这里?”点点轻咬着麦添的耳垂问道。
  “喜欢是喜欢,可是……我不太习惯这样,由别人来安排咱们的生活……在斯图加特的时候我跟你哥哥说过,我希望尽自己所能来照顾你,不需要额外的帮助。”
  “我知道!”点点温柔地看着麦添,“那我们就暂时住一段,然后再自己找房子。”
  麦添抱住点点叹了口气:“可是我又不愿意让你受委屈!我是不太可能找到条件这么好的房子的。再说,你哥为了帮你找房子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你要是不住,他会生气的吧?”
  “别傻了,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露宿街头都会觉得幸福。这个房子是不错,但是如果你不愿意住,我就半点都不稀罕!至于我哥哥那边,我会跟他讲清楚的。”
  麦添欣慰地笑了:“那好,反正才刚刚回来,我们就先休息一段时间,房子慢慢地找吧。”
  “嗯!”点点温顺地依偎着麦添,过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明天去见你女友,会把我们的事情跟她说清楚么?”
  “会的!”麦添拍了拍点点的头,“放心好了!”
  点点沉默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和她说清楚以后,还会再和她见面、再和她有什么来往吗?”
  麦添的眉头蹩了起来:“这个我可不敢保证!怎么说她也是为了我才来德国的,在这边除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了,我就算和她分了手,该照应的还是得尽可能照应到。你……能理解吧?”
  “是啊,我知道。”点点的神情有些黯淡,“可要是她明天特别伤心,不同意分手,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麦添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我一直不愿意深想这些,怕想多了就没勇气了。现在只有硬着头皮走一步说一步吧!”
  点点缩进麦添的怀里,没再说话。麦添凝望着窗外的夜色,真希望天永远都不要再亮起来……

  52
  清晨,正在叠被子的辛蓝听到敲门声响起,还以为是杜禹过来了。当打开门看到麦添时,辛蓝几乎尖叫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先打电话告诉我?”辛蓝兴奋而又略带慌乱地埋怨着,麦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见面还好,一见面心里全乱了——麦添下意识地伸出手,把辛蓝揽进了怀里。
  “都多大的人了,还玩儿那套‘意外惊喜’的把戏啊?我要是碰巧出门,你岂不是扑个空?”辛蓝娇嗔地揶揄着麦添,麦添只是望着她笑。
  辛蓝没察觉麦添的异样,兴致勃勃地说道:“不过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我可有更大的惊喜给你呢。”
  麦添犹豫着开口道:“辛蓝,我……”
  “嘘!”辛蓝伸出一个手指点住了麦添的嘴唇,“不许发表任何反对意见,你非去不可!反正今天是周末,想来你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
  杜禹从走廊的另一头踱了过来,看见辛蓝和麦添亲昵地站在门口,不禁停住脚步愣了一下。
  麦添已经看见了杜禹,用眼神向他打了个招呼,杜禹也只好走过去搭讪道:“回来了?”
  “是啊!”麦添客气地点了点头,“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儿。”杜禹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我……过来拿点儿东西,马上就走。”
  辛蓝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杜禹:“我们这就出去了。”
  杜禹低下头避开了辛蓝的眼睛:“哦,那你就拿着钥匙吧……我约了艾蕊,恐怕不会太早回来!”
  “也好,万一你先回来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杜禹点点头快步走进屋里,随手拿了点儿什么,又匆匆地离开了。
  Kaufhof(德国连锁百货大楼)二楼宽敞的店堂里,艾蕊正在精心地浏览着商品——昨天工资刚刚到帐,她想买样礼物送给杜禹。
  杜禹已经和她约会了几次,但每次都只是在公共场所,不冷不热地说说话、吃点东西,仿佛在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艾蕊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既不肯后退,也不敢硬是把距离快速拉近。但是今天,她很想约杜禹去家里吃顿晚饭、喝一点酒,家里的气氛总是令人放松一些,很多话也就更容易说得出口——这是艾蕊目前所能想出的改善关系的最好办法了。
  可是杜禹会接受她的邀请吗?艾蕊在心里颠过来倒过去地盘算了无数次,琢磨着用怎样的方式提出才能让杜禹无法拒绝,最后却仍然没有半点把握。但她无法摆脱内心强烈的渴望,每念及此都紧张得冷汗直冒。
  路过Levis专柜的时候,艾蕊被货架上一款小巧精致的男用臂包吸引了视线。这是一款军绿色的小包,两条宽宽的带子用来将包缚在上臂,包里可以装些钥匙硬币等小物件,看上去既时尚又有品位。
  艾蕊欣喜地挑了一个包到收银台付了款,店员帮她装好,艾蕊兴奋地提着袋子跑下滚梯,来到了门外小广场的喷水池旁,翘首以待地等着杜禹的到来。
  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杜禹终于出现在街边,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
  艾蕊微笑着快步迎上前去,杜禹强打精神对她笑了笑。
  “给,送你的。”艾蕊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
  杜禹拿出臂包看了看,在自己胳膊上比划了一下:“不错,谢谢!不过你不用老送东西给我,你自己现在也不宽裕。”
  “我昨天刚发工资了。还有这个……你也收下吧!”
  杜禹扭过头,看见艾蕊托着那个以前曾经送给他又被他还了回去的皮存钱罐,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杜禹将存钱罐接了过来,握在手里轻轻地捏着,没有说话。
  “杜禹……你一会儿能陪我去买点儿东西吗?”艾蕊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是这样的,我今天晚上,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我有好多话……想好好和你聊一聊……”
  艾蕊紧张地观察着杜禹的反应,杜禹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就去好了!”
  艾蕊喜出望外,脸上哗地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有些神经质地抓住了杜禹的手,但又立即松开,仰起头望着杜禹的脸,又是想笑,又像是快要滴下泪来……
  此时的郊外,辛蓝已经向房东要了钥匙,打开了小楼的房门。她拉着麦添飞跑上二楼,让他在起居室、厨房、卫生间看了一圈后,又拉着他跑上旋转木梯去看阁楼上的卧室。
  麦添木讷地跟在辛蓝身后,辛蓝有些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傻瓜,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是咱们的新家呀,很快就可以搬进来了!怎么样?你老婆厉害吧?”
  麦添强笑着点头,心痛欲碎。
  “你看,这张床多大多舒服,我喜欢死了!还有还有,”辛蓝又把麦添拉到了楼下,“从一楼楼梯到阁楼的这块空间也不会浪费,房东帮咱们架了板子,可以搁杂物,也可以挂衣服;从这边的窗子可以看见房东的后花园,里面有一个漂亮的玻璃鸟房,他说咱们随时都可以去花园里玩儿。刚才我去拿钥匙的时候,房东说他已经把房子收拾好了,你说咱们哪天开始搬东西好呢?如果你不太累的话就明天怎么样?我简直都迫不及待……”
  辛蓝一转头,忽然停住了说到一半的话,她惊讶地发现麦添面色惨白、额上全是汗水,站在那里竟像是摇摇欲坠。辛蓝急忙走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麦添摇摇头,颓然坐倒在旋转木梯上,把头深埋进臂弯,十指神经质地捋着自己的头发。
  一种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重重地压在辛蓝的胸口上,让她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只有被动地等待麦添开口。
  过了好半天,麦添梦呓般的声音飘进了辛蓝的耳朵里:“对不起,辛蓝,我恐怕……不能和你搬到这儿来……”
  “为什么?”
  麦添又不做声了,辛蓝走过去用力扳起他的肩膀迫使他抬起头,她看见麦添的眼睛里竟然噙满了泪水,像一个因为做错事而惶然无助的孩子。
  “到底怎么了?”一种母性的柔情涌上心头,让辛蓝心疼地伸出手轻抚着麦添的面颊,“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和我说说好吗?”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有一个女孩儿……我们……”
  就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耳光,辛蓝的表情瞬间凝固,抚摸着麦添的手僵在半空中。麦添想要握住这只手,辛蓝却猛地将它收了回去,并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说,你另外有了一个女孩儿,是吗?”辛蓝开始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麦添不敢看辛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在斯图加特认识的?”
  麦添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默认了。
  “你要和她在一起,所以不能和我搬到这儿来住,是吗?”
  麦添沉默不语,辛蓝呆立了片刻,忽然冷笑了起来,“好,那你就等一下自己把钥匙还给房东,告诉他我们不会来住了。”
  辛蓝把钥匙扔给麦添,转身向门口走去。麦添急忙站起身,上前一步拉住了辛蓝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别碰我,也别跟我说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放手!”辛蓝身体僵硬,语气平静得让人感到恐怖。
  “要走就一起走吧,你这样一个人走了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有什么好放心不下?怕我为了你去寻短见?真是可笑,我为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不至于为了你连命都不要,我还没那么贱!”
  泪水再一次漫上了麦添的眼眶:“你别这么说,辛蓝!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吗?其实我现在心里乱极了,从今天早上一见到你,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用乱,我成全你们就是了!放手……放开我!”辛蓝拼命地甩着手臂想要摆脱麦添的控制,“麦添,你别太过分了!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你甩了我,我还得哭着求你留下来,这样你才满意?”
  辛蓝突如其来的暴怒让麦添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辛蓝夺路而逃,麦添喘息着扶住了门框,只觉得浑身上下如虚脱般没有一丝力气……
  杜禹和艾蕊拎着很多肉和菜走出了超市,肩并肩向艾蕊家走去。艾蕊的心情越来越好,脚步越来越轻快。而杜禹的情绪似乎也好了许多,也开始和艾蕊有说有笑起来。
  离家已经很近的时候,杜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突兀的铃声像是凭空打断了什么似地,竟让艾蕊感到隐隐的不安。
  杜禹接了电话,辛蓝的声音听上去缥缈而又空洞:“杜禹,你在哪儿呢?能回来一下吗?我没有钥匙……”
  杜禹奇怪地皱了皱眉:“什么?我今天早上不是……”
  话还没说完,杜禹忽然间心念一动——辛蓝的声音听起来不对,很不对……他马上改口道:“好吧,你就在原地等着我,千万别走开,听见了吗?我马上就到!”
  挂掉电话,杜禹用抱歉但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口吻对艾蕊说道:“不好意思啊,辛蓝可能有点事,我得马上赶回去。改天再去你那里吧!”
  艾蕊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期待和喜悦瞬间化为泡影,然而杜禹急切的态度让她不敢过多地纠缠,只是脸色煞白地说了声:“哦!”
  杜禹已经不容她再多说什么,匆匆忙忙地转身向车站跑去。艾蕊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杜禹跑远,直到他消失了踪影,才失魂落魄地继续向家中走去。
  辛蓝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攫住了艾蕊,让她猛地停住了脚步,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她努力地镇静着自己,靠在路边的树上,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点点吗?我是艾蕊。你现在在哪儿?科隆还是斯图加特?”
  “艾蕊?我昨天刚回科隆的,你怎么会知道?我正想着一会儿给你打电话,约你出来……”
  “麦添呢?”艾蕊焦躁地打断了点点的话,“麦添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当然啊。”点点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你知道吗?麦添已经答应和他女朋友分手,今天早上就去找她摊牌了!没想到你的计划真的让我把他赢了过来,我得好好谢谢你!请你吃饭怎么样?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喂,艾蕊,你在听吗?喂……”
  艾蕊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地响成一片,已经完全听不清点点在说些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重复着六个嘲弄的字眼——自作孽,不可活……

  53
  杜禹心急火燎地赶回河滨公寓,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一眼就看见辛蓝正蜷缩着身体坐在他房间门口的地板上,头垂得很低。杜禹以为她在哭,忙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才发现她脸上干净得很,只是目光涣散,没有一点儿神采。
  “你怎么了丫头?”杜禹拍了拍辛蓝的面颊,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打开她的包把钥匙掏了出来,“你看,钥匙不是在你这儿么?早上我不是特意留给你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啊?”
  辛蓝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答非所问地说道:“杜禹,我可能得在你这儿多住一段时间,行吗?”
  “行,住多长时间都行!”杜禹边说边拿钥匙开了门锁,“来,进屋儿再说吧。”
  杜禹把辛蓝安置在沙发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胳膊,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丫头,跟我说说怎么了,为什么不搬了?是房东改主意了么?”
  辛蓝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麦添……”
  辛蓝听到“麦添”这两个字,眼圈一下子红了:“他要和我分手……”
  杜禹早就预料到是这么回事,站起身把辛蓝的头揽进了怀里:“没事儿没事儿,咱不理他,咱就踏踏实实住在这儿,哪儿都不去了,啊!”
  辛蓝的泪水汹涌而出,瘦削的肩膀剧烈地上下抖动。杜禹心疼地叹了口气,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等着她自己平静下来。
  “我就是觉得特别对不住你,”辛蓝抽抽搭搭地哽咽着,“为了我让你跟赵博挤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帮我找着房子我又不能去了……可是我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傻丫头,你想那么多干吗呀?”杜禹打断了辛蓝的话,“住着呗,我又没烦你!你现在这样儿去别的地方我还不放心呢,在我身边儿我还能照顾照顾你。别瞎想了,听见没有?”
  辛蓝的眼泪流个不停,杜禹用袖子帮她擦了又擦:“再哭眼睛都成烂桃儿了啊!不就是一麦添吗?我也没看出来好到哪儿去了,就说长得漂亮点儿,那也不能当饭吃啊。这么容易见异思迁的人,他不跟咱们分,咱们还得跟他分呢,是不是?好男人多着呢,咱干吗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呀……”
  辛蓝疑惑地抬头看向杜禹:“你怎么知道他是见异思迁?”
  杜禹尴尬地愣了一下:“我……我这不是瞎猜的嘛!刚一回来就要分手,还能是因为什么别的呀?别哭了,躺下歇会儿好不好?我去帮你弄点儿吃的,吃完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啊!”
  辛蓝擦干眼泪点了点头,杜禹扶她到床边,帮她脱了鞋,看着她盖好被子躺下,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麦添还没有回家,点点焦躁不安地在柔软的地毯上踱来踱去。下午已经给麦添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到后来索性关机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她原本就是忐忑的——虽然麦添答应了她,可是感情这种事,谁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毕竟是他相恋了那么多年的女友,不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下决心分开,可见了面之后呢?他能忍得下心吗?如果对方苦苦纠缠不肯放手,他又会怎么办?
  点点只希望他们可以速战速决地做一个了断,可惜这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根本操纵不了事情的进程。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像在被千百只蚂蚁啃噬一样煎熬难耐。
  门铃终于响了,点点慌慌张张地跑去开了门,门外的麦添一脸憔悴,进屋后径直走到沙发旁边,颓然地坐了下来。
  点点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到麦添的腿上,目光在他脸上不安地来回探究着。麦添看了点点一眼,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怎么样了?”点点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跟她说了。”
  “那……她呢?”
  “她同意分手。”
  点点松了口气,像小猫一样温顺地偎在麦添的胸前:“让你难受了吧?”
  麦添将点点抱紧了些:“我知道会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一见到她我就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她还找好了新房子,高高兴兴地等着和我一起搬进去……那些话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口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人,我以为我能拿得起放得下,可今天我才明白,伤别人的心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儿!”
  “那你后悔了?”
  麦添抱着点点很久没有做声,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点点直起身子看着麦添,眉头紧蹩:“可是后悔也就只能这样了,对不对?”
  麦添没有回答点点的问题,沉默片刻,才对点点说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行吗?”
  点点站起身,咬着嘴唇看了麦添一会儿,沉默地走进了卧室……
  夜半时分,歪在沙发上打盹的杜禹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抬头一看,辛蓝穿戴整齐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正抓起手机要往屋外走。
  杜禹就因为放心不下辛蓝才特意留在了屋子里,这会儿看见她忽然起床要出去,赶紧拦住了她。
  “你干吗去呀?”
  “我要去找麦添……我想了一晚上,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说过要跟我谈谈的,我不应该赌气不理他……我必须得跟他谈谈,现在就去……”辛蓝神经质地念叨着,想要推开杜禹往门外走。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外面连车都没有,你怎么去?再说你上哪儿找他去呀?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给他打电话,他一定会出来见我的,我就是走也要走过去。”辛蓝绕开杜禹冲向门口。
  杜禹上前一步,伸长手臂从身后牢牢地箍住了辛蓝:“不行!就是不许你去!有什么话等天亮了再找他说,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睡觉,听见没有?”
  “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谁?我就是要去,你躲开!”辛蓝疯狂地又踢又蹬,杜禹死活就是不肯放手,拖着她一点一点地往沙发旁边走。挣扎不过的辛蓝低下头照着杜禹的胳膊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杜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松开了手,胳膊上一排深深的牙印间渗着鲜红的血珠。
  辛蓝顿时呆住了,站在那里傻傻地看了杜禹一会儿,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杜禹没去管胳膊上的伤,而是将辛蓝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辛蓝靠在杜禹宽厚的胸膛上放声嚎啕:“为什么会这样呢,杜禹?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是接受不了……”
  杜禹只是沉默地抱着她,满脸都是心碎和落寞……

  54
  第一抹晨曦亮起来的时候,麦添悄无声息地进了洗手间,点点也偷偷地走到卧室门口,窥探着麦添的动静。
  镜子里的麦添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好几岁,唇边歪七扭八的胡茬让他愈发显得颓废和沮丧。
  胡乱洗了把脸,麦添抬脚就往公寓门外走。点点急忙从卧室里出来叫住了他。
  “你去哪儿?”
  “我要再去找辛蓝一趟。”麦添的嗓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何必再去自找麻烦呢?”
  “可是就这么离开她我怎么能安得下心?我只是想去看看她现在好不好。就算要分手,至少我希望她不至于那么恨我。”
  “可你总归是要伤害她的,干脆一点了断不是对大家都好吗?长痛不如短痛,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你现在这样只是让我们三个人都痛苦!”
  “我明白,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看着你明明分了手却又跑回那个女人身边。”点点恨恨地向前迈了一步,“我不许你去,就是不许!”
  麦添的神情变得冷漠起来:“你好像还没有权利限制我的自由!点点,拜托你给我一点时间来处理这些事,别再逼我了行吗?”
  麦添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点点站在那里看着大门在眼前关上,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手心的肉里,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辛蓝还没有起床,听到敲门声,杜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开了门,看见麦添胡子拉碴地站在门外,感到有些意外。
  麦添面对杜禹也有些不自在,他避开杜禹的目光,低声问道:“辛蓝在你这儿吗?”
  杜禹点了点头,闪开身子让麦添进了屋,自己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屋子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麦添走到床边,看见辛蓝正半躺着靠在床头,两只又红又肿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脸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半干的泪痕。麦添只觉鼻子一阵发酸,在床边坐了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辛蓝并没有看麦添,还是那样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只是过了一会儿,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地流了下来。麦添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相对、无声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辛蓝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地说道:“你来了也好,不然我也要去找你的。昨天我太冲动,不该一气之下走掉,有好多话,不说出来我不会甘心就这样离开你……”
  麦添流着泪点了点头:“我也是!”
辛蓝停顿了片刻,缓缓地开口道:“麦添,咱们恋爱了快八年了吧?要是从认识的时候算起,咱们在一起都有十六年了。这些年,我有什么做得不好吗?”
  麦添用力地摇了摇头。
  “是啊,我也想不出我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我知道自己有时候任性了点,也不太会做家务,可是为了你我也在努力地改变,这些缺点不至于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啊。这么多年了,我真心爱着的只有你一个人,我所有的第一次全都给了你。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放弃你,更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总是以为我们一定能坚持到最后的。可是为什么才两个月的时间一切就全变了?为什么你出国后我们分开了三年都没变的感情,却禁不住短短两个月的考验?麦添,你明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我只有你!你怎么能狠得下心说走就走?”
  “不是的,辛蓝,”麦添哽咽出声,“我舍不得离开你,真的舍不得!可是那个女孩……我也没办法离开她。在斯图加特的时候,我咬着牙做了选择,以为自己能硬下心肠和你分手,可是回来见到你之后我才发现我根本就做不到……我简直都快要疯了,哪一边我都放不下,你不知道这种滋味儿有多难受……”
  辛蓝流着泪问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八年的感情居然抵不过两个月?”
麦添摇摇头:“不是的,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殊的魅力……她只是个可怜的女孩子,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德国……开始我只是想照顾她,她却养成了对我的依赖,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什么温暖,我是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受伤了,所以……”
  “所以你就忍心让我受伤,是吗?难道我就不需要你的照顾?我背叛了家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依靠了,你走了要我怎么办?再说同情并不等于爱啊,这你都不明白吗?”
  麦添无法回答,只是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长久的沉默之后,辛蓝轻轻地抓住了麦添的手,麦添抬起头来望着她,两双红丝密布的眼睛里全都满盈着泪水。
  “麦添,再抱抱我好吗……”
  不等辛蓝说完,麦添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辛蓝,两个人的头发很快就被对方的泪水打湿了。
  “麦添,答应我别这么快就做决定好不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好地想一想……我们毕竟在一起八年了啊,你让我怎么接受……”
  “我答应!我都答应!”麦添不停地点着头,亲吻雨点般地落在辛蓝的面颊、脖颈和嘴唇上……
一听可乐“哐啷”一声掉进了自动售货机的槽中,杜禹边弯腰去拿边接听着艾蕊的电话。
  “今天过来吧,好吗?昨天买了那么多东西,我们总得把它吃掉……”艾蕊在电话中苦苦地恳求着。
  “艾蕊,我这几天真的有事走不开……”
  “如果没空吃饭,就过来坐一会儿也可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我有些话一定要和你谈一谈,你就过来一趟,算我求你了行吗?”
  杜禹烦躁地打开了易拉罐,仰起头将冰凉的可乐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个多小时后,杜禹终于坐在了艾蕊的家里。艾蕊偎在他身边,看着那张男人味儿十足的脸上写满了惆怅,忍不住轻抚着他的面颊柔声问道:“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杜禹无精打采地回答。
  “你能来这儿我真高兴。”艾蕊将头靠在杜禹的肩上,喃喃地诉说着,“你不知道我盼了多少天,就希望能像现在这样,在自己的房间里靠着你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有时候我真怕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杜禹,我知道过去的一些事伤了你的心,让你很难再像以前那样真心对我,可是我只想让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是这个样子……就算你不能完全地理解我,至少希望你不会再嫌恶我……我真的……”
  艾蕊抬起头看了杜禹一眼,忽然停了下来。
  杜禹木然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盯着地板,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艾蕊摇了摇他的肩膀:“杜禹,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杜禹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看艾蕊,叹息着说道: “对不起啊艾蕊,我现在是真的没心情听你说话,而且我想……可能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很抱歉,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重新接受你,但是我觉得我真的做不到……我们还是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吧,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没办法再回头了……我也不忍心对你说这样的话,可是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所以……别再勉强了好吗?”
  艾蕊整个人僵在那里,嘴唇微微地颤抖着,目光里充满了绝望。但是很快,她便用她冷漠带刺的神情迅速包裹上了所有失落和悲伤的情绪,甚至尖利地笑了一声,用嘲讽戏谑的口吻问道:“是因为你无法原谅我的过去,还是因为你的心里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人?”
  杜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躲开了艾蕊的视线。
 
  艾蕊更加得意地冷笑着:“别以为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变得真够快的,是不是?而且最近刚好有得手的机会了,是不是?难怪这么急于摆脱我……以前可望不可即的时候,还要留着我当退路的,我没说错吧?”
  杜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你愿意怎么说都行。没错,我现在就是喜欢辛蓝,就是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怎么了?你不管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艾蕊索性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好好,太好了!能听到含蓄的杜禹先生做出这种爱情宣言也真是难得啊,需要我为你鼓掌吗?需要我录下来拿给你的心上人听吗?我得谢谢她呢,要不是她我一辈子也不可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实在是太精彩了!”
  杜禹冷冷地瞥了艾蕊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艾蕊病态的笑声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了楼下,这笑声还在他耳边不停地回旋,让他不得不逃也似地向车站跑去。
  艾蕊无法停止地狂笑着,直笑到浑身痉挛,几近虚脱。她不得不笑,因为她已经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

