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相逢也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李商隐《锦瑟》

      俺在的这座小城,虽然冬天很冷,夏天也常常是很闷热。冬天的残雪一般要到四月初才完全化掉,今年的春天又异常寒冷,像是冬天,五月初的时候还下了一场小雪,五月底就突然气温上升到30度,就好象老天爷要把春天给省略过去了一样。偏偏今年夏天又比往年热,家里刚关掉了暖气就又开了空调,但是因为空调的温度计在楼下,而厨房做饭的热气都升到楼上来,再加上家里的放计算机的房间里几台计算机不断的释放热气,所以在楼上的房间里还是觉得燥热。

夏天闷热的日子,没什么好做的,俺就常常穿一身短裤T恤去游泳。好在俺家的周围不远有个gym,里面有个游泳馆,每天开放。俺往水里一扎,顿时感觉浑身凉爽,把一身的热气都洗掉。游完泳走出来,浑身都觉得凉爽,外面再热的天气也觉得不热了。如果外面再下些小雨,就会觉得异常舒服。

这天是一个周六的下午,也是一个30度的天气,外面没有一丝风,树叶纹丝不动,草地都被晒的干枯起来,家家的空调机都在往外排着热气。俺在家里觉得热得有些烦躁,什么都干不下去,就想带上游泳裤去游泳馆凉快一下儿。

俺走进gym的时候,看到有一小队人排队等着交钱进游泳馆,俺就排在队尾。忽然排在俺前面的一个女人转过头来,仔细看了俺一眼,对俺说:

你不是那谁吗?你还认得我吗?

俺一听她说话声音像是对俺很熟悉的样子,看着她的消瘦的脸庞和细长的眼睛,觉得很眼熟,但是俺实在记不起她是谁了,就模棱两可的说,是啊是啊,你也来游泳?

她说,想不起来我了吧?你还记得叶子吗?

她这么一说,俺就想起来她是谁了。俺说,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老三。说到这里,俺伸开胳膊跟她拥抱了一下,然后握住她的手说,好多年没见了,你怎么也到这里来游泳了呢?你是搬家到这边来了吗?

她把手从俺的手掌中挣开来说,没有,我们家那边的游泳池最近在修理,所以就上你们这边来游泳了。你常常来这边游泳吗?

俺说,常常来,真没想到在这里会看见你。我听说你跟你先生离婚了,是吗?

她听了这一句话,眼神就黯淡下来,垂头不语。俺后悔问了这一句,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不该提这件事儿。她抬起头来说,用一副失落的眼光盯着俺说,连你也知道了,是吗?是叶子告诉你的吗?俺说,不是,是听另外一个朋友说的。

叶子是俺曾经追求过的一个女人,老三是她的闺蜜,无论何时何地她们两个总是膘在一起,爱嘀嘀咕咕的说话。叶子曾经跟俺说,她跟老三无话不谈,她们有时交流跟男人的性经验,包括一些做爱的细节。俺一直怀疑老三连俺跟叶子做爱的姿势偏好和时间长短都知道。

俺们正在说着,就轮到买票了。她掏出一张十元的钱,递给收钱的人,说,游泳,两个人。俺说,不用了,俺自己买俺的票。她说,你傻啊,两个人才五块多,要是单买,一个人要四块多呢。你有钱没处花了?俺见她坚持,就谢了她。进了游泳馆的门,俺跟她说了声里面见,就各自去更衣室换衣服去了。

      叶子是俺在这座小城里见过的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她就是在一百万人里站着,俺都可以一眼认出她来。俺第一次见到叶子的时候,是在俺住的公寓楼底下的一个文具店。那时俺在小城里的C大学靠了一份儿奖学金读书,经常到楼底下去复印一些讲义什么的。她从文具店门口进来的时候,俺正在低头复印讲义。她手里拿着一本护照,走到俺身边来看着俺复印。俺停下来说,你是要复印护照吗?要不你先来吧,俺的讲义还要复印一会儿才能完呢。她说,你先印吧,我不着急。说完,两只黑黑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文具店里东西。

俺一边复印,一边问她,你也是住这个公寓楼吗?她点点头。俺说,那你是刚来的吧,俺以前没见过你。她又点点头。俺说,你不是哑巴吧。她笑了一下,摇摇头。俺一边加快复印,一边跟她聊天,才知道她是楼里的老张刚回国去娶的太太。

俺这个楼里住了不少中国人,大多是留学生和访问学者。楼里早就传言说老张回国去娶了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大学还没毕业的漂亮的女大学生来。老张在这边读博士后,是个很精明强干的人,做人做事都非常认真,人也很热情开朗,很有人缘。

俺跟老张既不是朋友,也不熟,俺们是不同的学校的,但是俺们住在同一座公寓楼里,他住在11层,俺住在5层,平时在电梯里有时会打个照面,他总是笑嘻嘻的,一脸很诚实厚道的样子。老张在俺们一起住的学生们中,算是富裕的了。他的博士后的年收入当时有两三万元。俺当时只有学校给的每年一万块钱的奖学金,每月平均下来有八百元的进项。这八百元钱既要用来付房租,还要用来应付日常学习和生活开支,剩下的要养一辆旧车,经常捉襟见肘。好在那时油价低,即使那样,每月的车保险费和油费加起来总要二百元左右,房租要三百多元,每月只这两项大的开支就去掉了五百多元。剩下的两百多元只能靠省吃俭用才能勉强维持生活,不仅不敢去餐馆吃饭,就是去唐人街的买食品,也不敢买那些现成的叉烧肉什么的,总是买最便宜的鸡肉和猪肉,回来自己做了吃,水果也只是敢吃最便宜的香蕉和青涩的苹果。在学校里的中午饭也几乎都是靠方便面来解决的。由于肚子里油水少的缘故,俺经常觉得肚子里饿得慌,每天还没到吃饭的钟点,肚子就先咕咕叫了起来。

俺唯一比别的学生奢仕一点儿的,是俺花一千五百元买了一辆旧车,那辆车就像相声里说的,除了车铃不响,剩下哪儿都响。最要命的,是冬天早上常常打不起火来。俺们这个城市冬天最冷时气温会降到零下四十度,俺没有钱买室内停车位,只好把车停在街上。为此经常把车冻得早上发动不了。同楼的人常常看到俺有时早上端着一盆热水,用热气去熏俺的车的油管,这一招其实并不管用,俺只是没别的招儿了,只好用这不管用的招儿,希望奇迹能发生。有时为了保证早上车能发动起来,俺晚上睡一觉后爬起来把车发动起来,在街上转一圈,这样车本身的余热会保持车早上不被冻住。

