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青年支边新疆 (图)




开篇的话:40多年前,十万上海儿女奔赴天山南北,支援边疆。当我们重新寻访这段往事的时候,在新疆大地的所到之处,听到人们提起他们,还是称呼“上海青年”;而在上海的街头巷尾,又总是听到人们称呼他们“新疆大哥”、“新疆大姐”。

  那么,他们究竟是新疆的上海人,还是上海的新疆人?究竟是支边青年,还是知识青年?究竟是应该扎根边疆,还是应该落叶归根?这一连串的话题,虽然将成为历史的过去,却依然是留到今天的记忆。

  上海青年支边录(之一)出发篇

  绿军装,40年前的新疆梦■看完纪录片《军垦战歌》就想报名

  ■那边的肉敞开吃,要多带些茶叶去

  ■把学生证的照片撕下来贴在表格上

  ■报上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

  ◎文/张力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这是上海开往乌鲁木齐的54次列车。车厢里的喇叭播放着欢快的乐曲,一个维族年轻女列车员在过道里跳起了新疆舞,旁边铺位上的人们都聚拢过来,一边唱一边拍手,他们唱的是《边疆处处赛江南》。

  他们,是一群有着共同经历的人。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脸上印着沧桑,有的生出白发,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支边知识青年”。时光若是回到40多年前,他们的命运就是从这趟西去的列车上开始的。

  采访旁白:

  尽管那个年代并不遥远,尽管有过1800万人的知青大潮,但是当人们提起的时候,可能会忽视了一个群体,他们曾经成为知青的前卫,之后又变为返城的殿后。人们或许不知道,在60年代的头几年,有10万上海青年,第一次走出家门,就来到万里之外的天山南北,来到陌生而神秘的生产建设兵团。

  上海知青韩培芬和她的老伴北京知青白振杰,依然居住在新疆巴盟和静县的团场里。一推开她家的木栅栏门,就看到葡萄架下笑盈盈的韩培芬。当初进疆时她16岁。

  韩培芬(女,1964年进疆,农二师21团):我是看了那个电影,叫《军垦战歌》,边疆处处赛江南,抬头啊有葡萄,地上全是哈密瓜、西瓜,多棒啊新疆。说是去当兵三年嘛,就可以回来。供给制,发军装。也没坐过火车,想着还能坐火车到新疆玩玩儿。我就想着这个来的,那时候小娃娃,思想多简单,哪像现在的娃娃那么聪明,是吧。

  毛国胜(1963年进疆,农三师):宣传的那个地方葡萄、牛奶、天山、草原,这些对年轻人来讲,很有诱惑力的,是不是。

  赵国胜(原农一师副师长):1962年,在塔里木河岸边,开万人动员大会。宣布明年向上海动员10万知识青年,来新疆参加建设。

  安康(1963年进疆,农一师5团):1962年在上海搞了一个试点,之前去新疆了大概有两三百个上海人,中央在那里拍了纪录片,拿回来放给我们看,我们看了很激动,很想去。他们在新疆战天斗地,改天换地,养蚕啊,拍的养蚕的镜头,觉得蛮好,新疆还养蚕,种桑树,那不是和我们江南也差不多嘛。(笑)

  余加安(1963年进疆,农二师34团):那时候动员我们去干什么呢?动员去种桑树,养蚕,所以我去的时候那个叫蚕桑二队。

  毛国胜:养蚕,造丝绸,在丝绸之路上发展蚕桑事业呀,这个很有吸引力。

  韩培芬:我听说新疆的土豆有多大,新疆的棉花有多好,都是这样介绍的。

采访旁白:

  纪录片《军垦战歌》,一开始就是青年们昂扬进疆的情景,还有女青年在桑树下采摘桑叶的画面。配上了激情的女声解说:“在塔里木已经有了十几万亩桑园,可以期待,在不很长的时间内,它将会成为祖国新的蚕桑生产基地。”

