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初二A(1982)

那时的社会风气开始变乱了,学校也受其影响。譬如说,我们冬天早上,起床后都不是去厕所里解决,而是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放水。因为是泥土地面,很容易就渗下去了,不至于成涓涓细流。有次有人被数学老师罚站,让站到教室角落里去,他是“死都不肯进去”,这才发现,角落里是臭气冲天。处罚是班上所有的男孩子,把教室的地面掘地一尺,他也不怕会不会伤到地基。


附近曾有一小偷家族被逮走。当时还在学校里开大会,说是给他“买了付崭新的手镯!”当时的我,觉得这比喻太贴切了。据说学校的大门也是被他们偷走的,这可是前寺庙里遗传下来的上好柏木。我们也见过“二王”的通缉令,听说他们来到武汉时,还有点怕怕的!学校也曾教育我们说,国民党会放高空汽球过来洒传单,让我们不要看。“某某人就是看了传单,受了蛊惑,写信去要什么邓丽君的歌曲磁带。那是黄色歌曲,不能听的!”当时我很是好奇,歌曲也有黄的吗?


那时要给自行车上牌,就是每辆自行车都得编号,这个是由派出所负责执行的。于是就有一警员在我们学校附近蹲点,这个人是极端地作风粗糙。见人不服,拿起警棍就上,还有鞭子等刑具,到是铁面无私。但几乎每天都会见他动手打人,我们学生没事时,一听到惨叫声,就去围观。想来我们那里民风还是敦厚的,不就那警员一个人吗,哥儿几个人多点时,完全可以好好修理他一下,但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发生。所见到的人,都和37年南京城下人的反应差不多,不知这是传统还是退步!


但这个警员可威风了,每天都会有小镇上的人来拉关系请吃。“巨搞”的一次是,有一“路人甲”来请他赏脸吃个饭,说都准备好了呢!他却很傲慢地说,今晚已经订了哪个“谁谁谁”家里。他在说“谁谁谁”时,真的没有准确地说出当晚请吃主人的姓名,只是姓说对了而已。这让我们学生很是不齿了一阵,因为那晚的主人家的小孩,刚好是我们的同学。


上晚自习时,时常有社会闲杂人员进来骚扰,老师们也惹不起他们,但他们也不是特别过份。曾有人夏天正午来卖冰棍儿----地地道道的冰棒,就是只有水和糖而已,和我们用饭票换。记得有次这个贩卖冰棍儿的小伙运气不好,都融化了也没卖完。他突发其想地,要卖冰棍水,而且是以冰棍的10倍价格!至少我是不看好这一交易的,这不就是放点糖的水吗?谁会这么傻呢?


还有下晚自习后,会有邻近的大姑娘们在窗户外面卖肉包子,或是菜包子、糖包子,或仅仅是镘头,都是用饭票做交易。能在正饥饿时吃口热的,有时味道还不错,夫复何求?时不时地还能和大姑娘们,隔着窗户打情骂俏一下----这可能是最为早期的青春骚动了。每天晚上,我们几乎都在渴望着,这一幸福时刻的降临!


比较痞的同学,甚至于还捉弄小贩。例如,一同学就乘人多手杂时,从小贩的梨筐里拿了一只梨,还当着他的面吃了起来,声称是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这个同学的爸爸是学校的一个小头,所以有点无法无天。记得我们牵电线装灯泡时,在电工走后,他故意把零线和火线接在一起。因为公用的发电机要到晚上才开,白天是绝对安全的。结果就是那天晚上的电,无论如何都送不出来。电工家家户户地查,一个一个灯头卸下来看,只到查到我们这里才找到问题,把老师们祖宗都当着学生的面问候了个遍,老师们红着脖子,谁也不敢接招。但我们谁也没出卖这个大胆的同学。