冬夜的晚上俺出去转车的时候,常常碰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一次俺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去转车,外面是漫天大雪,俺在一条街的人行道上遇到一个腿上穿着皮靴,露着半截大腿,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厚的围脖的妓女。她嘴里喷着酒气拦着俺的车,问俺说,要不要陪俺一次。俺摇摇头,心想俺一个穷学生奢仕不起。她见俺要走,就抓住俺的车把手,绝望的说,20元,20元行不行。俺想她可能在雪夜里冻了好几个小时,她那个酒醉的样子谁看见都会害怕,都不会停下车来找她。俺动了一下心,让她上了车。她指引着俺的车停到一个停车场上。俺们坐到了后座上,俺拿出钱包来把讲好的20元钱给了她,她看到俺的钱包里还有钱,就说,你再给我20元好吧。俺说,不是讲好20元吗?她可怜兮兮的说,天气冷,一晚上没有接到客,她需要钱来付房租。俺知道她在撒谎,她一定是需要钱去买酒或者买大麻,但是俺没说什么,就从钱包里又掏出20元来给她。她把钱收起来,然后说太冷了太累了,先休息一下再做,就躺在俺后车座上闭上眼睡着了。

俺看了一眼车窗外面,外面的积雪有半尺厚,街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人,远处偶尔有车驶过,在雪地上压出轮胎印子来。雪还在继续下,车窗上不时有雪片落在上面。车里面慢慢变得冷起来。俺把车打着火,把暖气开大,让车里温暖一些。俺看着沉睡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寒冷的雪夜里,她一定是醉了困了。俺心里有些打鼓,怕她一睡不醒,又怕她死了晕了什么的,听说有人毒品吸多了会晕死在外面。中间俺见到一辆警车开过来,在街上巡视,向着俺在的停车场开过来,俺的心突突跳了起来。要是警察过来,看到一个妓女打扮的女人躺在俺的车后座上昏睡不醒,说不定要引起很大的麻烦,俺又不知道她叫什么,警察一问就会露马脚。俺赶紧把车熄了火,关了车灯,然后从窗户里盯着警车,看到它从停车场旁边转过去才松了一口气。俺看她还在熟睡,就不忍心叫醒她,在旁边坐着等着她醒来,好在车里刚才暖气开的挺大,已经比较温暖了。

她过了一个小时后醒过来,跟俺抱歉的笑了笑,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解开上衣扣,让俺伸手去摸她的乳房。俺摸了一下,身体就起了反应。她伸手解开俺的裤链,拿出套套来给套上,然后骑在俺的身上,在车上做了起来。她一边在俺身上摇,一边嘴里嚼着口香糖,像是做瑜伽一样。在那个寒夜里,俺觉得她的体温好温暖,她把乳房贴到俺的脸上的时候,俺为她身上的香味和酒味的混合味道而陶醉。她的圆圆的臀部让俺着迷,俺好久没有跟女人做爱了,托着她的臀部上下运动的时候,俺觉得体内积蓄的能量像火山一样要猛烈爆发出来。

她完事儿走了之后,俺开回去的路上觉得很孤单和惆怅,裤裆里湿湿的,车里的残留的香气和酒气让俺想起她。自此以后,俺夜里爬起来转车的时候,经常开到遇到她的那个街口,希望还能再看见她。但是自那之后俺再也没见到过她,却有一天看见了叶子。

      那天也是一个雪夜,湿重的雪片一大团一大团的从天上坠下来,直接打在俺的车窗上和地上,路两边的房屋和停着的车辆顶上早已是白茫茫一片。俺见到雪就觉得很亲切。俺从小生长在北京,那里冬天虽然也有雪,但是都是没多久就化的那种。下了雪的时候,北京人都跑出去到公园里去照相,总觉得看雪看不够。到了俺这座小城之后,俺算是过了看雪的瘾,第一次看见那种漫天大雪的时候,俺站在窗户前,看了大半夜。即使现在,每当下大雪的时候,俺还是忍不住跑出去,在雪地里走一走,让大雪落满头和肩。

俺在雪中慢慢的开着车,看着雪片在漫天飘舞,远处的街道,路边走的行人,马路上的交通灯,都显得模糊了。俺开大了暖气,雪花直接打在车的前窗户上,遮挡了俺的视线。俺打开热气,让热风直接吹到车前窗上,同时把雨刷放到最大的一档,让雨刷把落在车窗上的雪扫去,但是还是能见度很低,路面有些看不清。俺开到一个路口时,险些撞上一个低着头过马路的女人。俺急刹车之后,看到了一张吃惊的脸。

那不是叶子吗?

她穿着一件掐腰的白色羽绒服,白色和雪地的颜色混在了一起,要不是因为她脖子上还围着一条花色的围巾,在雪花飞舞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出她在那里。她手上带着一双黑色的瘦小的手套,脚上穿着一双半高腰的皮靴,腿上是一条磨白了的牛仔裤。她的脸上有水珠流下来,雪花打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片湿痕,分不清是雪痕还是泪痕。

俺停下车,摇下车窗,叫了一声,叶子!她也同时认出了俺,跟俺点点头,要继续往前走。俺跟她说,你上哪里啊?上车吧,俺带你去。这么大雪天大半夜的,自己走多冷多危险啊。她犹豫了一下,看外面实在是太冷和雪太大,就打开车门,坐到前面车座上。俺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让她好好暖和一下。俺问她,这么大冷的天,你这是干嘛啊?你想上哪里啊?她听俺这么一问,瘦削的脸上就流下一颗大大的泪珠来。

俺看她这样,猜着是她是跟老张怄气了,半夜跑出来,就说,我给你送回去吧。她低着头,沉默了半响才说:

我能求你做件儿事吗?

行,只要俺能做到的。

你能借我一千块钱吗?我跟你不熟,这样找你借钱是不是有些过分呢?

你想干吗?

想买张机票飞回国。

唉,你是不是跟老张打架了?

她听了这句话,哇的一声哭起来,用双手捂着脸,身上哭的一颤一颤的。俺从车上把一盒纸巾递给她,说:

这个老张该死的,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不说好好哄着。你别哭,回头咱们找人教育老张去。

你给我送到妇女庇护所去吧,我今天不想回去了。

妇女庇护所?在哪里啊?我不认识。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那里可以睡觉,要不你打911或找警察问问吧。

我跟你说啊,你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俺要是一帮你打911或找警察,这回头不给老张来个犯罪记录啊,老张要是以后因为这个找不到工作,不恨死俺啊,你不一辈子后悔啊?俺不能给你打911或者叫警察。

那怎么办呢?反正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去了。

唉,别说气话了,好好的,俺给你送回去吧。老张现在不定急成什么样子了呢。

不行不行,我今天晚上坚决不回家了。你要是这样的话,我下车自己走人。

这么冷的天,你在外头不怕被冻死啊?

