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从门诊轮转回病房以后,中午总是和小姚一起去食堂买饭,有一天,快排到卖饭口时,乐乐见里面卖饭的人竟然是卢海。
卢海是食堂的管理员,平时不管卖饭的,乐乐觉得他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乐乐跟小姚说:“小姚,我得换个卖饭口买饭,你买完了就上楼吧,这么多人,别等我了,我买了饭就上去。”小姚看了一眼卖饭的人,立刻领会了。
乐乐换了个卖饭口排队,终于排到了,就对卖饭的胖姐说:“胖姐,二两米饭,一份素炒油豆腐,一份鱼香肉丝。”然后递过饭票和饭盒。
不料,卢海走过来,推开胖姐:“胖姐,你不是要上厕所吗,我替你一会儿。”胖姐不知所措地傻笑着让开了。
卢海盛完了米饭,咳了一声,直接把痰吐到了乐乐的饭盒里,站在卢海身边的胖姐恶心地“哎哟”了一声,然后卢海盛了一大勺鱼香肉丝盖在上面,又加了一勺素炒油豆腐,从窗口递了出来。乐乐已经目瞪口呆了,她接过饭盒,把饭倒扣在卖饭窗口。
“喂,你怎么回事?影响我们正常工作,大中午的,买饭的人这么多,你捣什么乱?”卢海的声音很大,意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往我的饭里吐痰,还有点儿职业道德吗?”
“我往你的饭里吐痰?莫名其妙嘛!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胖姐也看见了!”
“你看见了吗?”卢海回头看着胖姐问道。
胖姐忙不迭地摆着手,一边往外跑,一边说:“你提我干吗?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上厕所去了。”
卢海回过头来,看着乐乐,皮笑肉不笑地说:“说我往你的饭里吐痰,有人能给你证明吗?有人给你证明,我把这饭全吃了,没人证明,你把这饭全吃了。”卢海用菜勺敲击着卖饭口的台子,扯着嗓子嚷嚷道。
乐乐回头一看,原本排在自己身后的人们,都纷纷分散到了其他的卖饭口,身后竟然空无一人!乐乐扭身要走,卢海大喝一声:“别走,把这饭都吃了,要不然,你休想走出食堂大门!”
“乐乐!”邱悦平和小姚从食堂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的。乐乐紧咬着嘴唇,怕自己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但是还是没有用,她回过身,用力抹去泪水。
邱悦平拉着乐乐往外走,说:“走,我们到外边吃去。”乐乐听到有人笑骂道:“海哥,林大夫刚来,你开玩笑也没个分寸,看把人家都逗哭了。”乐乐觉得一阵恶心,象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胃揉搓着,她痛得蹲了下去。
乐乐急性胃痉挛,被送到门诊观察室,打了针安定和一支6542,睡了一下午。就从那一刻起,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附院。
乐乐从医院出来前,先给家里打电话说和迟浩有约,然后给迟浩打了个电话,约了晚上一起吃饭,说有事儿要告诉他。
去迟浩他们医院的路上,乐乐盘算着要怎样才能离开附院。离开附院有几条途径:调离,但是当初来附院时是签了五年的合同的,就是从报到上班那天算起,五年之内不许调离;考研,同样是毕业三年以后才可以向院里申请,由科里推荐。但是是否准许参加考试,要视当年的名额;最后一条路就是出国,出国要办停薪留职,但是要象辞职一样,向单位一次性交齐国家培养费,乐乐大学上了五年,每年要赔偿¥2,500, 总共¥12,500。只不过这笔钱不叫罚金,叫做押金,在医院仍然保有职位。如果学成归来,还回医学院系统,押金可以全额退回。这三条路,只有最后一条自己可以做主,其他的都要医院同意才行。
此外,还有一条路,就是辞职。乐乐班上一个男生,因为考试作弊,没让毕业,算是肄业,分配到卫生院,搞计划生育,结果那个男生辞职去卖药了,据说干得不错。但是乐乐如果从附院辞职,除了要如数交缴罚金,还要额外交一笔违反合同的罚款,否则档案要等到5年以后才会转到街道居委会,那样的话,乐乐就成了无业游民。就是她乐意,也过不了父母那关,不要说他们尚且不知自己在附院过的是什么日子,就是知道了,也未必同意。生活在研究所那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乐乐早已知道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所以这条路是死路。
