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金色的十月
虽然说四季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也不必草木含悲,落花有意,但是我青春少女的年龄,一个人求学在外,难免怀春叹秋,把感情寄托给大自然的四季。南京,这个我生活过几乎六年的城市,太多的故事在这里发生,让我无法只在恬静中留下快乐。更多的,却是感伤和惆怅。好像落叶满地,风吹起,撩拨起往日情怀。。。
南京,我不喜欢她的冬天,潮湿阴冷的空气穿透厚厚的外套,无孔不入地钻进骨头,冷得瑟瑟发抖却无处躲避。我曾经买过一个护手炉取暖,结果鼻孔总是被熏得黑乎乎的。四年求学,每一年冬天我的手都生有冻疮,奇痒难耐。原以为南方的冬天比北方好过,其实不然。每到冬天,我更加怀念新疆热烘烘的暖气和火墙。
南京,我也不喜欢她的春天。冬天的寒冷还未过去,绵绵细雨却交织其中。天仿佛漏了,雨下得没完没了,没天没黑,好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除了让伤心变成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湿遍寸草寸土,别的,就只能让人没来由地生出失落和伤感,平添惆怅。那半湿不干的衣服穿在身上,心里也好像发霉一样,无论如何也滋生不出舒畅的好心情。
南京,我实在不喜欢她的夏天。它那么闷热难耐,二十四小时都大汗淋漓,仿佛坐在一个蒸笼里被热气蒸被火炉烤,连喘气都变得困难。那时,宿舍里住着七八个女生,连电风扇也没有。我们穿着短得不能再短的背心短裤,汗流浃背地读书作笔记。最痛快的事情,就是跑进盥洗室,拿脸盆接了冷水,从头到脚冲个透心凉。夜晚,热得无法入睡时,跑出去洗两、三次冷水澡是常有的事情。最讨厌的,就是有些男生毫不避讳女生的尴尬,在女生宿舍一呆就是好长时间不走,害得我们无法脱个干净,凉爽个痛快。
南京大学北园 - 走过无数次这条小路,它通往主教学大楼的教室。秋天的校园(网络图片)
南京,我最喜欢的,只有她的秋天。那时,阳光已经不那么炎热,微微有凉意的秋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宽阔的路面上,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出金黄,铺天盖地。那一片一片飘落飞扬的树叶,似乎都是美妙的音乐,和着婉转动听的鸟鸣,让这个城市笼罩在秋天的诗意之中。有一天夜晚,秋雨悄然落下,枯黄的树叶落得更快了,人们穿梭在铺满枯叶的路上,继续着每一天的生活。凄风、落叶,这似乎寂寞的伤感画面,点点滴滴都敲进有些零乱的心中,让秋意变得更浓。我们总爱结伴踩在落叶上,让昏暗的路灯拖长自己的影子,诉说心事,也不失为一种青春的浪漫。
那一年的金秋十月,我在异乡度过了第一个国庆节。节日过得很不好,身体累得几乎瘫倒,心中的一座“神像”也在瓦解。我突然清醒地意识到,除了父母,谁也靠不住,必须学会适应独立自强地生活。那也就是说,心中再有什么想倾诉的话、苦闷、孤独、委屈,要学会独自吞咽和忍受。
十月六日的下午,甲乙两班的部分同学组织去爬紫金山。我的体力很好,许多女生都走走歇歇地落在后面,我却背着背包走在最前面的队伍中。乙班的G一直走在我旁边,想给我拿包,我把他挡住了。外出集体活动,我更喜欢融入其中做一份子,而不愿男生把我当作柔弱女生照顾着。我没那么娇生惯养。当我们爬上最后的岩石,终于站在绿树覆盖的山顶,俯瞰南京全城景色的时候,彩霞正把云彩渲染成一片片金色的鱼鳞。我们静观日落时分壮观的景象,看天色由明亮转暗淡的渐变;山顶上寒气逼人,冷风嗖嗖地穿透胸膛,头发在飞舞;男同学们点燃了篝火,我们围坐在一起高声唱歌和欢笑;山野空旷,我们大声呼喊的回音,在空谷余音回荡。那时,我真切地感到,集体真好,同学真好,青春真美好。
紫金山天文台(网络图片)
十月八号这一天,109室的我们点燃蜡烛,为班级年龄最小的黄小波庆生。祝福她跨入十八岁的行列。小波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蜡烛的灯光照亮了每个人激动的脸庞。我们唱起《友谊地久天长》。那一刻,我也在暗想,同样的十月,不久将是我生日的日子。我隐约期待惊喜,但不知道它会是什么。
十月十一日,女排的刘姐姐来到学校告诉我,说金坤舅舅训练的时候,小拇指受伤骨折了,问题很严重。我想都没想,下午就赶去了他那里。推开门,只见他躺在床上,手指包着厚厚的纱布。也许是疼痛折磨着他,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看见我来,他的眼睛一亮。我帮他把脸盆里的衣服洗了,又去食堂打了饭回来,然后就是陪他说话聊天,问寒问暖。自从来到南京,一直都是舅舅关照我,而我,自然而然地依赖着他。今天我能陪着他,给他一丝的安慰,这让我心里感到无比的释然。当我要返回学校去时,我发现舅舅一直不说话,但是他神情落寞,仿佛舍不得我离开。我知道,亲人就是亲人,血缘关系让我们彼此无法忽略对方。那一刻,我从心里原谅了金坤舅舅。。
南京大学北大楼的秋天(网络图片)
十月二十四日,迎来了我在异乡的第一个生日,十九岁。那一天,我收获了惊喜。首先,我一共收到了七封信。两封信来自遥远的爸爸妈妈和弟弟,里面还夹带着十元钱。爸爸说,用这个钱去买一份喜欢的礼物吧,我们隔了那么远,会在你生日的那天吃长寿面。另外五封信确实令我深感意外。它们来自109寝室的为群、小波、刘萍、贺澜、肃兮五个姐妹。可以想象,当我奇迹般地一下子收到五封信时,我真的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们热忱的祝福安慰了我孤寂的心,让我倍感集体的温暖。同样,上铺苏进送给我一支自动铅笔,郁春送给我一对扎辫子的小红彩球。没想到,金坤舅舅在晚上我即将要去上晚自习的时候,意外出现在宿舍门口。他说他刚训练完毕,赶紧坐车赶过来祝贺我的十九岁生日。说完,他从精装的纸袋里拿出一只半导体收音机。我的内心很感动。我知道他训练一天有多累,还要走那么远的路,还要挤公共汽车, 一路走过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这一天,我收获得太多了,不但有同学之间的友情,还有来自父母弟弟和金坤舅舅的亲情。
十月的最后一天,我收到一封没有姓名和地址的信。里面很厚。打开一看开头,我猜测这是一封情书,也是我进入大学一个月以来,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可是,这是谁写的呢?
在紫金山上(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