今天冻死也不回去了,我跟他没法儿过了,我想我爸妈了,我要回国。你借我一千块钱吧,我保证还给你,我回去之后把钱给你送到你父母的家里去。

俺看她这么坚决的样子,想老张看着这么个老实厚道的人,这个架大概吵得够厉害的,都要把媳妇给气回家了,而且看这个劲儿叶子要给老张一点儿颜色看看,今天是无论如何是不会回老张那里去了。俺想了想,就说,要不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我明天去银行给你取钱买机票,好不好?你呢,晚上就在我屋里睡,我去朋友那里找个地方去凑合一晚上去,明天你冷静一下再好好想想买机票回国的事儿,你看如何呢?

她听了俺的话,止住了哭泣,拿纸巾把脸上的泪痕擦干了,静静的想了一想,觉得俺说的有道理,就点点头,泪眼朦胧的同意跟俺回去了。

      俺们回到公寓楼的时候,楼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叶子跟俺进楼的时候,她说她不想坐电梯,怕老张在找她,在电梯里遇到她。她拉着俺打开防火门走楼梯上楼。俺们顺着楼道往上爬,楼道里的灯光昏暗,在寂静的夜里,脚步在水泥台阶上的啪嗒啪嗒的回声响得渗人。叶子有些害怕,拉着俺的胳膊,不敢说话也不敢回头看,低着头紧着爬楼梯,好像生怕有个鬼在后面跟着。

俺也有些害怕,俺倒不是怕鬼,怕得是老张突然出现在楼道,看到叶子拽着俺的胳膊上楼,就俺们两个半夜在一起,俺该跟老张怎么解释呢?到时摘也摘不清了。俺最怕受冤枉,要是真做了,真干了,别人说也就说了,就怕什么都没有,受别人说,那才冤枉呢。俺越是害怕,觉得楼道越长。平时三步两步就走完的楼梯,这时候好像长的没有完,老也爬不到五楼去。

好不容易到了五楼,俺们心虚得跟做贼似的,悄悄的顺着楼道不出声的往俺的公寓走,一句话也不敢说,走道儿都惦着脚,好像脚步声大了,11层的老张能听见似的。俺们走到俺的屋门,俺掏钥匙开锁,紧张之下钥匙老插不进钥匙孔里面去。后来叶子有一次躺在床上跟俺说,从那天起她就知道俺是一个胆小的男人,觉得特可笑。俺那时跟另外一个学生一起住在一个公寓里,他住客厅,俺住卧室。俺和叶子蹑手蹑脚进到公寓里的时候,俺的室友早已经睡着了,他的鼾声从门外都能听见。

俺把叶子让到了卧室里,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水来。俺问她,俄不饿,要不要吃些什么?她点点头,把羽绒服和围巾脱了,说她要去用一下洗手间。她去洗手间的时候,俺在厨房里煮了一碗鸡蛋西红柿面给她端到屋里。她洗干净了脸,回来关上门,把一碗面条吃了个干干净净。俺看到她吃过面条之后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脸上也不那么悲哀了,就小声问她到底怎么了---俺这个人的八卦心特强。叶子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是因为今天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做那个事儿,老张非拉着我做,我不干,他就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还要把我的衣服扒了硬上,我一生气,就跑了出来。她看俺表示出一脸惊讶和对老张极度鄙视的面部表情,就解释说,老张平时都让着我,今天不知道怎么犯了驴脾气,就是不让着我,我气死了,就跑了出来。

叶子这么一说,搞得俺心潮很澎湃,心里痒痒的。你想啊,俺那时正是热血沸腾的青春时代,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美女在俺的屋里说跟她先生的房里事,就像是听黄色故事一样,俺能没有反应吗?可是俺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拿出柳下惠的胸怀,咳嗽两声,开导叶子说,俺当是有什么大事儿呢,不就是夫妇之间一个想要一个不给这么一点儿小事啊,吵架吵的离家出走,太不值得了。再说你作为老婆有义务啊,你也得照顾一下老张的感受是不是?老张忙活了一天,做博士后不容易,一天到晚受导师的气,挣钱也不多,还得白天黑夜的看资料,绞尽脑汁写paper发文章,老张容易吗老张?回家想跟老婆干一下,老婆还不准,这老张不窝囊死了吗?

叶子说,不是说夫妇之间,有一方不愿意,也算强奸吗?俺说,打住,打住,你别再往下说了,不管你有理没理,这个话要是传出去,说老张强奸自己的老婆,老张把脸都丢尽了,在这里没法儿混了。要不你赶紧回去吧,老张现在心里不定怎么着急呢。你回去了,老张就不会勉强你了。叶子低着头,发着狠说,让他急去吧,爱怎么急怎么急,我就不回去。急死他,谁让他欺负我来的。俺叹了一口气说,唉,你要是不回去,那你在俺的床上睡吧,俺出去找个地方闷一觉去。叶子说,你这么晚了上哪里去找地方睡觉去?半夜敲别人门还不招人讨厌啊?俺说,不行俺就在车里躺一晚。她说,那不行,车里冻死了,要不咱们就聊天吧,平时也没人跟我聊天,光在家做饭收拾家务,也没个中文电视可看,呆的烦死了---- 反正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俺说,好吧,那就聊天吧。

俺去厨房沏了两杯茶,一杯端给叶子,一杯俺自己喝。握着暖暖的茶杯,俺听叶子讲她的故事。

叶子说她是大学没毕业就跟老张结婚了。老张从国外回去找对象,看了几个都没看中,她的婶子跟老张的父母认识,就把她介绍给了老张。她那时还在大学三年级,学校也不怎么好,她学得也不好,怕毕业后找不到好工作,一看老张在国外,她也想出国,就同意跟老张结婚了。她的同学都很羡慕她嫁了国外的一个博士,什么都没费劲儿就到国外去了,有的人还很嫉妒她,她的家里人也都为她很高兴。可是她到了国外之后,才知道国外不像国内时想像的那么好,特别是俺们这个小城市,没有什么夜生活,简直要把人憋死,想晚上出去放纵一下都没个去处去玩,冬天又长又冷,她各方面都不适应,还特别想家。赶上老张也不是一个浪漫之人,平日里只是专心在他的专业之上,对家里的事儿一点也不关心,也很少带她出去玩,时间长了跟她也没什么话。她闷在家里,英文不好上不了学,也没有工作,也看不到前途,快闷出毛病来了。

