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季节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不是天各一方,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 张小娴
一
假若把寂寞比作感情的真空,暗恋就是真空里开的一朵畸形的花。
它是灵魂的压抑催生的种子,在如梭的日子里,艰涩的长成一朵的微小的花。它填补了感情的虚空,让真空里有了些微的色彩,有了刹那的心动。只是它在真空里得不到阳光,得不到养分,只能悄悄的生长,又悄悄的萎谢。它注定长不成一朵妩媚的蓝色妖姬,也不会是妖冶的鲜艳的玫瑰,也注定不会有灿烂如火的瞬间的惊艳 ---- 你甚至不能说它曾经开过花,也许长出来的只不过是一株小小的心形的绿叶,在寂寞中渴望着开花的时刻。
慕然回首间,它的小小的叶子已经枯黄凋谢,真空里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留下的只是惆怅,唏嘘和让人心碎的回忆。只是,在流水一样的琐碎生活里,那个紧贴在千疮百孔的心里的秘密,依旧在寒夜里让你泪湿枕巾,在你尘封的心灵里从不苍老,从不死去。
二
异国他乡的寒冷的冬季最容易让人寂寞。寂寞最容易催生爱恋。
我是在一个多雪的冬季暗恋上她的。
刚出国来到W城留学的那一年冬天,我寄寓在靠近downtown的一个灰砖的小房子里。出国前就知道W城比北京冷,听说那里雪比较大,一直就期待着看到漫天飞舞的大雪。及到了W城,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冬天的鹅毛大雪经常铺天盖地的下来,一晚上经常能堆起半尺厚的雪,把门口和门前的小道都给封住。马路上的雪随下随被铲雪车铲到路边上,于是路边上就堆起了一堆堆半米高的雪墙。这样的雪墙要是在北京,一定会有很多小孩子跑出来把它当掩体来打雪仗,只是W城由于人少和对雪早已司空见惯的缘故,没有人在雪墙旁边玩。
我在国内的时候,全然不知道国外的住宿的情景。C大寄给我录取通知的时候,附了一张申请C大的学生宿舍的表格,说宿舍屋子有限,先申请先得。本来想先住到宿舍里,可是看了一眼宿舍的住宿费和饭费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C大给我的微薄的奖学金,若是用来住学生宿舍和在学校吃饭,再加上交学费和买书本,就几乎一文钱也剩不下了。
飞到W城的那天晚上,已经是10点半了。我在传送带上取到了行李,拉着两个行李箱往外走,看到同机飞来的几个学生模样的人,都一个个欢快的被人接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单单的站在大厅门口,不知道哪里去睡一晚。一个出租车司机见我在门口踌躇着,就走上前来问我是不是要去旅馆。我就让他给拉着去最近的一个旅馆。到了那里后,问清旅馆的价钱,心里用人民币飞快的算了一下,觉得太贵了,想想不划算,就让司机给拉回了机场,在机场的沙发上合衣半醒半睡的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从机场搭了一辆出租车去C大报到,到了那里一问,果然学校的宿舍都已经满了。把行李存到C大的新生接待处之后,看到旁边的墙上贴着一些房屋招租广告,我抄了一些电话号码下来,用磕磕巴巴的英文四处打电话找房子住,就找到了一间小得像个储藏室的房子,价格倒是很便宜。房子的主人是个很胖的长着一双大象腿的洋人老太太,就像是老年的俄罗斯胖老大妈,一脸的慈祥,眼睛眯缝着,一米宽的腰身,说话倒也很和蔼。我去看房的的时候,她就先说好了不让我自己做饭,因为她的厨房在她的客厅后面。她为了赚钱,把房子里的3个卧室都租给像我这样的房客,她自己住在客厅里,所以房客们要去厨房,必须得经过她的由客厅改造成的卧室,对她很不方便。我因为当时急着找一个住处的缘故,便答应了她说的不自己做饭的要求,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唯一的两件行李箱拖来,住进了这个小储藏室。
这样不能自己做饭的后果,是只能天天去吃餐馆,而我是一个穷学生,口袋里只有不多的银子,所以我就只能天天去买一份3个鸡腿的肯德鸡,然后自己买些面包,把一份肯德鸡分成三份,就着自己买的面包吃,早上一个鸡腿,中午一个鸡腿,晚上一个鸡腿。这样的在那个老太太那里住了一个月,我就吃鸡腿吃得面如菜色,走道像个鸡腿一样摇摇摆摆,受不住了,不得不再重新找地方,最后在Bank街上离C大不远的一间成人录像带店旁边,找到了一个两层的破旧的洋房,在里面租了一间价格很便宜的但能自己做饭的小小的房间。好在那个地方离俄国胖老大妈的地方只有几站路远,我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在两个行李箱里,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搬了过去。
三
我想每个人都曾有过自己的暗恋,她/他或是你的同学,或是你的朋友,或是一个你根本不知道姓名的人。你只是心里悄悄的喜欢,却不敢或无法说出口。见到她/他,你心里会凭空的添出很多欢喜,看到她/他跟别人亲昵的在一起,你的心里会涌出无名的忧伤。你只是保持着一段距离注视着她/他,感受着牵挂的爱恨喜悲,品尝着心里的惊喜和委屈,同时知道这段距离可能永远也不会/不能跨过。
我是在Bank街上离downtown不远的那座旧洋房里遇到和喜欢上她的。那时,她是我的隔壁的肌肉男的女朋友。现在想起来,我当时之所以暗地里喜欢她,而没有跟她挑明,是因为:第一,她是别人的女朋友。第二,我是一个很自卑的人,不敢跟她讲我爱他。第三,她的男朋友比我壮很多。
