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行走

在苏州生活两年了,慢慢地,十几年实地生活的缺失造成的“迷糊”好多了,毕竟在这里生活过多年,所以虽然那些大多是过了时的经验时时需要更新,但人的联想功能是发达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有足够的能量让人改变。不过有些东西却悄悄地深植于你的内心,不太容易改变了。比如我的一位朋友,一遇到车不给有行人的人行横道让路停车,就火冒三丈,怎么提醒他这是在中国也没有用,那为什么要画人行横道,取消不更简单?!他总是要这样大叫;而我呢,最大的改变可能就是发现自己怎么也很难再加入任何群体活动了,不管那是什么。

回想起来,我们这一代人大多都是在集体主义的熏陶下长大的。从小开始,上学放学,开大会开小会,大扫除,过队日过团日,班级活动,每天的课间的广播体操,除了回家睡觉,(上了大学就是集体宿舍,家也不用回了)你很难想得出什么时间是属于你自己的。当然那个时候也没有人会要求这个。工作了以后也差不多,一个车间,一个办公室,一个科,一个系,总会有那么一伙特定的人需要常常与你摩肩接踵,近距离接触。

即使你很烦,即使你不怎么懂如何与人保持亲疏距离,觉得人际关系太难搞而想往个人空间,希望人与人之间远着点好。可是人们真的喜欢疏离吗?其实不然。我注意到很多人一旦真的被疏离,比如退了休,他们便开始焦虑。宅在家里的日子让他们心里不安,想着法儿找人聚一聚。我曾问过一些我的同龄人,他们大多数人认为只有呆在他们喜欢,他们自己选择的群体里,才能感到心安。我揶揄是不是要找到“组织”才行,他们说是的。这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在各个城市,居民小区里有各种活动让老头老太太们各得其所;在我住的小区里,那些带孙子孙女的爷爷奶奶们,(我惊奇地发现他们当中很多也就是我的年纪)一到早上九,十点钟,天气晴好,他们就一堆一堆地凑在一起,一人推一小车,一人一孩子,当然也有两人一孩子的,很是壮观,好几次我都想把他们拍下来,但又怕他们误会。其实我只是觉得这也应该算是中国人文特色之一了。多有意思啊,我在英国生活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

此外,在几乎所有的城市都能看到的广场舞。男女老少,当然应该说一般是以女性,中年以上的妇女为主,成群结队翩翩起舞;男人嘛,也是要聚的,他们一般喜欢凑在一起下棋,打麻将,在室外,唱歌,玩乐器的为多。夏天的傍晚,无论你在哪个城市,只要你去有河流穿过城市的河边,休闲广场走走,你就会看到人们聚在一起吹拉弹唱干什么的都有,自得其乐,其乐融融。如果你早上起来去公园或街心花园遛遛,那就更让人大开眼界了。打拳的,练气功的。跳舞的,跑步的,舞刀耍剑的,成群结队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早已告别集体活动,过惯了离群索居生活的我,看到这样的情景总是会让我思绪万千。

首先是怀旧。儿时的记忆会突然而至,回想起自己穿着花裙子在景山公园翩翩起舞,穿着草绿色军装,带着红小兵袖章在大街上迈着整齐的步伐游行;然后会想起群齐激愤的批斗大会,如花似海的国庆节天安门广场;还会想起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思想汇报,还有高唱国际歌,东方红的万人大合唱……。何曾几时人们把这些都忘记了,其实人们只是忘记了内容,却记住了形式。政治学习是不会了,但一个星期聚一次传承了下来。

其次我是想跃跃欲试。我很眼馋那些跳广场舞的女人们,很羡慕她们的旁若无人悠然自得的舞蹈;我也想加入打太极拳的队伍,跟着他们伸伸胳膊蹬蹬腿;我甚至想象也抱个孙子孙女什么的和那些邻居们扎扎堆……。但遗憾的是,我发现我已经是不可能了。不要说真的跑到广场上与人们共舞,就是和他们站在那,我也会浑身不自在,尴尬万分。这无法解释但感觉却实实在在。记得刚到英国的时候,有一次在某个城市的唐人街突然听到一阵广播体操的音乐,我顿时激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声音来自何处。而现在即使我听到音乐,听到“第一节,伸展运动”,看见做操的队列,我也不会走出去了,虽然我可能还是很怀念那时做的操,甚至也很想伸伸越来越僵硬的胳膊腿,弯弯迟暮的老腰……。

一个人行走惯了,像是闲云野鹤,再也成不了排成队南飞北往的大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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