叶子告诉俺说,老张最近沉迷于气功,经常说要练个一个星期不吃饭的功夫。俺说,真的啊,这样倒是可以省不少饭钱 ---- 不过听说练那玩意儿容易杨伟,影响夫妻生活。她说,我倒希望他那样了呢,省得天天烦我。俺说,他练功有没有什么具体成果啊?光听见那些练气功的吹的胡天海哨的,没见过几个真能绝食的。她说,他自己讲天眼快开了。俺说,什么是天眼啊?她说,我也不知道,他说开了就能隔着墙看见东西了,俺大吃一惊说,他不会从11层看到5层吧,那样他看见你我在这里,俺们死定了。

她笑笑说,还11层看5层,他连隔壁还看不到呢。俺说,他要是真的天眼开了,能看见隔壁,隔壁的那两口子听说了,还不得吓得赶紧搬走啊?要是俺住你们隔壁,就得有心理障碍。她说,你听他的,什么天眼啊,还以为自己是马王爷三支眼啊?他的第三只眼长错了,没长在脑袋上,长在下面了。他就是走火入魔,怎么学问这么大的人也容易走火入魔啊?还以为博士什么的都不信那些非科学的呢。俺说,你看看XX功就知道了,多少人都是硕士博士博士后,都愣信那些转X轮什么的鬼话。转X轮,转你个妹啊,都是瞎扯糊弄人的。她说,唉,还不如俺这没什么知识的呢,俺不信气功不信XX功,就相信幸福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只是我在这里这个样子,想努力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这样下去,我以后什么都要靠老张,要成为老张的奴隶了。俺宽慰她说:

你这么年轻,怕什么,把英文好好复习一下,去上个学,一定将来有好工作的。老张是博士后,他要是找到了工作,工资一定很高,你们一定能够有一个幸福的生活的。

他读了那么多年书,那些博士学位有用吗?

有用啊,这边还不是高学历的人高工资,大公司和政府部门里,有博士学位的付的薪水跟本科毕业的就是不一样的。

我是不是也要去读个书呢?

当然了,你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去花几年拿个本科学位下来,找份儿好工作,不然只能打工,挣钱又少又累。

你觉得我行吗?我可没考过托福什么的。

行,你一定行。

她看俺这么说,就高兴起来,说,那我就听你的,好好考考托福,去拿个学位下来。可是学什么好呢?俺说,学会计或者计算机吧,现在都是会计和计算机好找工作。她说,老张也是想让我学计算机,他说要是我能考过托福,就供我去上学。俺说,老张人很好的,他也说得很对,你去上学,是你最好的前途了。她说,那上学会不会花很多钱啊?俺说,花钱也值得,将来你找到工作了,这个钱一定能挣回来。她说,那你这样说,我就下定决心去上学去了。

俺们聊到凌晨五点的时候,她看上去困了,眼睛不断的眨。俺说,你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吧,早上俺叫你。她点点头,斜靠在床上,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俺看着她的憔悴的脸和瘦弱的身躯,心里觉得她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这么年轻一个人嫁到国外来,本来正应该享受青春的美丽时光,却连恋爱也没经历就成了人妻,还要为生活操心。看到她躺在俺的床上,脸被泪水洗过显得更加娇艳和可怜,长长的腿蜷缩着,她的衣服遮不住细小的腰身和圆滚的臀部,俺的内心就起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躺倒床上去,在她身边躺着,把她搂在怀里,跟她做爱。俺心里痛骂自己说,你太无耻了,你这样做就会真的毁了她了。俺强制自己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走过去,把一个被子给她盖在身上。她睡眼朦胧之中对俺笑了笑。她的笑容是这样的美丽,让俺着迷得几乎不能自持。俺轻轻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她没有反应,一定是又睡过去了。

俺走出去,把房门带上,在厨房把两把椅子并在一起,躺倒在椅子上,把一个羽绒服盖在身上,在想是不是该上楼去敲老张的门,告诉老张一声。可是俺怕老张到俺这里来,看到他太太躺在俺的床上,会怀疑她跟俺有什么关系。俺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明天早上劝她回家就是了。想了一会儿,困意逐渐上来,俺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叶子不久就从俺们的公寓楼搬走了。那天早上她醒来后,就直接回家找老张去了。后来她跟俺说,老张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她,见了她回来后,自然大喜过望,过去吵架的事儿就都忘记了。叶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反应,见了老张也觉得内疚,两个人见了面就重归于好了。

以后俺找到了工作,离开了学校,开始了俺的工作生涯。老张和叶子走的时候没给俺留下电话,俺跟他们失去了联系,也没有再见过他们。

日子如流水一般的飞过,一晃几年就过去了。冬天还是那样的冷,雪还是那样的大,但是俺换了新车,再也不用半夜里爬起来去转车了。那些学生时代的艰苦生活,早已经成了往事,成了朋友们聚会时的笑谈。只是有时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突然想起那一夜来,只是叶子的面容都变得模糊起来,记不清楚了。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巧,竟然几年后让俺在工作单位里见到叶子。听人们经常说缘分,有的人就是有缘分,有的人就是无缘分。俺中学时喜欢的一个同桌女生,从中学分开后就一直没有再见到,想想俺跟她的缘分也就是只限于同桌几年吧。

那一天,单位要招聘人,经理让俺准备几个面试问题去面试几个新毕业生。俺跟经理坐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每人手里拿着几份简历,一边看简历,一边等着HR的人把面试的人带来。会议室的门开了,俺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那一刻俺像是被电着了,这不是叶子吗?几年没见,她显得更加漂亮了。可能是为了面试刻意打扮过吧,她的嘴唇红红的,脸上像是扑了粉,眼睛上描了细细的眼线,眉毛好像修整过,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一身职业装很好的衬托出了她的完美的身材,显得很妩媚和庄重。她坐到座位上的时候,也认出了俺。她冲俺点点头,眼里像是有很多话要跟俺讲。面试的时候,俺尽量按耐住心里的激动,用平静的语气问她一些技术问题。面试结束的时候,她要走了经理和俺的名片,上面有俺的电话和email。第二天,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结果可想而知,她跟俺成了同事。