  55 
  杜禹回到河滨公寓的时候,辛蓝正坐在桌前看着德语课本,虽然眼睛还有些红肿,但是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许多。杜禹一句话都没有说,闷声不响地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辛蓝奇怪地转过头看他:“你不是去找艾蕊了吗?怎么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杜禹用手搓了搓脸,还是不说话。
  “怎么啦?”辛蓝用手里的笔轻轻敲了敲杜禹的肩膀,“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杜禹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俩这回恐怕是彻底掰了。”
  辛蓝愣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杜禹善解人意地看了辛蓝一眼:“你别多想,不关你的事!其实我们这次和好本来也就勉强得很,我对她是怎么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了。最近她老是说要给我讲点儿什么,可是我真的听不进去,我的心思一点儿都不在她身上,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必要耗下去?所以我就直接提出分开算了,结果她情绪挺激动的,我们俩都说了好多伤害对方的话。我现在也挺后悔的,怎么说也该好合好散,不应该那么刺激她……唉,不过就这样吧,反正多想也没用了。”
辛蓝若有所思地问道:“艾蕊……是不是想给你讲一些她过去的事情?”
  “也许吧!本来她昨天就想让我去她家里,要跟我说什么,可是我中途被你叫回来了;今天她又打电话要我过去,可能还是想说那些事,结果我也没听就……”
  “你应该听听的!”辛蓝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杜禹说道,“你真的应该听听她要告诉你的那些事,听完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你对艾蕊了解得太少了,其实她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辛蓝忽然停下了来,轻轻地叹了口气:“我问你个问题,你们男人是不是对柔弱可怜的女孩都有天生的保护欲呢?”
  “嗯,”杜禹点点头:“应该吧!”
  “那就是了。去听听艾蕊要跟你讲的事情,你会对她好起来的。她就是个可怜的女孩,她很需要你!”
  杜禹蹩着眉头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和麦添怎么样了?”
  “我们谈了谈,”辛蓝垂下了眼帘,“他答应我再多考虑一段时间,我也愿意等着他最终把这个问题想明白。毕竟我们在一起已经八年了,而他和那个女孩子不过才认识了两个月而已,我不相信两个月的激情会让人轻易放弃那么多年的感情。再说,我觉得他对那个女孩子更多的是同情,同情并不等于爱,对不对?我觉得他一定会想明白的!”
杜禹听了辛蓝的话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压下了本来想说的话,改口道:“你看,你也知道同情并不等于爱,所以我就算了解了艾蕊的过去、对她有了同情又能怎么样呢?我想她也不愿意我只是同情而不是爱她吧?”
  “那不一样!你和艾蕊本来就有感情基础,你们原本就是相爱的。让你多了解她一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她,而是为了让你能够打消一些心里的疙瘩。再说,就算你还是不能重新爱上她,听听她的话对你又有什么坏处呢?就像你刚才说的,至少大家好合好散,不要留下什么遗憾,对吧?”
  杜禹思忖着点了点头:“那好吧,我明天再去找她一趟,跟她好好聊聊。也好,我今天从她那儿走的时候太着急,把手机忘在那儿了,我还一直琢磨着该怎么要回来呢。”
  杜禹牵动着嘴角笑了笑,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刚一背对辛蓝,他脸上的笑容便瞬间褪去,化作了无限的伤感……
香气四溢的土耳其卡巴店里,麦添和点点相对而坐,每人面前放着一大盘烤肉。
  麦添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那些薄薄的肉片,喃喃地说道:“点点,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点点放下了刚刚送到嘴边的叉子,静静地注视着麦添。
  “就是关于和我女朋友分手的事……恐怕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最后确定……我知道我答应过你和她分开,我也以为我真能做到,但是回到科隆以后,我觉得我的决定好像有点太仓促了……”
  “是吗?”点点直勾勾地盯着麦添,“那你对我呢?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的?”
  “当然!”麦添毫不迟疑地回答,“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现在只是……哪一头都割舍不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和我在一起几天,再和她在一起几天?还是24小时平均分配?”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呢,那也太荒唐了!”麦添苦笑道,“是这样,我想找个房子先从你那儿搬出去,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好好地想一想,最近我脑子实在太乱了。你……能理解我这个决定吗?”
  点点沉默地注视了麦添一会儿,未置可否,只是低下头将肉一片接一片地送进了嘴里……
香气四溢的土耳其卡巴店里,麦添和点点相对而坐,每人面前放着一大盘烤肉。
  麦添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那些薄薄的肉片,喃喃地说道:“点点,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点点放下了刚刚送到嘴边的叉子,静静地注视着麦添。
  “就是关于和我女朋友分手的事……恐怕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最后确定……我知道我答应过你和她分开,我也以为我真能做到,但是回到科隆以后,我觉得我的决定好像有点太仓促了……”
  “是吗?”点点直勾勾地盯着麦添,“那你对我呢?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的?”
  “当然!”麦添毫不迟疑地回答,“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现在只是……哪一头都割舍不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和我在一起几天,再和她在一起几天?还是24小时平均分配?”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呢,那也太荒唐了!”麦添苦笑道,“是这样,我想找个房子先从你那儿搬出去,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好好地想一想,最近我脑子实在太乱了。你……能理解我这个决定吗?”
  点点沉默地注视了麦添一会儿,未置可否,只是低下头将肉一片接一片地送进了嘴里……

  56
  下课了,辛蓝背着书包穿过空荡荡的走廊,独自从阴暗狭窄的楼梯间走下楼去。
  杜禹一放学就去找艾蕊了;赵博和苏小南最近密切得很,辛蓝不愿意和他们同路做电灯泡,故意拖到最后才离开教室。
  走出楼门,户外明亮的光线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隐约看到街对面站着一个细瘦苍白的短发女孩,一双大眼睛好像正在盯着她看。
  这女孩似乎有点面熟……辛蓝正暗自思忖着,女孩已经穿过马路,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你是辛蓝吗?”
  女孩站在辛蓝面前,毫不畏缩地迎着她的目光,清亮的眼波里有好奇,有紧张,还有淡淡的敌意。
  辛蓝多少预感到了些什么,礼貌而矜持地点了点头:“是我!你是……?”
  “我叫纪点点,麦添……应该告诉过你……”
  果然不出所料!辛蓝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镇静地说道:“那就一起走走吧!”
两个女孩漫无目的地沿着窄窄的小街向前走去,彼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在一个热闹的小咖啡馆附近,点点终于开口道:“请你进去喝杯咖啡好吗?”
  “不用这么破费了!”辛蓝淡淡地笑了笑,“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咖啡吧?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说好了。”
  “其实我想说什么,你应该也能猜得到。”点点咬着嘴唇停顿了一下,“我知道很对不住你,可是……我真的很爱麦添,他也答应过不再离开我的。所以想请你……成全我们好吗?”
  辛蓝听了点点的话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直视着她:“拜托你不要把我说得像是在苦苦纠缠他好不好?如果他确定了选择你,我会放手的。但是他怎么答应你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答应我再考虑一段时间,所以我会等他考虑清楚。在他做出最后决定之前,好像还谈不上谁成全谁吧?”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那么说只是暂时地敷衍你、安慰你?等拖上一段时间之后他还是会离开你的。如果他真的像他跟你说的那样,还有回心转意的可能,那他为什么现在和我住在一起,而不是和你呢?”
两个女孩漫无目的地沿着窄窄的小街向前走去,彼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在一个热闹的小咖啡馆附近,点点终于开口道:“请你进去喝杯咖啡好吗?”
  “不用这么破费了!”辛蓝淡淡地笑了笑,“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咖啡吧?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说好了。”
  “其实我想说什么,你应该也能猜得到。”点点咬着嘴唇停顿了一下,“我知道很对不住你,可是……我真的很爱麦添,他也答应过不再离开我的。所以想请你……成全我们好吗?”
  辛蓝听了点点的话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直视着她:“拜托你不要把我说得像是在苦苦纠缠他好不好?如果他确定了选择你,我会放手的。但是他怎么答应你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答应我再考虑一段时间,所以我会等他考虑清楚。在他做出最后决定之前,好像还谈不上谁成全谁吧?”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那么说只是暂时地敷衍你、安慰你?等拖上一段时间之后他还是会离开你的。如果他真的像他跟你说的那样,还有回心转意的可能,那他为什么现在和我住在一起,而不是和你呢?”
辛蓝轻蔑地笑了:“这能说明什么?他已经跟我说过了,他只是在你那里暂时借住一下,很快就要搬出去的。无论如何,如果你对他那么有信心,干吗还要来求我放手?”
  点点愣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辛蓝一击而中,心里略微宽慰了些,放缓了口气规劝点点道:“我毕竟和他好了八年,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敷衍我,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吗?你才认识他多久?两个月而已!你能对他了解多少?我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有信心,他是不会轻易离开我的,对你也许只是一时的新鲜罢了,你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呢?”
  “他跟你说,我们只认识了两个月?”点点抬起头来看着辛蓝,眼睛里忽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是啊,你们不是在斯图加特打工的时候才认识的么?”
  点点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居然还说你了解他!男人说谎真是比吃糖还容易,而女人也就蠢到什么都能相信!你也不想想,两个月的时间就能让他为了我而离开你?可能吗?我都不相信我自己能有这么大的魅力!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早就认识了,在你来德国之前,我们就已经同居了半年,我就是为了要和他在一起,才跟他去斯图加特打工的。对,半年比起八年来也许仍然很短,但是这半年我们是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这种感情你怎么可能理解?你们那八年对于他来说早已经是时过境迁了,你明白吗?”
点点的话犹如一记闷棍将辛蓝猝然间击昏,她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
  点点又补充道:“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去问问艾蕊就什么都清楚了!”
  “艾蕊?”辛蓝忽然后退了一步,捂住嘴巴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许多记忆碎片层层叠叠地映现在脑海里——河边林荫道的咖啡座……坐在艾蕊对面的苍白女孩……艾蕊在车里告诉麦添斯图加特有工可以做……所有这些碎片搅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裹挟着辛蓝无限下坠;咖啡馆里喧闹的人声全都变成了刺耳的噪音,满街飘散的咖啡香气却让辛蓝几乎要翻江倒海地吐出胃里所有的东西——她一秒钟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惶然地转过身,向街道的另一头拔足狂奔。点点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丝诡异而苍凉的微笑……
空荡荡的电影院放映厅里,艾蕊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扫把,一趟石阶一趟石阶地清扫着地上的垃圾。昏暗的光线从高大的穹顶上投射下来,照在斜斜向下延伸的几十排红丝绒座椅上,艾蕊瘦小的身影在其间缓慢地穿行移动,几乎难以被察觉。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单调的铃音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艾蕊放下扫把走到甬道边,坐在自己刚刚清扫过的台阶上,无精打采地接起了电话。
  “艾蕊,我是辛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同样疲惫不堪。
  “哦!”艾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再无多余的话。
  “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你认识纪点点这个人,对不对?”
  “哦……是啊……”艾蕊的第一反应有些慌乱,但是转瞬之间,一丝恶毒的火花在她心里骤然擦亮,于是她迅速地镇定下来,故意补充了一句,“不光是认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电话那头果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辛蓝才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和麦添究竟是什么关系?”
  “恋人关系吧!”艾蕊嘲讽似地笑了一声,“反正你来德国之前他们就住在一起,看上去亲密得很。”
  “那她和麦添一起去斯图加特打工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辛蓝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
  “对呀,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她那么想和麦添在一起,我怎么能不帮她呢?想办法制造个机会还不容易吗!”
  “艾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辛蓝终于愤怒地爆发了,“你明明知道我才是麦添相恋多年的女友,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他才来德国的!自从我来了以后,我一直把你当作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我信任你、对你毫无保留……你怎么可以这样?”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艾蕊冷冷地说道,“我凭什么一定要拿你当朋友?凭什么一定要维护你?你是不是在家里当大小姐当惯了,以为天底下的人都应该围着你转?你以为你是谁?”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艾蕊意犹未尽地说道:“顺便告诉你,就连杜禹,也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
  电话被猛地挂断了。艾蕊合上手机,无声地冷笑着,然后软软地垂下了手臂和脖颈,将头深深地埋进两膝之间,久久地枯坐在台阶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轻轻地拍了拍艾蕊的肩膀。艾蕊抬起头,一个留着小黑胡子的矮胖土耳其人正站在她面前。
  这是工头亚潘,自从艾蕊来工作的第一天,他就不怀好意地一直纠缠着她,一会儿说要送她汽车,一会儿说要送她房子。艾蕊对他厌恶之极,总是尽可能地躲着他。
  这会儿亚潘转着小黑眼珠上下打量着艾蕊,笑着问道:“嘿,蕊,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有点累,休息一下。”艾蕊说着便站起身想要接着去干活。
  “哦,可怜的小姑娘。”亚潘夸张地叫了起来,伸出手去摸艾蕊的额头,“不会是病了吧?下班以后我请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在亚潘的手触到艾蕊额头的一瞬间,艾蕊整个人忽然被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所包围,她想要破罐破摔、想让自己如浮萍一样被命运的河流随便送往任何地方,于是她妩媚地冲亚潘嫣然一笑:“就只是吃东西而已吗?”
  亚潘登时神魂颠倒,忙不迭地许诺道:“当然不,我们去逛街,你喜欢什么我都买给你!”
  “好极了!”艾蕊柔声道,“下班后我会在门口等你的。”
  艾蕊嫩滑的指尖在亚潘黝黑多毛的手臂上轻抚了一下,亚潘只觉一阵筋酥骨软,赶紧抢过了艾蕊的扫把:“这里我来替你打扫,你去休息室坐一会儿,我们下班见!”
  艾蕊满意地笑了起来,迈着摇曳的步伐走上石阶,向放映厅出口走去……

  57  
  杜禹在艾蕊的门上敲了很久,始终没有人来开门。
  几个小时前他已经来过一次了,见艾蕊不在就去附近的朋友家坐了坐,没想到再回到这里艾蕊还是没回来。杜禹想了想,在楼梯口坐了下来,决定等她一会儿。
  抽了几支烟,隐约地听到楼道里传来艾蕊的嬉笑声,没过几分钟,杜禹便看到艾蕊提着大大小小的时装袋,醉醺醺地走上楼来,旁边一个肥胖丑陋的土耳其男人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嘴巴正贴在她的耳朵上说着什么。
  杜禹缓缓地站起身,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艾蕊猛地抬头看见杜禹,惊得险些栽下楼去,亏得亚潘在旁边扶住了她。
  “我是来拿手机的。”杜禹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手机……对,手机!”艾蕊嘻嘻地笑了起来,“别着急,我这就还给你!”
  她挣开亚潘的手臂,摇摇摆摆地走上楼梯,用钥匙开了门。亚潘看了杜禹一眼,跟在艾蕊身后走进了屋子,杜禹则留在了门口。
  过了一会儿,艾蕊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将手机递给杜禹:“喏,还给你……你还有什么东西在我这里吗?没有了?那我们就算两清了……从此谁也不再欠谁的了……对不对?”
  艾蕊死命地抓着门框,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杜禹接过手机后本想马上离开,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艾蕊,我劝你一句,你就算是要卖自己,也别卖得太便宜了!”
  “哈哈哈哈!”艾蕊纵声狂笑起来,“便宜?是啊,我本来就便宜!你的辛蓝多高贵,只可惜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一个人自作多情有什么用?你难道就不便宜?哈哈哈哈……”
  杜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对,我就是自作多情!她心里没我我也照样喜欢她,至少她还不至于让我恶心!”
  艾蕊的整张脸瞬间被怒火扭曲,她扬起手臂想要给杜禹一耳光,却被杜禹抓住了胳膊向后一送,趔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地板上。杜禹摔上门,匆匆地下楼而去。
亚潘忙走过来将艾蕊扶到了沙发上,艾蕊却拼命地将他推开,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别碰我!谁让你来我家的?你走,马上给我滚!”
  亚潘愣了一下,还是死皮赖脸地抱住了艾蕊:“你怎么啦?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艾蕊噌地一下从桌子上抄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恶狠狠地对亚潘比划着:“你走不走?不走信不信我一刀捅了你?”
  亚潘吓得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不甘心地看了艾蕊一会儿,终于还是悻悻地走掉了。
  艾蕊看着亚潘出了门,再次狂笑了起来,边笑边从散落在地上的袋子里拿出刚买的新衣服,用手里的刀子将它们一刀一刀地全部割成了碎布条……
  辛蓝神情恍惚地在街上一直游荡到天黑,自从和艾蕊通过电话以后,她觉得这个城市简直陌生得可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她只是下意识地见到路就走,渐渐地已不知身在何处。
  在一条寂静的小街上,辛蓝看到了一座老旧的公用电话亭。她去路边的小店里换了10欧元的硬币,走进电话亭一股脑将硬币全投进了币孔,然后用颤抖的手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哪位?”
  一个中年女性慈祥低沉、略带倦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辛蓝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她使劲地攥着话筒,叫了一声“妈……”
  “蓝蓝?”电话里的声音先是惊喜随即哽咽,“蓝蓝,你终于肯给家里打电话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想你都快想疯了?快告诉妈妈,你在那边好吗?啊?”
  “好!我什么都好!”辛蓝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让妈妈听出自己在流泪。
  “麦添有没有和你在一起?他对你好不好啊?”
  “嗯……他一直照顾着我呢,你们放心……”辛蓝拼命捂住嘴巴,泪水已经浸湿了话筒。
“既然这样你就安心在那边把书念完吧!从汪云那儿知道你走了以后,你爸已经把你借的钱全都还上了。你在那边的钱够不够花?不够我们再给你寄!其实你爸一直都惦记着你呢,父女俩哪儿有过不去的仇啊?”
  辛蓝已经哭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哦,你等会儿,我去把你爸叫起来,让他也跟你说两句话……”
  辛蓝不等妈妈说完,便迅速地挂断了电话,硬币哗啦啦地掉落出来,辛蓝伏在电话机上放声痛哭。
  她怎么有脸跟爸爸说话呢?想当初她是怎样决绝地伤了他的心啊!为什么只有当她摔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才想起家人对她的好?
  “爸……妈……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小街上的路灯亮起来了,偶尔有行人经过,惊讶地驻足看着一个中国女孩在电话亭里悲伤地哭泣,但很快又都匆匆地离去了……

  58  
  辛蓝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只觉得周身酸痛、嗓子里火烧火燎疼得利害,勉强支撑着起了身,顿觉两眼发黑、一阵眩晕。她挣扎着下了地,慢慢地挨到门边,哑着嗓子问了句:“谁呀?”
  “我,麦添!”
  辛蓝靠在门上没有做声。
  笃笃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开门啊,辛蓝!给你打电话一直关机,我就直接过来找你了。你说话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是不是病了?”
  辛蓝心力交瘁地对着门外说道:“你走吧,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到底怎么了?你先把门开开好不好?”
  辛蓝猛地拔掉插销拉开了门,用仇视的目光瞪着麦添,麦添被辛蓝的样子吓愣了。
  “你听着!”辛蓝咬牙切齿地开了口,“我能容忍背叛,却不能容忍欺骗。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要拿我当傻瓜,我指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再来烦我,就当我从来都没认识过你!”
麦添如坠冰窟,急忙拉住了辛蓝:“辛蓝,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你不是故意骗我?我在国内为了你和父母吵架、为了你四处借钱准备来德国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天天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如果你那时候告诉我实情我会很感激你,至少我还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现在来跟我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告诉你,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辛蓝奋力将麦添甩开,想要把门关上,麦添却拼命挡住了门不让她关。正僵持之际,杜禹忽然出现在麦添身后,辛蓝对杜禹叫嚷道:“让他走,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永远都不想!”
  趁着麦添分神,辛蓝狠狠地甩上了房门。
  杜禹把麦添拉到了离房间远一些的地方:“她这两天情绪不太稳定,既然不想见你,你就别再去刺激她了。”
麦添冷冷地看着杜禹:“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杜禹愣了一下:“什么我跟她说什么了?”
  “前两天她还好好的,如果不是你告诉了她什么,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杜禹听了麦添的话怒不可遏:“你他妈少拿小人之心揣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就别干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儿!你也不想想,你要是早对她好点儿她能成这样吗?还好意思赖到我头上!”
  “行了,我不跟你说!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得跟她解释清楚。”
  麦添绕开杜禹,想再去找辛蓝,杜禹伸出手臂挡住了他:“她刚才说了让你走,你没听见是怎么着?”
“用你管?你算干吗地呀?”麦添用力推开了杜禹的胳膊,走了没两步,杜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他揪了回来,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脸上。麦添趔趄了两步摔倒在地上,眼眶一片乌青,鼻子里也淌出血来。
  走廊里很多房间的门都打开了,好多学生悄悄地探出头来张望。
  杜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麦添:“你可以报警,但是只要警察不带走我,你今天就别想进这个门!”
  麦添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抹了一把鼻血,恨恨地瞪了杜禹半晌,一瘸一拐地走掉了。杜禹余怒未消地站了一会儿,待情绪平稳之后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敲了一会儿门没有人理会,杜禹轻轻推了一下,发现门没有锁,便径直走了进去。辛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两颊飞红、气息沉重,杜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烫得吓人。
  辛蓝艰难地撑开眼皮看了杜禹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你也走吧,让我好好清净清净!”
  杜禹在床边坐了下来:“丫头,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你烧得厉害,我得带你去医院!”
  “不用!”辛蓝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去医院。”
  “那你买医疗保险是干吗使的?有病不去看怎么行呢?”
  “我自己知道,我这就是急火攻心,养两天自然就好了。你就别勉强我了!”
  杜禹叹了口气:“那好吧,不过你得答应让我照顾你,不能再轰我走了。我先给你找点儿退烧药吃,这么烧下去会烧坏的。”
  辛蓝闭着眼睛没吭声,算是默许了。杜禹翻箱倒柜地找出几片阿司匹林,倒了杯温开水,把辛蓝扶起来喂她吃了一片,又拿了条毛巾浸了凉水敷在了她的额头上,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她,直到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麦添回到家,点点看见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跟在麦添身后追问着出了什么事,麦添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后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点点在一旁看了麦添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又去找辛蓝,但是她不肯见你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麦添疑惑地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点点。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点点的情绪莫名地激动起来,“实话告诉你,我昨天去找过她,把什么都告诉她了。谁让你要对她撒这种弥天大谎?她不会再原谅你的!忘了她吧,一切都结束了!”
  麦添惊骇地望着点点:“原来是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了!”点点失去控制地尖叫了起来,“我受不了你明明选择了和我在一起心里却还惦记着别的女人,我受不了你一次又一次从我身边走开,我受不了这种无法预知结果的等待!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离开我的,你必须兑现你的诺言,你必须只属于我一个人,你听到了没有?”
  点点近乎疯狂地抓着麦添的手腕,麦添悲哀地摇着头:“点点,你现在的样子只让我觉得可怕,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你!”
  麦添用力挣脱了点点死死攥着他的手,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59
  杜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辛蓝三天,给她端水喂药、做柔软可口的病号饭。辛蓝渐渐好了起来,只是整个人仍然很虚弱,精神状态也非常萎靡,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杜禹得空就变着法逗她开心,但顶多也就是换来她勉强地扯一下嘴角而已。
  在一个辛蓝看起来气色好一些的下午,杜禹忽然提议道:“丫头,跟我去巴黎怎么样?”
  辛蓝茫然地看了杜禹一眼,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咱们去玩儿几天就回来。”杜禹耐心地解释着,“我以前不是说过么,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哥们儿在那边,打了好几回电话叫我过去了,你跟我一起去多好。反正你也病了这么些日子,再多缺两天课也没什么,去吧,好不好?”
  辛蓝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我没心思玩儿!”
“就是因为这样才应该出去散散心呢!你就陪陪我不行吗,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有朋友在那儿吗?”
  “嗨,他也就是给我提供个吃饭睡觉的地儿,人家还得打工上课呢,哪有功夫天天陪着我?去吧,巴黎多好玩儿啊,你就不想去看看艾菲尔铁塔、卢浮宫和巴黎圣母院?不想在香榭丽榭大街上散散步?你跟我去了又有人管吃管住的,也就自己掏点儿路费和门票钱,这好事哪儿找去啊?你要是还舍不得,那你这份儿我也帮你出了,就当我花钱雇个陪玩儿的,行不行?”
  辛蓝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倒不用,我爸妈帮我把债都还上了,现在钱倒是富余得很。”
  “还是的呀,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啊!你要是答应,我明天就去订火车票——塔蕾斯4小时直达!”
  辛蓝思忖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昏暗的寓所里,艾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感觉到了令人心慌的饥饿。
  屋子里拉着厚厚的窗帘,艾蕊不知道这会儿是几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多少天。
  她强打精神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脚刚一沾地就踩到了一个空酒瓶,茶几上躺着打翻的酒杯,杯子里残留的红酒淌在玻璃板上,像一小汪暗红色的鲜血。
  冰箱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艾蕊靠在冰箱门上发了一会儿呆,换好衣服胡乱梳洗了一下,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门去。 
  来到万老板的超市门前,艾蕊刚要走进去,却透过明亮的大玻璃窗看见杜禹正站在超市里和万老板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艾蕊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急忙掉转身走开,匆匆地转过街角,躲进了隐蔽的阴影处,颤抖着给自己点了根烟。
  尖锐的疼痛在全身肆意弥漫,艾蕊拼命地将尽可能多的烟一股脑吸进肺里,却仍然不能使这痛楚有丝毫地减缓,最后她捂住嘴巴剧烈地咳了起来。
  没过多久,杜禹从店里走了出来,背对着艾蕊向街对面走去——那种昂首阔步的姿态,依然令艾蕊如此的迷恋。艾蕊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怔怔地望着他越走越远,直到在转弯处消失了踪影。
又抽完一根烟,艾蕊才慢慢地走进了超市里。万老板一看到艾蕊就夸张地叫了起来:“哦哟,艾蕊,怎么气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有点儿感冒。”艾蕊敷衍地笑笑,“我刚才从外面路过,好像看见杜禹在这儿?”
  “是啊,这小子来管我借钱的,说是马上要延签了,保证金不够。哼,都拿我这里当银行,我自己的资金还周转不开呢!我跟他说过些日子看看情况再说,让他也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不要全指望我……”
  万老板滔滔不绝地说着,艾蕊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走到货架旁去挑东西。万老板苍蝇一般地凑了过去:“艾蕊,哪天有空出来坐坐嘛!都请了你这么多次了,总得给个面子吧?”
  艾蕊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过些日子再说吧!”

