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父母家,只有两天时间。父亲先是带我去乡下爷爷奶奶的坟头烧香磕头,然后带我去和所有亲戚们一一告别。乡下人对出国没有概念,只当我要出远门,善良地提醒我多穿点衣服,小心着凉。四姑姑曾读过小学,她说的一句话算是有些靠谱:“这下去了外国,生孩子咋办呢?会不会生一个大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宝宝,不像中国人了呢?”
大弟弟还要上班,我和他就在家门口告别。父母和我带着行李,绕道去杭州,看望正在服兵役的小弟弟。小弟弟是那年春天风波之后,国家招募的第一批防暴警察,属于特种兵。
记得那天长途汽车到达杭州时,天色已晚,公共汽车迟迟不来。我提议叫一辆出租车一站到头,可父亲舍不得花钱,最后还是上了拥挤的公交车。公交车颠簸停在郊外的一个小镇,再也不往前走了。当地人给我们指路,小弟弟所在的兵营还要走好几里地才到,路途都是坑洼土路,不会再看见汽车。
我提着东西走在前面,故意把父母拉下,心中跟父母生闷气,怪他们只看重钱,小家子气,活受罪。父亲吃力地拎着我沉重的箱子,边走边调侃我说:“这还没出国呢,就嫌父母穷了。等以后你赚了大钱,该不会不认我和你妈妈吧。如果我长寿能享到你的清福,也算没白养你一场。”我自负地说:“那你等着看吧。”
不知走了多久,天完全黑下来了,我们才终于找到了小弟弟他们驻扎的兵营。那些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们全都从平房里跑出来,围着我们亲热地不行。寒冷的冬天,他们穿得并不暖,个个理个小平头,精神抖擞。有人跑去把弟弟喊过来,原来,他正在冰冷的水龙头下哗哗洗衣服呢。小弟弟一眼看见爸爸、妈妈和姐姐站在面前,好像做梦一样,只喊了一声“妈”,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虽然入伍只有半年,但是小弟弟变化很大。他的床铺叠得干净整齐,棉被很薄,六个人一个房间。小弟弟给我们一一介绍他的好战友,还表演用砖头拍头,用筷子顶喉咙等气功。听他战友说,他还能运用气功把载物的大卡车移动起来。父母注视着眼前的小儿子,脸上流露出欣慰的微笑。军队是一个大熔炉。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街头混混,现在俨然是一个遵守纪律、作风严谨的军人。父母再也不用为他操心挂肚了。
他的同室战友热情地为我们倒茶拿毛巾洗脸,欢快地忙这忙那,好像看见了娘家人一般亲热地随着弟弟喊“爸爸”、“妈妈”和“姐姐”。我们到达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不过,他们领导还是张罗食堂为我们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听完部队首长介绍小弟弟的表现后,洗洗弄弄睡下时已是凌晨。小弟弟的首长还算开明,准了小弟弟两天假,让他随父母送我去上海。
第二天一大早,小弟和他的几个战友陪同我们进杭州城。在西湖门口,他的一名战友特别热情,主动去一个体户那里买来了一卷柯达胶卷。整个上午,我们都在西湖里欣赏风景和名胜。冬天的西湖虽然景色不如春天,但也碧波荡漾,浓妆淡抹总相宜。我们租了一条小船,弟弟和我坐在两头划桨,父母坐在中间。因为这是我即将出国之前,最后一次和父母兄弟在一起,所以我们都格外珍惜团圆的时刻。全家人游走在西湖公园内,照了许多合影,直到把整卷的胶卷全部照完。
下午,小弟弟的战友把我们全家人送到了杭州火车站,才挥手告别。火车上,小弟弟表现得格外兴奋,仿佛从未离开过父母身边一样,他活泼调皮的本性暴露无遗。小弟弟大侃他的军营生活,领导怎么器重他,而他的表现如何优秀。父母的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儿子的骄傲和自豪。而我感受着眼前的家庭欢乐,内心却有一丝伤感笼罩心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将要离开你们,飞在蓝天里。从此以后,天各一方,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