她刚来的时候,由于是刚从学校出来,没有什么经验,几乎有什么问题她都会跑过来找俺,俺毕竟在公司里面多混过几年,悄悄的给她帮了不少忙。有的时候,她的程序调不出来,找不到错误,俺在大家下班之后到她的位子上帮她找问题,调程序。天气热的时候,俺坐在她的椅子上给她调程序,她站在俺的身后给俺煽扇子。记得心理学上有一个说法,说是两个异性在密闭的窄小房间内,最容易产生感情。俺跟她在她的小工作间内,在别人都下班了的时候帮她调程序,挨得很近,她一转身都会碰到俺。那时候,好像全世界已经缩小成了这个几平方米的小工作间,只有她和俺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了。

中午的时候,俺们常常一起在单位的餐厅吃饭。她告诉俺说,老张进政府部门工作去了,在一个部门做经理,薪水很高,过得很好。他们买了一个房子,买了新车,还准备要孩子。俺为她很高兴,到底熬出来了,上学也是很不容易的,现在终于工作了。老张的政府工作应该很稳定,而且老张是事业型的人,现在有了一个平台,他一定会在事业上有很好的发展的。

也是在那时候,俺认识了老三。老三跟叶子是学校同学,两个人在学校形影不离,好的跟同性恋似的。老三没有工作,常常中午或者晚上过来找叶子玩。有时俺下班在帮叶子调程序,老三就跟叶子在俺身后唧唧喳喳的毫无顾忌的说笑。俺不得不把她们轰得远一些,有她们两个美女在身边,太分神,特别是夏天她们爱穿短裙,几只漂亮的腿在俺眼前晃来晃去的,俺没法儿集中精力做任何事情。下了班之后,俺们一起出去玩,每次都是尽兴而归。老张对叶子管的不是很严,老三那时没有男朋友,所以俺们三个人经常有很多时间在一起玩,玩得很开心。

俺有时觉得,这个世界上你不需要有很多朋友,朋友太多了也累赘,你只需要有几个好友,就足够了。冬天俺们一起去运河上滑冰,从运河的一头滑到另一头,在冰冷的冰面上吃热气腾腾的糖油饼;春天俺们一起去野外踏青,看一从从盛开的梨花和郁金香;夏天俺们一起去酒吧喝酒,看外面走过的美女帅哥;秋天俺们一起去树林小径里散步,看树上色彩缤纷的枫叶和地上的散落成堆的落叶。那是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俺们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平静的生活有一天会被打破,来个天翻地覆。

事情的起因是有一天叶子跟俺说,她知道俺最喜欢看电影,为了答谢俺对她的帮助,她要请俺晚上去看电影。

俺说,看电影?你不怕回家太晚,让老张不高兴?她说,老张出差去了,可以晚些回去,没人管。俺说,叫上老三一起去吗?叶子说,今天不叫她,就是你跟我。跟叶子看电影,俺当然愿意了。俺说,那好吧,你请俺看电影,俺请你吃饭,下班后咱们早些去吃饭好吗?她说,好。

于是俺们先去一起吃了饭,然后去了电影院,然后俺们去跳舞,然后俺们去喝酒,然后俺送她回到她的家里,上了床。在床上,她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躺在俺的身下。她的亲吻让俺热血沸腾。激情过后,拉开灯,俺看到床上有些血迹,俺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她说可能是老朋友今天开始来了。俺想她一定是为了让俺舒服,忍者痛跟俺做爱的,这让俺觉得很感动。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从那之后,俺们每个星期都要找个地方去做爱。俺们在车上做爱,俺们在办公室里做爱,俺们在无人的草地上做爱。

她说,她过去没有尝到过恋爱的滋味,现在她尝到了。她说她知道了什么叫思念,什么叫爱,什么叫高潮,什么是晕眩。她说她在跟家里跟老张做爱的时候,脑海里想得是俺,有几次差点儿叫出俺的名字来。

叶子还是跟老三一如既往的好。叶子跟俺上床的事儿,老三过后马上就知道了。俺们出去还是跟老三一起去玩,全没有把老三当灯泡。老三总是想方设法帮俺们。叶子想出来的时候,就打着找老三去玩的名义,老三义无反顾的帮她打掩护。过了一段时间,老三结交了一个比她大许多的男友,俺们四个人经常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划船,一起唱卡拉OK

俺们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日子。那时俺辞去了工作,自己办了一家公司,在国内开了一家分公司,开始了俺的发财梦。从那之后,俺一下忙碌了许多,整日的到处奔波,为了生意上的事儿绞尽脑汁。俺本来不是一个善于经商的人,就像一个人笨拙的架着一叶小舟,在波涛汹涌海面上划着,有几次,俺以为俺划到了金山脚下,却不是一次次被风浪吹走,就是看到的是海市蜃楼,全是虚的。

后来的日子里,俺赶上了股市大崩溃和经济衰退。那些个日子里,各处开始大规模裁人和紧缩开支,俺的公司也在不断的赔钱,内部的人看到前途黯淡,也开始了内斗和分崩离析,黑暗的日子似乎永远看不到头。俺的公司被断掉了赖以维持周转的资金的生命线,在核冬天里枯萎。为了让公司还有生存的机会,俺把最后的一笔钱投入了股市,想在股市上赚一笔钱出来好维持公司的运转。俺的赌博没有成功。在一个辛酸的日子里,俺辞退了所有的员工,宣布公司关门。这之后俺陷入了人生的低潮,得了忧郁症,脾气暴躁无常,常常想自杀。

叶子焦心的看着俺的这一切,却无法影响和改变俺。她想用她的温柔来化解俺心中的烦恼,但是她化解不了。由于巨大的压力无法释放,俺对她也开始脾气暴躁起来,她被气哭了几场。慢慢的,她觉得俺无可救药,开始失去了耐心。终于有一天,当着老三的面俺跟她大吵了一架,分手了。为此老三指着俺的鼻子痛骂了俺一通,还煽了俺一个耳光。俺那时表现的就像是一个地道的混蛋,一副爱谁谁爱咋样咋样无所谓的样子。

失去叶子的日子里,俺关起门来,自己疗伤,让时间来愈合伤口。那时俺心情惶惑,看不到前途在哪里,开始颓废起来,每日在脱衣舞场留恋,跟妓女和舞女鬼混,在街头撒酒疯,靠吸大麻来得到high的感觉,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等到俺重新走出阴影之后,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俺重新回到了计算机行业,做起了熟悉的工作。经历过一番折腾之后,俺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起点,只是俺的心已经碎成了几瓣,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失去叶子之后,老三也从俺的生活里也消失了,她本来就是叶子的闺蜜,所以她追随叶子去了。俺上一次看见老三的时候,是在一家小餐馆里,俺和几个朋友在举酒浇愁,看到老三和几个人坐在另一桌。俺没有跟老三打招呼,老三也没有过来,但是俺看见她在拨打手机,然后一边看着俺,一边跟手机里讲话。俺有一种直觉,她是在告诉叶子她看见了俺,在向叶子描述俺的情况。