  60  
  红色的塔蕾斯穿过原野、森林和城镇,一路疾驰着奔向全世界最浪漫的大都会。辛蓝怏怏不乐地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杜禹坐在旁边看着报纸,偶尔偷偷地瞄上她一眼。
  火车抵达巴黎的时候已近黄昏,站台上一个清瘦俊朗的中国男孩笑着迎了过来,杜禹对辛蓝介绍道:“这是我哥们儿,马元!”
  马元热情地和杜禹拥抱了一下,第一句话就嘱咐道:“千万看好你们的随身物品,这儿的小偷可特别多,尤其爱偷中国人!”
  杜禹呵呵地笑道:“是啊,都知道中国人不爱用卡,整天带着现金到处跑。”
  马元接过辛蓝的行李,带着他们向站外走去。
  自从出了火车站,辛蓝的眼睛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宽阔喧嚣的大街上,有古色古香的典雅建筑;有一间间展示着全世界顶尖时尚的、灯火辉煌的店铺;有一辆辆飞驰而过的宝马香车;有衣着华贵的绅士和少妇;有打扮前卫、卓尔不群的艺术青年……而在如蜘蛛网一般遍布整个巴黎的地下铁里,也有头发蓬乱、一身hip-hop装扮的黑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阿拉伯老妇;醉醺醺大叫大嚷的酒鬼;旁若无人拥抱亲吻的同性恋……
  马元说:“你们看到的这点儿西洋景算什么?我天天坐着地铁跑来跑去,什么裸奔的、当众大小便的、易性癖男扮女装的……早都见怪不怪了。”
他们在路上去了一家越南餐馆吃河粉。小小的店堂里人满为患,伙计们端着一碗又一碗热气腾腾的河粉穿梭在座位间,金发碧眼的老外们熟练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将各种调料倒进碗里拌匀,低下头去唏里呼噜地吃得无比香甜。
  杜禹叹为观止地说:“这儿和德国可真不一样,我们那边别说越南餐馆了,就是中餐馆也大多生意冷清,最好的也到不了这个程度。”
  “正常啊!”马元点了点头,“这主要得看一个外来民族有没有在当地形成气候。德国的华人虽然也不算少,但是还没有形成稳定而庞大的势力;巴黎就不一样了,华人们甚至有自己固定的地盘儿,如果你去了华人区,会觉得和在中国没有什么不同,不光绝大多数居民都是华人,所有的店面、银行也都是华人开的,全部都讲中国话、写中国字。你想,有这么一个群体存在,作为这个城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地人想不被这种文化熏染都不行。”
  三大碗河粉送上来了,味道相当不错。辛蓝吃得鼻尖微微冒汗,初到异地的新鲜感多少驱散了些心头的失落,这会儿热辣可口的食物下了肚,更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杜禹见辛蓝吃得那么香,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第二天,当辛蓝在地铁列车上第一眼见到艾菲尔铁塔的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令无数人神往的地方,紧随而至的是做梦般的飘忽感——太不可思议了!当这个过于著名的庞然大物就近在咫尺地屹立于眼前,只怕任何一个初到此地的游客都难免会有片刻的恍惚!
  马元告诉他们:艾菲尔铁塔当年刚刚建成的时候,巴黎市民对这个大铁家伙很是反感,认为它破坏了巴黎的景观。那时的人也许做梦都想不到,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如今已成了巴黎的标志和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名胜。
  辛蓝本以为至少要坐着车跑上几天才能看到巴黎的全部景点,没想到马元只是带着他们徒步走了一个上午,凯旋门、香榭丽榭大街、协和广场、艾菲尔铁塔、卢浮宫、巴黎圣母院便一路全都看下来了。虽然只是走马观花,但在短短的时间内走过这么多举世闻名的地方,还是让辛蓝激动不已。
  在街上简单吃了点快餐后,马元遗憾地对他们说:“我只能请出一个上午的假陪你们,从下午开始你们两个就自己玩儿吧。反正大致的路线你们也知道了,想去哪儿看看就去哪儿看看好了。”
天气很晴朗,杜禹和辛蓝决定先去登铁塔。
  排队等候登塔的人一眼望不到头,杜禹给辛蓝买了一捧巨大的粉红色棉花糖,辛蓝一点一点地慢慢吃着,快吃完的时候终于轮到他们了。
  坐了很长时间的电梯,在铁塔中部的展厅看了一些照片之后,杜禹和辛蓝终于登上了塔顶。为了防止意外,塔顶四周都圈上了玻璃和铁丝防护网,透过防护网向下望去,巴黎的全貌尽收眼底。
  辛蓝久久地凝望着蜿蜒的塞纳河,遥想着它的神秘和古老,仿佛掉进了悠长的时间隧道。
  “也许我真该感谢你带我来巴黎!”辛蓝悠悠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眼界开阔了,人的心胸也会变得开阔起来,在这里我忽然觉得可以放下很多事情,觉得自己那些烦恼其实挺微不足道的……”
  杜禹转过头微笑地看着辛蓝:“这么想就对了!”
辛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其实你早就知道麦添背着我跟别的女孩在一起,是吧?”
  “嗯,隐约知道一点儿!其实有几次也想告诉你的,但我怎么说也是个局外人,掺和得过多了好像不太好。”
  辛蓝叹了口气:“其实我可以原谅麦添的变心,虽然我很不甘心这么多年的感情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可是如果他最终决定离开我,我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但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被人欺骗,哪怕是在很小的事情上骗我都会让我非常生气,何况还是我最亲近的爱人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骗了我这么长时间,你无法想像这对我来说是什么样的打击!”
  杜禹忽然微微地变了脸色,不太自然地把目光移开了。
  “如果说麦添让我遭受了一次灭顶之灾,那艾蕊简直就让我万劫不复。还没有哪个女孩子让我像对艾蕊这样,从一见到她起就信任她、依赖她,同时也想去心疼她、爱护她,可我做梦都没想到艾蕊居然一直在暗地里撮合麦添和那个女孩子,而我是唯一一个被哄得团团乱转的傻瓜,最后面对真相还要被无情地嘲笑。你能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我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直到今天之前,我的心情简直就是一塌糊涂,觉得自己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了!”
“其实艾蕊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杜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凭良心说,事情闹到现在这个样子也并非艾蕊的本意。她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想帮那个女孩,但后来跟你相处的时间长了,慢慢有了感情,她也觉得很后悔,只是做过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后来为了做些补偿,艾蕊才去帮你找了那份工作,虽然郑老板人品很差,但艾蕊并不了解,她确实是想要帮助你的。所以说,艾蕊对你并不是没有一点儿真心,如果她最近这段时间说了什么刺激你的话,你不用太当真,那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她只不过是在报复我而已……”
  辛蓝听了杜禹的话呆呆地愣了很长时间,然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早没想到……那你们两个……”
  “我们两个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杜禹干脆地回答道,“我现在不想过多地谈论这件事,总之这个结果是不会改变的。艾蕊也许会恨我一辈子,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我……”
  杜禹忽然收住了说到一半的话,但辛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飞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两个人各自转开了视线,片刻的沉默之后,辛蓝喃喃地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最近我实在是病得太厉害了,从身体到心理,全都破败不堪,今天你总算是把我医得差不多了。”
  杜禹苦笑了一下:“其实我病得比你更厉害!你的病还能找人说说,我的病连说都说不出来……”
辛蓝奇怪地看着杜禹:“怎么?还是为了艾蕊的事吗?”
  杜禹摇了摇头:“傻丫头,生活中不是只有感情的事才值得烦恼的!”
  “那就不能跟我说说吗?”
  “不能,跟谁都不能!”
  “真是,最讨厌说话说一半了!”
  杜禹笑着搭了下辛蓝的肩膀:“行啦,好奇心太重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哎,昨天晚上马元带我研究了一下巴黎地图,你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白色圆顶,就是蒙马特高地上的圣心大教堂,这一条是我们上午走过的路线——新凯旋门、凯旋门、卢浮宫……”
  辛蓝顺着杜禹手指的方向一一看去,渐渐被置身于这座美妙城市的兴奋感所包围,忘掉了其他的一切。

  61
麦添坐在卧室的床边,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收进箱子里;点点倚在门口,绝望地看着他。
  “你真的要走吗?”
  “嗯!”麦添点了点头,“房子找好了,明天一早就搬过去。你别想太多,我就是需要一个人安静安静而已!”
  点点站在那儿看了麦添一会儿,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缓缓地走到落地窗前坐了下来,让整个身体陷进了宽大的摇椅中,呆呆地凝望着窗外璀璨的灯火,不停地前后摇晃着……
  行李收拾好已经很晚了,麦添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麦添翻身坐起走出了卧室,看见点点依然窝在摇椅里,头歪向一边,已经睡着了。
  麦添走过去想要叫醒她,却被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骇得呆住了——点点的左臂上遍布着纵横交错的伤口,上面还凝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摇椅旁边的地毯上丢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点点紧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麦添慌乱地扑过去摇撼着点点的身体、呼唤着她的名字。点点很快睁开了眼睛,对着麦添凄然一笑。
  麦添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你简直要吓死我了!”
  “你以为我自杀了?”点点迷离地微笑着,将地毯上的小刀拾了起来,一开一合地拿在手上把玩,“死亡的确是最好的解脱,可惜我现在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放心好了,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我只是心里难受的时候就喜欢看着鲜血从我身体里流出来,会让我觉得很痛快!”
  麦添盯着点点手臂上的伤,忽然间回想起以前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伤口,不禁惊异地问道:“你……是不是一直有自残的习惯?”
  “是啊!”点点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你变态吗?”麦添暴躁地站起身,满脸厌恶的表情:“纪点点,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威胁,为什么你总是要用这么极端、这么愚蠢的手段?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点宽容和耐心?你这样只能是让我越来越害怕和你在一起!我说过要走,今天就一定会走,拜托你不要再做蠢事了,没用的!”
  点点咬着嘴唇玩弄着手中的小刀,一言不发。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麦添愣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开了门,王宾正站在门外。
  “你来的正好。”麦添把王宾让进了屋里,“我今天就要从这里搬走了,麻烦你照看一下点点,别再让她伤害自己。”
  王宾满腹狐疑地走到点点身边,抓起她的手臂看了看,厉声叫住了正拎着箱子准备离开的麦添:“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麦添冷笑一声停下了脚步:“别问我,你还是问问她自己好了,或者去问问心理医生也可以!”
  麦添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冷冷地关上了,点点蜷缩在摇椅里,身体微微地打着寒战。王宾皱着眉头站在一边,脸上阴云密布……

  62
  亚历山大再见到艾蕊的时候简直快要认不出她了——不过才几天的时间,她整个人已经瘦了好几圈,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目光涣散,就像一个时日无多的重症病人。
  厚重的窗帘依然被拉得严严实实,屋子里一片昏暗狼籍,因久未通风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儿。
  亚历山大伤感地握住了艾蕊冰凉的手:“蕊,你这是怎么了?好些日子没有你的消息,电话也打不通,电影院的人说,那份工你也已经不去做了,我实在不放心只好过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艾蕊眼神空洞地着亚历山大,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亚历山大深深地叹息着,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窗子,让阳光照了进来,然后开始动手清理房内的垃圾。艾蕊呆呆地坐在一旁任凭亚历山大一个人忙碌着,既不帮忙,也不阻拦。
  当房间里的一切重新变得井井有条之后,亚历山大不由分说地将艾蕊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听着,你不能一直这样闷在屋子里,你得跟我出去走走,现在就去!”
  天气很好,步行街上一如往昔般热闹喧嚣。亚历山大陪着艾蕊慢慢地走在人群间,指给她看Douglass(连锁化妆品店)新贴出的广告画、Windy礼品店门口挂出的新玩具、Esprit橱窗里的新款时装……艾蕊低着头很少回应,亚历山大却毫不在意,只管热情地说个不停。
  路过一间小超市的时候,赵博和苏小南说说笑笑地从店里走了出来。亚历山大一眼看到他们两个,高兴地招呼道:“嘿!好久不见!”
  赵博和苏小南也很意外,走过来热情地寒暄着。艾蕊只是淡淡地冲他们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聊了几句,赵博和苏小南准备离开,艾蕊却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辛蓝最近怎么样?还住在你们那儿吗?”
  苏小南快言快语地回答道:“是啊,还在我们那儿呢!听说她跟杜禹去巴黎旅游了,都走了好几天了,可能还要过些日子才……”
  赵博在旁边偷偷地用胳膊肘撞了苏小南一下,苏小南这才意识到什么,赶紧闭了嘴。但是艾蕊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一样的颜色,然后又渐渐涨得通红,嫉妒和愤怒的火焰点燃了她整个人,她周身滚烫、牙齿却不住地打着冷战咯咯作响。
  赵博拉着苏小南走开了,亚历山大想要继续前进,却发现艾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张面孔可怕地扭曲着。亚历山大不安地叫了她一声:“走啊,蕊!你怎么了?”
  艾蕊没有理会亚历山大,站在那里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着:“本来应该是我……应该是我!他答应过我的……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绝不会!!!”
  亚历山大听不懂艾蕊在说些什么,只是她的表情和语气让他从心底里涌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让他突然间有些害怕。他急切地想要把艾蕊从这令人窒息的疯狂状态中唤醒,于是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感觉到那瘦小而滚烫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剧烈地颤抖着,让他难过得几乎落泪……

  63
  杜禹和辛蓝在巴黎玩儿疯了——他们在卢浮宫欣赏着绚烂的艺术瑰宝,在巴黎圣母院寻找着卡西莫多的钟楼,在迪斯尼乐园的凌霄飞车上放肆尖叫,在枫丹白露的皇家园林里漫步嬉戏,在塞纳河游船的甲板上品尝香味醇厚的咖啡;傍晚他们会去华人区买一些酱鸭、卤味之类的食品,拿回住处等着马元放工归来,然后三个人挤在小屋里吃得津津有味。
  马元的房间除了原有的单人床外就只能搁得下一张充气床垫,他们在床垫和床之间拉了一条布帘,辛蓝独自睡在床上,听着一帘之隔的两个大男生此起彼伏的鼾声,起初有些不太适应,渐渐地却在这声音中睡得异常安心起来。
  杜禹和马元在国内就是多年的知交好友,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可是他们的交谈经常在进行到某个阶段时戛然而止,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联想到杜禹登塔那天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辛蓝总觉得他们似乎在共守着一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应该事关重大……
  只是每天安排满满的游玩让辛蓝没有时间多想这些,转眼之间,他们已经在巴黎度过了快乐的一个星期,终于在火车站告别了马元,踏上了开往科隆的列车。
  “玩儿也玩儿了,心情也好起来了,回去可该干点儿正事了啊!”火车上,杜禹郑重其事地对辛蓝说。
  “什么正事?不就是学习嘛!”
  “光学习就完啦?难道你打算在NLC待一辈子?咱们得马上开始申请大学的位置,再晚就来不及了!拿申请表、复印、准备材料、挑学校挑专业、填表寄信……好多事情要做呢!这段时间要不是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搅局,其实早就该动手准备了。等申请到学习位置,先进大学语言班学个半年把DSH过了,正式转成学生身份,这才能算是在德国待踏实了!懂了吗,傻丫头?”
  辛蓝这才认真了起来:“那,好申请吗?”
  “据说这两年情况也不太乐观。前几年还可以,后来中国学生越来越多,好多大学都不愿意收了。所以,现在大家一般都先申请冷门学校和冷门专业,等过了DSH以后再往好的学校和专业转,但是后转的专业最好和你开始时申请的专业有一定关联,开始申请的专业也最好和你在国内学的专业挨得上边儿,否则都不太容易拿得到位置。你在国内学经济的是吧?那你可以先申请数学,数学专业特别好申请,以后再转回经济也容易!”
  “唉!”辛蓝沮丧地叹了口气,“别提了,当年我学经济完全是在我爸*强迫之下,他们觉得学经济以后比较容易找工作。可是我自己其实一直想学新闻的,来德国以后还一直打算要换到自己喜欢的专业呢,听你这么一说,看来也没什么希望。”
  “那倒也未必!”杜禹笑了笑,“我说的这都是比较常规的途径,又不是绝对不能有例外。你要真想学新闻也可以试试嘛,最好随着申请材料附上一封信,把你自己的意愿和情况讲一下,言辞恳切点儿,说不定就能打动那些老外,我感觉他们比中国人更看重一个人的兴趣和志向,所以你真的不妨试试。不过我劝你最好两条腿走路,新闻专业咱们也申请着,数学专业咱们也别放弃,能一步到位当然好,不行的话就先找个大学把DSH考过了再说,明白我的意思吧?”
  “那当然了,我又不会傻得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你呢?你打算申请什么专业?”
  “我肯定是申请数学啊,将来再转计算机就是了。”
  “那你申请哪个学校啊?”
  “嗨,反正是急病乱投医,差不多的学校都递份材料试试呗,哪儿要就去哪儿!不过我估计科隆咱们是留不下了,科隆大学的学习位置可是出了名儿的难申请啊!”杜禹忽然凑近了些,低声问道,“哎,将来要是咱俩都得去别的城市上学,你还愿意跟我一块儿吗?”
  辛蓝的脸有点儿红:“那也得看有没有同一个城市的学校要咱们啊!要真能在一块儿倒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你这人天生操心的命,又热爱劳动,又会照顾人,我省心省大了!”
  杜禹笑了起来:“行,甭管你是什么企图吧,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咱俩都申请一样的学校,我就不信还找不着一个能把咱俩都收了的!哎,我去吸烟车厢抽根儿烟,你自己坐会儿啊!”
  杜禹站起身走开了。辛蓝看到小桌板上放着他的钱包,下意识地拿起来把玩着,发现里面夹着杜禹的护照,便抽出来随便翻看,翻到贴着签证的一页时,忽然停止了动作……
  没过多久,杜禹走了回来,辛蓝将手里的护照一举,问他道:“你是不是马上就该延签了?钱够不够?不够我借你点儿!”
  杜禹不以为然地将护照和钱包拿了回来:“你那点儿钱够干吗使的?自己留着花吧!我来巴黎之前去找过一趟亚超的万老板,让他先借我几千欧元,回头再还给他,应该问题不大。”
  “怎么还啊?”辛蓝担心地问,“签证的时候不是所有钱都必须放在一个月只能提500欧的银行账号里吗?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好几个月才能还得上呢!”
  “你可真逗,我又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我们家人难道不管我呀?就是最近家里有些别的事儿,钱一时周转不开,估计得再过一个多月才能汇过来,赶不上签证了。所以我也就是借钱应个急,国内的钱一到不就还上了嘛!”
  “哦!”辛蓝点了点头,又转而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本来钱就不够还张罗着出来玩儿,知道你是为了让我散散心,那也用不着……”
  “想什么呢你!”杜禹打断了辛蓝,“谁说我是为了你才去巴黎的呀?要不是马元一直磨我我才不去呢!他在那边儿也挺孤单的,我就是为了去看看他,顺带手把你捎上了而已!再说了,玩儿这一趟总共才花了多少钱?省下这点儿就够我签证的啦?你呀,多想想我刚才跟你说的正经事,少操点儿闲心,听见没有?”
  辛蓝白了杜禹一眼:“嘁,谁爱管你似的!”
  辛蓝佯装生气地站起身向车门处走去,杜禹背上他的大登山包,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火车已经隆隆地驶上了莱茵河大桥,科隆大教堂的尖顶就近在眼前了……

  64
  寂静的房间里,点点病恹恹地独自躺在床上,拿着手机一遍一遍地按出麦添的电话号码,又一遍一遍地将号码清除掉……
  门铃响了,点点就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做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门外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索性用钥匙把门打开了,点点这才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向门口望去。
  纪风拎着旅行箱进了屋,把箱子撂在客厅的地上,径直向卧室走来。点点皱了皱眉,又躺回枕头上接着摆弄起她的手机来。
  “点点!”纪风声音不大却十分严肃地叫了点点一声。
  “你不在巴黎好好打理你的生意,又跑来干吗?”点点冷冷地回应道。
  “我不来行吗?王宾已经打电话全都告诉我了!我现在不想跟你多说什么,总之你马上跟我回巴黎,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谈,我没时间在科隆耽搁太久!”
  “没时间就不用来,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纪风一个箭步走到床边抓起点点的手臂,将她衬衫的长袖子捋了上去,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地出现在纪风眼前,看得他青筋暴突:“你看看,你看看你把你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不把你带走我能放心得下吗?就为了一个男人,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点点甩开纪风,将胳膊收了回来:“以后不会了,你用不着担心。”
  “可是人家都已经不要你了,你还非得留在科隆干什么?”
  “谁说他不要我了?”点点忽然暴躁了起来,“他只是搬出去一个人冷静一下,想好了他就会回来的,我当然要在这里等他了,不行吗?为什么你总是要来管我的事?”
  纪风冷笑起来:“冷静一下?哼,我也是男人,我还不知道男人那点小把戏?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百分之百是回到他以前的女朋友那里去了,你就是等到老死也是白等!”
  点点不屑道:“这根本就不可能!你知道什么?我去找过他那个女朋友,告诉了她很多事情,他们俩绝对不可能再和好了。麦添可能一时有点生我的气,早晚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纪风有些疲惫地在床边坐了下来:“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他既然能背叛他以前的女朋友,谁又能保证他就一定不会背叛你,我是实在不愿意看你再受伤害了。听话,跟我回巴黎,你出来的这段时间吃的苦已经够多了,等回到巴黎哥哥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纪风诚恳地盯着点点,点点却只是神情淡漠地玩着手机,丝毫不为所动。过了半晌,纪风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客厅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喂,王宾,是我!听着,我要你帮我留意一下那个叫麦添的小子这几天都在做些什么……”
  正午时分,热闹的麦当劳里,麦添和辛蓝安静地相对而坐。
  相比上一次见面,辛蓝看上去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但是这种平静却让麦添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想起不久前相拥而泣的情景,竟是恍若隔世了。
  “去巴黎玩儿得好吗?”沉默良久,麦添终于问出了一句。
  “挺好的!”辛蓝对麦添笑了笑。
  “我……已经搬出来了,就在你去巴黎的时候。现在我一个人住在大学附近。”
  “是吗?”辛蓝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太多的表示。
  “我知道有些事现在跟你说已经太晚了,但还是想当面跟你道个歉。关于点点……我并不是存心要欺骗你,而是面对你的时候实在不敢把真相说出口。我怕伤你伤得太厉害,也怕一说出这些就会永远地失去你了,可没想到最后还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表达我的内疚和后悔……”
  辛蓝叼着吸管,慢慢地啜着杯子里的可乐。
  麦添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和点点确实是在你来德国之前就已经在一起了。那是在你来的半年前,她只身一人从巴黎来到科隆,没有住的地方,身上又没有钱,我刚好在火车站遇到她,就把她带到我那里去暂住。当时真的只是想帮个忙,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没想到她迟迟找不到房子,一起住的时间长了就……毕竟我那个时候已经寂寞了太长时间,男人终究是有一些克服不了的弱点的……但我发誓我当时并没有因为她而想过要离开你,我还是在一门心思地盼着你来德国。我想只要你来了,我和她之间自然会有个了断,而在你来了以后,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可是我没想到点点始终不愿意放手,还特意跟着我跑到斯图加特去打工……那段时间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我又从她哥哥那里了解到她的一些身世,所以才……”
  “我能理解!”辛蓝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那些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在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确实让人永生难忘……”
  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和杜禹之间点点滴滴的往事一幕幕在辛蓝眼前掠过,感动如温暖的潮水漫过全身,让她在这一瞬间甘愿去包容所有的错。她真诚地告诉麦添:“如果说半个月之前我心里还有恨,现在我真的可以完全理解你。虽然我为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感到非常遗憾,但如果一段缘分注定只能走到这里,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麦添,我们都向前看吧……”
  麦添看着辛蓝,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笑着问道:“以后咱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了!”辛蓝也笑了起来,“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那就祝咱们的友谊能比爱情长久吧!”麦添向辛蓝伸出了右手,辛蓝握住那只手晃了几下。两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一同抓起在面前放了多时的汉堡包,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嚼起来,边吃边愉快地笑笑闹闹。
  麦当劳明亮的落地窗外,一身黑衣的点点站在街边遥遥注视着店里那两个笑语宴宴的人,冰冷如刀的目光几乎将玻璃割裂开来。
  旁边,同样一身黑衣的纪风紧紧地抓着她冰冷的手:“这下你都看到了吧?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还要继续留在科隆等他吗?”
  “为什么不?”点点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几个字,猛地将手抽了出来,转过身大步地走开了。
  纪风望着点点倔强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65
  德国的墓园,并不一定地处偏僻,有很多甚至就设在居民区里,仿佛为着让生者和逝去的人仍旧能够和谐共存。
  云淡风轻的午后,某个墓园中,穿着黑色长裙和黑色连帽衫的点点正缓缓地穿行于一座座墓碑之间,宽大的帽子包住了她的头,帽子的边沿软软地垂下来遮在眉骨上,让她的面目犹如笼罩在一小团阴云之中,显得神秘而又抑郁。
  满园郁郁葱葱的树木撒下清凉的浓荫,鲜艳的花丛环绕着每一片设计精巧的坟茔静静地怒放,整个墓园像是一个浓缩了的小小天堂。艾蕊踏着小路轻轻悄悄地走来,和点点并肩走在一起。
  “怎么会约我在这儿见面?”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很美,让人心里安静。”点点用淡定的口气回答道。
  点点伸手抚摸了一下近处的墓碑,艾蕊无意间瞥见了点点袖口处露出的暗红色伤痕,她抓住点点的手臂,捋开袖子看了一眼,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又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出什么事了?”
  “我还能有什么事?”点点冷冷地笑,“麦添,终究还是回到她女朋友身边去了!”
  艾蕊愣了一下:“你……不会是搞错了吧?”
  “我亲眼看到的,怎么会错?真是可笑,原本我以为自己赢了的,没想到还是输给她,不过游戏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艾蕊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没有回应点点的话。
  点点看了艾蕊一眼:“你呢?为什么要和汉克分手?”
  “该分手的时候总是要分手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你现在用的钱从哪儿来?”
  “自己打点零工,能挣多少算多少吧。”
  “可是这种生活并不适合你……”
  她们边低声交谈着边向墓园深处走去,点点沉重的黑色裙摆从一座座坟茔旁拖过,像是在抚慰着那些逝去的亡魂……
  河滨公寓所有的语言生,都开始为申请大学而忙碌起来了。
  他们人手一份德国大学的专业目录手册,每天凑在一起翻阅讨论,然后蜂拥到科隆大学去索取申请表并复印、到市政厅去为自己的学历证明加做公证件、大量冲洗一寸照片、翻着德语词典字斟句酌地填写简历……每一天都有人带回各种小道消息——哪个学校的DSH好考、哪个学校不排斥外国学生、哪个学校对中国人特别不友好……任何消息只要从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立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河滨公寓迅速扩散。
  只有丁建从不和大家一起行动,只是每当有人带来什么消息的时候,他就会阴恻恻地躲在一旁偷听。大家对他这种行径心知肚明,也懒得搭理他。
  在持续了数天的忙乱之后,杜禹和辛蓝终于填完了所有的申请表,郑重地将它们封进了牛皮纸的大信封里。
  “行啦,明天把它们都寄走,然后就一切听天由命了!”杜禹把厚厚的一大摞信塞进了书包。
  “我觉得咱们申请得算是够多了吧,网撒得这么大,就不信一条鱼都捞不上来。”辛蓝在一边托着腮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哪个学校真的收我去学新闻,我的信倒是写得满煽情的,可是德国人到底吃不吃这套啊?”
  “嗨,你想那么多干吗,耐心等信儿就是了。该什么结果就什么结果,急也没用。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赵博那儿,明天一早起来还得去寄信呢。”
  “不再……多坐会儿吗?”辛蓝眼巴巴地望着杜禹,很希望他能留下来陪自己多待一会儿——自打从巴黎回来,杜禹对她虽然还是很关心照顾,却一直彬彬有礼地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辛蓝实在摸不透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杜禹却好像根本不明白辛蓝的暗示,站起身不冷不热地回答道:“不坐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辛蓝只得送杜禹出了门,然后怏怏不乐地走回床边,歪在枕头上想着心事……
  下楼回到赵博的房间,杜禹推开门,看见苏小南正和赵博坐在一起填申请表。见杜禹进来,苏小南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这笑容让杜禹颇感欣慰——苏小南到底不是个小心眼的女孩子,看来过去那些恩怨都已经被她淡忘了,反倒是杜禹想起自己以前对待她的态度,总觉得十分内疚。
  他也回报给苏小南一个微笑,拿了毛巾去浴室里洗澡,再回来的时候,苏小南已经离开了。
  “表填完了没有?”杜禹坐到赵博身边关切地问道。
  “唉,差不多吧!”赵博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抑郁。
  杜禹看了赵博一眼:“怎么你这几天好像心情不太好似的?”
  “还不是为了申请学校这点破事儿!”赵博递了根烟给杜禹,自己也点了一支,“你也知道,我在国内上的不是民办大学么,来之前中介跟我说保证能在这边帮我申请到学校,可是你看看现在哪儿还找得到他们的人影儿啊?你们这些好学校出来的是不用愁,我可就不一样了,就我上的那个破学校,德国这边承认不承认都难说!这几天跟大家聊天,得到的消息都不太好,都说现在德国大学招生越来越严格了,我觉得自己希望特渺茫!”
  杜禹宽慰赵博道:“你也别净听他们瞎叨叨,都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小道儿消息,也未准就一定靠谱儿!民办大学怎么了?不照样是大学嘛!德国自己的私立大学也不比中国少啊,凭什么到咱们这儿就不承认?要我说你就放下这些包袱,把自己该做的事儿做好就完了,真不行再说不行的!这不现在什么结果都还没出呢么,说不定最后你去的学校还比我们都好呢,那你不是瞎操心嘛!”
  赵博苦笑了一下:“主要是我还多了一层担心——苏小南可正经是名牌大学出来的,专业也不错,申请个好学校应该不成问题。你说要是万一到最后哪儿都不要我,我们俩还怎么在一起啊?”
  杜禹拍了拍赵博的肩膀:“总之你现在想这些都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哪儿说哪儿吧,赶紧把表填好了寄出去是正经的!”
  杜禹掐灭了烟头,躺到床垫上准备睡觉了。赵博对着满桌凌乱的纸张,独自抽着闷烟发呆……