乐乐没有把卢海欺负自己的事儿,统统告诉父母,他们只知道乐乐自行车的事儿,就已经气得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商量的结果是,妈妈要亲自去附院找乐乐的领导,被乐乐拦下了;于是爸爸给院领导写了一封信,乐乐自告奋勇去送,也偷偷地压下了。看他们这么担心,以后的事儿,乐乐是能瞒就瞒,能骗就骗。
乐乐在附院受的委屈,也从来没有跟迟浩说起过,因为怕雯雯告诉迟浩,对好友雯雯也守口如瓶了。迟浩上班很忙,并不能天天和乐乐见面。不过只要有空,乐乐下中班他一定会去接,就发现乐乐不骑车了,迟浩很纳闷儿。
乐乐说:“我知道你会来接我,我故意不骑车,你带我回家呗。”
这个理由很容易就让迟浩接受了。因为以前迟浩晚上去找乐乐,乐乐总是不骑自己的车,而是坐在迟浩的自行车上,叫做“坐二等”。她把双臂环绕在迟浩的腰际,头伏在迟浩的后背上,迟浩用自行车驮着她,去附近找个公园,或者咖啡厅坐坐。
不告诉迟浩是怕他惹事。如果让迟浩知道乐乐受的这些委屈,迟浩一定会愤怒,说不定还会找卢海理论,那是乐乐最不希望看到的。对付这么个滚刀肉,迟浩不可能有什么高明的办法,而且乐乐相信,如果迟浩介入,这个人渣对自己的报复,就会更加变本加厉。
这次乐乐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觉得如果再在这个医院呆下去,自己就要疯掉了。迟浩听完乐乐讲的她在附院这几个月的经历,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问乐乐为什么不早说。
乐乐问:“早说你有什么办法?我天天都要面对卢海,你能天天跟着我吗?”
“用不着天天跟着你,我让他一次就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迟浩握紧拳头,恨恨地说。
“你以为我们还是在学校?况且卢海也不是杨立明!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去找他打架,那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不定还会对你我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我就不相信你们医院里这么黑暗,没人能管得了他!”
“主要是我人微言轻,一个刚毕业的小大夫,在附院里除了进修大夫,我就是最底层,地位比护士都低,又没有任何社会背景,更何况卢海在附院混得不错,谁也不会为了我得罪他。而且得罪了他的后果是怎样的,大家都从我身上看到了。再说了,卢海做的这些事,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他干的,可是就是没有可以拿到桌面上摆得出来的证据。”乐乐无奈地说。
迟浩心疼地看着乐乐,最后低下了头:“乐乐,不然你就跟他服个软儿,给他个台阶下,也许他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乐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迟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浩,你怎么可能说出这么没有血性的话呢?我死都不会向他低头的。”
迟浩的脸通红,他抓住乐乐的手说:“不是我们怕他,实在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你在明处,他在暗处,吃亏的只能是你。他成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你哪有精力和时间跟他斗呢?当初你非要进附院我就跟你说过,附院里关系复杂,分派分系的,你根本不听,还签了五年的合同,想调走都不行。要不这样吧,你不愿意低头,我去找他。”迟浩皱着眉头说。
乐乐想起来当初小姚也劝过自己向卢海低头,还讲了外科手术室的护士小邹的例子,自己曾经是多么的不屑,多么鄙夷,怎么可能重蹈小邹的覆辙?她挣脱了迟浩的手说:“你不用管,我自己想办法,离开附院。”
“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考试出国。”乐乐看到迟浩的眼里慢慢地溢满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