俺一猛子扎进游泳池的深水池里,让清凉的带着漂白粉味道的池水把俺从头到脚淹没。俺憋住气,伸出手去划水,睁着眼睛向着池底游去,池底下一个小小的硬币在反光。俺摸到那个小硬币,把它攥在手里,开始向水面游去,深水巨大的浮力把俺托起。俺把头透出水面,喘了一口气,用脚踩着水,伸开手掌看,手心里是一个很旧的一分硬币。俺把硬币小心的放入游泳裤的兜里。这些捡到的硬币都被俺当作幸运钱,专门放在一个盒子里保存着。

俺在深水池游了一会儿之后,就看见老三从女更衣室那边出来了。她进了慢游道,开始在里面游。俺游了一个小时之后,觉得累了,就爬上来,站到慢游道边上去看老三。老三穿着一个蓝色的新的游泳衣,她的皮肤和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她看见俺,就从游泳池出来,说她累了,问俺去不去温水池去泡一下。俺跟她在温水池泡了二十分钟澡,漫无边际的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去桑拿屋里蒸了一会儿桑拿。桑拿完了后,老三说不想再回冷水里游了,想走了。俺说俺也游够了,一起走吧。俺觉得还想跟老三再聊一聊,就说,一会儿在游泳馆门口见吧。

俺回男更衣室洗了澡,把身上残留的游泳池水洗干净,穿上衣服,走到游泳馆门口去等老三,等了有十分钟,老三就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里面走出来了。她抱歉的跟俺说,让你久等了。俺说,没事儿,俺也是刚出来。俺和她一起往停车场走,谁都没有说什么,好像那些往事都无法再提起一样。俺也不想再问她离婚的事儿,不想揭开她的伤疤。她走到她的车前,扶着车门,突然回过头来问俺:

你不想知道叶子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想,俺觉得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你猜对了,她生了孩子了,是个很可爱的男孩

哦,那很好。

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什么?

唉,她当时跟俺说过她想嫁给你来的,要不是后来你对她那么不好,她会给你生个孩子的。

她现在怎么想呢?

她说她不爱你了,觉得当初跟你分手是对的。

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

分手对了。

你真没良心。

老三说了这句话,就打开了车门,钻进车里去,关上了门。俺敲了敲她的车窗,示意她把车窗摇下来。她摇下车窗,问俺,干什么?俺说,留个电话吧,以后你要是烦了,想坐坐,喝酒什么的只管打电话来。她掏出手机,问了俺的手机号,然后拨打到俺的手机上来,说,好了,这回我们都有对方的电话号码了。俺点点头,跟她挥手到了再见,她开动了车,向着远处开走了。

老三的出现,把俺本来已经淡忘了的记忆,都唤醒了。那天晚上,俺辗转难眠,把当年跟叶子和老三在一起的情形,都在脑海里走了一遍,突然觉得老三过去对俺非常好,只是那时俺一门心思在叶子身上,全然没有察觉。记得有一次约好了叶子出去喝酒,叶子叫上了老三,后来叶子突然有事出不来,只剩下老三和俺在一个酒吧里喝酒。那天俺不断的跟老三说叶子,老三突然烦闷了起来,说,除了叶子,你就没有别的话题了吗?你就从来对我不在意吗?俺当时诧异的看着老三,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老三跟俺在酒吧里默默相对,喝了一顿闷酒,终究没有擦出火花来。从那之后不久,她就找了一个男朋友,跟他结婚了。

世界上的事儿,总是很邪门,俺在游泳池里见过老三一次后,竟然又见到了叶子。

那是大统华在俺们的小城里开了一个分店的时候。大统华刚开张的那几天,满城的华人都去那里看,人拥挤的不得了,进去的时候都要在外面排一个长长的队伍等好久才能进店。那天俺在里面拉着一个筐在东转西转的看热闹,迎面碰上了老张。多年没见,老张在政府部门养得比过去胖多了,脸庞红润,精神焕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也显得比过去更加有风度了。俺跟老张寒暄了几句,就看到了旁边不远的地方,叶子抱着孩子在看着俺。叶子没有走过来,她只是抱着那个看上去非常可爱的几岁的男孩,在离俺一丈远的地方站着。她带着一个很秀气的眼镜,两只黑黑的大眼睛远远的凝视着俺。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觉得她比过去更瘦了,更迷人了。俺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悲哀,过去的一个这么亲近的人,现在隔着一段距离,只能远远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能说。老张寒暄几句后,就说他要继续shopping去了,俺跟老张道了别,看着叶子抱着孩子默默的跟在老张后面走了,不回头的走了,俺觉得心当时又碎了一次。

当天晚上,俺觉得心里难受,想找个人说说,就翻出老三的电话来,给老三打了一个电话。老三懒洋洋的接了电话,问俺有事儿吗,俺说,想聊聊,你能不能出来坐会儿,她说行。俺问她,你爱去哪里坐?她说了一个酒吧的名字,俺记了下来,说,那好,俺去接你吧,不然喝醉了你开车不安全。她说,好吧,到时谁没醉谁开车。俺说,好,到哪里去接你?她给了俺一个地址,俺说,半个小时后见。俺到网上快速狗了一下地址,查好了到她的住处和酒吧怎么走,就开车去接她。到了她住的地方,俺在车里给她打了个电话,过了几分钟她就走出来。

老三坐到俺的车里,俺闻到她身上传过来的一阵浓郁的香水味,就说,你换了香水了吗,这不是你原来用的香水牌子。她笑笑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早不用过去用的香水牌子了。俺启动了车,把音乐放上,里面传出刘若英的《后来》: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错过就不再

栀子花白花瓣 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 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 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 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那时候的爱情 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

而又是为什么 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你是否一样 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 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 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错过就不再