  66
  清早,辛蓝还没起床就听到了敲门声,有些奇怪杜禹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她匆匆忙忙地披了件衣服跑去开门,站在门外的却是妆容精致的艾蕊。
  两个女孩都愣了一下,艾蕊很快恢复了常态,用平淡的口吻说道:“我来找杜禹的!”
  辛蓝默默地闪开了身子,艾蕊大大方方地走进屋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辛蓝有些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我换一下衣服去帮你叫他吧!”
  艾蕊打量了一下穿着睡裙披着外套的辛蓝:“你怎么还住在这里?”
  辛蓝疑惑地看着艾蕊,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艾蕊扬了下嘴角:“你应该和麦添住在一起才对吧?”
  辛蓝顿时感到自己的血在往上涌:“艾蕊,你别太过分了好不好?你当初帮着别人拆散我和麦添,我当你是对朋友讲义气,我也不想再怪你了,但是你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话来刺激我?”
  “我刺激你了吗?”艾蕊冷笑道,“你既然那么爱他,怎么还能在别的男人家里赖这么久?换了是我,我也不会要你的!不过你还是挺有手腕的不是吗?现在两个男人都被你哄得团团乱转,看来我以前还真是低估了你!”
  “你胡说什么呢?我哄谁了?”辛蓝气得满脸通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白。
  “就没必要跟我装了吧?还真以为你是什么贞节烈女,原来也不过如此,香的臭的全都占着不撒手,是不是一个男人满足不了你,所以你就……”
  艾蕊的话音戛然而止,辛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杜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正揣着手冷冷地看着艾蕊。
  短暂的尴尬之后,艾蕊镇定地站起身走了过去:“杜禹,我想单独跟你谈谈,行吗?”
  杜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不觉得咱俩还有什么好谈的。”
  艾蕊沉默了几秒钟,固执地坚持道:“就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可是我不想听。”
  凛冽的寒光从艾蕊的眼睛里迸射出来,她冷笑着伸手指住了辛蓝:“就为了她?你以为她就真的是什么好货色?她还不是背着你在和她以前的男人勾勾搭搭,为什么你就可以不计较?你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为什么就甘心戴她给你的绿帽子……”
  “够了!”杜禹暴喝一声打断了艾蕊的话,“艾蕊,你是不是希望我将来想起你的时候,记得的全都是你又卑鄙又恶毒的一面?你简直是一次比一次更让我失望!别再纠缠下去了,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了!”
  艾蕊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好,希望你将来不至于后悔!”
  艾蕊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杜禹和辛蓝站在原地久久地没有做声。
  过了好半天,辛蓝才慢慢地走到了杜禹身边:“其实我和麦添没有……”
  杜禹对辛蓝温和地笑了笑:“你没必要跟我解释!”
  “可是我想跟你说清楚……”辛蓝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我前几天是去见了麦添一次,只是为了做一个最后的了断,也许是被艾蕊无意中看见了,让她误会了什么吧。可是我不想让你也误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别想太多了,赶紧收拾收拾,再不走上课该迟到了!”
  杜禹好像根本就没听出辛蓝的弦外之音,仍旧若无其事地走掉了。辛蓝气鼓鼓地对着杜禹的背影挥了一下拳头。
  几天后的下午,杜禹又背着书包出现在万老板的店里。万老板正在柜台后面算帐,看见杜禹进来,不甚热情地淡淡招呼了一声。
  “万老板!”杜禹陪着笑脸凑了过去,“上次跟您说的事,您看到底能不能帮个忙?”
  万老板皱了下眉头:“哎呀,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最近资金真的有些周转不开。你就没去找别人问问看?”
  “能问的我都问了,可大家都是穷学生,哪儿有多余的闲钱啊!我也是实在没别的招儿了,只能再来问问您。您就尽量帮我想想办法,我只要国内的钱一到立刻就把帐还上,肯定不会超过一个月的!”
  万老板为难地踌躇了一会儿,不大放心地问杜禹道:“你保证一个月之内能还上?”
  “绝对没问题,我可以给您立个字据!”
  万老板挥了挥手:“那倒不用,我还是相信你的为人的。好吧,我这里有一笔钱本来是准备还一笔欠款的,拖上一段时间倒也问题不大,就先借给你用用好了。只要别超过一个月能还给我就行!”
  杜禹喜出望外:“您放心,绝对不会耽误的!”
  “嗯,”万老板点了点头,“不过,我可还有个额外的要求……”
  “您说!”
  “最近我店里生意特别忙,有个伙计又临时回国了,人手严重不足。现招新人我又怕没什么经验,还不够给我添乱的,所以我想请你过来帮帮忙,顶多就做一个月,工钱还按咱们以前的价格算,你看怎么样?”
  杜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行,等我办完签证就过来!”
  “好,那你等着。”万老板转身进了里间,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杜禹,杜禹打开看了看,里面躺着6张500欧元的大票子。
  万老板拍了拍杜禹的肩膀:“赶紧办你的正事去吧,我就等着你来上班了!”
  杜禹向万老板再三道谢后,收起钱高兴地离开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点点忽然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豆粒般的汗珠。她呆坐了片刻,用被子包住头,极力想要驱赶掉噩梦带来的恐惧,最后却只是徒劳无功地倒在床上,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科隆市政厅,漂亮而庄重的女签证官将一张花花绿绿的小纸仔细地贴到了杜禹的护照上,在上面签字盖章,然后交到了杜禹手上。
  杜禹收起护照,热情地和签证官握手道别,一路小跑着冲出了市政大楼。辛蓝正坐在胜利广场的台阶上等着他。
  “走吧丫头,都办好了!”杜禹跑到辛蓝身边拍了她一下。
  “恭喜恭喜!”辛蓝笑着站起身。
  “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你是想逛逛,还是想回家?”
  “我想沿河边逛着回家!”
  “你倒真不怕累着我,”杜禹笑了起来,“好吧,只要你高兴!”
  午后的莱茵河静静地流淌着,河边的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铺满河岸的碧绿青草散发着温润油亮的光芒。杜禹和辛蓝肩并肩地款步前行,一个高大英武,一个纤细轻盈,在明媚的阳光下边说话边微笑着彼此注视。
  一个金发女郎骑车从他们身边经过,看着如此快乐和谐的两人,忍不住赞叹了一句:“schoen!(真美!)”
  杜禹装作没听清,故意问辛蓝道:“她说什么?”
  辛蓝笑道:“她夸咱们好!”
  “是吗?”杜禹忽然拉住了辛蓝的手,“这样也许会更好!”
  “干吗干吗?”辛蓝甩开杜禹,从他身边跳了开去,一脸揶揄地看着他,“你不是挺有分寸的吗?不是挺发乎情止乎礼的吗?这样动手动脚的不合适吧!”
  “我那不是不愿意趁人之危嘛!”杜禹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又一次拉住了辛蓝的手,“我要早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我就不绷着了!”
  “谁迫不及待了?”辛蓝恼火地白了杜禹一眼,又想甩开他。
  “我我我,我迫不及待,行了吧?”杜禹紧紧地攥着辛蓝的手,再也不肯放开。
  辛蓝低下头偷偷地笑了起来,任杜禹牵着自己继续向前走。走了一段路之后,杜禹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丫头,其实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肯定都明白。但是我有件事儿,现在还没法告诉你,你说过你不喜欢别人瞒着你什么,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想再等一段时间……”
  “到底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你就告诉我又怎么了?”
  杜禹有些为难地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用不了太长时间,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你的,而且这件事和女人无关、和感情无关,但是现在……你就别再问了行吗?”
  “谁稀罕问你了?”辛蓝不高兴地将杜禹的手甩掉了,“明明是你自己先提起来的!你既然现在不想说,就别熬不住啊!”
  杜禹索性走上前将辛蓝抱住了,对她耳语道:“我还就是熬不住了,怎么办啊?天天这么跟你腻在一块儿,我要没点儿想法还算个正常男人吗?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就够不容易的了!”
  辛蓝嗤地一下笑了出来:“我还当您爱得特纯洁特深沉哪,敢情也就一凡夫俗子!你熬得住熬不住我不管,反正在你坦白交代之前我可不会答应你什么,万一我哪天要是碰上个帅哥啊、大款啊什么的,你可别后悔……”
  杜禹不由分说地俯下头,用深深的一吻封住了辛蓝的嘴唇。辛蓝满足地闭上了眼睛,细细的手臂紧紧地缠住了杜禹的脖颈……

  67
  黄昏,残阳如血。肃穆而空旷的科隆大教堂里,一身白衣的点点在一座又一座神像前点燃了一盏又一盏蜡烛。
  “神明啊,如果你们真的存在,是否能让每一个灵魂都得到解脱?”
  神明沉默不语,悲悯地俯视着世间众生。
  圣母像前,点点静静地伫立了很久,最后转过身,向透进一方光线的大门走去……
  艾蕊夹着一支烟倚在窗前,缓缓地喷吐着灰白色的烟雾,看夕阳将整个天际渲染成了一片淡淡的玫红。
  门铃响了起来,艾蕊走过去开了门,亚历山大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蕊,科隆的嘉年华开始了,一起去玩儿好吗?”
  艾蕊并不怎么想去,但是看着亚历山大孩子般充满期待的脸,终于没忍心拒绝他。
  嘉年华的场地就设在莱茵河畔的跳蚤市场,每一季嘉年华开始的时候,空场上便眨眼间冒出一座座大型游乐设施,闪烁着五彩斑斓的激光、放送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飞旋腾跃间,游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四周花花绿绿的彩棚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气球、鲜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偶,摊主们卖力地招揽着游客们来参加各种有奖游戏;热气腾腾的大锅和烤炉边,人们喝着啤酒,吃着香喷喷的蘑菇、烤肉、香肠,酣畅淋漓地纵情谈笑。
  原本没什么兴致的艾蕊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和亚历山大一个接一个地玩遍了所有刺激的项目,在疯狂的旋转和歇斯底里的尖叫中肆无忌惮地宣泄着……
  一直玩到晚上快8点,亚历山大看了看表,忽然提议去坐飞椅。
  “那个是小孩子玩的!”艾蕊不以为然地说。
  “去坐吧!”亚历山大不由分说地拉着艾蕊去买票,“保证你有意外收获!”
  飞椅悠悠荡荡地将他们带到了半空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就在他们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几粒光球突然冲向天幕,“啪”地一声在半空中绽放成大朵缤纷的火花。
  艾蕊惊喜地叫了一声,笑着去看不远处的亚历山大。然而就在她转头的瞬间,两张熟悉的面孔带着盈盈的笑意飞速从她眼前掠过,她努力地向下望去,在飞椅又转过一圈后终于看清——下面的小吃摊旁,杜禹和辛蓝正难舍难分地依偎在一起,兴奋地仰头看着天上的焰火表演。
  心如刀割的艾蕊倔强地抬起头,不再看向他们。美丽的焰火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在空中,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艾蕊抓着飞椅两侧的钢索,飘荡在如此绚烂的夜空里,却泪流满面……
  亚历山大也无意中看到了那亲密的一对,仿佛忽然顿悟了什么,转过头看见艾蕊脸上的泪水,不禁心痛地皱紧了眉头……
  漫天的火树银花下,点点独自坐在小酒馆的吧台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
  深夜,辛蓝和杜禹一路嬉笑打闹着回到河滨公寓,刚一进门杜禹便拥住辛蓝狂热地亲吻着,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倒在了杜禹的小床上,衣衫凌乱、滚烫的肌肤寸寸胶着……
  辛蓝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杜禹不管不顾地继续吻着她,想让她不去理会,但辛蓝还是挣扎着跳下床,将手机抓了起来。
  “……你是辛蓝……”
  电话里的声音含混不清,辛蓝奇怪地应道:“是我,你是哪位?”
  “我?我是一个非常非常恨你的人……”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你的存在?就因为有了你,他的心永远都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不论我怎么做、怎么努力,他还是忘不了你……”
  辛蓝愣了几秒钟,忽然反应过来:“纪点点,是你吗?你在哪儿?喂……喂……”
  酒吧里,点点软软地垂下了脖颈,将头埋进臂弯中不再做声。吧台后的调酒师担心地拍了她几下,见她一动不动,便从她手里拿过了手机:“你好,和你通话的小姐在我们这里喝醉了,请问你是她的朋友吗?能不能过来一趟把她接回家?”
  辛蓝问清了酒吧的具体地址,挂断电话后给麦添打了过去,但麦添的手机却已经关机了。
  “怎么办?”辛蓝有些担忧地看向杜禹,“好像是那个和麦添在一起的女孩子,在酒吧里喝醉了。这会儿又找不到麦添的人,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她?”
  “那赶紧走吧,”杜禹匆匆地下床穿衣,“一个女孩子醉倒在外面多不安全啊!”
  他们跑出河滨公寓叫了辆出租车,迅速地赶到了酒吧,果然看见点点一摊烂泥般趴在吧台上,几乎已经不省人事。调酒师看到他们松了一口气:“赶紧送她回家吧,她喝得实在是太多了!”
  杜禹替点点付过帐后,背着她上了出租车。
  回到公寓里,杜禹和辛蓝扶着点点在床上躺了下来。点点刚刚躺倒便起身要吐,辛蓝忙拿来袋子帮她接着,待她吐干净之后,替她擦了擦嘴,扶她重新躺好,并帮她盖上了被子。
  点点终于沉沉地睡去了,杜禹抱住辛蓝叹了口气:“真够背的,本来还想好好跟你恩爱一宿呢,这下全毁了!”
  辛蓝揉了揉杜禹的头发:“行啦,又不是过了今天就没明天了!你留在这儿不太方便,还是回赵博那儿去睡吧,我一个人照顾她就行了。”
  杜禹恋恋不舍地亲了亲辛蓝,这才轻轻悄悄地离开了。

