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参加工作经验班
不论是以难民身份,还是以技术移民身份准备移民加拿大的新移民,在登陆之前都怀有梦想。加拿大的新生活应该更美好,事业上应该更上一城楼,至少不能比以前差。就拿我来说吧,我在80年代就读于国内一流大学,后又在科学院顶尖研究所取得硕士学位。毕业后陆续在大型国有企业和国际著名外企从事专业工作,技术扎实(有论文和专利发表),英语良好,收入不错,老婆孩子房子,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但从90年代起,几个西方发达国家,如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加拿大,为解决其人口下降趋势向中国老百姓打开移民了大门, 允许有一定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的中国人移居这些国家。其条件就是给予登陆移民“绿卡”身份,即除了政治权利外,你享有当地国民一样的待遇,如,免费医疗,专业工作等等。简而言之,你和老外站在一条起跑线上。这项政策在海外华人迁移史上是一次突破,因而对很多大陆的专业技术人才有极大的吸引力。而且,移民费用也不高,自己申请,只要2万多人民币,找中介,多需要另外2万多元。那段时间里, 时不时就听到某某同事,或亲戚朋友成功收到移民通知书。正是在这股大潮涌动下,我的心也动了。虽然事业上发展不错,但对国内的环境污染日益恶化的趋势一直忧虑重重。上述几个国家不光经济发达,而且环境保护也做的很好,上网一查,真像世外桃源一样,能在这样的国家工作生活,还不象活在天堂一样。我尤其对加拿大感兴趣,认为其自然资源丰富,紧靠美国,科技发达,专业工作机会应该比较多。应此,我就和家人商量,决定移民加拿大。在花了2万多元人民币,等了二年时间,终于盼来了移民通知书。于是在2001年,38岁时,我做了人生最大的一次赌注,举家迁到了加拿大,翻开了人生的新的一页。
定居在加拿大第四大城市卡尔加里数月后,蜜月期的好奇感渐渐退去,随之而来的生活压力则愈来愈大。想想看,一家的吃喝拉撒,全靠带来的资金,就是金山银山已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发过几十份简历,只收到二次电话面试,然后就鸟无音讯。也试着找一些labour(体劳力)工,但也没有回音。后来逐渐了解到,加拿大的经济以自然资源为主,象森林采伐,石油挖掘,矿石开采等等。绝大部分科学研究分布在大学里,科技型的企业很少,科技型的工作也很少。不要说新移民找专业工作难,就连当地大学生研究生也不容易找到工作。实际上加拿大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技术移民,只需要普通工作的劳动力。但为了保证移民的整体素质,故意将移民的门槛提高,非要大学本科以上的才行。而真正所需的、国内拥有的大量的技术工人却只能望门兴叹,无缘进入加拿大。加拿大的制度比较完善,对大部分的职业都分们归类,系统管理。即使许多蓝领职业也有行业行规,如水暖工,电工,木工等。都需要一定的培训,取得证书后方能工作,工资相对也比较高。对那些不在这些范畴的工作,如快餐店帮工,工厂操作工,一般都是强度较大,工资较低。洋人对此多是不感兴趣,大都由新移民来做。另外,加拿大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强调当地工作经验。如果没人帮你,如果你没有任何加拿大工作经验,即便这些底层次工作也不容易得到。
初次找工受挫后,我开始向“组织”求助。所谓“组织”就是一些半民间半官方的机构,通过提供专业工作实习机会,最终帮助新移民找到专业工作。这就是所称的“工作经验班”。在我定居的城市有两个这样的机构,“加拿大青年妇女协会”(YMCA)是其中之一。YWCA每年举行两次工作经验班,春秋各一次,每次约30名新移民学员。由于政府对该机构的资助与学员找到专业工作的成功率挂钩,YMC对学员的选拔也是比较严格,除了专业背景比较适合当地就业市场,英语要求也很高,特别是口语方面。经过两轮面试后,我成功被录取,参加了该机构的2002年春季的“工作经验班”。得知此消息,家人为我高兴,朋友也表示祝贺。想想看,每年近万新移民从全世界各地移居到卡尔加里,能进入该培训班的比例是很低的,值得骄傲。
