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写了《把毛泽东还原成人》,我也写一篇,PK一下吧 。
把毛泽东还原成人,并不是一个单方面的命题,因为毛泽东所居的,不是一个坛,而是两个。一个是神坛,一个是魔坛,自然而然就有两派人聚在两个坛下,革命斗士和民主斗士最后都成了魔神坛斗士,为毛泽东究竟是神还是魔争论不休。
所以,在讨论“把毛泽东还原成人”这个话题之前,有必要就“讨论”这个话题首先讨论一番。我认为,最要紧的一点,是在讨论中一定要讲逻辑。
一是不能因人废言,要避开对历史人物个人品质的讨论,而重点看他提出的思想,坚持的路线,你不能说因为牛顿爱财,万有引力就不存在了;不能说因为居里夫人是荡妇,镭这种元素就不存在了。而现在一些人要批驳马克思列宁主义,连一页书都不愿意看,就去说马克思有私生子,列宁有梅毒,照此逻辑,因为伏尔泰是被包养的二爷,自由就是错的;卢梭是扔了五个孩子,民主就是错的;华盛顿家里养了一堆奴隶,独立就是错的。这就是不讲逻辑了。
二是要讲因果联系,而不能单就个别历史事件得出“后此谬误”。因为人文社科领域和自然科学研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不可能做到单一变量实验,影响历史进程的因素一定是多元的。如果一味鼓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就是把社会实践和科学实验混为一谈了,试想,决定因素居然不计其数,你又如何单纯从实践中分析各个因素的权重?最后的结果,一定只能夸大或者缩小某一个因素的影响,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
三是要把握历史大势,舍弃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等诸般历史细节。很多人抱怨史书不实,这是就王侯将相史来说的,比如说,毛泽东的儿子怎么死的?说不清楚。蒋介石的儿子的父亲是谁?说不清楚。但历史的大势是无比清晰的,1911年辛亥革命了,1949年国民党跑路了,这些都是掩盖不了的。而这些实际上比那么说不清楚的东西重要的多。
以下进入正题。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流到中国近现代史,有三个根本主题:个人自由、民族独立、国家现代化。而这三者的催化剂,至少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的“庚子赔款”。这个条约要求,中国赔偿11个国家白银本息9.8亿两,加上地方赔款,中国要掏出10亿两白银,相当于12年财政收入。而中国当时的财政收入,已经是在支付马关赔款和重整武装的情况下超负荷运行了。基本上来说,《辛丑条约》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竭泽而渔、焚林而猎、杀鸡取卵。最傻逼的国家有三个:一是俄国,与中国接壤,等于抱着一个提款机,随时可以来拿,根本不用伙同一拨外地人过来抢银行;二和三是英国、法国,经略中国多年,既得利益是相当清晰的,等于是叫人来砸自己的场子。把中国弄死了,对他们都没好处。但在当时的世界大势下,八国联军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英德要展开军备竞赛,争霸欧洲,没钱不行;法国要报仇雪恨,没钱不行;日本、意大利以列强自居,蓄势待发,没钱不行;俄国、奥匈帝国日落西山,矛盾丛生,没钱更不行。基本上是一群想钱想疯了的主,逼中国签了一个抢钱条约。只有一个明眼人,那就是美国,已经看透了《辛丑条约》一签,中国必然爆发革命,大清国必然灭亡,于是把自己份额不多的赔款用来开办学校,笼络人心,力争在革命洗牌后接手最大的一块蛋糕。未曾想到,这所学校果然在百年后成为中国的主宰,这是后话。
《辛丑条约》一签,中国的三个主题:个人自由、民族独立、国家现代化便完全显现出来了。
首先是在个人上,列强向中国索赔10亿两白银,而中国财政已无余钱,于是所有的赔款都是税收的增量,而满清的政治腐败程度远甚当下,征税效率极低,列强要10亿两,老百姓很可能就要交20—30亿两,因为中饱私囊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清廷想的办法是把钱摊到各个省去,让他们看着办,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保证从省到中央这个环节不至于再有大的截留。世界列强的民主自由基本上都是征税征出来的,从英国到美国、法国,莫不如此,庚子赔款的巨税一征,官民矛盾必然激化,这种矛盾通过单纯的,旧式的改朝换代已经解决不了,因为这不是说某个皇帝好坏的问题,而是说皇帝这玩意儿本身就有问题。
其次是在民族层面上,一方面是满汉的民族矛盾开始激化,因为多民族国家就好比两口子过日子,有钱的时候,其乐融融什么都好说,一旦没钱了,吵架拌嘴马上就成了家常便饭,孙中山等革命势力与洪门天地会这些反清复明势力迅速合流,喊出“驱逐鞑虏”深得民心;另一方面,满清痛感军事无能已沦为列强ATM取款机, 表示很不甘心,提出了雄心勃勃的练兵计划,准备编练36个师(那时候叫“镇”)的新军,这支新军一旦练成,单就陆军而言,已经追英赶美了。
于是,就牵出了国家现代化的话题。无论是支付赔款还是编练新军,无不加重满清政府财政的负担,满清的财政崩溃已成必然。而如之前有篇文章曾经指出,一切行政行为归根到底都是财政行为,财政崩溃也就意味着政府崩溃,政权瓦解。清末新政带来的不是复兴,而是亡国。因为中国最大的矛盾已经暴露出来了:旧式的东方专制主义农业国家,特点在于人口庞大条件下的高产值、高消费、低积累。因为GDP构成上以农业为主,农业上又以口粮为主,经济剩余微乎其微,而这点微量的剩余,在接受西方列强的盘剥之后,是不可能用来支撑现代的军队的。
这样,中国历史就进入了一个死循环,因为没有现代化,就没有强大的国家机器及其强大的国防军,没有强大的国防军,就筹集不到启动现代化的原始积累,筹集不到启动现代化的原始积累,中国就要继续沦为列强ATM,中国继续沦为列强ATM,中国人民的负担便会与日俱增。顺着这样的轨迹,中国爆发革命,是时间问题,而最后产生的革命之子,便是这三种共同意志的代表。甚至于,我可以这样说,在中国,只要不解决个人自由、民族独立、国家现代化这三个问题,革命就会继续发生。
辛亥革命一声枪响,爱新觉罗下台,但这是问题的开始。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是照搬了美国的体制,各省享有巨大的自治权力,中央实行总统制,立法采取代议制,颇有蹒跚学步的感觉。而且,中国这个学生是个很好学的学生,学到的不仅仅是美国的体制,还有南北战争。南方革命省与北方北洋省的矛盾随着宋教仁的身死而彻底爆发,南方革命省兴师北伐,很快便被北洋军按倒。现在很多人认为,中国当时已经建立了美式体制的雏形,若无二次革命,将走向民主共和。但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是袁世凯的北方还是孙中山的南方,都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没有建立起对军队的制约。一般认为,民主要把政府装进笼子里,但实际上,第一步是要把军队装进笼子里。这里又提出了一个命题,革命之子必须解决好制约军队这个问题。
(未完待续)
注:本文作者系北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