  68
  第二天清晨,点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疑惑地四下打量,看到在沙发上打盹的辛蓝时,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辛蓝醒了过来,抬头看了点点一眼:“你醒了?好些了么?”
  “这是哪儿?”点点有些戒备地问道。
  “这儿是河滨公寓。你昨天晚上在酒吧喝醉了,给我打过电话,我找不到麦添,就把你接回这里了。”
  点点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给你打电话呢?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辛蓝无奈地耸了耸肩:“你说你恨我。”
  “天,我可真是疯了!”点点尴尬地把头埋进了两膝之间,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又抬起头来问辛蓝道,“你怎么会住在这里,而不是和麦添在一起?”
  “麦添?”辛蓝感到有些好笑,“我已经和他彻底分手了呀!你们难道没有在一起吗?我昨晚还以为你是和他吵架了呢!”
  点点懊丧地再次垂下了头:“怎么会这样?也许是我误会了,可是……他也没有和我在一起呀,我想他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
  “所以你恨我,是吗?”
  点点沉默了片刻:“抱歉,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知道,”辛蓝平静地说,“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就算没有我,你就能保证他的心完全放在你一个人身上?感情这种事,哪有什么定数好讲,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不也还是喜欢上你了么?”
  “是啊,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定数,可偏偏我最害怕的就是不确定。”点点的语调变得有些悲伤,“我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周围的一切总让我觉得很寒冷很阴暗,每当我看到一点温暖,我就拼命地想要握住它、掌控它,可越是这样它就会越快地从我身边溜走……有时候我觉得人生没有一点快乐、没有一点希望,如果每一天都不知道明天将会失去什么,你说我们该靠什么来支撑自己活下去呢?”
  辛蓝倚在窗边深深地凝望着点点,忽然对眼前这个苍白的女孩生出了无限的理解和同情——如果不是经历过极为惨痛的遭遇,心灵深处又怎么会时刻涌动着如此巨大的惶然无助呢?
  辛蓝思索了很久,才开口对点点说道:“我觉得,没有谁能够完全控制别人、能够掌握未来所有的事,但是我们总可以试着去改变自己的心态。如果总是执着于自己失去了什么又即将失去什么,那当然怎么都不会快乐;所以,不如多想想已经拥有的和可能得到的。未来也许有很多无法预知的灾难,但也会有更多意外的惊喜,何必总是盯着坏的一面呢?我想,真正的温暖和安全感不是任何什么人可以给予你的,而应该是来源于你自身的坚强和乐观,这比什么都更可靠。”
  “是吗……”点点低头喃喃自语着,“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冷漠的环境里,没有人教给我应该去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自己缺少什么、想要什么,然后就不顾一切地去索取……”
  良久的沉思之后,点点抬起头看着辛蓝,真诚地说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辛蓝温和地微笑着,心中一派恬静安然……
  下午,艾蕊接到了点点打来的电话。
  “艾蕊,那天跟你说的事情,是我弄错了。辛蓝并没有跟麦添和好,她有了个新的男朋友,两个人看上去很相爱呢,中午还留我一起吃了饭……
  艾蕊沉默地倾听着电话,嘴角有些神经质的痉挛,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待点点全部说完之后,才简短地回应道:“那就好,我知道了!”
  墙上的幻灯投影熄灭了,风度翩翩的教授礼貌地向大家道再见。麦添收起桌上的笔记,背上书包跟随人流走出了阶梯教室。
  门外,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短发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淡定从容。
  “点点!你怎么来了?”麦添有些意外地走了过去。
  “很长时间没见面了,”点点平静地微笑着,“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麦添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哎,正好中午了,我请你去学生食堂吃饭吧!”
  “好啊!”点点跟着麦添走出了教学楼。
  虽然去得很早,食堂里还是已经挤满了学生,麦添和点点端着托盘在取餐区转了一圈,拿了煎鱼、土豆泥、蔬菜沙拉和奶油布丁,到收银台付过帐后,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你每天中午都来这里吃吗?”点点问麦添道。
  “哪儿啊,天天吃食堂多费钱!我一般都自己回家做,就晚上吃一顿。”麦添熟练地将盘子里的煎鱼切成了小块,边切边看了点点几眼,“我发现你气色好了很多,最近心情还不错么?”
  “嗯,其实也是刚刚才变好的。说起来,还得谢谢辛蓝呢。”
  “什么?辛蓝?”麦添惊讶地放下了刀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啊,就是她!”点点笑了笑,“前两天我干了件傻事。你走了以后我心情一直不好,就一个人跑到酒吧里喝酒,半夜喝醉了,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电话给她——号码是我以前从你手机里看到记下来的。我好像跟她说了我很恨她,然后就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结果她来酒吧找到我,把我带回家里,一直照顾我到第二天酒醒。后来我们聊了很长时间,她说了许多真心实意开导我的话。以前我只觉得生活欠了我的,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对不起谁,但是那天听了她那些话,我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惭愧,而且我发现自己确实一直以来做人的态度有很大问题。我太过依赖别人了,总是把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该怎么去对待生活。现在我试着放平心态回想过去的事情,觉得真的做错了很多,非但自己不快乐,也伤害了别人,包括你……”
  麦添认真地听着点点说的每一句话,眼中渐渐流露出欣慰赞许的神情:“点点,你终于长大了!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真的!”
  点点真挚而坦白地望着麦添:“麦添,我还是非常非常地爱你,还是希望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会再逼你了。”
  “我知道!其实我也很惦念你,只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确实需要好好调整一段时间。等我的心情完全恢复了,也许我们可以……再重新开始!”
  “嗯!”点点用力地点了点头,和麦添相视而笑,所有黑色的往事,在那一瞬间退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69
  谁都没想到,河滨公寓第一个拿到大学语言班位置的,竟然会是丁建,而且居然是相当令人羡慕的斯图加特大学。
  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是赵博——丁建收到通知后立刻去找了赵博一趟,堆着一脸谄媚的笑商量道:“我准备下个月中旬动身去斯图加特,但是想这个月月底就把房子退掉,你看能不能在你这儿借住半个月呢?”
  赵博虽不情愿,还是答应下来了。
  “啊?你怎么就答应了?”杜禹闻听此事一脸的惊讶。
  “还不是脸皮儿薄,禁不住人几句好话嘛!反正也没几天的事儿,愿意住就让他住吧。好在你现在倒是不用来我这儿挤了。”赵博冲杜禹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我要是也能去苏小南那儿住多好,可也不知道她是实在太传统,还是压根儿没真心喜欢上我,反正在一块儿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可是还素着呢……”
  “你丫着什么急呀?”杜禹笑着推了赵博一把,“是你的早晚跑不了!”
  丁建拿到入学通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河滨公寓,所有的人都开始沉不住气,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回音。在人心惶惶的气氛之下,大家都没心思再去NLC上课了,天天就是凑在一起看录象、打牌、玩游戏,夜夜折腾到天亮才各自回屋,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起床后直奔楼下信箱去寻找希望。
  只有杜禹每天早出晚归地去超市打工,游离于众人之外,累得仿佛顾不上去多想这件事。
  辛蓝也陆续从信箱里拿到了一些寄给她和杜禹的邮件,但大部分是学校退回来的申请材料,有几个虽然是录取通知,却没有语言班的位置,需要直接过去考了DSH才能正式入学。以杜禹和辛蓝目前的德语水平,根本还不可能通过DSH考试,所以拿到这种通知跟没拿到也没太大区别。
  辛蓝也渐渐急躁了起来,杜禹不停地安慰她,要她耐心地再等一等。
  赵博的情况更糟,收到的全部都是退信,就连一个让他去考DSH的通知都没有。而苏小南却已经接连拿到了两三个大学的语言班位置,还在等着赵博的消息以决定最后去哪儿。赵博心烦意乱又不愿意表现出来,只好每天和大家混在一起没日没夜地玩儿,借此来减少心中的苦闷。
  某天下午,杜禹放工比较早,回到河滨公寓的时候,看见自己的信箱里有两封信,拿出来一看,一模一样的信封上盖着明斯特大学的印章,他和辛蓝一人一封。
  杜禹忐忑不安地捏着信回到房间,将信在辛蓝面前晃了晃:“明斯特大学的,什么内容不知道,吉凶未卜啊!这样吧,咱俩换换,你看我的、我看你的,怎么样?”
  辛蓝紧张地点了点头,杜禹挑出自己的那封递给她,两个人同时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认真地读着,过了一会儿,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
  “你那封上写的什么?是拒信吗?”杜禹小心地问道。
  辛蓝摇了摇头。
  “是让我过去考DSH的信吗?”
  辛蓝还是摇头,脸上已经略带了一丝笑意。
  “是语言班的位置?数学专业?”
  辛蓝使劲地点了点头,杜禹顿时满脸乐开了花,将自己手里的信高高地扬了起来:“宝贝儿,,你的也是,新闻专业!”
  “啊!!!!!!!”辛蓝尖叫着跳过来扑到了杜禹身上,两个人笑着滚做一团,又把手里的信互换过来,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居然是我最向往的大学和最向往的专业!”辛蓝兴奋地亲吻着手中的信笺,又抱住杜禹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亲,“谢谢你,谢谢你!多亏你当初鼓励我申请新闻,要不然我现在也不会这么开心的!”
  “这下可算是踏实了!”杜禹笑着说,“咱们申请的学校里也没什么比明斯特更好的,就不用再等其他消息了。等我下个月打完工、把万老板的钱还上,咱们就可以去明斯特找房子、准备搬家了。”
  “真是太好了!”辛蓝兴奋地憧憬着,“不过要离开科隆还真有点舍不得呢……哦,对了,我还有个事儿要跟你商量来着。”
  “什么事儿啊?”
  “今天上午,旅行社的郑老板来电话,说是最近赶上旺季,旅行团太多,他那边人手不够,想让我再回他社里去帮帮忙,有可能还会让我带几个团呢,报酬都可以预支给我的。你说我去不去啊?”
  “哈哈!”杜禹大笑了起来,“这个孙子,老是拖欠工资,人家都不愿意给他干,这回傻眼了吧?不过他要是真的能先给你钱,那就不干白不干啊。现在申请学校的事儿也搞定了,NLC那边的课上不上也就那么回事了,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挣点儿钱,还能有机会到处玩玩,不是挺好的吗?”
  “去办公室上班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如果真让我带团的话,我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呀,不会搞砸了吧?”
  “搞砸了肯定不会,这边刚来就去带团的学生可多了,反正有车跟着,当地又通常有地陪介绍景点,没什么难的。不过就是带团得把游客们都照顾得特别周到,得让他们觉得舒服、满意才行,有时候赶上脾气不好的客人可能还会受气,我就担心你受不了这些。”
  辛蓝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总不能永远都做大小姐嘛。好吧,那就这样,我明天就回郑老板的话答应他了!”
  “也好,刚好旅行社和亚超离得不远,以后咱俩可以一起上下班了!”杜禹笑着将辛蓝抱进了怀里。
  辛蓝幸福地靠在杜禹的肩头,在心中勾画着和杜禹一起在明斯特生活的美好蓝图,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期待……
  亚历山大捧着一大束洁白的百合花,匆匆地走在去艾蕊家的路上。自从嘉年华那一晚之后,亚历山大就频频地去探望艾蕊,陪着她吃饭、聊天、散步,虽然看得出艾蕊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他,亚历山大还是乐此不疲。
  来到艾蕊门前,亚历山大刚抬起手要去按门铃,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低低的调笑声。亚历山大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按响了门铃。门里的声音立刻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艾蕊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见是亚历山大,便将他让进了屋子里。
  艾蕊明显有些衣衫不整,头发也非常凌乱,床边坐着一个壮实的中国男子,向亚历山大打了个招呼。亚历山大已经认出,那是艾蕊常去的那家亚洲超市的万老板。
  亚历山大将手中的花随便搁在了茶几上,然后一言不发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艾蕊将万老板送走了,回来的时候,亚历山大闷闷地问道:“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艾蕊满不在乎地笑着:“什么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你现在管得真是越来越多了!”
  “是啊,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可是你这样换了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你爱他们吗?你快乐吗?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呢?”
  亚历山大清澈的眸子看着艾蕊,目光中满是痛楚。艾蕊将头转开了,冷冷地说道:“爱不爱又能怎么样?男人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拿来利用的,你不会懂这些!”
  “那我呢?你也是在利用我吗?”亚历山大认真地问道。
  艾蕊的脸色变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亚历山大:“你还算不上男人,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孩子!”
  亚历山大垂下了长长的睫毛,英俊的脸庞看上去如此忧伤:“蕊,我不是孩子,也不喜欢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也许我今天不该来看你,我觉得很失望……”
  艾蕊冷冷地笑了:“是啊,我让你们所有的人都失望了,我真是罪该万死!可是又有谁关心过我希望得到些什么?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欠谁的,什么爱情、友情、亲情,统统都是狗屎,人和人之间只有利益的交换才是真的!好啊,我可以不拿你当孩子看待,你想要我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只要你先告诉我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亚历山大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艾蕊的房间,放在茶几上的百合花被他碰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70
  傍晚,辛蓝在旅行社办公室里接听着客户的电话,礼貌地解答了很多问题,挂断电话后一扭头,看见麦添正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她。
  “哎,快进来!”辛蓝向麦添招了招手。
  “干得不错呀!”麦添笑着走进了办公室,“还挺是模是样的!”
  “那是,好歹以前也做过一个多月呢,也得算老员工了吧?”
  麦添环顾着狭小却整洁的屋子,忽然生出些伤感:“你以前在这儿打工的时候我一次都没来看过,现在总算看到了,可是咱们也已经……”
  “哎哎,打住啊!既然来了就好好说会儿话,别又提那些乱七八糟的!”
  麦添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怎么样?学校申请好了吗?”
  “嗯!”辛蓝点了点头,“下个月我就要去明斯特了。”
  “是吗?明斯特大学不错啊!你一个人去?”
  辛蓝沉默了片刻:“还有杜禹!”
  “哦!”麦添的目光黯淡了一下,随即又说道:“挺好的,祝贺你们!走之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好啊,我肯定不跟你客气!”辛蓝对麦添笑了起来。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郑老板走了进来,跟麦添打了个招呼之后,开始和辛蓝交接这一天的业务。没过多久,杜禹也来了,看到麦添在屋里,脸色明显有些不悦。
  麦添因为上次在河滨公寓挨打的事,也不想搭理杜禹,两个人都装作没看见彼此,麦添跟辛蓝告了个别,匆匆地走掉了。
  辛蓝有些不自然地冲杜禹笑笑:“今天下班这么早?”
  “嫌我来的早啦?”杜禹没好气地说。
  郑老板到阳台上去了,辛蓝凑到杜禹面前,拧着他的鼻子嗔怪道:“你这人可真够没劲的,吃什么干醋哪?他就是过来看看我,不行啊?”
  “没说不行啊!不就是前男友吗?你想见我也拦不住不是!”杜禹仍在阴阳怪气。
  “行啦!”辛蓝又气又笑,“等去了明斯特你就踏实了,想见都见不到了呢。他刚才听说咱们要去明斯特,还祝贺咱们来着,还说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尽管说。看看,就数你心眼儿小,白长这么大个儿了!”
  “这跟个儿有关系么?”杜禹也绷不住乐了,“我要是一点儿都不在意,你就高兴啦?那只能说明我心里没你!”
  “去去去,少废话!都是你,让我们老板看笑话了吧?”
  “嗨,爱看不看,反正挣完钱就拍屁股走人,以后谁还认识谁啊?”
  辛蓝白了杜禹一眼,忽然又笑了:“对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郑老板今天说了,让我下星期一带团去巴黎玩儿三天,给的报酬还挺高呢!”
  “哟,不错呀,祝贺祝贺!正好巴黎你刚去过,地面儿熟,实在有什么事情还能找马元呢!这我就放心多了。”杜禹拍了拍辛蓝的头,“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国内汇来的钱到帐了,我明天就能把万老板的钱还上了!”
  “啊,太好了!我还一直在担心这件事呢!”
  “傻丫头,净瞎操心,我能干那么不靠谱的事儿吗?既然敢借就肯定能还上!哎,今天得算是双喜临门吧?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咱俩做点儿好吃的庆祝庆祝!”
  “好,等我去跟郑老板说一声!”
  辛蓝蹦蹦跳跳地到阳台上去找郑老板了,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拉着杜禹嘻嘻哈哈地离开了办公室……
  丁建要动身去斯图加特了。跟赵博一起住的这半个月里,大家还算是相安无事,所以赵博乐得最后做个人情,决定送丁建去火车站,毕竟整个河滨公寓除了他,也再没有别人会来跟丁建道别了。
  出发的当天,赵博拿了几个包跟在丁建身后,刚要出门,却发现丁建的大箱子还放在屋子里。赵博不禁有些奇怪:“丁建,那个箱子你不拿啊?你是不是过几天还要再回科隆一趟啊?”
  丁建回头看了箱子一眼,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就继续向门外走去,赵博也就没再追问。
  到了车站,赵博目送丁建上了火车,正准备向丁建挥手道别,丁建却站在车门里给赵博最后丢下了一句话:“那个箱子,回头你帮我寄到斯图加特来吧,我打电话告诉你地址!”
  丁建说完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厢,留下赵博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立在站台上,已经举起的手臂还僵在半空中。
  “你当初就多余管他!”杜禹闻听此事后大笑不止,“早就跟你说了,不能对这种小人有任何慈悲心肠,这回你知道是什么下场了吧?”
  “谁能想到丫脸皮这么厚啊,真亏他做得出!”赵博不停地唉声叹气。
  “没事儿,等他再给你打电话你就告诉他你不管,让他自己回来拿,一个月之内不拿就扔到大街上,让他自己看着办。我还就真不信治不了他!”
  丁建给赵博打来电话的时候,赵博便照杜禹的意思说了。结果从那天起,赵博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接到丁建的电话,无所不用其极地拍马屁、套近乎、软磨硬泡……赵博的防线终于在这种强大且肉麻的攻势下崩溃了,一个多星期之后,赵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丁建的大箱子弄到邮局,花了几十欧元给丁建寄了过去。
  箱子寄出的当晚,丁建又打来电话的时候,赵博告诉他箱子已经寄出了,正打算提邮费的事,丁建却立刻接过了话茬。
  “寄过来了就好,我最近老给你打电话,实在太费钱了,就不跟你多说了啊!”
  话音未落,电话已经被挂断,赵博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差点儿没一口气上不来噎死过去。

  71
  正午时分,艾蕊从一家超市出来,低着头沿着街边慢慢地向前走。
  一辆黑色奔驰从后面开了过来,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停在了艾蕊身边。
  艾蕊转过头,汉克顶部微秃的脑袋从车窗中探了出来,似笑非笑地招呼道:“嗨,蕊!好久不见!”
  艾蕊愣在原地,不知该走上前去还是该转身离开。
  汉克推开了副驾驶座旁的车门:“上来聊聊好吗?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艾蕊犹豫了一下,钻进车里坐到了汉克身边。
  汉克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艾蕊:“怎么瘦了这么多?没有钱的日子不好过吧?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跟我在一起不好吗?”
  艾蕊低着头不说话。
  “看你这样我很心疼,你知道吗?”汉克伸出手温柔地拨弄着艾蕊额前的头发,“不开心就回来吧,我还会像以前那样给你一切的,相信我,嗯?”
  艾蕊抬起头看着汉克:“你真的希望我回去?”
  “当然!你走后的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你!”
  艾蕊点了点头:“可以,但是我不想继续待在德国了!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带我去别的地方。”
  “这个好办!”汉克笑道,“你愿意去哪里?法国?荷兰?意大利?或者更远一些,美国?加拿大?在这些国家我都能让你过得舒舒服服,还可以把你母亲一起接过来。”
  艾蕊自嘲地笑了笑:“我还有挑选的资格吗?哪里都无所谓了,只要离这里越远越好,我对这个地方真的已经无比憎恶了。”
  “那就去北美,我尽快帮你去办签证。怎么样,今天能跟我回家吗?”汉克用指尖抚摸着艾蕊粉嫩的脖颈。
  “今天就算了吧,过些日子我会去找你的,以后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必急在这几天,是么?”
  “好吧!”汉克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冷,“其实你用不着向我保证什么,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可就没那么容易再让你走掉,这点你最好心里有数!”
  艾蕊没有做声,汉克抓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扭过脸,轻浮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放开她坐直了身体:“去吧,相信我们会再见面的!”
  艾蕊推开车门,下了车继续向前走去。黑色奔驰越过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街的尽头……
  快到周末的时候,辛蓝忽然伤了风,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杜禹担心得不得了。
  “你这样怎么能带团去巴黎啊?要不然跟郑老板说一声,让他另找别人吧!”
  “这怎么可能啊?”辛蓝用纸巾擦着鼻子,“其他能用上的人手全都已经带团走了,郑老板和他太太前天也带团去北欧六国了,别说根本都不好找到他,就是找到他了他又能怎么办?也不可能现在赶回来吧?”
  “那你这么病着去我也不放心啊!”
  “你要是不放心,干脆你替我去算了!”
  “我倒是想!”杜禹叹了口气,“可是今天万老板还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这几天店里要上好几批货,人手本来就不够,所以一定不能请假。你说人家刚帮了我那么大忙,我总不能关键时刻给人家拆台吧!”
  “还是的呀,那你就别磨叽了!我也就是有点儿感冒,这不是离走还有两三天呢么,好好休息休息估计就没事儿了。”
  “好吧,看看你这两天情况怎么样再说!我还是得上班没法陪你,你自己在家可记得按时吃药,多喝水、多睡觉,病就好得快,听见没有?”
  辛蓝笑着推开了杜禹:“知道啦知道啦,你可真够罗嗦的!我妈都不像你这么烦!”
  星期日下午,杜禹发现辛蓝面色潮红,整个人恹恹地不爱动弹,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
  “怎么倒严重起来了?”杜禹皱着眉头说,“你到底吃药了没有啊?”
  “吃了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嗓子又疼起来了。”辛蓝边说着边咳嗽了两声。
  “唉,你这样明天无论如何是不能去啊。”杜禹焦躁地在床边坐了下来,“要不然随便找个别的人替你去吧?”
  “能找谁啊?老刘、叶武和宋姐一起去柏林玩儿了;赵博等不着录取通知急得要命,哪儿还有心思替你干这种事?苏小南肯定也跟着赵博着急呢,再说指使她一个人去赵博也不会答应的呀!”
  杜禹默不作声地思忖了一会儿,忽然对辛蓝说道:“要不然找麦添怎么样?”
  “哟,你这会儿想起人家来啦?”辛蓝看了杜禹一眼,揶揄道,“他倒是挺合适的,以前还自己带过团呢,可我哪儿敢动这心思啊?回头某些人醋劲儿一上来,还不得把我给酸死?”
  “嗨,此一时彼一时嘛!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当然不愿意他老粘着你了,要真赶上事儿了该用还得用啊!”
  “什么人啊你这叫!”辛蓝气得笑了出来,“不过除了他也真的没有别人了,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
  宿舍房间里,麦添正坐在书桌前边看书边吃着方便面。听见手机响,看到上面显示着辛蓝的名字,麦添忙接了起来。
  “喂,辛蓝……怎么?感冒了吧……”麦添立刻就听出辛蓝的声音不对。
  “是啊!所以想求你帮个忙。我本来明天要带个旅行团去去巴黎几天的,结果突然生病了走不了,临时让老板换人又来不及,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替我跑一趟?”
  “行啊,正好我这几天也没什么课,这点事情小意思。”
  “你能去就太好了!这样吧,旅行团明天晚上才出发,你明天上午来河滨公寓找我一趟,具体的事情我再详细跟你交代!”
  “好,那明天上午见!”
  挂断电话,麦添三口两口吃完了面条,翻出背包开始收拾简单的旅行用品。

  72  
  第二天上午11点,麦添背着旅行包赶到了河滨公寓。还在发着低烧的辛蓝靠在床头,向麦添交代清楚了所有的事情,最后拿过手机递给了他。
  “我怕郑老板或是别的什么人需要跟我联系,你拿着我的手机方便一点,如果是郑老板打电话过来,你就跟他解释一下。”
  “行!”麦添地手机揣了起来,“你就跟家安心养着吧,烧得还厉害吗?”
  麦添边问着边抬起手摸了摸辛蓝的额头,辛蓝对他笑了笑:“没事儿,就是普通的感冒而已。”
  “那也得多注意。可能是不是这边的空气太干净了,自打来这儿以后总觉得免疫力下降了不少。”麦添坐在床边看了辛蓝一会儿,又问道,“上次在你们旅行社里碰见杜禹……他后来没不高兴吧?”
  “没有!你别在意啊,他那人就那样儿,刀子嘴豆腐心。”
  “我知道!其实杜禹人还是挺好的,他不喜欢我也有他的道理,我原来确实是……算了,不说这个,也快中午了,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吃饭啊?”
  辛蓝指了指屋里的桌子:“杜禹早上帮我做了三明治留在桌上了,说争取下午早点回来再给我做一顿好的。”
  “这三明治放了一上午,又凉又干的都不好吃了。要不然我帮你做点儿,等你吃完我再走,你想吃什么?”
  “嗯……”辛蓝想了想,“那也好,我特别想吃点热汤面。柜子里有前几天在亚店买的龙须面,厨房冰箱里有鸡蛋和西红柿,在中间那个冰箱的第二层;锅就放在灶台上呢,你以前来包饺子的时候应该见过的。”
  “行,你等着啊!”麦添站起身,从柜子里找出面条去了厨房。
半小时后,麦添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汤面回到屋里,叫辛蓝下了床坐到桌边,递了双筷子给她。
  “你不吃吗?”辛蓝奇怪地看着麦添。
  麦添抓起杜禹留下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我要是也吃面,这个谁帮你打扫啊?别说,杜禹的手艺还不错!”
  辛蓝笑了,低下头将一大碗面条呼噜呼噜地吃下肚,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麦添拿纸巾替她擦了擦:“快上床再好好睡一觉吧,盖上被子发发汗,病就好了!”
  辛蓝听话地躺回了床上。麦添收拾了碗筷,走到床边给辛蓝掖了掖被角。辛蓝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睁大眼睛凝视着麦添。两个人互相望了一会儿,一起笑了起来。
  “好好睡吧,我走了!”麦添轻轻拍了拍辛蓝的脸,背起包向门口走去。
  辛蓝看着他拉开门,忽然叫了一声:“麦添……”
  麦添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
  “你自己在巴黎小心点儿!”辛蓝轻声说道。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等我回来再见!”
  “再见!”辛蓝从被子里探出几根手指向麦添晃了两下。麦添对辛蓝笑了笑,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了……
麦添没想到这一次的带团居然会这样令人愉快,团里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孩,而且显然都对这个帅哥导游颇感兴趣,一路上粘在麦添身边叽叽喳喳地调笑个不停。
  巴黎的天气也格外地好——灿烂的阳光下,游船缓缓行驶于塞纳河上,麦添戴着墨镜坐在甲板上,周围一片花红柳绿、莺声燕语,简直就像置身于天堂。
  第三天中午,麦添将团员们送到机场,他们将从巴黎直接飞回国内。临别前,女孩子们忙着给麦添留电话、留邮箱、留QQ,按照法国的礼节和麦添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了。
  出了机场,连日来一直很晴朗的天有些阴了下来,没过多久便飘起了细密的雨丝。麦添看了看手表,登上了一辆开往巴黎郊区的汽车……
同一时间,艾蕊正在家中忙乱地收拾着她所有的东西。
  门铃响了,艾蕊走过去开了门,看见亚历山大站在门外,不禁愣了一下——自从上次离开后,亚历山大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找过她了。
  亚历山大走进屋子,看见堆了满地的箱包,诧异地抬起头望向艾蕊。
  “我正要找你,”艾蕊说道,“这个房子我不再住了,明天我就会离开这儿的,你一会儿把钥匙拿走吧!”
  “你要去哪儿?”
  “回汉克那里,过些日子,我们可能会去美国。”
  “为什么?”亚历山大有些激动地走到艾蕊面前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好不容易才离开了他,为什么又要回去呢?”
  艾蕊一脸漠然的表情:“和谁在一起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我不想活得太辛苦,我需要有人供养我、把我母亲接到我身边,现在也只有汉克能给我这些了,我不回去找他又能怎么样呢?”
  “你错了,不是只有他才能给你这些!”亚历山大直视着艾蕊的眼睛,“还有我,我也可以!”
  “你?”艾蕊惊讶地抬起头。
  “是的,我!”亚历山大紧紧地握住了艾蕊的双手,“嫁给我,你就会有德国的合法身份,就可以马上接你母亲过来。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我可以出去工作来养活你们母女,如果你想去别的国家,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
  艾蕊呆呆地看着亚历山大,然后凄然地笑着摇了摇头,挣脱了亚历山大的手:“这不可能!亚历山大,你也说过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凭一时的心血来潮做事,结婚不是闹着玩儿的。”
  艾蕊退开几步,坐到了凌乱的沙发上。亚历山大走到艾蕊面前,郑重地单膝跪了下来:“蕊,我从来都知道婚姻很严肃,请你相信我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亚历山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在艾蕊面前打了开来。一枚小巧别致的戒指躺在盒子中,戒托上的钻石在昏暗的屋子里仍然闪烁出耀眼的光芒。艾蕊看看它,又看看亚历山大,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蕊,那天离开的时候我真的有些生气,但是后来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发现自己是那么希望给你一个安稳的归宿。这段时间我没来找你,是因为我回了一趟不来梅,我父母现在就住在那里。我陪了他们几天,跟他们说了我打算向你求婚的事情,他们很高兴地陪我一起去为你挑了这枚戒指。今天刚下火车我就赶到你这里来了。蕊,你现在相信了我是认真的吗?你愿意嫁给我吗?”亚历山大用明亮而真挚的眸子恳切地盯着艾蕊。泪水漫上了艾蕊的眼眶,她扭过头回避着亚历山大的注视,喃喃地说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是的,我知道,但并不是像你所认为的那样。蕊,自从你和我做了邻居,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一趟又一趟地跑到你那里?不是因为你的饭菜太好吃,而是因为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了。你美丽得就像一个天使,却仿佛颓废到无可救药;你时而温柔时而尖刻,身边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无法阻止我去体会你无时无刻不深埋在心底的忧伤。我知道你比谁都更需要爱、更需要男人的关怀呵护,我从来都是知道的!而我是多么希望能够由我自己来给你这一切!蕊,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艾蕊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让泪水在指缝间肆意奔涌,喉咙里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强烈的哽咽声。
  亚历山大久久地跪在艾蕊面前,直到艾蕊稍稍平静了一些,才将戒指送到了艾蕊面前:“蕊,我恳请你接受它!”
  艾蕊抹了一把泪水,握住亚历山大的手摇了摇头:“对不起,亚历山大,对不起!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现在脑子非常乱,我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答应你任何事情。你能不能先回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亚历山大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站起身,将戒指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转身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亚历山大停下脚步对艾蕊说道:“明天我还会再来找你的!请你一定好好地想一想,我等着你的答复!”
  亚历山大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了。艾蕊再也支撑不住似地扑倒了在沙发上,多年来所有的伤痛和委屈全都化做了泪水,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她无法控制自己地大声呜咽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73
  巴黎市郊,麦添下了车,在茂密而幽静的树林里徒步行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在一栋孤零零的林间别墅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漂亮的三层红砖小楼,楼前的苗圃中却只长着杂乱的野草,铁皮信箱锈迹斑斑,门窗玻璃灰蒙蒙的,没有任何装饰,所有的窗子上都挂着厚重的丝绒窗帘。
  麦添按了下门铃,片刻之后,一个戴眼镜的斯文中年人开了门,站在门口和麦添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客气地将麦添让进了房内。
  房子的起居室布置得相当舒适,只是因为屋顶过高而显得有些空旷。麦添在宽大松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中年人独自走上楼去。
  钟摆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楼上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麦添总觉得幽暗的楼梯口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悄悄窥视着他,转过头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到。过了一会儿,中年人拿了个信封走了下来,交到了麦添手里。麦添裤袋里的手机忽然突兀地响了起来,掏出来看时却已经被挂断,屏幕上显示的是未知号码。
  麦添装好手机和信封准备离开,中年人将麦添送到门口,殷勤地为他拉开了大门……
雨已经大起来了,麦添拉起防雨外套的帽子遮在头上,紧裹的帽沿有些妨碍了他的视线。幽深的树林在雨中显得愈发寂静,麦添加快了脚步,低着头沿林间公路西行,并不平整的路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积水,雨滴斜斜地打在麦添的脸上,让他不得不一边走一边时常抬起手来擦拭。
  20多分钟后,就在麦添觉得快要走出这片林子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麦添回头看了一眼,一辆黑色的雪铁龙摇着雨刷缓缓地向前开来。路很窄,麦添停下脚步向旁边让了让,想等车子开过再继续前进。
  雪铁龙在经过麦添身边时却突然间提了速,飞快地冲过一滩水洼,溅起大量的积水泼在了麦添的身上。麦添下意识地侧过头去躲闪,仍然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轿车的车窗就在此时无声无息地摇落,窗口里伸出了一支黑洞洞的管状物。
  沉闷的爆裂声在林间响起,一种火辣辣的灼热感瞬间洞穿了麦添的身体,麦添有些诧异似地捂住了那块被灼痛的皮肤,还没来得及扭头向车里望上一眼,便轰然倒了下去。
  黑色雪铁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道路尽头,雨水无情地浇在麦添俯卧的身体上,地上的整片水洼渐渐被泅染成一片暗红。背包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欢乐颂”的旋律在阴冷空寂的树林里、在漫天漫地的雨雾中不停地回荡……
黎明,科隆市中心的寓所里,神情憔悴的点点挂断了手机,忧心忡忡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心中感到强烈的不安——她从昨晚到现在给麦添打了整整一夜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麦添的号码。点点高兴地接起了电话:“喂,麦添?你在干吗啊,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讲英语的声音:“你好,小姐,我是巴黎的警员。我们看到你刚刚给这部手机拨过电话,请问你是否认识这部手机的主人?”
  点点愣了一下,登时预料感到有大事发生,整个人如坠冰窟。她努力地镇定着自己,对着电话说道:“是的,机主叫麦添,我是他的朋友。他出了什么事吗?”
  “非常遗憾,我们今天早上在巴黎市郊的树林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遭到枪击身亡的,法医的检验报告还要过几个小时才能出来。请问你是否可以马上赶到巴黎或通知他的家人来一趟?”
  点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痛苦地捂住了快要窒息的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的警官焦急地呼唤着,点点努力地做着深呼吸,终于缓过来了一些,艰难地对着电话说道:“我会尽快过去的,请问要怎么和您联系?”
  “我是皮埃尔警官,我告诉你一个号码,你打这个电话就可以找到我。”
  点点拿起笔在手边的纸上颤抖地写下了几个大而歪斜的数字:“好的,我确定了到达巴黎的时间就马上通知您。”
  挂断电话,点点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用手机打个电话,脑子里却一片混乱,既找不到通讯录也拨不对号码。最后她索性换上衣服,抓起手机跑出了门外。
  出了楼门,点点钻进了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里,让司机立刻赶往河滨公寓,越快越好。
十几分钟后,点点冲上了河滨公寓的楼梯,来到杜禹的门前拼命地砸着门。还在家中休息的辛蓝开了门,看到神情慌乱的点点不禁吃了一惊。
  点点不管不顾地闯入门内,抓住辛蓝的手臂问道:“你知不知道麦添为什么会去了巴黎?他究竟怎么会去那儿的?”
  “他是去带团了呀,他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你?”辛蓝茫然地看着点点。
  点点摇了摇头:“我最近一直都没跟他联系。”
  “那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点点两眼发直地盯着辛蓝,半天才吐出了三个字:“他死了!”
  辛蓝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倒退了几步靠在墙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比纸还要苍白:“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呢?”
  “他在巴黎市郊遭到了枪击,警察刚刚打来电话通知我。他去巴黎带什么团?无缘无故地怎么会忽然跑去带团?”
  辛蓝语无伦次地将事情经过给点点讲述了一遍,边说眼泪边直直地流了下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点点愣了几秒中,忽然拔腿冲向门口,“我得马上走了。”
  辛蓝急忙叫住了她:“你去哪儿?”
  点点停住了脚步:“我要先去找一个人,然后要尽快赶到巴黎。”
  “我也去,我现在就去找杜禹,我们陪你一起去!”
  点点想了一下:“好,那你们先去订机票,订好后打电话跟我联系!”
  点点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辛蓝六神无主地跌坐在床头,捂住嘴巴哭了一会儿,然后拨通了杜禹的电话……
点点飞一般地冲上了艾蕊的公寓楼,门虚掩着,点点推开门便闯了进去,看见亚历山大神情落寞地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戒指。
  看见点点进来,亚历山大有些意外地站起了身。
  “艾蕊呢?”点点劈头盖脸地问道。
  亚历山大忧郁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到这儿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在门缝里给我留了张纸条,说是要离开一段时间。打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放心不下,就拿了钥匙进来看看。不过她的东西还有很多留在这里,我想她应该会再回来的……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点点神情恍惚了片刻,才回答道:“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了,我要马上赶到巴黎去,拜托你这些日子务必守在这里,多给艾蕊打打电话,一旦找到她,请立刻通知我并且一定不要让她再走掉,好吗?”
  “好,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我到了巴黎再联系你!”点点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亚历山大独自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茫然……

