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国军

饱经战患动乱,提笔写下生活感受。。。U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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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国军 刘振墉

我这里所说的国军,泛指国民党领导的军队,仅限于 1949 年以前的记忆。 1948 年底,蒋委员长,或者说蒋总统,丢弃了广大老百姓,自己跑到了台湾宝岛,辜负了我们呼喊了无数遍的“万岁”。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国民党的军队,早期叫做“党军”,我的家乡是北伐时打过仗的地方,儿时常听大人们说起“联军、党军”打仗的事,联军是指孙传芳的“五省联军”。以后,好象一直称为“中央军”。直到 1946 年交警总队进驻我们的小镇,人们才改口叫国军,但很长时间叫不惯。

我见过的军队很多,有日军、汪伪“和平军”、国军、新四军、解放军,以及多个自封司令、团长的“游击队”。国军又分别有省保安旅、交警总队、县保安队、区乡自卫队、正规军,其实他们的差别很大。

日寇刚打来的时候,小镇上驻防有江苏省保安第四旅的部队,营部或是团部就设在我家的斜对门,有电话线从很远地方拉过来,我看了很希奇。部队住在南边的关帝庙里,每天看他们出操、唱歌,还唱当时最流行的义勇军进行曲。看上去挺威风的一支军队,却完全没有战斗力,日寇快来时,他们筑工事、演习、打靶,日军真的来了,胡乱放了百十枪掉头就跑,估计根本就没有看到日本兵的影子。还卸了我家门板去做工事的,所以印象特别深。以后几年里是日本兵和“游击队”你来我去,再也没见过正式的中国军队,直到 1941 年新四军来攻打本镇上的日军据点。

抗战后期,家乡是新四军的游击区,日伪军也常常来扫荡,日本人一投降,当然成了解放区。大概在内战正式开打的前两三个月,突然来了一支国军,又叫做“交警总队”。一式的皮鞋、卡其布制服、卡宾枪,当兵的个个年轻、活跃,到处闲逛,好象满街都是当兵的。纪律实在太差,乒乒乓乓的随便开枪,弄得鸡飞狗跳的,我亲眼看到用卡宾枪打民房的屋脊,房主人还在屋子里,几梭子弹硬是打缺口了才罢手,这是他们的娱乐。不过倒没听说有什么强奸、抡劫等行为。这支队伍半个多月后就调走了。

大约有两个多月时间,县保安大队的一个中队(连),住在我家前面的空房子里。直接接触后才知道,他们的纪律很严格,对老百姓基本上没有骚扰。白天出操时间长,没有自由活动时间,夜里放哨用点线香来记时间,有次惩罚士兵,让士兵伏在地上,用扁担杖打屁股。

军官的食宿与士兵分开。这个中队的督导员(大概相当于解放军中的指导员),在我家堂屋中间搁床住了十几天。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斯文、和蔼,除晚上住宿外,白天到镇上什么地方去,却从来没有看到他在连队里做工作。有一天夜里,共产党游击队摸到镇上,将另一个保安中队的督导员捉去杀了,这位督导员随即搬离了我家。

至于区、乡的自卫队,真无法恭维。自卫队的成员,多是本地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也有些外地人,往往是昔日的和平军,是一些兵痞。这些人敲榨勒索、欺压百姓最是内行,邻居里有家染坊,家道厚实,就三天两头有人去找麻烦。又有位郭家大哥,聪明机灵,开百货店兴旺发达,抗战时当过基干民兵。有一天夜里来了一群武装人员,抄家、抓人,却抓走了他的堂哥。抓去先一顿死打后才知道错抓了个穷鬼,只好派民工用门板抬回来,从此我再也没见他站起来,过几年就死了。我家一贫如洗,总不会有损失吧!一天,保长和自卫队带着几个民工,到我家来,将码成堆的两垛砖头挑去修炮楼了。原来我家围墙塌了一段,母亲就将砖头拾起来码整齐,将来有钱时好把围墙补好,这一下完啦!

我到县城读书后,才真正与国军的正规军有了接触。当时如皋城驻了一个整编师,如皋师范对门的定慧寺里住了上千的军队,只见他们经常在出操和军训,在一年多时间里,从未见过军官或士兵到我们学校里来闲逛,这是很难能可贵的。有两三个月时间,我住的同一个大门里,也住着百多军人,与居民互不干扰。在大街上,也看不到有军人闲逛。

在如皋东西大街中段,有一座房子坐北朝南,站在门口就看到里面是个大客厅,墙上贴了些有文字的纸张,桌上放有报纸,有时有军人走进走出,我试着进去看看也没人管,以后我就常去那里看报,记得看龚德柏主办的报纸,他反对孙科,支持李宗仁竞选副总统,火力猛开,热闹、有趣。还在墙报上看到怀念驻防台湾时歌舞升平的生活,大概这支部队是从台湾调过来的。这里可能是军队政工部门的俱乐部或活动室,见到的军人态度都很和蔼。

