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的路标


周末携全家去参加了一个葬礼。是小姨的朋友L阿姨的丈夫,Z叔叔的葬礼。

小姨有几个极为要好的初中同学,L阿姨是其中之一。她们几个人性格爱好各有不同,但共同的是,都是可以教育好或者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因此彼此成了一生的朋友。

我们跟Z叔叔一家来来往往大概始于93年前后。她们全家移民美国,住在湾区,我们也在湾区讨生活,就彼此来往起来。之前,在国内我见过几次L阿姨和她的女儿,初次见Z叔叔,还是在美国。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小姨的朋友跟小姨相差这么远,我以为她们思维很接近,才能成为这么铁的朋友。小姨是个能干的人,也是一个有梦幻的人。她的梦幻是羡慕我父母的生活方式。这一点在我长大之后很难接受。小时候听她这么说,倒是有几分虚荣的满足。

总之,起初我觉得L阿姨一家也应该很梦幻。但事实上,他们的生活很结实。

我们每次去,都有些忐忑。他们居住的地区不是很让人羡慕。那房子,是L阿姨的奶奶,拿出自己居住在唐人街、积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做头款买的。对老人,非常不容易,对他们也非常不容易。

那是一个华人和黑人混杂居住的地区。黑人的松散不经意,使得他们慢慢将房子卖给了勤恳、节俭的华人。原本基本上是黑人居住的社区,变得混杂起来。

L阿姨他们带着上初中的女儿来美国,住在这样的社区,女儿上这样社区的学校,真不知道是到了天堂还是地狱。

来之前,他们各自身居要职,是人群中的首领。每次,我们见面都会问,要是留在国内,日子应该会更好吧?他们或许觉得是,也或许觉得不是。总之,他们说为了女儿,还是值得的。

L阿姨出生在国内好像非常偶然。她的爷爷奶奶在旧金山唐人街谋生,而爷爷奶奶的父母还在中国广东老家生活。爷爷奶奶的父母年岁已高,爷爷奶奶便决定送自己的儿子回中国给儿子的爷爷奶奶养老。这个送回去的儿子,就是L阿姨的父亲。他回去的不是时候,有去无回。送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后,他找了个背景类似的人结了婚,生了几个孩子。

L阿姨的奶奶牵挂最多的,就是这个送回去的儿子和儿子的这几个孩子。后来拿出钱来给他们在黑人社区买了个她能买得起的房子,于她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点安慰。

L阿姨的妈妈在国内是妇产科医生。由于家庭背景问题,一辈子受歧视。等熬到了退休,正好赶上移民的机会又回来了,便带着小女儿和丈夫来到旧金山的唐人街。她的第二次生命,仿佛从那里重新开始。她的牵挂,是国内两个已经结婚生子的孩子,L阿姨和她的哥哥。她要工作攒钱,好把那两个孩子的家庭移民到美国来。

她也要养育还在读初中的小女儿。她还要照顾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公公婆婆。她做的工作,似乎是在医院里打扫清洁。这么努力地做着,一做就做了十年。十年过去,小女儿基本上大学毕业了,国内的两个孩子也拖家带口地来了。来了之后,大家一起进入新一轮的辛勤劳作。

跟他们的生活相比,我们确实是在天堂里。除了买房子卖房子,换工作发牢骚,还真是没什么建树。那时候,我连生孩子的勇气都没有。我不相信自己能养孩子。我的成长过程透着虚无缥缈,我看不到路标。

那年,那个跟着妈妈一起给哥哥姐姐攒钱的小女儿,L阿姨的妹妹在旧金山举办了婚礼。我们荣幸出席。婚礼的礼台上,坐着L阿姨的外婆和奶奶。两位老人都90多岁了,她们在唐人街度过了她们的大部分时光。最小的孙女也结婚了,她们的幸福透过脸上的皱纹在会场上释放。

我被那种幸福冲得无处躲藏。那天回家,我就想,我要生个孩子。这就是儿子的由来。

每次去L阿姨家,都有好吃好喝的。Z叔叔总是充满激情地讲述在哪里买的蔬菜,又是在哪里买的水果。他告诉我们如何进城,如何停车,如何转车去唐人街买最新鲜的食品。我们一次也没去过。他买回来的,我们倒是乐呵呵地吃了不少。

我们有了孩子之后,他们来看孩子,也带着大包小包的食品。仿佛是来扶贫。我们却很少再去看他们,孩子拖累,成了我们的借口。

他们的工作状况也有了改善。在国内,他们曾经是工程师,厂长、经理。来了美国,却只能干体力活儿。最终,他们在一家生产厂找到了工作,并成为厂里的栋梁。在栋梁的位置上,他们工作了十年,并在郊区买下来一栋新房。我们提着小筐里的孩子去看他们的新房。他们的女儿已经长大,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并开始闹些小脾气。

再过几年,我们听说Z叔叔得了癌症。他们把做熟了的工作都辞了,从郊区搬回城里,住回到奶奶付头款买的那幢房子里。离市里的好医院比较近。

然后,是女儿的婚礼。婚礼上,我们看到病中的Z叔叔,看上去还挺有精神。女儿是为了他,办得这场婚礼。父女之间,一命换一命的关系。父亲为了女儿,不仅仅愿意燃烧自己,哪怕是把自己磨成锯末,也在所不惜。女儿要给他一个圆满。

一年半之后,女儿生了孩子。带孩子住在父母家,每天单程开70英里上下班,为了父亲。

我听说L阿姨的女儿生了孩子,没心没肺地去买了些婴儿服装。忙自己的孩子,拖了很久,才抽时间去过去看他们。

我们居住的地方,只差几英里,都在城里。

那是去年初夏,儿子跟学校出去旅游,女儿去同学家跳舞,碰巧车在车行修理,老公不在家。我去租了zipcar,开过去看L阿姨一家。也是怕再拖,孩子就长出了衣服的尺寸。

看到Z叔叔还是婚礼上的样子,看不出病态。阿姨说每周去做几次治疗,治疗之后,就不太支撑得住,要休息。那正是樱桃上市的日子,阿姨和叔叔分别在不同的集市上买了樱桃,都说自己买的要好吃一些。我不停地吃,看着小baby胖嘟嘟地东摇西晃。那个房子,从前脏粘的地毯换成了硬木地板,十分豁亮。我觉得他们会一直这么住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往上一个周末,接到阿姨的电话,说叔叔走了。她要给我发email,告诉我葬礼的安排。我们彼此没有用过email,都是邮局里寄信寄照片。阿姨让我马上去查看一下email,要是没收到,赶紧给她打电话。

我赶紧去查email,第一封没查过的e,是老同学发过来的,那天早上,他们喜得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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