  74  
  科隆机场,一辆出租车嘎然停在了机场大门前,点点跳下车子,辛蓝和杜禹已经在门口等着她。
  “快走,飞机还有半个小时就起飞了!”杜禹招呼着点点。
  三个人急匆匆地向入关处走去。
  “你通知你的老板了没有?”点点边走边问辛蓝道。
  “打电话找到他了,他很生气,怪我没有告诉他就随便换了别人去带团。他说让我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等他回来以后再看怎么处理。”
  点点没再说什么,三个人掏出机票和护照,沉默地入了关。
  巴黎戴高乐机场,点点一行刚刚走进接机大厅,一名身材魁梧的警官便迎上前来,礼貌地用英语问道:“请问你们是麦添先生的朋友吗?”
  “是的!”杜禹点了点头。
  “你们好,我叫皮埃尔!”警官和三个人分别握了握手,“你们能赶过来我很高兴,按照程序,你们要先跟我去警局配合我们做一些笔录,然后我会带你们去医院看你们的朋友。警车就在外面,我们走吧!”
到了警局后,警员们分别对三个人详细询问了麦添的日常生活、人际关系和此行来巴黎的目的,做了纪录并复印了他们的证件之后,皮埃尔警官便带他们去了医院。
  医院聚集了很多人,中国大使馆的官员和一些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都挤在走廊里。使馆官员向辛蓝一行表示了慰问,说已经通知了麦添的家属,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并希望警方能够尽快破案。三个人敷衍掉了官方的客套和记者的纠缠,终于跟着皮埃尔警官走进了太平间。 
  麦添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雪白的床单下,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散在枕头上,英俊的脸庞一如往昔般温和沉静,只是已经没有一丝生气。辛蓝猛然间想起麦添临走前最后一次对她微笑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杜禹默默地走到辛蓝身边,将她揽进了怀里。
  点点站在那里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渐渐涣散,终于身体摇晃了几下,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点点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辛蓝、杜禹和皮埃尔警官都围在她身边关切地看着她。
  “好了,终于醒过来了!”皮埃尔警官说道,“你好好休息一下,事情已经发生了,希望你们都能够冷静面对,不要太难过了,好吗?”
  点点虚弱地点了下头。皮埃尔又转向了辛蓝:“小姐,既然麦添先生来巴黎是替你带团的,你还需要跟我回警局辨认一下死者身上的遗物,看看是否少了什么你确定他应该带在身上的重要东西。这位先生可以陪你一起去。”
  杜禹和辛蓝看了点点一眼,点点示意他们不用担心自己,于是他们便再次跟着皮埃尔警官返回了警局。
  皮埃尔警官把从麦添背包里和衣服口袋里找出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了辛蓝面前,大多是一些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小纪念品,一个没有字迹的信封引起了辛蓝的注意,辛蓝拿起来看了看,从信封里抽出了厚厚的几页纸,所有的纸上却都是一片空白。辛蓝不太明白地摇了摇头,又将信封放了回去。
  再次检视了一遍所有的物品之后,辛蓝突然抬头问皮埃尔警官道:“这些就是你们发现的全部了吗?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是的!”皮埃尔警官点了点头,“你是不是发现少了什么?”
“我的手机!”辛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来之前曾经特意把我的手机交给他,让他带过来的,但是现在却不见了。桌上的这部手机是他自己的。”
  皮埃尔警官的神情凝重了起来:“请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好吗?”
  辛蓝报了号码,皮埃尔警官记在本子上之后,对杜禹和辛蓝说道:“好吧,你们可以先回去照顾你们的朋友了。案子我们会继续调查,有了进展会随时通知你们。近期内我希望你们先不要离开巴黎,一方面协助我们接待和安抚一下受害者家属,另一方面我们这边也还会需要你们的配合。”
  杜禹和辛蓝点了点头,向皮埃尔警官告辞后离去。
  他们走后,皮埃尔警官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助手,指了指本子上写着的那一串数字对他说道:“去查一下这个号码最近几天的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线索。”助手领命而去,皮埃尔警官对着桌上一堆零七八碎的东西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助手拿着几份报告走了回来,汇报道:“这个号码的记录查过了,在巴黎境内的这几天几乎没有接听和呼叫过什么电话,监控设备调出的仅有的几条短信,内容也都很正常,详细的报告在这里,您可以自己看一下。”
  皮埃尔警官接过报告大致浏览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就奇怪了!什么都没少,单单少了这部手机,可是手机的通讯记录又没有任何蹊跷的地方,难道就只是很凑巧地被丢掉了?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才对!”
  助手又说道:“另外凶案现场的侦测报告也已经出来了,在死者周围没有发现同一时间段内其他人走动的明显痕迹,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中对子弹穿透轨迹和穿透速度的分析,应该可以肯定是从案发现场旁边的公路上、由东向西行驶的汽车中开的枪。侦测小组从路面上提取到了一些模糊而且重叠的轮胎印记,但是凭这些显然没办法找到作案的车辆。” 皮埃尔警官点了点头,示意助手离开了。
  杜禹和辛蓝回到医院,仍然躺在病床上的点点闭着眼睛,看上去似乎睡着了。心神俱疲的辛蓝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颓然地坐了下来。
  杜禹若有所思地在屋子里慢慢溜达着:“这件事情真的太奇怪了,麦添身上的财物除了那部手机之外一样都没少,绝对不可能是遭了抢劫;可如果要是蓄意谋杀,他是替你去的巴黎,这么临时决定的事情,谁可能预先想到并设好埋伏呢?除非这个凶手一直在长时间地跟踪麦添,趁他来了巴黎之后,骗他到偏僻的地方伺机下手。可麦添一个普通留学生,谁能跟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为他下这么大的功夫?你知道他平时跟谁有过什么大的过结吗?”
  辛蓝疲惫地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我现在脑子里一团混乱,一点头绪都没有。”

  75
  两天后,郑老板抵达巴黎,和辛蓝等人匆匆见过一面之后,照例被带往警局做笔录。
  “您能不能详细地讲一下派辛蓝小姐来巴黎的经过?”皮埃尔警官问道。
  “这有什么好多讲?”郑老板显得颇有些不耐烦,“最近是旅游旺季,社里组的团太多,我凑不够带团的人手。辛蓝以前在我这里干过一段时间,我看小姑娘人也满机灵的,就叫她临时来帮个忙,谁会想到她连招呼都不打就随便找了人替换她。结果闹出这么大的事,这搞不好会影响我们旅行社的声誉的!”
  “那您除了让她带团之外,还有交代她什么别的事吗?比如,有没有要她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没有,绝对没有!带团就是带团,哪里要搞这么多事情出来!”郑老板把手里一直摆弄个不停的墨镜戴上了,“警官先生,我看这个事情和我关系不大,毕竟死了的人根本不是我派过来的,我事先也完全不知情,这些辛蓝都应该说得很清楚了,你们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现在生意忙得很,希望能尽快赶回科隆去,谁惹出来的事就让谁来收拾好了,不用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全都牵连进去吧?”
  皮埃尔警官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笔:“那好吧,您可以先离开巴黎,但是我们随时有可能让德国警方继续向您了解一些情况,希望您到时候能够予以配合!”
  郑老板敷衍着应了一句,便急急忙忙地走掉了。
  麦添的父母也已经到巴黎了,辛蓝一行得到通知的时候,二老正在警察的陪同下前往医院。
  马元这些日子一直陪在杜禹他们身边,得知麦添的父母来了,便跟着他们一起向医院赶去。
  刚刚迈进医院的走廊,就看见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门口站着几个警察,屋子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点点一听到这声音,顿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地旋转,她虚弱地靠在墙上,缓缓地蹲下了身子,一步也走不动了;辛蓝也停下了脚步,流着泪对杜禹说:“不行,杜禹我真的不行了,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去见他们!”
  杜禹体谅地点了点头,和马元一起扶着辛蓝和点点在拐角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然后两个男生硬撑着向哭声传出的房间走了过去。
  杜禹和马元刚走进屋子没多久,哭声便加倍地凄惨响亮了起来,点点痛苦地闭着眼睛忍受着这种巨大的煎熬,辛蓝则将头埋进了膝间,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房间里,杜禹和马元无言地陪伴着麦添悲痛的双亲,直到二老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皮埃尔警官才开始向他们交代案子的进展情况。
  “非常遗憾,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任何头绪!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线索都不足以让我们了解到麦添先生遇害之前曾经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我们也按照旅行团的名单打电话向所有的成员询问过,但是没有人能够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德国警方配合我们,对麦添先生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情况做进一步的调查,希望可以得到一些新的线索,请相信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
  杜禹尽量委婉地向麦添的父母翻译了皮埃尔警官的话,麦添的母亲听了杜禹的话,又一次失声痛哭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皮埃尔警官正坐在警局的办公室里查阅档案,听到电话铃响,随手抓起了话筒。
  “喂,是警察局吗?”一个嘶哑的、带些无赖腔调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过来。
  皮埃尔警官微微皱了下眉:“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你们最近是不是正在调查一桩中国人遭到枪击的案子?我有些重要的线索要提供给你们。”
  “什么线索?”皮埃尔警官立刻兴奋了起来。
  “你们去调查一下一个叫赵东的华裔男子,相信你们那里一定会有他的案底。别忘了查查他名下的房产,在他郊区树林的那栋别墅里,你们也许会找到感兴趣的东西的!”
  这个神秘的人说完后便立刻挂断了电话,皮埃尔警官握着话筒出了一会儿神,忙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查找赵东的资料。
  一个棱角分明的阴狠面孔很快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皮埃尔警官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着此人的相关信息。
  赵东,法籍华人,绰号鬼眼。现年36岁,无正当职业,长期混迹于巴黎华人区,与华人黑帮来往密切。曾因贩毒罪入狱两年,刑满释放后又曾两次被指控蓄意谋杀,均因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
  皮埃尔警官立即察看了赵东名下的几处不动产,然后迅速地抓起了桌上的电话:“通知组员准备出发!”
半小时后,几辆警车停在了郊外树林的红砖小楼前,皮埃尔警官按了几次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皮埃尔警官开始带着手下先在房子周围做初步的侦查,在楼下的车库门口,警员们发现了几道明显的轮胎印记,与在凶案现场提取到的几组轮胎印记仔细对比后,发现与其中一组完全吻合。
  皮埃尔警官示意手下可以强行进入别墅内展开搜查,偌大的房子里空空如也,警员们分散到各个房间里仔细地翻检着所有的物品。突然,楼上的一个警员发出一声召唤,皮埃尔警官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上去。
  楼上书房的某个抽屉里,放着一部已经关机的西门子手机,皮埃尔警官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按了开机键,然后用自己的电话拨了辛蓝曾经报给他的号码,西门子手机果然发出了悦耳的铃音。
  皮埃尔警官开始翻阅手机中保存的来电记录和短信记录,越看脸色越沉重,最后握着手机的拳头生气地砸在了桌子上。
  “有什么发现吗?”助手在旁边问道。
  “这些人的手段还真是高明,他们显然是用了反通讯监控的专业设备来和受害人进行联系,所以这部手机收到的很多消息在我们的监控设备里都没有留下痕迹。你看,案发当天的早上受害人就接到了一条短信:‘辛蓝小姐,我是郑老板的朋友,郑老板托你返回科隆前从我这里带一份重要的机密文件给他,请你在送旅行团离开后到我寓所领取。’,然后该手机回复短信应允,接着便是对方再次发来短信告知行走路线,路线恰好就是到这个房子的!”
助手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遇害人当时应该是想直接替辛蓝小姐办妥这个差使,所以也没有向对方多做解释而径直前往。但奇怪之处在于,假设凶手是想把作案对象骗到别墅后行凶,短信却全都是发到辛蓝小姐的手机上,称呼也是直接针对辛蓝小姐,按理说行凶对象肯定应该是辛蓝小姐才对。而遇害人代为前往后,凶手应该立刻发现来的人是错的,即使是雇凶杀人,之前不知道作案对象的样貌,但至少他肯定知道对方是女性,而遇害人却是男的,为什么还是将遇害人杀死了呢?如果说作案对象原本就是遇害人,短信却是发到辛蓝小姐手机上的,那作案嫌疑就只能集中在有可能知道遇害人带了辛蓝小姐手机来到巴黎的人身上了。”
  “嗯!”皮埃尔警官也在苦苦地思索,“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凶手拿走这部手机,显然是为了销毁线索,但是为什么却将手机就这样随意地放在家里,甚至连手机中的记录都没有删除掉呢?难道真的这么小看警方,认为绝对不会追查到这里?”
  助手插话道:“也没准是开始时没有防备,后来突然发现了警方的追查,匆忙逃窜时把手机遗忘在这里了,毕竟他们这种人是经常可以得到一些警方的内部线索的。”
  刚说到这里,两名警员匆匆地上了楼,向皮埃尔警官汇报道:“派到华人区和城里各处的人都没能找到赵东的下落,怀疑已经潜逃。”
  皮埃尔警官斩钉截铁地说道:“立刻发放通缉令,冻结赵东所有的银行帐户详细予以追查!”

  76
  第二天下午,几辆警车呼啸着开到了辛蓝一行下榻的宾馆楼前。
  杜禹、辛蓝、点点和马元正在房间里交谈,见皮埃尔警官带领几名手下走了进来,忙站起身向他们打招呼。
  皮埃尔警官异常严肃地走到杜禹面前,用公事公办的腔调问道:“杜禹先生,是吧?”
  杜禹有些奇怪皮埃尔警官干吗这么问,但还是礼貌地回答道:“是啊!”
  皮埃尔警官忽然亮出了一张拘捕证:“对不起杜先生,你已经被正式拘捕了,从现在开始你有权保持沉默!”
  杜禹惊愕地愣在那里,两名警察走过来,将一副锃亮的手铐迅速地铐在了杜禹的手腕上,其他三个人全都瞠目结舌地彻底傻掉了。
  “请跟我们走!”
  两名警察将杜禹带出了房间,杜禹临出门前慌乱地扭头看了辛蓝一眼。辛蓝这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忙冲向了走在最后面的皮埃尔警官,拦住他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抓走他?”
  “对不起,我现在不方便向你们透露太多信息,只能告诉你们警方怀疑杜禹先生与麦添先生的谋杀案有重大关联。你们最好尽快为杜先生请一位律师,案子不久会转入正式的司法程序,到时候律师可以介入,详细情况都会和律师进行沟通的。”
  皮埃尔警官说完便走出了房间,辛蓝呆立了半晌,忽然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捂住脑袋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点点忙走过去抱住辛蓝,扶她在床边坐了下来。马元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
“别慌,都别慌!”马元努力安稳着大家的情绪,“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去请律师,我马上就去办,你们两个都镇定些,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
  “一定要找个最好的律师!”点点说道,“费用全由我来出,不要考虑钱的问题。”
  马元点了点头:“我想去找邓友德律师,他在华人留学生的圈子里很有威信,曾经帮留学生打赢过好几场大的官司。”
  “好啊,那就快去吧!”点点催促着马元。
  马元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又回过头来:“辛蓝,你也先别忙着哭了,你得赶快打个电话托你们在科隆的同学把杜禹的一些公证材料寄过来,特别是无犯罪纪录之类的公证件,这些都有可能会用得上的。”
  辛蓝擦掉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马元这才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河滨公寓,赵博接到了辛蓝的电话后,拿着杜禹走之前留给他的房间钥匙,打开了杜禹的房门。
  辛蓝说杜禹应该把重要的文件都放在了柜子里,赵博便用最小的一把钥匙伸进柜子的锁眼试了试,柜门果然打了开来。赵博在柜子里翻了翻,掏出了一个大牛皮纸袋。
  赵博将纸袋拿到桌上,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一份一份地翻看着。翻到其中一份公证书的的时候,赵博发现内页里夹着一张照片,大概由于时间太久的缘故,照片的正面已经和纸张粘在了一起。赵博稍稍用了点力将照片扯了下来,看了一眼之后,脸上莫名地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巴黎,警局审讯室里,皮埃尔警官端坐在杜禹对面,开始向他提问。
  “请问你是否认识这个人?”皮埃尔警官亮出了赵东的照片。
  杜禹仔细地看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认识!”
  “你再好好想想,他叫赵东。你真的不认识吗?”
  “赵东?”杜禹微微愣了一下,“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记不太清楚了,中国人叫这个名字的应该很多。照片上这个人我真的从来没见过!”
  皮埃尔警官又拿起了一张纸放在了杜禹面前:“这是从德意志银行调出的你个人帐户的转帐记录。既然你不认识这个人,那你为什么不久前汇了一万欧元到他帐户里?
杜禹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银行单据,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几个星期之前——
  那天他正在万老板的超市里帮忙卸货,看见万老板来了店里,便走上前去打招呼。
  “万老板,我国内的钱到帐了,明天就可以还给您。您看我是直接还您现金,还是转到您的帐户里?”
  “哦,是吗?”万老板看上去挺高兴,“这样吧,我跟你说过,我借给你的那笔钱是准备还一笔欠款的,本来一共应该还1万欧元,借给了你3000,想等你还钱的时候一起给他汇过去。既然现在你的钱还在帐上,我也懒得折腾了,我把剩下的7000也给你,你存到你帐户上一起帮我汇给债主就好,正好你用学生帐户汇款也可以不用交纳手续费,你看怎么样?”
  杜禹点了点头:“当然没问题,您把帐号告诉我好了!”
  “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把开户行名称和帐号都输在你的手机里,你到时候照着汇就行了。这个债主叫赵东,开户行在法国……”
  听完杜禹的叙述,皮埃尔警官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是,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笔钱是那个万老板让你汇的吗?”
  杜禹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最后沮丧地摇了摇头。
  皮埃尔警官沉吟了片刻:“好吧,我们会通知德国警方找万老板做进一步调查的,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你只能继续留在这里。”
科隆,亚洲超市,两名德国警察走进店里,向打工的伙计询问:“我们想找一下你们店的万老板,请问他在吗?”
  “万老板啊,他前些日子带着太太和孩子回中国探亲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如果这边有事情的话你们怎么联系他呢?”
  “他说回去想好好放松一下,就把店里的事全权托给一个朋友打理了,没给我们留他在中国的联系方式,让我们有事情找他的朋友处理就好。”
  “那他那个朋友能联系到他吗?”
  “不知道,但是我估计也不行!”
  “这个叫杜禹的男人你认识吗?”警察给伙计看了一下杜禹的照片。
  “认识!他前不久还在我们这里打工呢,万老板好像对他挺好的!”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万老板借钱给他的事情?”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伙计摇了摇头。
  河滨公寓,警方敲开了杜禹附近几间宿舍的房门,向住在里面的学生们了解一些情况。
  “这个人啊,我见过!”一个外国学生在看了麦添的照片后说道,“我曾经看到过隔壁宿舍那个叫杜的中国男孩和他在走廊里争吵,两个人吵得很凶,后来还动了手,照片上这个男孩被打伤了。具体原因不是很清楚,但听说跟一直住在杜房间的那个中国女孩有关,有人说杜是抢了人家的女朋友。”
  旅行社办公室,郑老板也在接受警方的问询。
  “死掉的那个男孩?我以前当然见过他!有一天下午他来我们这儿找过辛蓝,两个人聊得满开心的,看上去还挺亲密,后来辛蓝的男朋友——好像是叫杜禹吧——他来了以后看到他们在一起,表现得不太高兴的样子,那个男孩走了以后两个人好像还吵了几句。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管,但是我能看出辛蓝的男朋友,应该是对这个男孩抱有很大敌意的!”
  巴黎警局,皮埃尔警官整理完了所有的调查笔录,靠在椅背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向助手询问道:“那个万老板还是联系不上吗?”
  “是的。”助手点了点头。
  “唉,但是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对杜禹提起公诉了。虽然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比如我们接到的匿名举报电话、留在别墅里没有删除记录的手机,还有这个突然消失的万老板,不能完全排除故意栽赃陷害的可能,但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持这个假设,只能够按照程序进行,明天就移交检察院正式提起诉讼吧!”

