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母记(十二)

今天是周六,早上的地铁不挤,天气没有昨天那么热。宛秋走出人民广场地铁站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十里南京路,一个新世界”的南京东路步行街对面。对了,第一医药商店就在那条路上,回来的时候,去那里转一转,宛秋打定了主意。

九点多一点的时候,宛秋走进了病房,看见婆婆和大姑妈都在那里,大姑妈说刚好去医院配药,就顺便来看一看。病房里开着大窗子,有三张病床都有病人躺着,公公躺在中间那张床上。因为开颅手术,公公的一侧头骨凹陷下去,他睁着眼睛,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婆婆对公公说:“你看谁来了?”

宛秋忙走上前说:“爸爸,我是你媳妇,我来看你了。”

婆婆把公公的右手放到宛秋手中,说:“你认识她吗?来,握握手。”

宛秋把公公的手轻轻一握,公公慢慢地说:“认识。”

婆婆说:“听见吗?他认识你的。刚才他还说认识你大姑妈呢。”

“今年快过年的时候,他刚转到这里,情况可不太好,我都通知你们,以为要做准备了。后来倒慢慢稳定下来了。开始还插着食管,后来我看他能吃喂的东西了,就要求拔掉管子。现在他好多了,去年大部分时间,他都不睬你的。”

“我一来就给他喂了早饭,你到之前护工刚给他擦过身,翻到右面。”说着有护士进来,给每个病人发药。宛秋看见公公的药是几颗不同颜色的药丸,就问:“爸爸每天都要吃什么药?”

“这是心脏病的药,那是脑梗塞的药,还有的是控制血糖的。去年手术后,医生查出他有糖尿病,现在他水果只能吃木瓜和弥猴桃,我都是切好弄好带过来的。”婆婆指了指床头的柜子上的饭盒。

病房的墙上挂着一只小小的电视机,正在重播昨晚的电视节目。右边病床上一个中年男人头上包着纱布,看着热闹的中间床位。左边病床上的是个年轻些的男人,躺着闭目养神。

宛秋的大姑妈问:“他是不是每天都醒,都能讲话?”

婆婆说:“好象也不是。那次他的几个以前的同事来看他,他理都不理别人。他好象早上精神好些。病房里的人看他没有子女来探望他,问他‘你子女在哪里?’他说:‘美国’。有次护工叫着他的名字问:‘日本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地震’。”

“是吗?原来爸爸一直在听电视新闻呢。” 

“还有更有趣的呢--有次护工不知为什么拍了一下他屁股,结果他等护工在他床边不注意的时候,也伸手拍了一下人家的屁股。护工问他:‘你做啥?’他说:‘打还。’他的意思是上次你打我一下,我这次打还你。”

宛秋和大姑妈听了都笑了起来,只听公公开口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烦!” (多话的意思),这下连旁边的病友都笑了。

宛秋问:“公公的手会动?”

婆婆说:“只有左边的手脚会动,另一侧不会动。”

婆婆指了指左床的男人说:“小张蛮照顾你公公的。很多情况都是他告诉我的。”

那姓张的男人接口说:“叔叔(指公公)每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话多,比较愿意讲话。我没事就和他讲讲话,可能他不好意思我一个人讲,所以也常常应两句。他说话句子不长,但意思很清楚的。吃过午饭后,大概累了,他就不大肯讲了。现在他和护工蛮好,阿姨(指婆婆)你不在的时候,护工喂他吃饭,他才肯吃。上次护工忙,叫另一个人帮忙,结果叔叔就是不肯吃。”

“这儿的护工蛮好”,婆婆说,“他也比较习惯了。但前两天医院通知我,大楼要大修,一个病人都不能留,六月底之前一定都要搬走。”

“那怎么办?我们有地方去吗?”

“我打算找以前住过的两家去问问。有一家答应过我的,就是比较远。这里等大修完了,是同意我们搬回来的。我们只要再搬一次,以后搬回来就不用动了。”

婆婆转向公公,象对孩子似的说:“你听见了吧,我们还要再搬一次。这里要修房子,修好了,我们再搬回来。” 宛秋见公公的眼睛盯着婆婆,好象是在努力理解她说的东西。

婆婆回过头来说:“其实每次搬,对他都不好,容易感染得病,而且换个环境,又要从头开始适应。每次搬,他都不开心。但没办法,各家地方的床位都总是那么紧张。。。”

过了一会儿,宛秋的大姑妈起身告辞,问宛秋下午是否去小姑妈家,叫宛秋去自己家里吃顿便饭再走宛秋说不了,还要去第一医药商店买东西,已经和小姑妈约好了明天去表弟家宛秋送走大姑妈后,又回到病房。宛秋试着和公公说说他儿子孙子的事,但不知道公公是否都听懂了。忽然想起要是有照片给公公看就好了,宛秋对婆婆说:“哎呀,我忘了带些照片给爸爸看了。”

“真的,他肯定喜欢看孙子的照片,下次要带来。”婆婆看看时间,“都快到医院午饭时间了,你早点回去吧,你妈肯定还等你吃午饭呢。”

“好吧,那我跟爸爸说再见。”宛秋在病床前对公公说:“爸爸,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公公盯着宛秋,好象没什么反应。婆婆在旁拉起公公的手,摇一摇,说:“来,摇摇手再会。”宛秋告别了婆婆,一步一步已经走到门口,突然见公公摇着手再见的样子,“他在和你说再见呢”。宛秋心头一酸,也摇摇手再见,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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