培训计划包括两部分,课堂讲座和单位实习。课堂讲座并不是讲专业知识,而是介绍加拿大社会,社交礼仪,处世之道及面试技巧等等。在完成两个月的上课后,YWCA将帮助学员找到一家实习单位,安排两个月的实习。整个期间用人单位不付任何工钱,完全是志愿型的。如果用人单位有招聘意图,而且对实习学员比较满意,则期满后,就可能会聘用学员。如果由于种种原因学员没能留下,实习单位愿意提供推荐信,以便今后找工。总体看来,这个计划还是合情合理的。
学员中,近二十名是中国人,其他则来自东欧,中东及南美。教员共有五名,班主任Carol是一位白人老太,50多岁,精明能干,口若悬河。辅助教员有三个,一女二男,主要负责分组讨论。最后一位是年轻漂亮的Anna小姐,负责帮我们联系实习单位。Anna幼时随父母从捷克移居加拿大,所以对新移民的苦衷很理解,再加上捷克以前也是社会主义国家,所以对中国人比较友好,没有架子,我们都很喜欢她。由于中国人占多数,班上洋溢着中国式的特有气氛,一些中国人的自大心理也不失时机地表现出来。记得在一次全班即兴演讲上,一位上海来的小伙,30出头,年轻气盛,对着众人大赞上海多厉害多厉害,什么“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上海将是世界金融中心,等等;而加拿大却是科技落后,经济不发达,连工作机会都没有。和大上海的龙头相比,加拿大的卡尔加里简直就是小三子。他的发言着实带来一些不快,让一些老外,特别是教员感到尴尬。幸好一位中国学员出来打圆场,问道:上海那么好,还不赶紧回去,呆在这干嘛?大家听后哄堂大笑,尴尬气氛缓解了。
很有意思的是,中国人遵循的中庸之道,在国外社会里也是习以为常的。课堂上主讲老师花了很多时间讲述了如何和工作同事搞好关系。例如,在工间休息时,如果同事去喝咖啡,或是去散步,你最好也加入他们;下班时,如果大家都离开,你最好也走人。如果你总想表现出要为公司要为老板奉献一切,而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时间长了,大家肯定要说你的坏话的。试想,一个和同事不能和睦相处的员工怎么能赢得老板的亲睐呢?当然,教学中最重要的篇幅是有关“沟通交流” 问题(communication)。国内工作中也讲“沟通交流”,但一般都不会特别在意,因为语言文化上的相同性。别人说什么,你都能理解,沟通较容易。但是在一个新的国度里,除了文化习俗大不相同外,语言是一个主要障碍。由于传统上国内在英语教学上重语法和阅读,轻口语和听力,在与外国人面对面交流时中国新移民往往力不从心。应此,在工作中如何与同事和上司沟通好是面临新移民的一个主要挑战。当你的上司或同事给你安排工作时,你一定要理解他们的指导,清楚每一个步骤。如果没有听懂,不要紧,不耻下问,直到弄懂。不要不懂装懂,或以为自己了不起,不屑一顾。照他们说的去做,做错了不怪你。否则的话,一旦出了事,吃不了兜着走。
实际上,主讲老师苦口婆心地讲了这么多简单的道理,着实是为我们着想。因为我们找到工作时,多半是从初级职位开始的,而初级工的位置是不牢的。要保住职位,除了勤奋敬业外,还要里里外外搞好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能犯不该犯的错误。当时我虽然对这些老师都很敬重,也很领情他们的苦口婆心,但骨子自以为自己经历过风风雨雨,认为这些事情还不是小菜一碟,因此没有从根本上给予重视。在以后的工作和读书过程中,这些事情基本上都遇到了,我得到了教训,也得到了长进。
