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日, 游春结队行。 翠屏临绝顶, 俯视大江横。 戛云亭上望, 士女出倾城。 往来船如织, 春水绿盈盈。 喧填箫鼓奏, 沿岸踏歌声。 龙作霓裳舞, 前导建旗旌。 相携有春酒, 燔间席地平。 成群各斟酌, 杯尽壶更倾。 喧哗动山谷, 翔空鸟震惊。 梅花开笑靥, 野草嫩芽萌。 晴郊生气象, 钟动晚霞明。 野游洵足乐, 由来有深情。 元稹昔守达, 是日归棹轻。 邦人齐出送, 俎饯登翠屏。 诗人有遗爱, 祠堂垂典型。 相去虽千古, 佳游未可停。 年年逢此时, 登高山更青。 (载民国《达县志·卷末·诗存》)达州“元九登高”溯源 又是一年春草绿。随着旧历新年的来临,达州人民的盛大节日-元九登高节即将拉开帷幕。关于达州“元九登高”的来历,可谓众说纷纭,见仁见智,报刊也组织过多次讨论,但仍莫衷一是。笔者上世纪80年代在参与编写《达县文化志》时曾对“元九登高”做过一些粗浅的考证,有一些鄙陋的看法,愿意以此就教于识者。关于“元九登高”的来历,主要这样几种说法:一是踏青说,见于乾隆《达州志》。该书在“卷一·风俗”中说:“正月晴明时,群登翠屏山,载酒欢歌,竟日游赏,亦取踏青之意也。”嘉庆《达县志》在卷十九“风俗”中也沿用这一说法。不过,两书都没有指明“群登翠屏山”的具体时间,也没有明确它和元稹有无关系。二是“礼神”说,见于民国《达县志》。其“卷九·礼俗门·风俗”中记载说:“九日谓之上九,士女群登翠屏山礼玉皇大帝。肩摩穀击,携酒挈榼,饮于山顶,至黄昏始散。山顶树长木架,横杆燃天一灯,对照城内,十数里毕见之。取天一生水之意,以治火,至十六日乃熄。”三是纪念元稹说。最早见于刘存厚的诗《正月初九登翠屏山即事》(载民国《达县志·卷末·诗存》):“正月初九日,游春结队行。翠屏临绝顶,俯视大江横。戛云亭上望,士女倾出城。往来船如织,春水绿盈盈。喧填箫鼓奏,沿岸踏歌声。龙作霓裳舞,前导建旗旌。相携有春酒,墦间席地平。成群各斟酌,杯尽壶更倾。喧哗动山谷,翔空鸟震惊。梅花开笑靥,野草嫩芽萌。晴郊生气象,钟动晚晴明。野游洵是乐,由来有深情。元稹昔守达,是日归棹轻。邦人齐出送,祖饯登翠屏。斯人有遗爱,祠堂重典型。相去虽千古,佳游未可停。年年逢此日,登高山更青。” 在诗中,刘存厚详细描绘了当时元九登高的盛况,据笔者所见的资料,这也是第一次把“元九登高”的习俗与元稹连在一起。 其实,关于“元九登高”的说话,归纳起来,只有两种:一是为纪念元稹,一是与元稹无关。达县的正月初九登高的习俗究竟与元稹有关还是无关?笔者以为,既有关,也无关。先说“有关”。首先,从前面所引资料中我们可以看出,达县正月登高的习俗由来已久,至少在清乾隆、嘉庆年间(公元1736-1820)即已盛行,因此才会有乾隆《达州志》和嘉庆《达县志》的那些记载,而它酝酿萌生的时间应更为久远。尽管史志都没有提到登高的具体时间以及是否与元稹有关,但也没有肯定它与元稹无关。 其次,就目前的研究来看,认为“元九登高”与元稹无关的论据似乎还不很充分。有人认为:指“元九登高”为纪念元稹,出自军阀刘存厚之笔下,是他企图借古人打扮自己而伪造的事实(见章文仪先生《也说元九登高与纪念元稹无关》,下同)。笔者以为,此种推断太过武断。刘存厚作为军阀,据达县长达九年之久,毫无善政可言,惟贪欲无度,被人民骂作“刘瘟牛”,是不争的事实,并且他的这首诗粉饰太平的痕迹太重,不知廉耻,为自己涂脂抹粉,也是肯定的。但是,有一点我们应该注意:就是在刘存厚时期(1924-1933),民间就有元九登高为纪念元稹之说,否则刘氏不会采之入诗。也有人认为,元稹离任的时间应该是在元和十四年二月底,不是在正月初九,故而“元九登高”为纪念元稹之说不能成立。其依据是:元稹元和十四年三月十二日在宜昌和白居易兄弟邂逅于舟中,有他的诗为证;从达县到万县陆路不过300余里,行程最多不过十日;从万里川江到江陵(荆州),“千里江陵一日还”,最多不过两三天。如果是正月初九就离开达县,怎么会三月中旬才到江陵呢?时间不对。这样推算似乎很有道理,但是,他们可能忘了计算古代官员离任时沿途的应酬、吟弄风月的时间了。白居易从西安到奉节赴任,可是曾经走了整整半年多啊。借着离任的机会,一路游山玩水,是古代官员们的通病,何况是元稹这样一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风流才子呢。再说,元稹离开通州,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旱路,即从达县到万县;一是水路,即乘船沿州河而下,至重庆,再顺长江东下。元稹究竟走的那条路,目前还找不到确切依据,但笔者推测,坐船的可能性极大(刘存厚也认为应该是坐船,所以诗中有“归棹轻”之说),少了车马的劳顿,再说,又不是急着要和白氏兄弟会面,干吗要匆匆忙忙地赶路呢。