俺开了一会儿车,她就指着路边左手的一个酒吧说,就是这个酒吧。俺拐进酒吧后面的停车场,把车停下,锁上车,然后跟着她走进了这个酒吧。

这是一个很小的酒吧,里面人不多。一个女招待走过来,问俺们喜欢坐在外面还是坐在里面,俺扬了一下眉毛,征询老三想坐哪里,她说坐里面吧。女招待说要不要挨着窗户,俺说好,女招待就把俺们带到临窗的一个安静的小桌旁,问俺们喝些什么。她说,先要两扎啤酒吧。女招待说要哪种啤酒,她问俺,俺说要Keith吧。俺问她说,再要一些红酒好吧?她说,不要,先喝这两扎啤酒吧,不够再说。俺点点头,把酒单交还给女招待,女招待去吧台拿酒去了。

老三跟俺默默的坐在桌边,忽然没有话可说了。俺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下来了,这条僻静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对面一个加油站的小店有个霓虹灯在闪烁。女招待一会儿就把两扎啤酒和两个杯子放在了小方桌上。俺把啤酒倒在啤酒杯里,啤酒上面堆积着许多白色的泡沫,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俺跟老三碰了一下杯子,说难得今天在一起,要一醉方休,多喝几杯。老三说,我怎么觉得你没怀好意呢?俺说,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来,干了吧。

几杯酒下肚,老三长叹了一口气说,过去的时光真是美好啊。我记得有一次去唱K,你第一首歌唱的是《我只在乎你》。俺说,俺都忘记了,你记性真好。老三说,那是你给叶子唱的,那时你跟叶子真好。俺说,叶子给你讲了些什么?老三说,你还不知道她,她什么都讲。你们那些疯狂事儿我都知道。俺说,什么疯狂事儿?老三说,你们有一次在旅馆里做爱,不插门,让一群走错门的孩子推门撞上,有没有?俺点点头,说有。老三说,你们有一次把车停在雪地里做爱,结果车陷在雪地里出不来了,有没有?俺说,有。她喝了一口酒,又说,叶子怕怀孕,每次总是让你带两个套子,是不是?俺呛了一口酒,说,靠,叶子连这也跟你说啊?老三说,我跟叶子,比你交流的深。俺说,俺今天见到叶子了。老三点了点头,说,叶子告诉我了。猜着你今天晚上叫我出来就是想聊聊这个,说吧,有什么感想?俺端起酒杯说,先干一杯再说吧。老三跟俺各把一满杯啤酒一饮而尽。老三放下酒杯说:

你还忘不了叶子,是吗?

也不是,只是突然又见到了她,跟个陌生人似的,心里觉得很难受。

你还想怎么着,想她当面扑到你的怀抱里吗?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老张在她旁边。

你想知道叶子怎么想的吗?

想,快告诉俺。

她说她今天见了你,也很难受,但是她不能过去跟你说话,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会让老张看出来。

你觉得俺和她还有可能和好吗?

你就死了心吧,你还想把她的家给搅和了啊?她有这么一个可爱的男孩,老张现在对她也很好,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你不要再往里掺和了。

唉,你说得对。是俺不该这么想。俺混蛋。

      俺端起酒杯来,自己一口气干了,啤酒从酒杯的边缘流下来,俺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了。

老三的一双迷人的黑眼睛看着俺大口的喝啤酒,让俺想起多年以前,俺和叶子说笑的时候,有时也会看到她这样看着俺。俺仔细端详了她一下,这些年了,她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比以前还瘦了许多,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又干了一杯酒后,俺头有些发晕了,忍不住问她:

老三!你为什么跟你先生离婚呢?

你听别人怎么说的?

俺听有人说是因为你有了外遇。

我是有了外遇,不过,那是因为我先生先对我不好的。

他对你怎么不好了?

他对我没感情。

你还想要什么感情啊?听说他是一个老好先生,别人都说他对你很呵护的。

别人知道什么呢?我们的生活太平淡了,就像张小娴说的,缺乏一勺辣椒油。

老三!难道可以为了一勺辣椒油儿放弃你的主食吗?

老三不说话了。她低了头,在那里沉思。外面的夜色更深了,也开始起风了,凉风从开着的一扇门吹进来,吹动了她的头发,桌上放的一个玻璃杯里的小蜡烛在风中摇曳。女招待走过来说,酒保说是last call,问俺们还要添些酒么?俺问女招待,是要关门了吗?她说,还有一个小时才关门,但是酒是最后一次能要了。俺看刚才要的两扎啤酒已经喝得见了底儿,就又要了一扎啤酒。老三要了一杯桔子汁和一杯冰水,放在桌上准备醒酒用。

酒吧里面的人渐渐都走光了,只有老三和俺还在临窗的座位坐着,桌上的蜡烛也只烧得剩了一个底儿,小小的烛光可怜的在玻璃杯子底儿上摇曳。老三跟俺又干了几杯之后,她有些晕了,就把头斜趴在桌子上。俺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然后突然开始抽泣起来。俺说,老三!你怎么了?她抽噎着说,没有怎么,找到一个能讲真心话的人好难啊。她说完,伸手去抓过啤酒杯来,说,再干一杯。俺看她有些醉眼朦胧了,俺的头也晕,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就说,好吧,最后一杯。俺们干了最后一杯酒,她低头喝桔子汁的时候,俺看看周围,酒吧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几个女招待和酒保在吧台聊天。女招待看见俺看她,就拿着单子走过来。俺把cash给了她,跟她说不用找钱了,她谢了俺,就离去了。老三又把头伏在桌子上。俺跟老三说,酒吧该关门了,咱们走吧。

老三抬起头来,俺看到她脸上满脸都是泪花,她的眼角让泪水模糊了,本来就是黑黑的眼睛显得更黑了。俺说,怎么了,老三,老三,你有什么委屈,告诉俺。老三只是用模糊的醉眼看着俺,摇头,什么也不说。俺说,老三你醉了,咱们走吧,不然别人也下不了班。她站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站不稳。俺扶着她,只觉得自己的脚下也像是踩着云彩,腾云驾雾一般。俺跟老三说,今天喝醉了。老三说,没醉,我没醉,只是头晕,我心里清醒着呢。

俺们互相扶着走到车前,俺说,头太晕,开不了车了,在车里先坐会儿吧。老三说,好。俺们就打开车门,爬到后座上。她一进车,就倒在了座位上。俺把她扶起来坐好,她把头仰着,说你的后座能往后放一些吗?俺扳着后座上的把手,把后座放的倾斜一些,她靠在上面,说这下舒服一些了。俺伸手搂住她,她身子一歪,就倒在了俺的身上。俺双手抱着她,亲了她的头发一下,把她的头放在俺的胸上。俺酒劲儿不断往上涌,觉得自己的头沉得像千斤重一样,困得只想闭眼睡觉。俺们就这样搂抱着呆了一会儿,她突然推推俺说,外衣好像忘在酒吧里了。俺说,你等着,俺去拿。

