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忘记的纪念(三)

大姑妈十八岁上山下乡去了新疆,这一去就是十几年。中间回来过一次生女儿,在娘家做完月子又回了新疆。大姑妈的女儿留在了上海,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又过了几年,大姑妈跟着知青返城的大潮,才回到了上海。

我不记得祖父刑满释放是哪一年,只知道祖母带着年幼的外孙女(大姑妈的女儿)去安徽劳改农场看过祖父。已经六十开外的祖父回到上海,和祖母复了婚,一家人算是团圆了。

我记得祖父有象鲁迅画像中的花白头发,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也许听说我读书不错,祖父便考我一考,开口就问,“二十四乘以五等于几”?我一听这么容易,张口就答,一百。祖父笑笑,我可能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答错了。

祖父没有工作,去领了个体户的营业执照,利用自家沿街的房子开了个小店,承接收音机、电视机的修理。祖父的技术不错,看他摆弄着万用表、电子零件,修好了不少东西,生意不错。有了点钱,祖父会去马路对面的熟食店买最爱的糖醋小排回来,分给我们几个小孩子吃。

祖父一直没有放弃就自己的历史问题写信上访,他认为自己是主动投诚,希望能获得平反。祖父用钢笔写的信,厚厚的,一封一封地寄出去,然后一天一天地等回应。

祖父至死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应。祖父病逝的时候不过六十七八岁,在追悼会上我作为长孙捧着祖父的遗像。父亲请好友撰写了贴在会场的长长的挽联,我只记得横幅上写着“一生坎坷”。处世一向谨慎的父亲认为挽联写得很确切,是的,祖父的壮年岁月竟然都是在劳改农场里度过的,在那样的年代里,无论是自身还是妻儿老小,命运根本不是可以自己把握的,再不甘心也无力改变,想起来让人唏嘘不已。

祖母在我上大学那年病逝。祖父母都很少提及他们的过往,无论是民国时期的战火纷飞,还是解放后的种种经历。现在想来他们的沉默也许算是对年幼的孙辈们的一种保护吧。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成长和生活在和平的年代里,能以这些文字表述对家族历史的一点理解和注释,那是我不想忘记的纪念。



Sunflower28 发表评论于
写得好,应该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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