  影片中出现了劳动的地头,青年们切开红瓤西瓜,大口地品尝,面庞红润的女青年在中间跳起了舞蹈。诗歌一样的女声解说:“生活像一条五彩斑斓的彩练,充满着健康的欢笑,充满着青春的活力。这里既有辛勤的劳动,也有收工归来的愉快。”

  即使在今天看来,《军垦战歌》这部纪录片也是拍得很成功的,其主题曲《边疆处处赛江南》更是充满了浪漫情怀,久为传唱。影片中那些波澜壮阔的画卷,再加上现实中上上下下大张旗鼓的宣传动员,足以让那个时代的年轻人跃跃欲试了。

  朱静华是1963年7月上海第一批赴疆的学生,她讲起当年在上海文化广场听动员报告的情景。

  朱静华(女,1963年进疆,农一师14团):7月1日在文化广场,听了王震的报告,我当时作为优秀青年去参加这个大会的。给我们放了新疆的电影,印象特别深的,看到吐鲁番的葡萄。然后呢,他给我们讲的远景规划,讲新疆的生活,说新疆是个好地方,那边的牛奶吃不完,那边的葡萄怎么好,你们这些人去了以后,就是建设兵团的骨干分子,靠你们把那里建设好。

  余加安:从新疆来了几个工作组,组织图片展,实物展,主题就是“我们新疆好地方”。整个看上去那确实,新疆确实是好地方,辽阔的草原,骏马奔腾。那时候说反正水果吃不完,棉花也好,图片上看那些地方确实不错。

  毛国胜:甚至于说好像新疆蔬菜不多,肉类很多,肉是敞开吃的,你们要多带一些茶叶去,肉吃多了以后不消化。

  鱼珊玲:(女,1963年进疆,农一师14团):当时动员工作很厉害的,你们不知道那个情况,从王震到文化广场来做动员以后呢,那可是全民在做宣传。所有的街道、里弄,就是黑板报,开会什么的,全都在动员。偷了户口本就去报名采访旁白:

  当父母长辈们还顾虑重重的时候,宣传鼓动工作已经在青年人身上发生了作用,他们要自己采取行动了。

  家住上海虹口区的安康,1963年放弃了音乐学院附中的录取通知书,16岁的他报名进疆。

  安康:我爸爸根本不同意,不给我户口本,把户口本锁起来。后来我硬把我爸爸藏户口的抽屉撬开,把户口本拿去,把户口迁走了,就这样子迁走的,我爸爸气死了。像我这种情况很多,不是我一个。

  王祖炯(1963年进疆,农二师34团):我看到里弄从小一起玩的朋友,人家报名早的,比我大的,他们已经去了,农一师,6月份就走了,穿上军装,很神气。所以我也要走。我只上到初中一还没读完,什么也不顾了,回到家偷了户口本就去报名。我是打开母亲的柜子,把户口本拿去,反正也不跟她说。

  何百成(1963年进疆,农一师13团):家里那个抽屉不是锁了,拿不出来吗?我怎么办,我就把下面的抽屉拉开,手这么从下面伸进去不就拿到了嘛。拿到户口本以后,跑到街道去报名。

  那时候我们街道,那一批的任务已经完成,基本上不收了,但是看到我那么愿意去新疆的劲头,就给了一张填废的报名表让我填。完了还没带照片,因为上面要贴照片,我就把中学学生证上的照片撕下来贴到上面。

  韩培芬:我南京的姐姐,她是知识分子,对这样的事她当然也不能阻拦,但她就跟我爸爸出主意,说把户口本赶快藏起来,不给她迁户口,户口不迁,就走不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聪明,我说你户口本不给我不要紧,我一走,半个月以后,人不在,户口自动销掉,你说怪不怪,我还会想到这个。反正我一定要走。我这么说了以后,父母亲没办法了,还是给拿去迁了。