从开课起,Anna小姐就着手帮我们联系实习单位了。三十名学员,所学专业各不相同,有学会计的,有学城建的,有学工程的。学理科化学的除我之外还有两位,中国人,都是女士。王女士是90年代毕业于北京科技大学,后随在国外读博士后的丈夫定居在加拿大。张女士是80年代毕业于清华的硕士,后在湖南的一所大学教书,来加拿大前已是副教授。由于学员专业的多样性,Anna小姐也是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忙得够呛。当时经济不景气,大部分公司都不需要人手,要找到一个实习单位实属不易。开始时,我还怀有幻想,希望能到一些当地比较大的石油公司实习。后来从ANNA小姐的找寻来看,这一想法实在是不现实。没有当地学历,没有当地经验,谁要你?于是,我也放下架子,表示只要能从事专业技术工作,任何单位都行。最后,ANNA小姐帮我们三个学化学的一起安排在当地一家分析化学实验室(Environmental Test Lab)实习。类似的实验室当地有好几个,有的是夏季忙冬季淡,有的是冬季忙夏季淡。在忙的时候,实验室会招很多临时工,不忙的时候,这部分人就会被辞退。个别极为出色的有可能留下,转成长期工。总体来说,这些实验室是比较小的,一般正式员工也就十几人,工资也不高,新员工的时薪11-12加元。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份专业工作。若能留下的话,虽然工资不高,但基本上能养家糊口了。若是不能留下,也能得到当地的专业工作经历,对今后找工也会有好处的。所以,对这次机会,我们三个人都很重视,决心一定要把工作做好。
开始实习的那天,我们早早来到了实验室。一到所在地,吃了一惊,考,已有数十人在那里了等候了。基本上都是中国人,又来自长岭炼油厂的,有来自抚顺石化院的。有的人是第一次来这里干活,有的是连续三四次被招来做季节工的。坦白地说,我对这些招之即来的老季节工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去找一个长期的工作呢?即便是体力工也行啊!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搞明白。
不久,实验室经理领众人进了实验室,先到各个部门参观一下,再集中到会议室,讲解安全事项。随后,各个部门经理将指定的人员带走。王女士分在环境组,张女士去了无机组,我去了有机组。组长Joanna是位女的,从波兰移民过来的,英语口音很重。Joanna 毕业于本地的一所技术学校 (SAIT),在此实验室已工作数年。尽管文品不高,但比较泼辣能干,故被寄予重用。我们这个组有两部分,仪器分析和样品制备。分析仪器主要是气相色谱仪,由4-5个人操作,都是长工。其中一个是香港女孩,曼莉,毕业于卡尔加里大学化学系本科。这是我在加拿大第一次遇到的当地化学系的大学生,觉着她很了不起。后来慢慢了解,她的动手能力还是不行的,这是后话。样品制备部分有三个长工,还有十多个临时工,我是其中一员。长工中有一个韩国小伙,身材高大,很讲义气,第一天上班午饭时,他邀请我们几个新来的中国人去餐馆吃饭。要知道在加拿大有人掏腰包请你吃饭,极为少见。我印象中韩国科学和教育是比较发达的,而且小伙有韩国硕士学位,来加之前在韩国一家高科技公司工作。但是在加拿大也是找不到工作,无用武之地。最后通过类似的工作学习班才找到了这份工作,真是虎落平川啊!韩国小伙工作很卖力,认真,且言语不多,对此我很钦佩。另有一个中国人老王也在此做长工,南京人。早年国内公派到美国学习公共卫生学,后移民到加拿大。由于其英语不是很好,不能找到卫生部门的工作,所以才到这个实验室打工。此人有点小市民习气,能少做点就少做点,而且一有问题赶紧逃避责任。当然优点也有,就是比较善谈,随和。
和仪器分析相比,样品处理工作比较辛苦也比较脏。每天要处理上百个样品,要用到大量化学试剂,象甲醇,正己烷和二氯甲烷。工序包括萃取,分离和浓缩,最后还要处理化学废品。实验室硬件条件说句实话,比国内乡镇企业好不了多少。通风橱不够多,样品有时就在试验台上直接处理,而且人多拥挤。工作人员每天都会吸入不少化学试剂,长期下去肯定对身体有害,而且没有任何补助,这一点比我国内的工作单位都差,毕竟国内化工企业都有化工津贴。