47 年秋季的某天,人们传说,当天在公园里放电影。我不但没看过电影,连幻灯也没有见过,这是难得的机会,也就赶去看。如皋公园是一片荒芜的空地,树木很少,任人进出。那天是驻军专门为老百姓放的露天电影,美国战争片,片名叫“南国佳人号”,是说一架取名“南国佳人”的美机,在太平洋战争中的英雄故事。

学校曾经请驻军的师长和政工处长来做报告,地点就在“中山堂”,里面没有桌椅,大家站着听演讲。我们都在军训课中接受过训练,每次演讲人提到“蒋总统”或“领袖”时,大家统统立正。政工处长是个知识分子,从他哪里,我第一次听到巴尔干这个名字。他说,巴尔干是个火药桶,第三次世界大战很可能从哪里爆发,然后美军将从东西两路夹击。东路一定是从日本出发,通过我国东北,剑指西伯利亚,到那时,“苏俄被美国人打败,中共的问题自然解决了”。大概这时前方战况不妙,因而期盼三次大战之情溢于言表。

相比于普通中学,师范生有两个特点,一是年龄偏大,二是家里穷。在那个经济崩溃,民不聊生的日子里,饥饿像一头嗜人的猛兽,女学生嫁给军官,或许是自救的一种办法。如果发现某女生两天没来上课,到第三或第四天再来时烫了头发,必然是结婚了,而且一定是嫁给了军官,课后就有一大盒水果糖在全班分发,我曾吃到过三、四次。我以后离开了这所学校,也不知道这些女同学后来的命运如何?

女学生愿意嫁给军官,说明了彼时军队的生活条件,要比老百姓好得多。我看到他们的军服整洁,士兵的伙食也比我们学生好很多。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所描述的国军的一副惨象,那是抗战期间,到了内战时期,生活条件已大大改善了。

军队下乡扫荡,我知道的就有两次。

我有一位远房姨父,与他的两个女婿在如皋城里合租了一套房子做寓公。三个人都是乡下的中小地主,还都在乡、保组织里有一定职务或名份,现在回不了家,躲在城里的流亡生活,过得也很艰难。 47 年底,一次军队下去扫荡,有大批的地方人员跟随,岳丈和他的大女婿也跟着下去收租,不知道成果如何。三年以后,翁婿二人均以“还乡团反攻倒算”的罪名被处决了。二女婿其实是三人中田亩最多的地主,但为人低调,没有跟随军队下乡收租,得以在三十多年后寿终正寝。

到了 1948 年,广大农村已完全失去控制,区、乡机构在县城里形同虚设。年中时,又开展了一次大扫荡。组织了不少人跟随军队下乡。我们的同学中,也有些人跟随下去的,都带了绳子、布袋,“匪区”里的物资,不拿白不拿。这次行动几乎是半公开的,事前就有班上的同学来告诉我,建议我也参加,我一向胆小怕事没有去。组织青年学生下乡参与抢掠,可能是校方所为,也可能是三青团,但非强迫,倒是自愿参加。

我看到的国军正规军,在驻防期间,都是纪律严明,训练刻苦,军容整洁,军官们也都有良好的素养,给我留下了正面的印象。

中国人的自相残杀,血已经流得够多了,悟及此,我已经对内战的故事感到讨厌,好些年决心不看这些电影和电视片了。近日听到有人说“不要再分国军、共军,都是中国军”,让我感动了好久。中国的军人们,应该团结起来,枪口朝外,共同守护好祖宗留下来的这片残山剩水。

UH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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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印象也是正确的。
国民党的正规军,驻防期间一级一级的管理,超乎人们想象的严格,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士兵多是抓丁来的,怕他们逃跑。一下乡或一打仗,就和土匪一样了。
谢谢你的留
有得有失 发表评论于
很有兴趣地读您的记述,跟我奶奶(1919年生)、爷爷(1916年生)生前那些只言片语内容非常接近,可惜他们没能留下文字记录。

您这里对国军的描述,与我的印象不太一致,也许我的二手印象不可靠?
据我奶奶的描述,国军也下乡抢掠的,鸡飞狗跳,令百姓心惊胆战。这是为什么后来共产党部队来了,有借必还,纪律严明,不骚扰百姓,赢得了乡村百姓的民心,获得了百姓真诚地支持最后打败了国民党。

不过,今日的共产党领导的是‘国军’了,贪污腐败有过之无不及,他们早已忘记自己是怎么上台的了。

失民心者失天下,不知他们是否还介意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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