  余加安:那时候不需要大人去,只要你拿着户口本,还有那个报名通知书,拿这两样东西,人家就给你迁户口。说句老实话,你要走,人家巴不得,因为上海呢,要完成指标的,当时内部是掌握指标的。当然说起来,你们也有这样一种积极性,对吧,那人家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在派出所,只要去了就给你迁。

  采访旁白:

  在库尔勒的开都河畔,姜步宏已经生活了40多年。这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依然在农二师21团担任副政委。他站在团场外面的山坡上,介绍团场的建设。后来话题也落到了当年进疆的情景。

  姜步宏(1966年进疆,农二师21团):那时候我们几个学生娃放学经过上海闸北区政府,看到搭起彩棚,动员青年支边,落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我们几个同学就约好了,一起到新疆参军去。

  到了派出所交一分钱,盖了一个印,户口迁出了。一分钱,一个小方章子,就迁到新疆去了。





  采访旁白:

  现居上海的王祖炯,曾经担任《兵团日报》副总编,他在1963年初中没毕业就积极报名进疆。

  王祖炯:我父母都是1938年的上海地下党员。父亲呢,在反右的时候被打成右派,接着一年不到变成反革命,抓去劳改了。所以我在学校的时候,小孩子总会有些打打闹闹的事,同学就说了,你爹右派,你爹反革命。我就心里头一直不想上学,想离开。

  母亲是党员,又是干部,党号召支边这样一个事情,她怎么能够明的来阻止。确实从母亲心里头,六个子女,都是在十五六岁离开家,丈夫长年关在监狱,她的心里现在想,是特别特别的压抑,没有地方去倾诉,还要承受各种各样的磨难。

  母亲只是跟负责这件事的同志说,去新疆是党的政策和号召,应该响应。但是呢,如果我这个孩子能够把初中上完了再去建设新疆,他就有更多的文化。

  母亲不同意怎么办,那我就吵呀,就一直闹。暑假里,我天天往街上跑,看到敲锣打鼓,上海那时候很热闹,广播电台,宣传画,到处打的横幅,动员到新疆。看到又敲锣打鼓送谁走了,我心里能不着急吗?

  采访旁白:

  2004年从农三师宾馆总经理的岗位退休后,毛国胜回到上海。当年,由于家庭出身官僚资本家,他报名去新疆也是一个最明智的选择。

  毛国胜:我父亲是开钱庄的,官僚资本家,1950年被捕,死在狱中。母亲后来也被捕了。我最初的选择是报考美术学院,拿了准考证没去考,考试是8月15日,我8月20日上火车去新疆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有个很信任的老师,他说如果你成绩不好,你考不上,会心服口服。但是在年级里面你是拔尖的,考不上就会很受打击。他说根据现在的情况,像你这样家庭出身的人,是不会录取的。这大概就是我到新疆去的最重要的原因。你要知道,1963年的时候,阶级斗争的这根弦已经绷得很紧了。她就是羡慕那套绿军装采访旁白:

  在新疆阿拉尔市,原来的师部礼堂建起了“三五九旅纪念馆”。里面陈列的展品大都是从团场职工中间征集来的。各个年代的生产生活用品,大到农机具,小到缸子袜子都有。老知青何百成热情地给来访者做起了讲解员。

  何百成:这是给上海知青发的军装,都是这样的军帽,这个帽徽就不对了。当时没有帽徽,没有领章,但都是这样的军装。

  毛国胜:去新疆能穿军装,这是很大的诱惑,我们基本上就认为自己是去当兵,是军人了。

  安康:我去的时候16岁,领来的最小号军装,袖子超过我的手指,很长。那么我们楼下,我家住在三楼,二楼有个比我大的女孩儿,从小一起玩的,她看到我,说怎么穿这么长的衣服。她就拿去帮我改,把袖子弄短一点,再给烫平,一晚上就没睡觉。她激动得怎么样?激动得也想去,很羡慕。我8月份走了,结果她10月份也去了。