  77  
  “总之目前的一切情况,都对杜禹非常不利!”邓律师带着大量的文件卷宗坐在宾馆的房间里,向辛蓝、点点和马元交代着案情,“警方无论在证据方面还是动机方面都可以认定杜禹有重大的买凶嫌疑,杜禹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种情况下我能帮助他的也非常有限。”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辛蓝抓狂道,“杜禹怎么可能会买凶去杀麦添?他的确有点介意我和麦添的来往,可绝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要去杀死他啊,他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邓律师遗憾地摊了下手:“我非常愿意相信你的话,可是警察会相信吗?他们只相信证据!”
  辛蓝只觉得头马上就要爆炸了,用手使劲地按住了太阳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马元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了辛蓝的肩膀,问邓律师道:“杜禹他现在情绪怎么样?”
  “还是挺镇静的!虽然我跟你们说了这么多,其实我自己心里也一直觉得他是冤枉的。这个案子疑点太多,作案动机也确实比较牵强,我认为很有可能是故意栽赃陷害。但是如果拿不出新的证据,法院只会按照现有的证据给他定罪。虽然法国的法律出于人道不会把杀人犯遣送回有死刑的中国,但他的下半辈子恐怕也只能在牢里度过了。”
  马元和辛蓝听了邓律师的话,一时间全都面如死灰。邓律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告辞离开了。
  点点一直沉默地坐在一边,一句话都没有说。待邓律师离开后,她站起身对马元和辛蓝说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点点走出屋子,辛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马元在一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一切全都乱套了!”辛蓝呜咽着,“杜禹曾经跟我说过,他有一件事在瞒着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他会不会真的背着我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千万别这么想!我向你保证杜禹不会是这样的人,如果你都不相信他了,还有谁能相信他呢?我们一起努力,总会想出办法的!”
  马元苍白无力的劝解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辛蓝悲痛欲绝地趴在床边,直哭得肝肠寸断…
  宾馆楼下的花园里,点点拨通了亚历山大的手机。
  “喂,亚历山大,艾蕊还是没有回来吗?”电话一接通,点点便急切地问道。
  “没有,我这些日子寸步不离地守着屋子,她始终没有露过面,手机也一直都没有开过。”
  “好吧,我知道了!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一下,你是否知道杜禹这个人?”
  “知道啊,当然!”
  “那么你知道艾蕊和他之间,曾经有过什么瓜葛吗?”
  亚历山大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诧异:“怎么?难道蕊从来都没跟你说过?她曾经爱杜爱得发疯,他们两个相恋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后来就分开了,但是蕊始终都不能对他忘情……”
  点点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挂断了电话,在花园里无意识地四处游走,脚步渐渐变得越来越迟缓凝重……
  点点回到房间的时候,马元已经离开了。辛蓝披头散发地和衣躺在床上睡了过去,点点坐到床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她的眼睛因为这些日子哭得实在太多,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了。
  点点轻轻地拉过被子盖在了辛蓝身上,用细小的声音喃喃低语道:“放心吧,杜禹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清早,点点出现在皮埃尔警官的办公室里。
  皮埃尔警官见到点点,有些意外:“纪小姐,早上好。你怎么来这里了?有什么事情吗?”
  点点平静地对皮埃尔警官微笑着:“我是来自首的!”
  同一时间,亚历山大正趴在艾蕊公寓的桌子上打着瞌睡。门外忽然响起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随后,公寓大门便被打开了。
  亚历山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正关切地俯身看着他:“亚历山大,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亚历山大猛地清醒过来,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艾蕊的肩膀:“蕊,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出去旅行散散心而已,你为什么紧张成这样?”艾蕊笑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出了多么大的事?麦添在巴黎遇害了,而点点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有很大的关系,让我守在这里等你回来。”
  “什么?”艾蕊吃惊得后退了一步,“这怎么可能?”
  “但情况确实就是这样!辛蓝和点点现在都在巴黎,而且我昨天下午给辛蓝打了个电话,她告诉我,警方认为谋杀案与杜禹有关,已经把他拘捕了!”
  “不对呀,”艾蕊混乱地摇着头,“怎么会这样?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蕊,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和你有关系吗?”亚历山大焦急地看着艾蕊。
  “抱歉,我现在也说不清!总之我必须马上赶到巴黎去!”艾蕊拿起行李转身就要出门。
  亚历山大追了过去:“蕊,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艾蕊停下脚步,看着亚历山大憔悴的脸,温和地笑了笑:“不,亚历山大,你该好好休息休息了,这些日子你一定等我等得很辛苦。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警局审讯室里,皮埃尔警官停下了手中的笔,翻看着长长的笔录,抬起头来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点点:“你的意思是说,这场谋杀案是由你主谋、艾蕊协从的,本来的目标是辛蓝小姐,结果麦添先生却成了替死鬼?”
  “是的!”点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因为艾蕊是计划的具体执行者,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麦添会被杀。也许艾蕊没有向鬼眼交代清楚我们目标的性别特征,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我昨天才刚刚知道艾蕊和杜禹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纠葛,但是后来杜禹如你们所知,和辛蓝小姐相恋了。艾蕊当初答应帮助我,除了为得到我许诺给她的一大笔钱之外,很可能同时也是为了要报复杜禹。虽然辛蓝没有如计划中那样来到巴黎,但艾蕊却发现杀掉麦添同样可以达到她报复的目的,所以仍旧让鬼眼执行了计划——现在杜禹被你们抓起来了,正说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是我们不能仅凭你的说法就做出结论,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的话都是真的吗?”
  “别的证据我没有,但是,你们不久前曾经接到过一个举报鬼眼的匿名电话吧?那个电话就是我买通街头流浪汉打给你们的,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谁下的手。因为死的是我深爱的人,我本意是希望你们能尽早抓住凶手,只是没想到你们查到最后竟会把杜禹抓了起来。害死自己深爱的人我已经很自责了,实在不愿意无辜的人再受牵连,所以才来投案自首的。如果我说的是假话,我又怎么可能举报得如此准确呢?”
  皮埃尔警官的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们会马上派人进行调查的。不过在事情彻底查清楚之前,你和杜禹先生都得暂时留在这里!”

  78  
  巴黎戴高乐机场,艾蕊疾步走出机场大门,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辛蓝和点点下榻的宾馆。
  在宾馆的房间里,艾蕊只见到了辛蓝一个人。
  “点点在哪儿?”艾蕊用询问掩饰着乍见面时的尴尬。
  “不知道!”辛蓝沮丧地摇了摇头,“清早起来就没看见她,只给我留了张纸条,让我在宾馆里等消息。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做什么了。”
  艾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能带我去看看麦添吗?”
  从医院回到宾馆的时候已是傍晚,辛蓝和艾蕊都带着满面的泪痕,一进屋便疲惫地坐倒在床边,谁都没有开灯。
  长久的寂静之后,艾蕊终于缓缓地开了口:“明天早上,你带我去警局吧!”
  “你见不到杜禹的,”辛蓝木然地说道,“现在只有律师才能够见他。”
  “不,我不是要去见他,我是要去自首!”
  “你说什么?”辛蓝惊讶得失声叫了起来,伸手扭亮了床头灯,惶恐地看着艾蕊平静的脸。
  “我说我要去自首,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在去警局之前,我想把这些事情先对你有个交代。你别激动,听我慢慢地跟你说完,好吗?”
  辛蓝满腹狐疑地点了点头。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杜禹是无辜的,一切都只是我报复他的计划。而被杀的人本来也不应该是麦添,而是你!”
  辛蓝骇然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惨然变色,几乎立刻冲出房间去。艾蕊用沉静的眸子看了辛蓝一眼,让她镇定了下来。
“你知道我是怎样地深爱着杜禹,当我决心抛开一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发现他爱上了你,并一次又一次无情地刺伤着我,那时我整个人几乎彻底崩溃了。我原本就是一个报复欲极强的人,我无法忍受就这样看着你们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我曾经发誓一旦找到合适的机会,不光要拆散你们,还要让你们痛不欲生。
  “但这个机会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却动摇了!那时点点也正因为麦添离开了她而痛苦不堪,又偏巧看到了你和麦添在一起,以为麦添终究是选择了你而放弃了她。你知道,点点是一个有着特殊经历的孩子,她从小就对暴力耳濡目染,养成了冷血而不择手段的性格。为了夺回麦添,她对你起了杀心,希望你的消失可以让麦添永远地留在她身边。她知道她哥哥身边就有一些巴黎黑帮的职业杀手,所以想到了买通杀手来要你的命。但是她不想让哥哥知道这件事,而且她也缺乏谋略来把整件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于是她想到了我——她并不知道我和你之间的恩怨纠葛,但她却知道我刚刚离开了汉克,经济上非常窘迫。她把我约到墓园里谈了一次话,请求我帮她的忙,并许诺了很大一笔钱作为我的酬劳。
  “当时我听了点点的想法,感到很可怕。虽然我那么强烈地想要报复你和杜禹,却并没有想过要让谁去死。可是我怕我的拒绝进一步激怒点点,让她做出更加极端和疯狂的事情,所以我不动声色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希望先稳住她后再做打算。于是点点给我留下了杀手鬼眼的联系方式,承诺会很快将杀手的酬金和我的酬金全部交给我,然后便离开了。
  “你一定还记得吧?我最后一次去河滨公寓找杜禹却碰到了你的那天早上,就是点点在墓园约见我之后的第二天。我那次去,其实就是为了告诉杜禹这件事,想让他提醒你多加小心;另外,我那时曾经偶然得知杜禹需要一笔钱去延签,我也想把点点许诺给我的钱借给他度过难关。我承认,前一天点点告诉我她看到你和麦添和好的时候,我是存了一线希望,以为自己还是有机会挽回杜禹的。但是当看到你来给我开门的时候,我的希望立刻就破灭了,嫉妒再一次让我丧失了理智、让我忍不住对你恶语相向。后来杜禹来了,我强压着妒火想把他叫到外面告诉他这些事,但他却再也不肯听我说话,还当着你的面那样羞辱我。那一瞬间我万念俱灰,心里只剩下了强烈的恨——我想好吧,既然我的好心被你如此践踏,那就索性让你自食恶果!
“从这天开始,我决定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点点很快给了我钱,我开始周密地部署一切。点点只是要你死,而我却不光要你死,还要用你的死来折磨杜禹,让他一辈子承受生不如死的煎熬。我知道他曾经向万老板借过钱,于是我引诱了万老板,拿钱让他借给杜禹,然后再骗杜禹将钱转到鬼眼的账户上。我倒没想让警方找上杜禹的麻烦,因为以鬼眼的职业水准应该不至于让警方追查得到。我只是想在适当的时候让杜禹知道,是他亲手汇钱给杀手买了你的命,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我很小心地操纵着一切,让万老板的整个借钱过程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杜禹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没有办法指控我,倒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自己的犯罪嫌疑,我想这一定会让他发疯的!”
  艾蕊讲到这里,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得意,辛蓝的牙齿格格地打着冷战——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的仇恨竟可以燃烧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就在事情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接到了点点的电话。她终究是一个没有完全泯灭掉善良天性的孩子,自从我答应帮她买凶杀掉你之后,她没有一天不在承受着良心的折磨。所以,她才会在深夜醉酒时打电话给你,并被你和杜禹接了回去。第二天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并没有跟麦添和好,而是有了新的爱人,她还说你让她明白了很多道理,不想再做任何蠢事了,让我立刻停止一切行动。可惜她不知道,她告诉我的一切对于我恰恰是又加重了一层刺激,而且这时我已经深深地陷入到我的完美计划中无法自拔,我怎么可能就此罢手呢?我假意答应了她,事实上所有的事还是在悄悄地进行着。
  “你现在应该已经能猜到,郑老板叫你回旅行社打工,也是我让万老板一手安排的,就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把你支到巴黎去。而万老板让杜禹去他的店里帮忙,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绊住他,让他没办法替你或是陪你去巴黎。只是我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你最后竟然会找了麦添替你去!”
可是你报复杜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辛蓝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虽然死的不是我,但现在一切证据都表明杜禹有洗脱不掉的嫌疑。万老板失踪了,郑老板也矢口否认派我来巴黎是受了谁的指使,如果你也不再出现,杜禹是一定逃不过此劫的。为什么你却……”
  “万老板失踪了?”艾蕊显得有些诧异,“也许他只是碰巧有事离开了吧,事实上整件事他也从头到尾蒙在鼓里,我引诱着他帮我做这做那,却从来没明确告诉过他我到底想要干什么。而男人在色令智昏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想到我在谋划这么可怕的事情?我始终相信以鬼眼的职业素养,不至于让警察摸到头绪,万老板也就不会牵扯进来太多。所以如果他失踪了,那也纯属巧合而已。郑老板不愿意多说很正常,杀人这么大的事,他说的越多就会把自己牵扯进来越多,他才没那么笨呢!至于我自己……我刚才的故事其实还没有讲完……”
  艾蕊站起身踱到了窗边:“也许你不会相信,尽管这个计划是如此完美,我却在最后关头将它彻底地放弃了!”
  “什么?”辛蓝大惑不解地看着艾蕊。
“就在我和鬼眼约定好动手的当天,也就是旅行团应该离开巴黎的那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亚历山大忽然跑来找我,他居然……向我求婚了!”艾蕊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温暖的光芒,“我曾经有过数不清的男人,可是没有一个男人想过要娶我,也没有一个男人真正地懂得过我。只有亚历山大——这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我从未把他放在心上,却只有他懂了我。他说,我是一个比谁都更需要爱的人……亚历山大走后,我哭了很久很久,就为了这句像是从我肺腑中掏出来的话,它让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被整个世界所遗弃,那些对美好和光明的向往又在我心中被唤醒了。我给鬼眼打了电话,鬼眼告诉了我来的是一个男孩而不是你,而且他刚刚离开。我猜到可能会是麦添,虽然有些意外,但这一切对我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告诉鬼眼计划取消,然后,为了舒缓一下这些日子以来灰暗的心情,我第二天便独自出门去旅行了……”
  辛蓝半信半疑地问道:“可是既然如此,麦添为什么还是死了呢?”
  “我也不知道!”艾蕊困惑地摇了摇头,“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告诉了鬼眼不要再做什么的,难道是他听岔了我的话?不管怎样,我既然已经决定了终止这个错误,就不会让它继续错下去,明天我会去警局说清楚一切,你放心,杜禹一定会没事的!”

  79
  第二天清晨,艾蕊仔细地梳洗打扮完毕,转向等在一边的辛蓝和马元问道:“我能先跟律师通个电话吗?”
  辛蓝用宾馆房间的电话拨通了邓律师的手机,将话筒递给了艾蕊。
  艾蕊接过话筒向邓律师问了声好,辛蓝和马元对视了一眼,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在走廊里等了很长时间之后,艾蕊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邓律师怎么说?”辛蓝问道。
  艾蕊笑了笑:“没什么,去说清楚就好了,我们走吧!”
几个小时后,警局审讯室里,皮埃尔警官的助手眉头紧锁地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神情自若的艾蕊。
  “你说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你确定开始时没有别人指使过你吗?请你考虑清楚再做回答!”
  艾蕊镇定地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完全是我一个人策划和操作的,只是在最后的时刻收手了。”
  “那你一定认识纪点点吧?”
  “是的!”
  “她昨天也来警局自首了,她亲口告诉我们,是由她最先提出买凶杀人,花钱雇你来进行具体操作的,对此你怎么解释?”
  “什么?”艾蕊吃了一惊,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我是知道她和巴黎的一些职业杀手素有来往,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曾经向她套问过杀手的联系方式。案子发生之后,她一定是推测出了这一切都是由我一手安排的,但仅仅说是推测怕你们不相信,所以才编造出自己是主谋的谎言来引起你们的重视,以便能尽早追捕我归案。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审讯室外面的走廊里,几位刑警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这个案子还真是奇怪,短短两天时间,倒有三个人跑来自首……”
走廊一头的另一间审讯室里,皮埃尔警官对面坐着一个瘦削的黑衣男子。
  “这件事情,真的和我妹妹没有关系!”男子缓缓地抬起头,小窗口透进来的一缕光线映出了纪风冷峻的脸庞。
  “鬼眼一直和我来往比较密切,也会帮我做很多事情,但是他私下里还接一些什么生意,我并不是完全知道。案发当天下午,我碰巧有事找他,他告诉我他在郊区的林间别墅里,我便过去了,到了那里之后,才知道他当天有行动。这种事情他即使不特意告诉我,但一般也不会避讳我。我听说他这笔生意是一个在德国的客户委托的,因为妹妹也在德国,我有点好奇,便留了下来。
  “在楼上和鬼眼一起待了一会儿,便有人来按门铃了。下去接待的并不是鬼眼本人,而是一个鬼眼的合作拍档老六——此人是个手段极高明的惯偷,他们先用屏蔽了监控的通讯设备将受害人引至目的地,再在下手之前把受害人接收过消息的手机偷走以清除线索。
  “那天来的人进屋以后,我们听到老六和他在楼下说了几句话,我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而鬼眼的脸色却有点不对,好象出了什么岔子似的。过了一会儿,老六上了楼,悄悄地告诉鬼眼来的那个人好象并不是他们要等的人。我偷偷地跑到楼梯口看了一眼,发现来的居然是我妹妹的男友麦添,当时便吃了一惊。
“我马上回去问鬼眼他们本来要杀的人是谁,鬼眼告诉我是一个叫辛蓝的女孩。这个女孩我早就听说过,她是麦添以前的女朋友。麦添和我妹妹好了之后,还一直和这个女孩牵扯不断,我妹妹对麦添又极为痴情,为此颇受伤害,在最痛苦的时候甚至以自残来发泄。作为妹妹唯一的亲人,我自然非常心疼,想把妹妹接回巴黎远离这段情感,妹妹却又执意不肯。因为这些事情,我对麦添早就已经心存恨意了。但是不久前,妹妹曾经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她误会了麦添,其实麦添已经和辛蓝彻底分手了,她和麦添一定会和好的。我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是感觉妹妹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也就放了心。
  “当时听鬼眼说麦添是替辛蓝带团到巴黎的,我已经顾不上多想怎么会有人想要杀掉辛蓝,而是立刻想到麦添还在继续耍我妹妹、还在背着她和这个女孩保持着密切的接触。他到底要伤害我妹妹到什么时候呢?我当时气得丧失了一切理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给这个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这时鬼眼和老六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打发麦添离开再说,为了不惹麻烦,还是决定将他身上的手机拿走。老六下了楼,鬼眼打了个电话到那个手机上,以让老六确定麦添将电话放在他身上的什么地方,然后,老六借着帮麦添开门,便顺手牵羊地将手机偷了过来。麦添刚一离开,鬼眼便接到了雇主的电话,通知他行动取消。鬼眼随手将那部手机扔进书桌抽屉里,便带着老六离开了。他们都没有想到,在他们走后,我会悄悄地开车跟上了麦添。
“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没费什么力气就追上了麦添,并从车窗里给了他一枪。说实话我并没有存心想要杀死他,只是想教训他一下,但那一枪到底会不会把他打死,我也没有多想。总之看见他中枪倒下后,我便驾车离开了现场。
  第二天早上得到消息,知道麦添死了,警方开始介入,我便安排了眼线密切注意动向,我妹妹他们来巴黎我都知道,为了不引起怀疑就没有去见他们。开始警方似乎没有查出什么头绪,就在我快要安心的时候,突然得知警方要调查鬼眼,我来不及跟鬼眼多做解释便让他离开了巴黎,把他安排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藏匿了起来。
  后来警方开始通缉鬼眼,并逮捕了和点点她们一起来巴黎的那个男孩。我并不知道这里面有着什么样的纠葛,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妹妹竟然会主动跑到警局来自首,这个孩子一定是疯了,我问过鬼眼,他也说这件事绝对和点点没有关系。我不可能看着妹妹陷进冤狱,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自己来这里把真相说出来!”
几天后,邓律师在宾馆里向辛蓝和马元交代着案情的进展。
  “综合艾蕊和纪风的供述,已经可以解释清楚整个事件的经过。纪风交出了作案凶器、供出了鬼眼和老六的下落,万老板已经回到科隆接受了警方的调查,郑老板迫于压力也改了口供,这些当事人的供述都与纪风和艾蕊的口供完全吻合。现在人证和物证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杜禹的作案嫌疑可以被排除,检察院已经决定撤销对他的诉讼;
  “艾蕊虽然在最后关头终止了犯罪,但仍然有犯罪的主观故意并导致了严重的后果,按照有关法律,会作为共犯与纪风一起受到起诉;
  “至于纪点点,虽然她到警局自首,称自己是提出买凶杀人的始作俑者,但艾蕊的供词和其他所有人的供词都不支持这一说法,所以她的交代便成为孤证不被采纳,可能会因做假口供被起诉妨碍司法公正,但因为罪名较轻,可以得到保释。”
  马元有些疑惑地问辛蓝道:“可是艾蕊不是跟你说,确实是点点最先提出雇佣杀手的吗?”
  “是的,我也知道。”邓律师点了点头,“她去自首的当天早上曾经向我详细询问了她和点点在案件中各自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我告诉她,如果按照这样的情况,她和点点恐怕都得坐牢。我想,她一定是因为听了这些话,才在警局临时改了口供的吧!”
  辛蓝和马元久久地沉默着,邓律师叹了口气站起身:“其实我相信他们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却因为一时糊涂铸成了大错,有时候为年轻冲动付出的代价会是相当惨重的。我先走了,过几天你们应该可以去接杜禹和点点出狱了!”