俺推开车门,向着酒吧一溜歪斜步履蹒跚的走去。进了门,看见几个女招待和酒保正要出门。俺大着舌头说,刚才有件衣服拉在这里了。酒保从吧台里面拿出一件衣服来,说,是这件吧。俺看也没看,说,是这件。拿了衣服,道了谢,转身往回走。俺走回停车场,觉得尿急,就跑到垃圾箱旁边对着垃圾箱撒了一泡。

俺回到车里,看到老三把头趴在两排座位之间,像是想吐的样子。俺把车座后的塑料袋拿过来,打开,放在她的脸下面,说,吐吧,想吐就吐吧。她摇摇头。俺把衣服给她看,说是这件吧。她点了点头,说,是这件。然后她说,我想去趟厕所。俺说,酒吧已经关门了,要去只有对面的加油站了。她说,好吧。俺扶着她跌跌撞撞的跨过街道向加油站走去,几个人从街对面走过,好奇的看着俺们,俺们的样子一定像是一对酒鬼。

夜风吹起来了,街道上一辆车也没有,黑黑的夜色里,只有加油站里的小店闪着耀眼的白光。老三的长发垂到了脸上,她用手挽了一下头发,俺看到她的脸色苍白。到了加油站里,俺看到加油站的侧面有一个厕所,但是锁着,就扶着老三靠在厕所旁边的墙上,俺进去找加油站里的人要钥匙。加油站里的是一个长得象是伊拉克人的小伙子,他豪不惊奇的看着俺,像是司空见惯似的,把拴在一个细长板子上面的钥匙仍给俺。俺走出加油站,用钥匙把厕所的门打开。老三自己走进去,把门关上。俺站在厕所旁边,晚上的冷风从街上吹过来,吹得俺清醒了一些。俺靠在墙上,觉得头还是很晕,想今天喝得太猛了,这回开不了车了。看这个样子,老三比俺喝得还醉,也开不了车了,不知道怎么能回去。等了一会儿,俺看老三还没出来,就用钥匙打开厕所的门,探头进去问她怎么样了。老三坐在马桶上,她的头低垂着,说没事儿,你不要进来。俺把门关上,继续在门外等她。加油站的小伙子走出来,对俺说,你们还在这里啊,以为你们走了忘了把钥匙还给我了呢。俺说,快用完了,一会儿就把钥匙给你还回去。

老三从厕所走出来后,俺让她靠墙歇着,自己进加油站去还钥匙。俺问加油站的小伙子有什么吃的没有,他给俺拿了一瓶milk shake和一袋chips给俺。俺拿着吃的,出门一看,老三弯着腰靠着墙正在那里吐,地上是一片吐出来的水。俺给老三轻轻拍着背,说,吐吧,吐出来就清醒了就好受了。老三边吐边说,我没醉。俺说,你没醉,你一点儿都没醉,赶紧吐吧。她吐了一阵,说,好多了,回去吧。俺胳膊夹着食品,两手扶着她往回走,刚过了马路,她身子一歪,要倒在地上,俺赶紧去拽她,两个人差点儿一起摔倒马路上。老三笑了,说,你醉了,看你刚才要摔一个大跟头。俺说,俺没醉。她说,是你醉了,我没醉。

 俺们走回车里刚坐下,老三突然说,眼镜可能忘在餐馆里了。俺说,那里已经没人了,只好等明天去找了。她又在车里找了找,竟在地上的一个角落里摸到了眼镜,而且还一点儿没有碰坏。老三打开车门,又往外面吐了一下,俺轻轻给她捶背,让她吐得更痛快些。她吐过这两场之后,感觉好多了,用milk shake漱了口之后,不那么难受了。她说不好意思,吐了一地。俺说,没关系,只要你感觉好一些。她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开车吗?俺说,还有些晕。她说,那就等不晕了再开车吧。俺们打开那袋chips,一边吃chips,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的情绪很消沉,低了头,坐在那里不怎么说话。

 
    外面街道上死寂死寂的,周围的店铺都熄灯关门了,停车场上两个垃圾箱黑魆魆的,树影飘过,看着吓人。一只黑色的野猫跳到垃圾箱顶上,钻进垃圾箱里。夜晚的凉气透过车窗袭进车子里来,俺和老三默坐着,觉得这个世界很空旷很孤单,只有俺们两个人在一起。这样坐了一会儿,俺突然心里起了闪电,俺抱住她,开始猛烈的亲吻她的脸颊,耳朵和脖子。她一开始躲闪着,后来就随俺亲她,然后把嘴唇凑上来,让俺亲了她的嘴唇一下,俺觉得她的嘴唇烫烫的。她把脸埋在俺的胸前,俺亲着她的后背,伸出舌头,轻轻的添她的后背。她低着头说,不,不,不要这样。俺就停下来,只是抱着她,抚摸她的背,她很柔顺的任俺抱着她。抱了一会儿,俺松开了她,看到她的头发已经凌乱。她挽了挽头发,含着笑说,你头不晕了吧,回去吧。

俺们开车回去的路上,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她不断的提醒俺前面有stop sign,红灯什么的,怕俺开错了。俺虽然酒已经醒了,但是头脑还是有些晕,车速也时快时慢。好在夜里街道上没什么车,俺顺利的把她送到家门口。她下了车,跟俺挥挥手,道了再见。俺看着她的欣长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凄凉。

俺慢慢的把车开回去,车里还弥漫着她身上的残留的香水味。俺深深吸了一口气,让香味透进了俺的心胸,心里还在回味着老三跟俺亲吻的滋味,回味着她的滚烫的嘴唇。俺不知道这个亲吻意味着什么,也许它意味着一个情感发泄的夜里的一个偶遇,也许它意味着老三和俺的一个转折点,也许它只是一种酒后的放纵,就像吸了大麻之后high的忘情,也许它什么也不意味。

俺的头还在晕,车子也开得也时快时慢的,脑袋里是一片麻木。俺想也许俺第二天都不会再记起这个夏夜有这么一个亲吻,甚至也许以后不会再见到老三,也不会再见到叶子了。那些美好的时光也许只能存在记忆里了。

俺的脑海里想起过去听到过的一首歌,眼泪就从心里流出来:

我怕  没有机会

跟你说 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

就再也 见不到你

明天  就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 和你

要分离 我眼泪 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 抹去

我不能 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我不回头 不回头的 走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 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我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 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我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我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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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单寂寞漂浮的人,总有一天可以settle down,找到你渴望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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