  但是新疆太大太大,我在南疆,她在北疆,很远很远,根本没碰到过。后来回到上海大家在一起,才知道她也到新疆去了。多少年后我问她为什么也去了,她说就是羡慕我那套军装。所以呢,当时因为羡慕军装而去的人,我感觉不会少,像我和她就是这样的人。

  赵国胜:确实为了鼓励上海青年进疆,按解放军的一些待遇,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套黄军装,就是这样来的。





  王祖炯:我知道身为反革命的儿子我不可能参军,但是人家没说不能去兵团啊。因此我很单纯,能穿上军装,就证明我这个反革命儿子,右派儿子,同样也能抬起头来。

  采访旁白:  在一家家的走访当中,每个老知青都会把珍藏的照片拿出来,其中几乎都会有刚穿上新军装的喜悦照片。一身军装,尽管没有加上领章帽徽,但在那个年代已经意味着无上的荣光。用句不大恰当的比喻,就像胜过今天的青年穿上最酷的名牌。在出发前紧张而兴奋的日子里,很多人喜欢穿上军装去照相馆拍照留念。可是,他们当中有谁真的清楚未来的目的地,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安置社会青年支边去采访旁白:

  1954年10月7日,毛泽东发布主席令,驻新疆的部队官兵奉命集体就地转业,组建生产建设兵团。他们由进疆的原一野一兵团第二、第六军及新疆三区民族军改编的第五军大部,和陶峙岳起义部队改编的第二十二兵团组成。命令要求基本保持军队的组织形式,执行屯垦戍边任务。

  赵国胜:我们开进垦区的时候,一没有水吃,二没有住房,三没有劳动的土地。

  何立云(农一师14团老职工子弟):一开始的话,都是大的原始森林,连个自行车都推不过去。部队的话,就是像推进一样,挖一棵树把路打开,走着挖着,一直挖到那头,挖出一条路。

  程均友(农二师34团老连长):我们是1956年从河南支边来的,刚到这儿,一起来的女青年就在那儿哭,我说你们哭啥哭。她们说谁跟你们男的一样,不管往哪儿都行,我们来到这儿我们看不惯,我们不哭吗。我说谁叫你来的。她也是报名来的。我说不叫你来,你偷偷摸摸挤着上火车,你咋不说,来到这儿哭了,来到这儿又胡说八道。

  采访旁白:  到60年代,兵团已经初具规模,下辖200多个团场,人口140多万,大体分布在全疆重要的边境线和交通线上。大跃进之后,大饥荒接踵而至,国家着手精简城市人口,减轻粮食供给和就业压力。四年间,全国动员了百万城市青年下乡。其中的主体是因种种原因未能升学,没有就业门路的市民子女,又称“社会青年”。据官方统计,1963年到1965年间,上海需要安置的社会青年共有29.17万人。

  毛国胜:因为很多工厂下马,就业问题解决不了,大量青年滞留在社会上要出问题的。当时考虑的是,要把这些人动员到新疆去。社会青年也迫切希望找到工作。

  王祖炯:还有呢就是应届毕业生,没升学的也可以去支边,因为即将成为社会青年了。

  杨清良(1963年进疆,农一师14团):当时考不上大学的有各种原因,像家庭成分不好的,都不能考上大学。考不上就在社会上闲着。

  何百成:那么等到我们这一批人起来,什么时候能就业,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安康:那个时候,家庭都是多子女,上海的社会青年多,待业青年多,没有办法解决那么多人的工作。考高中、考大学的人数也很有限。

  余加安:开动员会的时候讲,你们去,三年以后可以回来。对于这个概念,是不是自己理解有所误会,但不是仅仅我一个这样听到的。那么在这个字眼上就有问题了,三年以后可以回来,回来是探亲还是什么?那时候我们有一种想当然的概念,反正是当兵嘛,当完三年就可以回来了。

