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个头不高,黑黄的皮肤尖尖的脸,毫无生气的五官不施粉黛倒也自然。在我来赌场工作的前三年里不曾记得见到过她,直到我休完假回去上班才突然间发现多了个领班。那天我在德州扑克大厅里发牌,看到一个瘦小的亚洲女人穿着一身鲜红的西装在桌子中间转,那颜色实在太惹眼了,我不得不在百忙中冒着出错的危险端详她:红衣红裤加上红色的皮鞋,衣服显然不合身,袖子很肥大,从袖管里露出半截鸡爪般的精瘦的手指在鲜红的裤子两侧摆动着。而最出彩的要数她的发型,她竟梳了满头细小的长辫子一直拖在肩膀下。
这让人匪夷所思,因为有很多黑人小姑娘都爱好这种发型,而这种发型也只适合黑人。因为黑人头型很饱满,而他们的头发又硬又卷,除了剃出点花样外无法成行,再说他们很多人头发根本长不长因此才设计出用假头发接上真发从头顶开始梳出一条条细细的长辫的发型。
在多伦多时我就知道黑人女孩子们每月都要花上200多块钱到发廊去梳头,一次要用好几个小时,根部梳得整整齐齐的,辫子的延伸部分除了用黑色有时还会用黄,咖啡色和红色,甚至还会用上一点蓝色,加上辫稍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装饰物,看上去非常精致,走起路来无数的小辫子随着身体有节奏地摆动,那种摆动和她们丰满的臀部的摆动呈轻微的反向,非常动人。
我一直认为黑人是讲究穿戴并且非常懂得怎么打扮的。我也曾看到有些白人姑娘也梳它,但稀少的浅色的发辫稀稀落落地爬在头皮上实在不是名堂,不知为什么我总认为那是为了迎合她们的黑人男朋友。曾经看过邓丽君也在某演唱会录像里出现这种发型,每次都想是不是那妞当年正和某个黑帅哥打得火热?-----扯远了。
此刻珍妮的头部正在一瞬间触动我的视觉神经。那些弯弯曲曲的细辫子爬满了脑袋,根部没有规律,有的头发多有的少,原本稀疏的头发被束缚之后更少的可怜,讽刺般地暴露着一片一片空白的头皮,她的前额原本干瘪,后脑在大量的头皮的撕扯之下也显露出了一个平面,让我想起一片瓜子,是的,一片葵花籽,因为珍妮长着一个流行的瓜子脸和细小的眼睛。看了好几眼后我都无法判断出她的年龄,也无法知道她的原籍。
一个月以后,一个同事生儿子邀我们去烧烤。他家有个巨大的后院,一片树林在院子深处延伸出夕阳中的树影,美极了。几个孩子在里面疯跑着,我的儿子也冲了进去。过了一会听到儿子大叫:该我了!该我了!现在轮到我了!他的声音有天生的穿透力,从老远就听到叫声掩过其他孩子的声音。我一眼望过去,好像是几个孩子在围着秋千玩,远远看到像是两个高大的长得挺黑孩子在抢,我儿子在旁边跳脚大叫。
我一向不喜欢介入孩子们的争吵,他们都是学生了,懂得怎么做。可是儿子就那样不折不挠地叫喊着,“该轮到我了,该我了!”那两个大块头玩得兴起也不理会他。就在这时,珍妮从大房子里走了出来,穿了一身花点点的像睡衣似的绸子衣服,软质地的衣服更显出她的干瘦,脸上好像化了点妆,薄薄嘴上涂了一点点红色。没有穿高跟鞋看上去应该不足1.5米。
她手上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有越南春卷和凉粉什么的,站在远处大声地叫着~~~,~~~,过来吃东西!你们吃点东西再玩!那两个小黑人犹豫一下还是撒了手跑了过来,丢下迫不及待地窜上秋千的中国小子。跑到近前我吃了一惊:珍妮竟然有两个十三四岁的人高马大的黑儿子!我没机会看到那些孩子的父亲,但可幸的是他们都长一头浓密的黑头发,并且不打卷,他们都有一对很有神采的大眼睛和棕黑的皮肤。我想珍妮一定为那两个孩子自豪,她一向自信的表情和语调说明了这点。她快速地训斥了两句,命令两个孩子坐在桌子边而不是站着,又风风火火地闪进房子里去了。
珍妮对我来说不算是熟面孔,我很奇怪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见过她。虽然赌场有几百个领班,但只要同一个班的人几年下来总会轮上几次合作的机会,出出进进叫不上名字也会混个脸熟,可是珍妮外表这么突出的一个女人居然没有在我记忆中出现过总是令我不解。我曾不止一次地仔细注视她的工牌,一千多号显示了她是赌场的元老,难道辞职那么久又回来?
我平素不太爱打听事,只爱自己瞎琢磨,直到那天知道她嫁给黑人才向同事打听了一下。同事说,她压根就没上过什么班,上够几百小时就请病假。这道理我懂,因为谁都喜欢不上班在家拿政府的钱,但哪儿有那么多理由老生病呢?又没手术又没撞车,医生也不敢乱开单子啊。人说那就不清楚了反正她老生病,比如有一次上班的时候她和同一个区工作的经理对于工作上的事有些分歧,争执了几句,她很生气跑到上面一级的经理办公室告状,然后看了医生说为此精神上受到创伤不能再回来上班,于是休息了一年。
这样说来我们这些发牌的创伤就更大了,我们头上有领班还有经理,谁看你不顺眼都可以给点小鞋穿,活活地把我们的脚都挤肿了,有时气得冒烟只能走到外面把烟散掉再回来干活,谁也没想过去跟医生诉苦然后呆在家里疗疗创伤。
听了这个故事我感想很多:首先精神创伤是很严重的事情,上一级的人给我气受我不能就这么受着,我要汇报我的创伤,治疗我的创伤。再者黑人确实是什么都敢做的人群,珍妮显然已经被同化。过去我在申请单亲资助的时候就知道政府对黑人申请者的查访非常严格,因为很多家庭为了领救济故意分居,黑人并不在乎救济的钱是不是够用,其实无论什么工作只要干活挣得就会比救济多。但他们只要是白给的都愿意接受,不在乎多少。像珍妮有保险还有政府EI,不上班和上班差不了多少当然乐此不疲地享受精神创伤带来的补偿。
我也很想像珍妮一样,我需要钱更需要休息,还需要呆在家里照顾孩子,但是我没勇气那样做,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个被炒的会不会就是你,还是随大流比较稳妥。
很早以前我看到一个调查报告说,世界上智商最高的种族是东亚人,平均90多,而最低的是非洲,哪儿的忘了,平均只有50多。又想起原先中国有个什么作家说的一句名言:无知者无畏。脑子的筋转得越多就越傻,一根筋的不是无知者,是无畏的实践者,而实践出真知,这话又是谁说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