这桩二层的红砖洋房,是个很老很旧的房子,外面刷的的白漆和墙皮都快掉光了,露出里面一块一块的暗红色的砖头来;墙角上都是泥灰和一蓬蓬的野草,开着枯黄的花。门口铺的青砖地的缝隙里也钻出一些小草来,没人修剪的自生自灭,雨水浸湿浸黑的木头窗户底下张着几张支离破碎的蜘蛛网。它的门是一扇漆成深棕色的木头门,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门框已经略微有些倾斜,和门不太合缝,关门的时候要使劲儿把门往上提一下,再推一下才能关上。走到里面的陈旧的木制楼梯上,不仅脚下在咯吱咯吱响,整个房子好像也晃动起来。每次刮大风的时候,房子便开始摇晃,好像整个房子都会被风刮走 --- 我在里面睡觉的时候,有时会想起卓别林的《淘金记》里演的一半在悬崖边上一半悬空的房子,就怕这个老房子被一阵大风吹倒。
它的楼上是四个小小的卧室,卧室外面是一个一米宽的窄小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楼梯和一个脏兮兮的厕所。楼下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客厅,一个厨房和半个厕所。厨房虽然不是很干净,但是至少没有蟑螂蚂蚁什么的,里面有一个大冰箱,房客们所有的食物都混放在冰箱里。
我跟几个没有工作靠吃政府福利救济的无业游民住在这幢老房子里。我住在楼上的一间小卧室里,里面只能勉强容下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桌子,一把椅子和我的两个行李箱,而且房子四处漏缝,一丁点儿都不隔音。
我刚搬进来的时候,那几个无业游民正在楼底下的客厅里看冰球。房东把我跟他们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把钥匙交给了我,就走了。他们很热情的帮我把行李箱子抬到楼上我的卧室里。等我下楼到客厅里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他们腾出了一个沙发给我坐,然后好奇的问我是哪里来的。我问他们说,你们猜我是哪里来的?一个瘦瘦的中等身材的猥琐男给我相了一下面,然后犹豫着说:
老兄柬埔寨的?
我想我那时的落魄相---脸庞黑瘦,头发乱蓬蓬的---的确像是一个从船上偷渡过来的柬埔寨难民。
慢慢的我跟他们混熟了之后,知道在房子的最头上住的是一个离家出走的男孩,他的父母不管他了,也没有工作,靠吃政府救济为生,他每天出去闲逛,晚上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些从food bank或者教堂里得来的食品,塞到冰箱里。有的时候他会骄傲的让我看他弄来了多少罐头食品,然后像是老朋友一样的关照我说,你要想吃什么就自己拿。我去他的房间里看过一次,他的房间比我的大一些 --- 事实上,这个房子里的每个房间都比我的大,而房租都是一样的。我跟他抱怨我的房间太小了,他嘲笑我说,谁让你最后一个住进来的?你等着罢,我快搬走了,等我走了,你就可你搬进我的房子里来了。
那个猜我是柬埔寨难民的猥琐男就住在我的左手的房间里,他说他是哲学博士,曾经在大学里短期代过课,之后就老找不到工作,也没有女朋友,一个人经常闷在屋里自言自语些谁也听不懂的疯话----让我想起尼采的《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是不是也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写出来的。有的时候我听见他在房间里长吁短叹,自己唠叨着什么。有一次我还听见咚的一声,好像他的头撞在了墙上,然后听见他干嚎了一下,嘴里吐出些脏字来。我赶紧走到他的门前敲门,问他是不是OK?他怪声怪气的在屋里问我是不是他妈,要不是就别替他操心。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以后就是强盗在他的屋里把他绑起来,他大喊救命,我也会装成耳背没听见。
我的房间的右边的住的是一个长得很壮很帅气的肌肉男,他大概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像个模特一样,有着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庞,宽宽的肩膀,粗壮的胳膊和腿,身体上各块肌肉俱全,像是施瓦幸那格的体型一样。我有时想,他要是脱光了衣服,涂上一层灰,手托腮帮子在门口一坐,保不齐别人会以为是把罗丹的《思想者》的雕塑被从梵蒂冈博物馆偷来了呢,准会引起女色狼们的集体围观。可惜肌肉男最缺乏的就是思想,他没有学历,没上过大学,所以只能出去打零工,干一些体力活。不过,肌肉男对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猥琐男那样的哲学家一直嗤之以鼻,他看冰球时爱发的高论是:女人喜欢的不是男人的思想的长度,而是男人的家伙的长度。为此他和猥琐男经常在看冰球的中间吵闹起来,虽然这个观点经常被猥琐男引经据典批驳的体无完肤,但是最终总是以肌肉男挥舞胳膊和拳头威胁要揍猥琐男一通儿告终。
肌肉男有一个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的女朋友,他和他的女朋友喜欢半夜在他们的房间里激情四射的做爱。我常常在半夜的睡眠中被隔壁传来的床的晃动的声音搅醒,听见他们夸张的亲嘴声,她的丝丝的吐气声和娇喘声,她让他快些进去的急不可耐的催促声。她的夸张的高潮声,肌肉男兴奋的喘息声,她的放肆的叫床声透过不隔音的墙壁清晰的传到我的屋子里来,再加上床的震动和肉体一进一出的摩擦撞击声,常常搅得我心绪不宁,神不守舍,下体勃起,让我不得不半夜爬起来走到楼下客厅去看电视,等他们没有动静了再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