  毛国胜:应该说去新疆的人,有一部分热血青年,但也不会占很多,就是说决心到那个地方去准备干革命,献出青春,屯垦戍边,也不是很多,大部分人懵懵懂懂的。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工作,在上海找不到工作,到那个地方有份工作。因为老在家里待着,家里都不富裕,社会青年的那个日子也不好过的。

  采访旁白:

  僵化的计划体制造成的经济问题,一直是政治运动背后不可忽视的影响因素。上个世纪60年代,中央决定精简两千多万城镇人口到农村去。两千多万。相当于一个中等国家的搬家,但在短短几年,完成了如此庞大

  采访旁白:

  来到上海的一栋普通居民楼里,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这对上了年纪的夫妻没有子女。照顾全身瘫痪双目失明妻子的人叫欧阳琏,他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不知道的人不会想到,他曾是80年代初上海支边知青返城的发起人物。当年他在上海向明中学毕业后到四川下乡,经历过三年饥荒,深知农村生活的艰辛。1964年他报名去新疆的时候,已经属于大龄青年。

  欧阳琏(1964年进疆,农一师14团):我到新疆去,确实是因为家庭贫穷,无法待在上海生活。从乡下回来以后,把我的书拿到旧书店去卖,不收。没办法,从老西门回来,就在巷子口,有收废书的,卖了,一称给了两毛钱。当时想买一斤切面,要2毛1,一斤切面的钱都不够。我知道新疆那边不会像宣传说的那么好,不会是“牛奶当茶喝”,在那个年代不可能,但我也没有其他的出路。

  采访旁白:

  尽管上海的就业情况不乐观,但是新疆,在当时的交通和通信条件下,毕竟太遥远了。在很多人的意识里,那里只是让人联想起大漠和边关的地方。

  安康:我爸爸是教授,文人嘛,他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他就跟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比如唐诗里面的东西,什么轮台,什么西域,风沙很大,没有人烟。他就用古诗跟我讲,他说那地方人烟很稀少的,你还是考虑考虑不要去了。

  毛国胜:新疆到底什么样,不了解,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因为我毕竟读过一些书,知道那是以前充军的地方,肯定很艰苦。

  鱼姗玲:那时候上海人就觉得新疆很陌生,很遥远的。

  王祖炯:我知道去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热血沸腾,当然也有人是不情愿去的。

  采访旁白:

  按当时的形势,上海方面,需要解决就业压力;新疆方面,需要补充人力。计划的任务是在四年内完成动员10万人的指标。在青年们踊跃报名的情况下,动员工作仍需紧锣密鼓,来不得半点松懈。

  杨清良:那些文件里的意思就讲,把动员去新疆作为安置青年的一项主要任务。下了命令,如果谁不去,八年之内不会招工。上面派下来,你这个街道,你这个居委会必须要去多少人,都有名单的。然后居委会的干部,到家里面去动员,做工作,讲明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支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去就没有工作。

  采访旁白:

  1963年9月,16岁的余加安被动员进疆。和同龄人相比,他家庭条件优裕,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

  余加安:我父亲没答应,但是单位里头也给他施加了一点压力,所谓做工作吧。后来下来一个通知,就是光荣录取通知书啊,我爹妈傻了,这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了。

  鱼珊玲:当时到新疆兵团去的话,都是有指标的,就是说给下面指标,你这个街道、里弄里面,要招满多少人。

  杨清良:那时候街道和里弄的组织很完善,很厉害的,谁谁家的孩子,哪个孩子,都有名单的。所以有的家长你不要上班,要把孩子的思想做通了再来上班,做不通不要上班。有的要做通爷爷奶奶,或者外婆外公的思想,有的是在乡下,还跑到乡下去做工作。