学校以前是座寺院,有两棵参天大柏树,算得上是可保护遗产了!学校周围是个小集镇,我们时常去用饭票换一些零食吃,吃得最多的是葵花仔!有一同学的吃法,可是很另类:他是把还带着壳的瓜仔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嚼几下又全部都吐掉!问他时,他说只是想尝那味道!哪里会有什么味道,如果硬说有的话,只是一点盐而已!一个人在外面,得自律才行。小贩混熟了,也让我们赊帐,况有的小贩干脆就是同班同学。上面这位同学就因为欠帐太多,被人追到学校,甚至是老家去了。


学校后面是一座小孤山,在山连着山的丘陵地区,这个还是少见的,所以被“公社”占着。那时公社里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我们最早的电视剧就是从这里看的,最早是《霍元甲》,只断断续续地看过几节。后来电视慢慢多了起来,象《陈真》《霍东阁》到是还看得七七八八。记得有“音乐”课,有个老师教我们唱《霍东阁》主题曲,教了几遍后,他烦噪,就用一把老二胡来教我们,雷人啊!


当时很懊恼、很烦心的一件事是,晚上总睡不好,特别是下雨天,跳蚤臭虫不说,屋顶老是漏水,一漏就会把被子淋湿。没办法,只好尽可能地卷成一团,躲到干的一边睡个囫囵觉。通常第二天早上,发现湿的一边也被捂干了。


这时的政治老师,是个转业军人,极端差劲,字都丑死了,象小学生的----前面说的老师显然也不包括他!大家都有点看不起他,所以课堂纪律极差,他也是得过且过!我们那时流行“打手炮”。就是把手握成空心拳,用小纸片堵着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孔洞。用力往另一手心一拍,小纸片被被“呯”的声弹出或是炸碎。有次我在他课堂上,在他转身写黑板时,手炮玩的声音太大了,感觉那堂课就是特别安静,好象就是在等待我那手炮的呯的一声巨响一样。他回过头,巡视一翻,见我彤红的脸,估计是我干的好事,课后好一顿训。


前面说过,我们在学校只能买到饭,菜要自己从家里带来。夏天的菜特别容易馊,我们有时就自己带黄瓜,再带点盐,凉拌一下用来下饭,家里条件好的,还带点麻油。那可是奢侈品,很容易被“偷”,就是大家都顺手用点,我觉得用“偷”这个字有点过了。还有次记得是大伯从校门口路过,就顺手顺了他的几条黄瓜当菜。又新鲜又细嫩,接下来的好几天都吃得很香。


冬天能带的菜,就是臭豆腐、酱萝卜、酱食豆、酸菜、泡菜什么的。我吃东西一直有点挑,这些菜呢,总让我吃饭是有一挞没一挞地吃不带劲,有时宁可饿着也不想吃。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我成年后个头也不高。那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都吃不饱,别谈什么营养了。记得有年冬天,下大雪,带的菜都吃光了。刚好有卖豆腐的经过,我们几个就凑钱买了一块。但等到吃饭时,豆腐都冻成冰块了。我们就用力把“冰冻豆腐”摔在水泥地面上,碎块被我们埋在饭下,捂化了之后用来下饭。虽说就只是豆腐,油盐都无,但好歹换了口味,吃得还蛮香!


那时大家还喜欢吃“锅巴”,一大块,吃起来脆香脆香的。但这东西吃多了,又没有蔬菜吃,很多同学的嘴角都“上火”“乱”了,就是发炎症了结个疤,这时嘴就不能张得太大。有次上晚自习时,突然间停了电,大家都在大声怪叫。有一同学听了后心痒痒,也跟着想大吼一声。却不妨,“哇”声只发了0.001秒,他就紧急刹车地安静了!原来他的嘴角正在发炎,得意忘形想叫时,一张嘴,不妨张得太大,嘴角撕裂都出血了,痛得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有次在小镇上遇到二舅舅,可能是他赶集回家。他看到边上有人卖零食,就给我买了一大包。虽说刚在学校吃过晚饭,但还是一口气把二舅舅送的零食全部吃光。足见当时的我,在学校哪里吃得饱?不久后又和二舅舅一起上街,记得是拉一板车麦子去卖。因为我裤子上有个补丁,觉得羞,总是想用一个提包来蔗盖着。可如此一来,就不能用尽全力帮他推车了,特别是上大陡坡时。虽说只是小孩子,但三分力量总是有的吧。后来遇到同村里上街的人,都奚落我说我没用全力,他们就帮我们一起把板车拉到街上。二舅舅就又给我买了硕大的一个炸饺子,还问我够不够,要不要再吃一个!他语言不多,又少有主见。他的一生,想来和我的差不多,可能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郁闷和彷徨中无声叹息!