况且,当时川江行船,通常要等便船搭载,哪能像今天这样随到随走。所以,元稹正月初九从通州出发,三月十二日才到江陵,是完全可能的,时间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还有人认为,地方官离任,百姓送行是件大事,何以旧志上不载?其实,迎来送往,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属于很普通的应酬。更何况正月初九为元稹送行的百姓,恐怕并不是全城工商士农,而只是少数士大夫和士绅而已,说不定也就是几个同僚或者属员,充其量还有几个“粉丝”,并不算什么大事,也算不得盛事,哪里值得方志一书?虽然元稹当时诗名大著,但以那时民众的文化水平和文化传播手段、传播渠道而言,一般的小小老百姓,恐怕只知道他是州“司马”,而不会知道他也是文坛巨匠,因此,他离任时不见得就会有很多崇拜者来送行。乾隆《达州志》和嘉庆《达县志》都不叙为纪念元稹而登高一事,率由此乎!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古书对此原有明确记载,但后人无从看见,或者尚未发现而已。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元九登高,可能与元稹有关。但为什么又说它与元稹无关呢?首先,任何民俗的形成,都必须具有三个方面的因素:一是自然条件因素,二是社会条件因素,三是民众心理因素,三者互相补充,互相促进,共同推动着民俗的形成,缺一不可。笔者以为,达县的元九登高,正是具备了这三个方面的因素:正月初九,正值新春佳节时候,年还没有过完,人们有充裕的时间消闲,也有消闲的需求。二是古时候达县翠屏山树木葱郁,宛如屏障正对城南门,虽经冬而依然清幽可人;因州河所隔,平时难得过河一游,新春时节走走,也是一种赏心乐事。三是翠屏山的游乐设施在当时还算比较完备,有寺庙道观可逛,有玉皇大帝可拜,有“天一灯”可看。三是在达县历史上,有元稹这样一位著名的大诗人来做过官,人们自然会以之为荣,会为之津津乐道,为他编造出许多故事和传说,至于他究竟为百姓做过多少好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该当别论。换句话说,元九登高,是在民众需要、民众愿意、民众可能的条件下形成地方习俗的。 关于“元九登高”习俗的形成过程,笔者有这样的臆测:唐元和十四年的正月某日,天气晴朗,州司马元稹就要离开通州去任虢州长史了。一群同元稹关系密切的同僚和几个仰慕他的士大夫携酒带榼,到翠屏山,为他饯行。大家饮酒赋诗,说了许多依依惜别的话,直到黄昏时分,元稹才踏上归程,而送行的人则尽兴得很,觉得很有意思,于是相约“明年还来”。第二年,大家又来到翠屏山,回忆去年的往事,饮酒作乐,年复一年,越来越多的人竞相效仿,再加上翠屏山上有戛云亭,后来又修建了真武宫,风景宜人,既可登高望远,亦可礼佛朝圣,踏青消闲,就这样,元九登高的风俗逐渐形成了。 正如嘉庆达县志所记载的那样,元九登高的本质是春天踏青游。这股风气日盛后,有好事者要考其源,于是附会了怀念元稹一说,而且此说逐渐被老百姓接受,又被刘存厚写入了诗文。 也许有人不会赞成笔者的意见,认为这是贬低了元稹。其实,对某种民俗的起源,我们大可不必太过认真,因为它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附会了太多的传说和臆想,根本考证不清。如过年,如传统的端午节、中秋节、乞巧节等等,就是如此。史家纪事,当然应该以实录为高,但民间有此一说,不妨姑妄听之、姑妄记之,也是免不了的。所以,史志所载,并不见得就是铁板钉钉,准确无误,事事都说得清楚,有个来龙去脉。实际上,元稹在通州司马任上并无多少建树。一是他“坐事贬江陵士曹参军,徙通州司马”,心情不好,对通州并无好感,总认为“通川之地,丛秽卑偏,蒸瘴阴郁”,“三冬有电连春雨,九月无霜尽火云”,不可能有很高的积极性为民造福。二是官位卑微,难以为主导政局。唐代的司马,又称“别驾”,是州刺史的佐官,其职责是“凡刺史行部,从事别乘一乘传车从行”,能作出多少业绩来?三是元稹在任只有短短三年光景,既要吟诗作赋,又要与好友白居易来来往往,哪有时间理政务啊。但因为他后来有点名气了,又回朝廷做了宰相,人们就把他当作本县的骄傲,怀念他,在六相祠堂里供奉他。可见,百姓对一个人的敬佩,并不仅仅看政绩。只要他无大错,只要他有点长处,老百姓总是宽容的,愿意记住他。 元稹在达县的遗迹,主要集中在翠屏山这边,最为著名的要数戛云亭,相传是元稹所建。在市委、市政府打造名山名节,设“元九登高节”以来,有关部门既注重了凤凰山的开发,是不是也应该加大“元九登高”的发祥地—翠屏山的建设力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