开始一段时间里,我干的还是挺顺利的,组长交给的活都能按照要求完成,应此她对我比较满意。从简历上她知道我对气相色谱比较有经验,有时就叫我到仪器部门去帮忙。我开始有些得意,对一些小事就放松了警惕。有时交给的活干完后,我不去找Joanna询问,而是从同事哪儿要点活做。老王特别喜欢把自己的活交给别人做,自己好轻松点。于是他就时不时给我分配点活,我呢也很乐意,我心想,Joanna若是知道我在帮助别人一定会在心里夸我,这样实习结束后留下的可能性就大了。但是事与愿违,一个多月后,老王在让我干活时没有讲清楚步骤,我也没当一回事,后来结果不太对,让Joanna知道了。她跑过来质问老王怎么回事,老王马上指着我说,是我做的,和他没关。我顿时气得鼻孔冒烟,但又不敢发作,毕竟和我有关。训完老王,Joanna又把我叫到办公室,斥责我不没有经她 的同意就去帮别人干活,警告我不要给实验室造成麻烦。我心里委屈极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奶奶的,好心没做成好事,还惹来麻烦,真晦气。训完后,Joanna告诉我有时间得话可以跟韩国小伙一起做。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再犯类似错误。但是,在这里一旦你犯了错,别人对你的信任感就会降低,认为你还会制造新的麻烦。我明显感到Joanna对我工作的检查频率增加了,这可是个不好的征兆。不久又发生了一件小事件,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计划。我们的实验中有时会涉及到淤泥渗水量的测定,很简单,就是从样品容器中取出一大块淤泥,放到带有滤纸的漏斗上,底部有一量筒收集淤泥渗出来的水。有的淤泥样品比较干,不会渗出任何水,这样的样品比较好辨认。但按照规定,所有淤泥样品,不管湿的还是干的,都要执行此操作步骤测定。韩国小伙在教我做此实验时特意提到,对于肉眼能辨认出的较干的淤泥样品,可以不用做实验,直接记录结果为零。我觉着有道理,也就照他说的做。一天,Joanna过来检查我的工作。当她看到样品没有动而实验数据却为零,就厉声问我怎么回事。我赶紧给她解释这是一个比较干燥的样品,韩国小伙教我不需要测试,直接给数据就行了。韩国小伙边上听得是脸一阵红一阵白,紧张万分,大气不敢出。Joanna非常生气,但觉着中国人比韩国人更好欺,就拿我一人开刀,把我骂的是狗血喷头。还没骂完,又有一个老员工跑过来问我是不是把仓库里的样品标签贴错乱了。顿时,我的脑子瓮的一声,完了。这标签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也往我头上栽。完了,我是彻底完了,大家现在都认为我是一个麻烦人,想要留下的梦想肯定泡汤了,这可怎么办呢?一家老小还指望着我呢。我脑子一片混乱,直到Joanna训完离开后,韩国小伙跑过来劝我,方才清醒过来。韩国小伙意识到我的结局是什么,安慰我不要难过,这个实验室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值得留恋,他很快也会辞去这里的工作。根据我对他的了解,我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我对他安慰表示感谢,告诉他我会克服这个困难的,不要担心。这一天离我的实习结束还有两个多星期。
回到家里我把实情告诉了太太,她非常失望,也很生气。自参加这个工作经验班已经近4个月了,家里的唯一收入来自做晚班(临时)清洁工的太太。这点收入连我们基本温饱开销的一半都不到。本来一家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现在都付诸东流了,真气人。大吵之后,我们又平静下来,最后商定,去实验室实习已经没多大意思了,先找一份能填饱肚子的工作,这是最紧迫也是最现实的。第二天,我给YMCA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决定退出工作经验班,自谋生路。这样,我的第一个专业梦就这么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