那时正长身体,我们相互比过谁的毛毛长起来了,谁的胡子露茬了。记得有次理发时,硬是要剃头师傅用刀片在我嘴边刮了刮,师傅生气地说,“毛都没有刮个球毛!”因为听说刮过长得快,我的胡须又总不长出来,这不,着急呀,偏方就用上了,病急乱投医啊!


我们大多都是从这时候起,才开始养成刷牙的习惯。例如我就亲自教过几个人如何刷牙,牙膏应该是先挤在牙刷上而不是牙齿上。那时用的牙膏一律都是“万年青”。后来看《人生》时,里面初次刷牙的情景对我是很熟悉的,类似的还有《高山下的花环》里连长的牙刷。


冬天的早上,学校也提供热水让我们洗漱,如果起来晚了,只有去郾溏里破冰起水了。问题是,热水总是有限的,会被不停地渗凉水。这就意味着,起来越早水就越热。有得有失啊,热被窝就懒耐不得了。


那时的寝室,都是大通铺,平床都是我们自己从家里带过来,一溜儿排开。通常都是两个人合伙,睡一个被窝,一头一个,互称“同腿”。大冬天的,谁先睡谁后睡感觉是很不一样的,后睡的人可以享受先睡人的热气。有一超强的同学的劲爆事件是:他和他“同腿”的说好了,大家轮流先睡。有次他记错了,应该后睡的他却先脱了衣服。他同腿的一时还不在跟前,可他自己宁可呆在被子外挨冻,也不肯“坏了规矩”而先进被窝。


我们可能都是在这样一个“刻薄”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极其难得地让“厚道”渗进到品格中来。偶尔有“宽容”“大度”的同学,很是另类而稀有,“一个班难得有几个见识远点儿的”!在另一涂鸦中我提到过:贫穷导致自卑而妒忌,富贵衍生自信而宽容。当衣食无忧时,易培养乡坤爵士----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当物资困乏时,牛仔流氓土匪就横行了----山高皇帝远地穷乡出刁民,详见《九笔勾》。当能否抢到一口食物有关生死存亡时,你是光着膀子出门放手一搏呢,还是绅士般优雅地阳春白雪呢?所以不必太苛求当时的我们这些懵懂少年了。多年后老同学见面,聊及此事,皆抚掌大笑,却不知泪花也在轻轻滑落: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会在一个宽容的环境中健康成长!


又譬如说,有人称我们为猪,我们自己是否要好好反省呢?看我们成长的历程和眼下的处境,似乎我们并没有受到多少侮辱!有个大师的梦想,不就是让中国人都用上抽水马桶吗?这一梦想,多少年了,还只是梦想!极有可能,多少年后,也还只是梦想?但别人为什么早已实现了呢?打住打住!


----接上面,其实成年的你我、我们这些游子又何尝不是在“衣食荣辱”间挣扎呢?这是别人的故乡,虽说都用上了抽水马桶,但有他们自己的文化背景,我们来此“寄人屋檐下,焉能不低头?”为了衣食,有时我们不得不作出让步,或是作出了不甘心的选择,或是干脆“夹紧尾巴做人”呢?每念及此,总想来《探春咏》:“一番风雨路三千。。。莫牵恋。。。各自保平安!”


再往大点说,自由总不是绝对的,秩序、法律、规章制度等等都是用来保护“自由”这一弱势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七十啊?!当然那时你我也退休了,极有可能也有资格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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