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年刚过不久,立春已悄然来到。新年的热闹尚未褪去,春意却又极富挑逗性地在拨弄我的心弦,让人欲罢不能,蠢蠢欲动。
早春的二月,外面的世界已然是极其的精彩,万分的热闹。百鸟在树梢上跳来跳去,诉说着彼此的相思,吟唱着爱恋的歌谣。林子里传来杜鹃悠扬的叫声,向着冬眠的人们宣告大地的复苏。路旁的草地上有了一些空洞,贼眉鼠眼的田鼠乘人不备,一个忽冷从这个新洞串回早先打就的那一个老洞──或许,它听到了情人的呼唤?再或许,它的幼崽正嗷嗷待哺?
春光里,妻子和我携手同行,漫步在撒满温暖气息的路径上。我们刚从教会出来。礼拜堂里,上帝又将伊甸园的种子播撒在我们的心田。我俩边走边快活地谈论刚才牧师的讲道。今天正好是家庭主题篇。我们在领受中回味映入脑海的信息。到底,人该如何过好自己的一生?你当谨守,你当有盼望,你当活出热忱,你当被永恒神的灵充满。这是今天学得的功课。
我们走在阳光下。太阳照在我们的身上。暖洋洋的,使我们懒散了一冬的心活泼起来。此时,身处地球北端的加拿大原本应是冰天雪地,一派苍茫,然而,造物主却让我们早早地享受到了自然的恩赐。我们突然想到,想到了欧亚的人们正在数十年不遇的极寒中煎熬。我们不自觉中谈论起我们曾经去过度假的地方,连那些漂亮至美的海滨胜地,如今也在不期而遇的严寒中滋生了一片肃杀的景象。莫说人生,即便是大自然也会在刹那间,模样不再!──我们惟有心存敬畏、心存感恩,将当下活好。
说话间,来到一处民宅。屋外的车道上,一个黑人男子正吃力地要将三人座的座椅从地上搬回刚刚被他打扫干净的面包车的后座,试了两次,摇摇欲坠,未能成功。我赶忙紧走几步,意欲相帮。听到我的声音,他倔强地摇摇头,嘴里说不用帮忙我自己可以。也许受到我话的激励,也许要争回颜面,他再次蹩足了劲,涨红了脸,爆满了筋,抖动着粗壮的双手,终于将椅子塞进了车里。事毕,他朝我回头张望的脸笑笑,嘴角无声息地动了一下,一句谢谢全写在他满足且释然的脸上。我抱以微笑。
“这就是男人。男人的本色!”
走出几丈远,我悄声对妻子说。
“他宁愿冒着闪伤腰扭断骨的风险,也要争一口气自己把事情做了。”我接着跟妻子笑说,“我们男人都一样。我们宁愿在一个生疏的地方来回开上几小时的车,也不愿意随口问一下路边的人。刚才遇见的若是个妇人,我要是走上前去优雅地跟她提出帮忙,她一定会乐不可支的。”
“可不是?!……你们男人啊。”
“是的。我们男人正是因为这样,也就最容易受到伤害。表面上看起来很强壮,其实我们内里很脆弱。前天中午,我吃过午饭后正在外面散步,迎面碰上一群我们过去那家教会的老太太。她们有说有笑,开开心心。我跟她们打过招呼后才知道她们约好了刚在唐人街吃过午饭,现在在一起往回走呢。我举目一看,十个里面有七八个都已寡居了。男人是易折的芦苇啊!”
“所以呀,我昨晚在朋友的教会里看到一大帮老太太们聚在一道,身边都没有老先生时,我就心说,我一定要好好地珍惜你,看好你,别等到我们老了时影单形孤的。”她说罢,一只手紧紧地捏住我的胳膊。
牧师今天讲了一个故事。加拿大东部有一个千岛湖。很早以前,一个财主花费了巨款买下了其中的一个岛屿。他要在岛上为他的爱妻盖一座六七层楼高的城堡。他雇用了三百多的能工巧匠,日夜兼程,盼望早一点将他心目中的王宫造好,让他心爱的人早日搬居其间。可人世难料啊。正当工程进行到最后的四分之一时,他挚爱的妻子却病故了。丈夫心痛难忍,一夜之间他全部的热忱消逝无踪。一座美丽的岛屿就此荒废了,那里留有一座烂尾楼,风吹雨打,在那里慢慢地消蚀残败。多年之后,人们又重拾起昔日的旧梦,耗费了一两千万的巨资,才恢复到当初那烂尾楼遗留时的风貌,供今人尽足游兴。
路边,子规鸟还在好听地叫着。初春是个冷暖易变的季节,青黄不接,万物待兴。软弱的要变坚强,强硬的要复归温柔。哪里有个定数呢?
冷暖软硬本是一个动态的辨证的变幻过程。哪有永久的刚强,又哪有一味的软弱?外表刚毅者未必是真正的刚毅,外在温柔软弱者可能恰恰是内心深处经得起摔打的强者。
啊,春天的气息。
谨写于2012年元宵节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