  80
  送走邓律师,辛蓝和马元在楼下的花园里小坐了一会儿。
  “真是没想到啊!”辛蓝的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点点为了帮助杜禹,竟然不惜冒着坐一辈子牢的风险主动去投案。我以前一直觉得她不过是一个自私任性的小女孩,但最后她却让我看到了如此高贵的无私和良知,我想,即使换了是我,都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吧;还有艾蕊,她的计划简直阴狠毒辣得令人发指,可良心还是让她选择了放弃、让她在事发后勇敢地站出来说明真相,并替点点揽下了全部的罪名。虽然麦添的死,她们的确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但是我已经没办法再去恨她们,因为她们终究用行动证明了她们善良的本性,如果没有她们先后说出事实,杜禹可能真的再也出不来了。”
  “是啊!”马元点了点头,“也许人性就是如此吧——既有伟大光明的一面,也有自私阴暗的一面,就看在关键时刻,哪一面占了上风而已!”
  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个人的身上,他们享受般地闭上了眼睛,都不再说话……
  几天后的早上, 辛蓝和马元站在看守所的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门开了,杜禹和点点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辛蓝一眼望见杜禹那张熟悉而又憔悴的面孔时,泪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杜禹沉稳地走到她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将她揽进了怀里,像以往那样说道:“别哭,丫头!”
  片刻之后,辛蓝放开了杜禹,走到点点面前,默默地拥抱了她……
麦添的骨灰摆放在一所小小的教堂里,杜禹、辛蓝和马元一起来向麦添做最后的告别。
  大家把白色的菊花轻轻地放到了骨灰盒的周围,短暂的默哀之后,杜禹和马元去教堂外陪伴麦添的父母了,辛蓝独自站在教堂里凝视着照片上麦添温和的笑容,回想着许许多多的往事,久久地不忍离去。
  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近,辛蓝回过头,看见戴着墨镜、一袭黑衣的点点出现在身后,怀里抱着一大捧洁白的百合,脖子上小小的银色十字架在花丛中时隐时现。
  点点将花放到骨灰盒上,摘掉墨镜站在辛蓝身边,和她一起默默地凝视着麦添的照片。辛蓝将手臂搭在点点的肩膀上,无言地传递着温暖和慰籍。
  过了许久,辛蓝才问点点道:“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过来呢?”
  “我怕见到他的父母,我怎么有脸见他们呢?”点点从衣服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纸包递给辛蓝,“这是5万欧元,请你替我转交给麦添的父母好吗?除了将来法院判处的法定赔偿之外,这是我自己额外的一点心意,虽然弥补不了什么,但我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辛蓝点了点头,将钱接了过来。
  “我和杜禹明天就要回科隆了,案子开庭审理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先回去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到时候再回来出庭作证。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辛蓝问点点道。
“我得留在巴黎,替哥哥打点好这边的事情。”点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哥哥害死了麦添,按理说我应该恨死他、永远都不原谅他。可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哥哥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为了我肯去杀人、肯去坐牢,甚至不惜出卖朋友,在他心里我比什么都重要。只是他爱我爱得太霸道了,从来都没想过去问问我自己的感受。但反过来说,我又何曾真正去理解过他的苦心呢?我总是讨厌他管我,对他冷淡疏远、满怀敌意,高兴了叫他一声哥,不高兴了就把坏脾气统统发泄在他身上。我有资格恨他吗?无论如何,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他在牢里还要为我担心,所以,以后我会好好地生活下去,也会每天都替他对麦添说千百遍的对不起……”
  辛蓝理解地拍了拍点点的后背,两个人转身慢慢地向教堂外走去。
  “还有艾蕊,我觉得也很对不起她。”点点喃喃地说道,“如果不是我最开始生出这种邪念,艾蕊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去自首时出卖了她,而她却反过来包庇了我。其实我应该同样受到惩罚的,但是律师苦苦地劝我,说即使我一起获罪,也并不能减轻艾蕊的罪责,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我知道这也是哥哥的意思,如果我和他都坐牢,我们这个家就真的完了。我想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翻供了,虽然良心不安,但如果我留在外面,至少还可以替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两个女孩肩并肩地走出了教堂,门口照进的斜阳将她们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在教堂的地板上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开往科隆的列车上,辛蓝用了很长的时间,详细地向杜禹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以及艾蕊的全部身世。
  “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的!”辛蓝流着泪说道,“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艾蕊自己会对你说,后来艾蕊因为麦添的事情伤了我,而我又喜欢上了你,私心让我不想再跟你说。可是,如果你能早点了解到有关艾蕊的一切,你也不至于对她绝情到逼她走上这条路,所以,麦添的死,我的自私也是凶手之一呀……”
  此时,杜禹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闪回着他和艾蕊那段甜蜜日子的最后一天,艾蕊坐在他的自行车上,忽然无缘无故地哭了起来——
  “我只是想起小时候,特别羡慕同学们放学后都能坐着爸爸的自行车回家,我就从来没有过……”
  “那也不至于哭啊!你为什么没有过呀?是你爸不骑车,还是工作太忙不能去接你?”
  “咱们不说这个了。其实我就是特别高兴,真的……” 
  杜禹使劲地将头扭向窗外,不愿意让辛蓝看到他挂满腮边的泪水……
河滨公寓,上下两层楼的厨房里,所有的语言生们全都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为晚上的草地聚餐做着准备。过不了几天,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为了纪念这一段朝夕共处的日子,决定在散伙前举办一个大party。
  杜禹和辛蓝做了凉面、干炸丸子和炒鸡胗,老刘和宋姐做了酱鸡翅、红烧猪蹄和凉拌粉丝,赵博和苏小南做了煎鱼排、炸薯条和水果沙拉,叶武则跑去超市买啤酒和饮料了。
  杜禹捧着一个大盆,一边拌着面条一边凑到了赵博的身边:“哎,兄弟,回来以后忙忙叨叨的也没顾上问你,你倒是拿着录取通知了没有啊?”
  赵博苦着脸摇了摇头:“别提了,一个也没拿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是留在这儿再等半年,还是去别的城市想想办法?”
  “苏小南决定去柏林工大,我已经报了那边的歌德学院了。”赵博把焦黄的鱼排从锅里捞了出来,“在歌德读语言不是能直接考DSH嘛,我想先考过了再申请学校,可能还容易点儿。”
  “嗯,我看行!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凡事想开点儿就是了!”
  正说着,杜禹的手机响了起来,杜禹放下面条,擦了擦手,走出厨房去接听。
  辛蓝正站在水池边削着黄瓜皮,杜禹接过电话后走到辛蓝身边,低声对她说道:“我明天得去趟明斯特,刚才大学外办来电话,说我的资料出了点儿小问题,让我明天过去核实一下。正好我还可以到那边顺便看看房子。”
  “那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别了,你在巴黎累了这么多天,回来以后一直都没缓过来。我明天一早走,晚上肯定就回来了,你自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听话!”
  “那好吧!”辛蓝温顺地点了点头。
  金色的夕阳下,碧绿柔软的草地上铺开了一张宽大的台布,大家从楼里端出一盘又一盘美味佳肴,将台布上摆得满满当当。老刘拿出了一台单卡录音机,在草地上放起了音乐。大家围坐在台布四周,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满了清凉的啤酒。
  “来,为了大家都能在德国找到更美好的前程,干一杯!”老刘率先举起了酒杯,大家笑着纷纷举杯致意。
  老刘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不过我是不会再有啦!”
  “你为什么就不能有呀?”杜禹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谁不知道您老拿的是亚琛工大的通知,比我们都有前途啊!”
  老刘摇了摇头:“一直没跟你们说,我已经决定回国,不继续在德国念书了!”
  “什么?”大家惊讶地看着老刘,只有宋姐低着头没吭声。
  “没办法,孩子小啊,天天哭着要爸爸,每次打电话听见他的声儿我就揪心!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出来了快一年,该见的世面也见过了,该受的洋罪也受得差不多了,还是踏踏实实回国过我的小日子吧!你们不能跟我比,你们都还年轻着呢,没家没业的,正是该在外边儿好好闯荡闯荡的时候。”
  大家听了老刘的话全都默然不语。
  老刘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来转向了宋姐:“娟儿,我敬你一杯。这么长时间了,咱俩的事儿……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我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敬你一杯,多的话就不说了,全在酒里呢!”
  宋姐红着眼圈儿举起了杯子,和老刘轻轻碰了一下。大家静静地看着他们,每个人心中在这一瞬间都充满了离别的伤感。
  老刘喝过酒后放下杯子,又忙着招呼大家道:“吃啊吃啊!嗨,都怪我,光顾着自己在这儿煽情了,别影响了你们的情绪。赶紧动筷子!”
  大家这才纷纷拿起筷子伸向了各个碗碟,气氛很快变得热烈起来。
  杜禹也向赵博和苏小南举起了酒杯:“来,我也敬你们二位一杯,祝你们俩幸福美满。以前我有些地方做得够不好,你们千万多担待,可别放在心上。”
  赵博挥了挥手:“说什么呢?喝酒就喝酒,说那么多干吗?”
  苏小南对杜禹温和地微笑着,三个人的酒杯叮叮当当地碰在了一起。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清凉的晚风吹拂着草地上嬉笑的人们。不知道是谁跟着录音机哼起了歌,没过多久,大家全都参与了进来,从《甜蜜蜜》唱到了《风继续吹》,又从《一无所有》唱到了《同桌的你》。悠扬的歌声在夜色中随风传送,一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夜里,辛蓝躺在杜禹的臂弯中,忽然悠悠地问道:“其实,你还是爱着艾蕊的,是么?”
  杜禹沉默半晌,淡淡地笑了笑:“傻丫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辛蓝侧过脸轻轻地亲了杜禹一下。
  杜禹拍了拍辛蓝的面颊:“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嗯!”辛蓝用手抹了下杜禹的眼皮,让他闭上了眼睛,“快睡吧,你明天一早还得出门呢!”
  杜禹翻了个身将辛蓝抱进怀里,很快两个人便一起跌入了梦乡……

  81
  第二天清晨,辛蓝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杜禹已经走了,枕边放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丫头,我去明斯特了,桌上有我给你做的早餐,晚上见!”
  辛蓝穿好衣服下了床,看见桌上的盘子里放着两份鸡蛋火腿三明治,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中午,辛蓝给杜禹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电话响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过了一个小时,辛蓝再打过去,依旧没有人接听。
  又过了半个小时,杜禹的手机竟然关机了。
  辛蓝渐渐地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晚上11点,辛蓝敲响了赵博的房门。正和苏小南一起看电视的赵博开了门,辛蓝焦躁地走进屋里,没头没脑地问赵博道:“你说杜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赵博莫名其妙地问,苏小南也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辛蓝。
  “他今天一早去明斯特了,说是学校找他有事,可是到现在还没回来,手机也关机了,简直是想急死我!”
  “啊?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苏小南也有点紧张了起来。
  赵博摆了摆手:“你们俩先别瞎猜,也许是火车晚点,他的手机又碰巧没电了,说不定过会儿就回来了。辛蓝,你先回去睡吧,杜禹这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儿?要是明天早上他还没回来,咱们再商量!”
  第二天一大早,辛蓝就黑着眼圈又跑来找赵博了。
  “他还是没回来!不行,我得去明斯特找找他!”
  “那么大的地方你上哪儿找去啊?”睡眼惺忪的赵博劝辛蓝道,“他又不可能一直待在学校里!我劝你再耐心等等,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一定会有人通知我们的。他可能就是有其他的事情耽搁住了,所以昨天没能走成,也许会改搭今天早上的火车回来呢!”
  “那他也应该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啊,他肯定知道我会着急的!”
  “总之你先别想那么多,先让自己冷静一下。如果他今天还是没回来也没有任何音讯,我明天一早就陪你去明斯特,行不行?”
辛蓝只得回到了杜禹的房间,却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平静地等下去。最后她索性去了火车站,在站台上苦苦守候着从明斯特方向开来的列车。
  每个小时都有列车进站,每一次辛蓝都伸长了脖子在走下车的人群中细细搜寻着,却始终没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每当列车缓缓启动离开站台,辛蓝都会重新拨打一次杜禹的手机,而电话里始终是那个温和而刻板的女声,用德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用户已关机”!
  站台上的旅客一批又一批地从辛蓝身边离去,只有辛蓝依旧孤独地站在那里,守望着下一班列车的到来……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辛蓝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赵博的电话号码。
  “喂,辛蓝,你在哪儿呢?杜禹刚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明天一早就带你去明斯特找他。”
  辛蓝焦急地问道:“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留在明斯特不回来?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
  “你先别问那么多了,等明天见到他,他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辛蓝满腹狐疑地挂断了电话,慢慢地转身向出站口走去……
第二天中午,赵博和辛蓝乘火车抵达明斯特,辛蓝在赵博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围着铁丝网的大院门前,院内有一栋灰砖楼房,院门口站着两名警卫。
  赵博走过去跟警卫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带着辛蓝进了大门。
  辛蓝留心看了一下院门口挂的牌子,却没看懂上面的字,于是悄声问赵博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明斯特青少年管教所!”
  辛蓝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愈发紧张起来:“管教所?杜禹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再多等几分钟就什么都知道了。杜禹特别嘱咐过我,他一定要当着你的面,亲自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所以,你就别再为难我了!”
  辛蓝只得闭上了嘴,沉默地跟在赵博身后走进了会客室。
  空旷的房间里摆着一张长桌,他们在桌前的椅子上枯坐了几分钟后,杜禹终于从另一个门里走了出来,坐在了他们对面。他的胡子长长了很多,整个人显得又疲惫又邋遢,只有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坐下后,杜禹先望向了赵博:“谢谢你带辛蓝过来。我想跟她单独说会儿话,行吗?”
  赵博点点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辛蓝目光闪烁地打量着杜禹,几天来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此时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杜禹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今年注定是免不了牢狱之灾,刚从那边出来,又进了这边,到底还是躲不开!”
  辛蓝还是望着他没有出声。
杜禹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他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抽了几口之后,才抬起头来对辛蓝说道:“丫头,我跟你说过有件事儿我一直在瞒着你,我本来是想等我们考过DSH正式进大学以后再告诉你的,但现在看来是怎么也瞒不下去了。我说过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这件事,所以,现在你认真地听好——我在国内只上过职高,从来没进过任何大学,我的毕业证、学位证、大学成绩单,统统都是假的!”
  辛蓝如遭雷击般惊惶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呆若木鸡……
  杜禹有些颓然地低下头,又狠狠地抽了两口烟:“其实说白了,我在国内就是一个混子。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感觉,我身上没多少学生气,倒是有不少市井气。我上学的时候一直不肯好好学习,整天就在外面打架胡闹,等知道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后来我自己自学了很多课程,可是没用,你学历太低,好工作直接就把你拒之门外。这年头遍地都是大学生,研究生都随手一抓就一大把,像我们这样的,有什么资本跟别人竞争呢?后来有人建议我到国外镀镀金再回来,我听说德国对留学生审查得不严,而且又不收学费,就活动了心眼儿,找人给我做了假文凭,就这么过来了。来这儿一年多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我满心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谁知道到底还是被查出来了。昨天我刚到大学外办,就被警察扣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就把手机关掉了,第二天晚上才打了个电话告诉赵博,让他带你过来。这几天移民局的人在问话、向校方核实情况,等所有的程序结束之后,我就会被遣送回国的,依照法律规定,两年之内绝对不可能再回来了。就算是两年之后,有了这样的记录,想回来恐怕也是非常困难的!”
  辛蓝听着杜禹的诉说,眼神中的惊愕渐渐地化作了忧伤。
  杜禹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你放心,我在这儿生活得倒是挺好的。除了不让我们出去,其他都不管,你看,我们这么聊天旁边也没有人看着。娱乐室里面还有台球案子,我昨天晚上还和几个小黑切了几盘呢;伙食也不错,正宗的西餐,比大学食堂的强多了……”
“杜禹,”一直没开口的辛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除了这件事,再没有什么别的瞒着我了吧?”
  “是,我人格担保!”杜禹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以后也绝不会再骗我或瞒我什么了,是吗?”
  “嗯!”杜禹再次点了点头。
  辛蓝轻轻地吁了口气:“他们哪天送你回国?”
  “现在还不知道,但应该会提前几天通知我的!”
  “好,等你知道了马上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回去!”辛蓝用坚定的口吻说道。
  杜禹愣了一下,随即不太自然地对辛蓝笑了笑:“你别太冲动了!在这儿不是挺好的吗?你眼看就能进大学语言班了,等再过半年考过DSH你就……”
  “我不在乎!”辛蓝再次打断了杜禹,“我本来就是为了麦添才来德国的,麦添已经不在了,现在我爱的人是你。你去哪儿,我就要跟你到哪儿,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杜禹扭过脸去装作抽烟,将漫上眼眶的泪水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再转过头来时,杜禹已是一脸的平静,他微笑着对辛蓝点了点头:“那好吧,那你就跟我一起回去。等通知一下来我就告诉你,你就去买机票,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辛蓝欣慰地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握住了杜禹温暖的大手……
  静静地相对了片刻,辛蓝忽然问道:“学校到底是怎么发现你做了假证明的?”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送我来这儿的路上,我隐约听见警察在议论说,是有人给大学写了举报信。”
  “什么?举报信?”辛蓝一脸的震惊,“谁会干出这种事呢?”
  “无非是恨我的人,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也就是丁建,可是我的底细连你都不知道,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呢?说实话,任何一个在德国的人都不太可能了解我这些事情的,除非是国内的人写信到德国举报我,但是这就更荒谬了……”
  “算了,不管怎么样,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对吗?”
  杜禹温柔地看着辛蓝点了点头,两只手更紧地握在一起,久久不愿意分开……

  82
  回科隆的火车上,辛蓝和赵博相对而坐,一路无语。快到科隆时,辛蓝才深深地叹息道:“我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
  赵博理解地点了点头:“昨天杜禹在电话里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大吃了一惊。我本来还一直都很羡慕他呢——名牌大学毕业,在这边怎样都方便,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
  辛蓝疲倦地将头靠在了车窗上,赵博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跟他一起回国!”
  赵博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便赞叹道:“杜禹有你可真是他的幸运!”
  暮色中,科隆大教堂的尖顶已经隐约可见,辛蓝望着窗外熟悉的景物,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晚上,辛蓝在房间里独自整理着杜禹的东西。她打开衣柜的柜门,先翻出了一些衣服,接着便把拿出了那个装文件资料的大牛皮纸袋,打开封口看了看,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
  一张照片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辛蓝弯腰拾起来看了看——照片上站着几排人,辛蓝在最后一排偏左的位置认出了杜禹,照片上方印着几个烫金字:“北京XX职业高中X级X班毕业留念”。
  辛蓝出神地凝视着这张照片——照片上的某些地方有点斑驳,像是曾经被什么东西粘住又取下,微微地脱落了颜色。
  一些过往的情形电光火石般从辛蓝脑海中掠过,她从一堆东西中翻出了一个特快专递的纸袋,里面装着曾经从科隆寄到巴黎又被他们带了回来的材料。辛蓝从里面拿出了所有的文件,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看着,在某一份公证书的内页上,有一些模糊的彩色印迹,辛蓝把照片仔细地对了上去,痕迹与照片颜色脱落的部分几乎完全吻合。
  辛蓝霍地站起身,扔下手里的东西,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直奔楼下。
正在房间里看书的赵博,对辛蓝的突然来访感到有些意外。他将辛蓝让进了屋里,问她是否有什么事。
  辛蓝在椅子上坐下,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赵博道:“杜禹做假文凭的事,你也是那天接到他电话以后才知道的,是吗?”
  赵博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你说谎!”辛蓝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你替杜禹寄公证材料到巴黎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杜禹在职业高中的毕业合影了,我没说错吧?你早就知道杜禹的文凭是有问题的,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谎呢?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看过杜禹的材料、了解杜禹的底细,所以,你不如自己说说,举报他的人还能有谁?”
  赵博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着,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慌乱再到平静,最后竟渐渐地浮起了一丝异样的笑容:“好吧,我承认是我干的,那又怎么样?我是举报了他,可是我举报错了吗?如果他自己没做亏心事,是不会怕任何人举报的,对不对?”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杜禹一直把你当作他的好朋友啊!”
  “是吗?他拿我当朋友,可没问问我拿不拿他当朋友!作为一个女人,你怎么可能完全了解男人的想法?你知道一个男人对着自己女朋友深爱过却被对方冷淡羞辱的另一个男人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吗?那种恨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我只是不愿意把它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是,我承认杜禹比我条件好、比我招女孩子喜欢,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直到我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秘密,才明白原来他什么都不是,甚至还不如我!可是他却有那么好的大学可以上、有那么多女孩子为他要死要活!我呢?没有一个大学肯要我,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女孩,还是人家不要了才塞给我的,我还得天天都小心翼翼地怕失去她!你说这公平吗?我为什么不能举报他,让他得到他该有的下场?”
  “你以为举报了他你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吗?”辛蓝悲哀地摇着头后退了几步,“他又能失去什么呢?虽然大学不能上了、德国不能再待下去了,可是爱他的人依然还是爱他!而你,你什么也不会因此得到,不过是满足了你扭曲的病态心理而已!杜禹曾经怀疑过丁建,却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丁建只不过是个真小人,而你这种伪君子其实要比他可怕一百倍!”
  辛蓝扭头向外面走去,猛地一下拉开门,却看见苏小南正站在门口,两只惊恐困惑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手里端着的饭盒倾斜着,饭盒里的面条已经撒了一地……
  赵博登时僵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门口的苏小南……
  辛蓝绕过苏小南,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走去。
  长而空旷的走廊里,马元说过的那句话在辛蓝耳边不停地回响着:每个人的人性中都有伟大光明的一面,也都有自私阴暗的一面,就看在关键时刻,哪一面占了上风而已!
几天后的清晨,辛蓝刚睁开眼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辛蓝按了接听,电话里传出杜禹的声音。
  辛蓝笑了起来:“干吗不用你自己的手机打?”
  “我的手机这回是真没电了,我用管教所的电话打的。”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了,每天不都是下午才打吗?”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你起床了吗?”
  杜禹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温柔,辛蓝也就用撒娇的腔调懒洋洋地说道:“还没呢,都是你打电话把我吵醒了!哎,他们还没通知你回国的日期呢?”
  “还没……你也知道德国人,办事从来都只求严谨不求效率。丫头,一会儿起来记得给自己弄点儿吃的,你早上得吃饭知道吗?别我不给你弄你就偷懒,回头胃该出毛病了……”
  杜禹竟有些说不下去了似地,辛蓝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罗嗦啊?”
  “没事儿,想到哪儿就说哪儿呗!那不跟你多聊了,你自己好好的……”
  “嗯,记得明天再给我打电话!”
  “好……再见!”
辛蓝挂掉电话,闭上眼睛笑着躺了一会儿,这才起了床。洗漱完毕吃过东西,又开始继续收拾她和杜禹的行李,心里不住地琢磨着走的时候该怎么把这么多东西带到机场呢?如果叶武到时还没离开科隆,就叫他来帮下忙吧……
  中午,辛蓝总算收拾好了一个箱子,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早上杜禹打来的那个电话,不知为什么,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从手机里找到了杜禹打来电话的号码,试着拨了过去,一个男人接了电话。
  “您好,能叫杜禹来听一下电话吗?”辛蓝客气地问着。
  “杜禹?对不起,我是这里的看守,今天是杜禹被遣送回国的日子,他刚刚已经跟着监送他的警员动身去法兰克福机场了!”
  “什么?”辛蓝一下蹦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混蛋!”
  辛蓝挂断电话,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科隆火车站,买了最近的一班去法兰克福的火车票。
法兰克福机场,辛蓝气喘吁吁地跑到办理登记牌和托运行李的大厅,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看到杜禹的身影。她看了看大厅的显示屏,飞往北京的航班还没有开始办登机手续,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来,等待着杜禹的出现。
  过了半个多小时,杜禹终于出现在大厅里,身后跟着两名警察。警察将杜禹的机票和护照交给他,示意他去办手续。
  杜禹朝办理登机的地方走了过去,辛蓝站起身,大踏步地走上前,怒气冲冲地叫了一声:“杜禹!”
  杜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见辛蓝,登时愣在原地。
  辛蓝走到杜禹面前,满腔怒火地瞪着他:“你还记得你那天答应过我的话吗?你明明说过以后绝不会再欺骗我,才过了几天你就这样违背诺言?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你听着,别以为我来这儿是为了跟你回去,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打死我我都不会再跟你走,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辛蓝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杜禹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她,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全都揉碎在自己的怀抱里……
一小时后,辛蓝神情落寞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独自等候着回科隆的火车。她忽然想起到德国的第一天,也是站在这里和杜禹一起等车的。
  一个刚下飞机的中国女孩拖着大行李箱站在电话亭旁边,给国内的家人打电话报着平安,话音里却带了些哭腔。辛蓝呆呆地看着她,一个悠远的声音从她的记忆深处跳了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
  “哭了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小女孩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一听见爹妈的声儿那可就委屈大了,掉几滴眼泪也是正常的……”
  杜禹笑着抽烟的样子犹在眼前,辛蓝忽然再也支撑不住,软绵绵地蹲下身子,捂住脸失声痛哭。进站列车扬起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乘客们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只是蹲在那里不管不顾地哭着,就像一个刚刚失去了家的孩子……
  病床上的点点睫毛颤动了几下,牙齿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尾声
  半年后,巴黎某监狱会见室内。
  艾蕊穿着朴素而干净的囚服坐在亚历山大对面,洗尽铅华的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
  亚历山大递给艾蕊一张照片,照片上,亚历山大和艾蕊白发苍苍的母亲站在一起,老人的脸上满是欣慰慈爱的笑容。
  “我去北京,见到你母亲了,她做菜和你一样好吃!以后我会常常和她保持联系的,等有机会了,我就把她接到德国来看你……”
  艾蕊轻轻地摩娑着手中的照片,泪水渐渐漫上眼眶。
  “蕊,这个,我也还给你留着呢!”亚历山大向艾蕊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那枚精致的钻戒,“如果你还愿意接受它,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艾蕊温柔地凝视着亚历山大蓝色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亚历山大,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单纯最善良的男孩子,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可是,原谅我,我对你的感情,只能是纯粹的友谊,我不能欺骗你!”
  亚历山大垂下眼帘,忧伤地点了点头。
片刻的沉默后,亚历山大忽然说道:“对了,杜禹回国之前,曾经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让我来看你的时候,转告你一句话。”
  艾蕊的身体微微前倾,有些紧张地看着亚历山大。
  “他让我替他跟你说……”亚历山大停顿了一下,吃力地用中文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艾蕊捂住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亚历山大默默地看着哭泣的艾蕊,许久,才问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们还是在爱着彼此,是么?”
  “不!”艾蕊拭去了腮边的泪水,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我们只是彼此谅解了……”
科隆,河滨公园里,辛蓝独自徜徉在林间微微有些泛黄的草地上,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公寓楼前,抬起头凝视着一个个熟悉的窗口。
  一个人从辛蓝身边走过,扭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叫道:“辛蓝!”
  “叶武?”辛蓝看清眼前的人后也意外地叫了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是啊,你们走了以后我竟然拿到了科隆大学的录取通知,真是没想到,所以我就在这儿继续住下去了。”叶武的笑容顽皮依旧,“你呢?怎么忽然跑回来了?”
  “我去别的城市找朋友玩,正好路过科隆,就过来怀旧一下!现在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在呢?”
  “没别的什么人了,老刘回国了、宋姐和苏小南都去别的城市念大学了,赵博不知为什么没和苏小南一起走,但也离开了科隆,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你在明斯特还好吗?”
  “挺好的,”辛蓝自信地微笑着,“下个月我就准备考DSH了,虽然只在大学语言班念了半年,不过老师觉得我应该能过。”
  “厉害!”叶武对辛蓝竖了下大拇指,“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走了以后,从明斯特来了一封寄给你的信,是从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寄出来的。你换了电话,我也一直联系不上你,不过信我还给你留着呢!”
辛蓝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她跟着叶武走进楼里,叶武回到自己房间找出那封信交给了她。
  辛蓝拆开信封展开信纸,杜禹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丫头:
  这封信是我交给管教所的人员,让他们在我走后寄给你的。所以,当你读到它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北京了。又一次骗了你,我知道你一定会非常生我的气,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但是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其实当你说你要跟我回国的时候,我真的高兴极了。可是丫头,不管你有多么爱我,你不能总是为别人活着!你为了麦添来到德国,又为了我而离去,你为自己做了些什么呢?
  德国的教育历来是全世界最严格最优秀的,你申请到了一所那么好的大学,又是你一直以来所渴望的专业,这样的机会是不能随便放弃的!如果你因为我而放弃了,我会自责一辈子!
  听我的话,好好地留在德国念你的书!在管教所见面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这句话是真的!我的的确确放心不下你,可是你总要长大、总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相信你一定行!
  丫头,好好地学习和生活,不要老是想着我了!但是请相信,我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你,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
  保重!
  爱你的杜禹
  X年X月X日
 
  辛蓝含着眼泪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信纸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她走出楼门,怀着无限的深情环顾着河滨公园的树林、草地、小路和长椅,在心中轻轻地道了声再见!
  科隆火车站,辛蓝再次踏上了开往明斯特方向的列车。
  列车呼啸着驶过了莱茵河大桥,河面上依然漂泊着一条又一条游船,人们依然在无忧无虑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和城市的风景。辛蓝趴在车窗上,留恋地凝望着这条美丽的河流。 
  被称做父亲的古老河流,以沧桑的姿态接纳着各种语言、各种肤色的人们来到这座繁华的都市,看他们尽情演绎着形形色色的悲欢离合,最终如一粒尘埃消失在浩缈如烟的岁月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有日夜流淌的河水记住了所有的故事,它沉默不语、奔流不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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