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真漂亮,面临南山。青葱迭次的南山,很难得还是满山的松柏密林,在他们家的落地窗前看去,只有极小一片地是凸的,寸毛未长。
一年前,他们两个买了这个小高层。有月亮的时候,丈夫还没回家,年轻美丽的妻子就出得玻璃门来,在清冽如水的月下,对着满山黑黝黝的松林轮廓想心思。
山林在晚上显得十分庄重,肃穆,有风吹来的时候,山林的涛声哗哗之响,仿佛一种千百万个奇怪的动物呜呜咽咽说着人类不懂的语言。年轻的女人总想探听到林涛在说什么,但她只能感到一种巨大不可捉摸的内容。
这一天晚上 ,她依然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凝视着广阔的空间林地。南山不生红豆,红豆只生在南国。她想,也许该在阳台上种些菊花,采摘它们的时候,可以不经意之间望见这悠然之南山。
---------就在不经意之间,她看见这南山那片小小的凸出的空地上,一个穿红衣的女人在和两个小女孩奔跑嬉戏。红衣似一件红裙,女人的黑发长及腰间,奔跑时飘若黑缎。两个小女孩都穿着白色睡衣,宛若两个纯白的小天使,脚步都是飞升的。
这不是真实的,她揉揉眼,再看去,她们还在那里嬉戏。
“这么晚了,谁家母女还会在山上?也许是看山的民工妻子和他们的孩子。”她记得有一次和丈夫开车到半山腰,误入一片空地院落,转了一圈看到一排低矮砖房,还有门前像小时候宿舍大院里的公用水龙头和水泥水池,一个年轻的农村妇女穿着花衣低头在洗衣服。。
“她们好快乐,”她想,居山林与自然一体,每天呼吸着自由新鲜的空气,她们就算没钱,贫穷,只要一家人相亲相爱,也是幸福的。
夜风细细地吹过来,林涛似乎慢慢停止了低喃。红衣女人突然不跑了,她好像也看见了她,红衣女人向她招手,两个孩子也看见她,一起快乐地向她呼喊起来。因为太远,她们只是像无声动画一样移动。她笑起来,她知道向着南山的这一排楼房阳台上,肯定只有她一个人傻傻地每天晚上出来看月亮。她阳台上的灯光是微弱的,她也穿着白色的睡衣,她的头发不及那个红衣女人的长,软软地披着肩头上。
“嗨”她站起身向她们挥手,“你们好,你们好!”她大声地喊着。那边似乎听到了她的喊声,也手握喇叭状喊起来,但双方都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她们只是互相挥手,弯着腰使劲喊。女人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对方快乐地跳起来,红衣女人的身姿翩翩如同舞蹈,两个孩子动若白兔。
她忘情地呼喊起来,她跳起来,双手在头上交叉挥舞:“看见我了吗?听见我了吗?”她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
对方喊道:“看见了,听到了,你好吗?你好吗?”
她喊:“我好,我很好,我很自由,我能飞!”
对方喊:“我们也能飞,我们也能飞,你看我们要飞走了,我们飞走了。”
她喊:“等等我!等等我!我要和你们一起飞!”
对方喊:“来呀,来呀,我们一起飞吧!”
她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感到背长出来了一双翅膀,就像风一样哗的一声展开了,她纵身要飞出去,要飞了,她的翅膀扑啦啦在身后响着,身后的藤椅都倒了。
她感到一阵头痛,头发像被人拽住撕扯掉一大块,她的双手被反剪于背后,她感到好像是飞了,她摔倒在地上,被一只拳头打成人事不知。
对着南山新居,看房人络绎不绝。
在这个都市,这么好的位置,房型方正,大小合适,风景绝佳,但价钱如此便宜,多么难得的好房子!
不久就被人买走了。
邻居都说,如果不是原来的房主妻子突然就疯了,房主说什么不舍得卖掉这个房子的。房子涨价很快,说不定过段时间房子要翻两倍了。但房主说:“我也赚了些,知足了。”邻居们都说这是个厚道男人。
邻居还对买房子的新邻居说:“他媳妇神经有点问题,有一天在阳台上大呼小叫,说要飞,幸亏他刚好回家,把她救下来了。”
邻居还说:“他是个厚道人,老婆疯了,还不离婚,卖房子是为了给老婆治病的。后来老婆家父母说离吧,才离了。他老婆也和父母搬走了,说是到南方去了。”
邻居还说:“人厚道,就是有些克妻。他第一个老婆是难产死的,在南山北面那片老区那会儿,谁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流产了,大出血,昏迷,都死了。”
新邻居问:“为什么说‘都’?小孩也死了?”
老邻居说:“可不是都死了?双胞胎呢。好可惜的。”
新邻居那位年轻的妻子望向南山,新居对南山,青葱迭次的南山,很难得还是满山的松柏密林,在他们家的落地窗前看去,只有极小一片地是凸的,寸毛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