  王祖炯:本来你父母就是地富反坏右、资本家的,你头都抬不起来,所以最好赶快走。

  杨清良:还有一种,就是有些青年有点小毛病,给派出所拘留过,或者是有一些不良记录,那么你也得去。不去,就送你去,你去不去。你要自己戴大红花去报名,那最好,以前的也不予追究了。

  安康:最后我们里弄受到上海市的表扬了,一下子动员了那么多人。马上就送喜报,敲锣打鼓地送,往这家送,往那家送。


  王祖炯:9月1日开学我去上学了,但是在教室里怎么能坐得住。悄悄地溜出去,学校有个垃圾桶靠着墙,我爬在垃圾桶上一翻墙跳出去。跑到街道、区里,要求去新疆。

  那么这样的话, 1963年9月13日的中午,我回家吃饭,看到邮递员来了,送来一个通知单,粉红色的通知单,录取了,到新疆。

  我中午饭都不吃了,拿着就往学校跑,跑去以后,告诉老师,我不上学了,我要到新疆去了,我参军了,这是录取通知书。

  安康:我们先到师大附中集合好以后,排好队,走路去火车站。路上的人都停下来很好奇地看我们,我们感觉特别骄傲。

  余加安:说句老实话,当时幼稚、激情都掺合在里头。

  采访旁白:

  远在新疆那边,34团的连长程均友,在那个年代他有幸坐上54次列车,和工作队一起从新疆戈壁来到大上海。他自己作为1956年来自河南农村的支边青年,这一次是去接上海的娃娃们到新疆的。

  程均友:我在生产一队当队长,也就是连长,那一天通信员跑去了,通知叫我去上海接人啊。那时候交通不方便,塔里木河离团部这儿有40多公里吧,我就走路过来了,从天刚蒙蒙亮出来,一直走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到团部。以前光听说有个上海,上海啥样不知道。光知道上海的东西好。

  我们临去的时候到师里给我们开了个会,说上海是花花世界,你们去了要注意啊,不准乱说话。

  采访旁白:

  自古儿行千里母担忧,在那些激昂热烈的场面背后,又有谁知道多少父母的忧心与牵挂。按照那个年代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父母不得不面对的,将是从此与儿女的天各一方……

  姜步宏:我把户口本偷出来到派出所,一分钱盖了一个章子,等通知书到了我们家,我父母亲才知道。我记得临走前一天,我妈妈抱着我睡了一晚上。

  余加安:要走的时候,我睡到半夜里头,觉得怎么下雨了,雨水打到脸上,醒了一看,我娘坐在边上,眼泪滴下来……

  王祖炯:自从我父亲被抓走,我大哥离开上海,大姐也走了,母亲就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只送到我们家的后门口,不想把这种难过的场面留到火车站。她自己在家的后门口,送到这儿,好,再见。我们一走,她在家里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所以我记得,一直到母亲去世,很多次我离开上海,她从来不送。

  李梦桃(1964年进疆,农六师北塔山牧场):我们家那边叫浦东,当时呢,过黄浦江是用渡船。我离开浦东岸边的时候,远远地看着我妈妈软软地,就晕倒过去了,当时我知道她是哭晕过去了。

  安康:我母亲看到火车一开,在站台上倒下了。

  采访旁白:

  这些黄浦江畔的青年们,怀揣着自己的兵团“录取通知书”,一路高唱着:“车轮滚滚飞转,汽笛呜拉响,告别英雄的南京路,告别汹涌的黄浦江……”

  当年,新疆兵团第二政委张仲瀚,在上海的一次动员大会上说,新疆这个地方第一是大,第二是好,所以是又大又好。而回沪知青报告团的代表们说:我们到新疆参加农业建设,不是大材小用,而是小材大用!

  从那遥远的地方发出了召唤,这些年轻的心再也难以平静。不管他们各自的背景身世有多么的不同,不管他们面对着多少双亲人的泪眼,他们已经义无反顾地转身,个个如同弦上之箭,就等着那出发的列车一声长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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