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姨的友谊

(旧文于2007年9月26日)

家里来了客人,和我素未谋面,却是婆婆六十多年的老友。她个头高挑,微黑的面庞爬满了岁月的皱纹,却难掩清晰的五官,尤其那双出神的眼睛,闪烁着青春般的活力。她一头浅栗色的烫发,短短的刚到脖颈,显得干练。由于年轻时落下的损伤,腿脚有些僵硬,路是走得很慢,但很善谈。我们很自觉地成为她的听众,也着实因为她有着我们太多不了解的故事。我们亲切地叫她潘姨,她也爽快地答应着。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潘姨移民去了美国,转眼间二十八年过去了。她一直向往来欧洲一游的心愿终于随着婆婆来比探亲可以实现,她高兴坏了,一个人带着箱子从 Los Angeles 到 Chicago 转机,再飞来 Brussels ,十多个小时的行程,兴致勃勃。对 于 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我不得不佩服潘姨的勇气。婆婆说,潘姨很久前就跟她念叨‘波黎’,‘波黎’的,不知为什么是潘姨对巴黎的称呼。向往来欧洲看看,不仅仅是年轻人的梦想呢。

初来乍到,潘姨就对这里马路的整洁,清新的空气和稀少的行人赞不绝口,年轻人不太随便的穿着也让她称许。她总是说 Los Angeles 阳光太晒,一年四季几乎没有雨天。我们却被这里的雨水吓怕了,恨不得马上去享受‘加州的阳光’呢。

很值得一提的是潘姨随身携带的摄像机。它可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先是当天就把我们居住了六年的公寓每个角落都拍了个遍,让我们有幸目睹了朝夕相处的马桶,和乱糟糟的浴室。之后,潘姨的相机摄遍每处到过的城市,欧洲的风情。还有动人的配音。每次出行归来,她一定邀大家共同欣赏拍摄大作,一边还谦虚地说自己没拍好。说实话,对潘姨的拍摄水准实在不敢恭维,经常不是忘记关机拍到脚,就是该拍的没入镜,无关紧要的却抢了风头。但面对饶有兴致的潘姨,我们,包括婆婆在内,大家捧场地看了一出又一出,就像观赏潘姨的昆曲,想着别让难得一来的客人扫了兴。没想到,潘姨回美国后,很快寄来了亲自制作的 VCD ,署名‘欧洲行’给婆婆留念。其中有很少的删节和编辑,但一个老人可以如此紧跟时代,对兴趣爱好的认真劲,又让我们佩服了一次。

说到昆曲,那是潘姨的老本行。年轻时的潘姨,是标致的上海姑娘,很多人追求。解放后,随着国民政府的解散,原先在市政府内工作的潘姨凭着对京剧的爱好,北上考进了天津京剧团。从此演出不断,渐渐小有名气。曾经拜师汉口‘梅兰芳’演旦角,后期转学昆曲,到美国后的近些年又是出演昆曲小生,扮相可人。潘姨一生追求戏曲,对其的爱好不减当年,至今在美国仍非常活跃,演出不穷。虽然文革中的坎坷遭遇让她气嘘,她还是积极地面对生活,带着激情。如果可以坚持自己的爱好,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认识婆婆的时候,潘姨二十岁还不到。婆婆只比潘姨大两岁,她们正值青春年华,要好的合影至今被保留着。六十多年来,她们拥有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当年潘姨风光献艺的时候,婆婆却早早为人妻为人母,整日和柴米油盐打交道。她们一个在北方,一个在上海。相比婆婆简单的婚后生活,潘姨要复杂得多。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友谊。每次来上海,潘姨都要和婆婆见面,有时还会在婆婆家里寄宿几日。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谊,被小心地维系着。一年又一年,她们仍可在八十岁的年纪手拉着手,不是在上海,而是在欧洲。听起来都让人感动。

潘姨和我们相处了整整三个星期。我们一起去了伦敦,巴黎,还有比利时的几个城市。因为工作关系,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给予潘姨,但她一再地说太知足了。对我们诚挚的邀请和款待,她是谢了一遍又一遍,来的头一天就在我脖子上系上了 18 开金的见面礼,让我不好意思。外出用餐时,还经常偷偷付钱,怕我们太过破费,让她心里不安。更让我们意外的是,潘姨回美国寄来的礼物。卡片上写满了谢字,包裹里的每一份谢意,都是她和我们在一起时察言观色的结果。什么我们想更新的轻巧的数码相机,我爱吃的她带来的喉宝佛手,还有偶尔提及的邓丽君的歌带等等。点点滴滴,是潘姨爽直外表下,敏感细腻的内心。我想有一天去美国,我们一定会去拜访潘姨。不是因为别的,她是那么真性情的一个人,让人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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