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期,我的床头柜上摆着米沃什的书。长夜难眠的时候,这位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波兰诗人,以他的智性,他的抒情,带给我心灵的悸动与愉悦的感受。
昨天收到一位诗人朋友的信,说联合国将今年定为“米沃什年”,全球很多城市展开纪念米沃什生辰百年的活动,他们正在筹备“米沃什之夜”及其酒会。
我 曾在好几篇文章里引用过米沃什的诗歌。这位诗人被称为“波兰的良知”,又被视为“波兰的莎士比亚”,他身世坎坷,也曾长期流亡异乡。出生于立陶宛一个讲波 兰语的贵族家庭,米沃什二战期间,留在德军占领的华沙,为一家地下印刷厂工作。1951年,时任波兰政府驻法国使馆文化参赞的米沃什申请了政治避难,从此 在法国和美国流亡近30年,直到冷战结束,他才返回波兰定居。
因此,米沃什的诗歌饱含流离之痛和反思之重,展现出流血的疤痕。“不能拯救国家和人民的诗歌是什么?”这是米沃什的诗《献词》中经常被引用的一句。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异国,他都记住自己作为写作者的责任。
下面是我的一些零碎的读书笔记心得,在此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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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我很久以前死去也不会有变化。/ 那些相同的星辰,城市和乡村将会被另外的眼睛观望。/ 世界和它的劳作将一如既往。”(《诱惑》)
米沃什早就预言,一切不因为他的死亡而改变。他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在家乡静静地“安居于神的苹果树、藏红花、三叶草和薰香的气息”。然而,世界并没有像他想像的一样,在他离去时那么轻易将他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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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沃什的诗歌创作观有两个特点:“不停的观看”,“把观看的一切写下来”。这是“存在”与“行动”之间的关系。诗人翱翔在天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却不能摆脱他对现实的关切。长期生活在大洋彼岸的米沃什,就在思索中重新承担起他的职责。
引用尼采的预测,米沃什批评虚无主义者:“他听任记忆堕地、落叶……他不肯为自己做的,他也不肯为人类去做,他听任它堕地。”那么。诗人怎样摆脱虚无,为人类做些什么呢?米沃什说:他写诗“作为一种纪念,一种见证”。
◎ 经历过纳粹大屠杀,米沃什哀叹着:“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冷嘲热讽的希望,因为我一睁眼就看见火光,就看见大屠杀和背信弃义。”
“……我怎能生活在这个国家/ 在那里脚会踢到/ 亲人未曾掩埋的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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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沃什的诗中,不少是为犹太人做见证的。在《一个的可怜的基督徒对犹太人区的看法》里,米沃什描述了华沙大屠杀之后的惨况:
“蜜蜂聚绕著肺窝,蚂蚁聚绕著白骨。一个犹太民族的族长式的人物,在微弱的灯光下慢慢从地道走出来,像一个守护的幽灵,抚摸尸体,清点死亡人数,……。”
◎ 《逃亡》
当我们离开那燃烧中的城市时,
在第一条野径上,掉头回顾,
我说∶"让野草覆盖我们的脚印吧。
让无情的先知在火中沉默,
且让死者告诉生者所发生的事。
我们注定要生出一个新的、勇猛的种族,
免于在那儿昏睡的罪恶与快乐。
我们走吧 "于是一把火剑为我们劈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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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想要翱翔在天空的诗人,却因为“站在那些嗫嚅咕哝著想表达他们孤寂无助的人群中”,没法拔著自己的头发脱离地球,无法不面对人类苦难,因此被视为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相信真理和正义的作家。诗人这样总结自己的创作:
“呵,至高的主,你决意让我成为诗人,现在是我 / 呈上报告的时候了。 / 我心里充满著感激,开始明白了 / 那职业的不幸。/ 实践著它,我们了解了太多人类 / 奇异的品性……。”(《在天堂会怎样》张曙光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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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沃什词典》所抒写的最后一个词语,是为“消失”。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对生的信仰超越了坟墓,这对全人类来说都是如此。”
“没有影子的东西没有力量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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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沃什这样抒发自己作为异乡人的心境:
“我再也不会跪在我的小乡村,在河边,
这样,我内心的冷漠才会被溶化,
这样,什么也不会留下,除了我的眼泪,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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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年,诗人终于和命运和解了。
《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拥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我曾遭受的任何恶祸,我都忘了。
认为我曾是同样的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我没感到痛苦。
当挺起身来,我看见蓝色的海和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