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记忆 - 出国这件事(十)

  王伯伯托我带的是一个四方小包裹,他女儿的好朋友让我带的则是一把精致长柄雨伞。


 

  我和妈妈不得不重新打开两只皮箱,把所有的东西重新归纳和摆放。我对打点行李外行,妈妈动作麻利,很快东塞西掖,竟然把那么多东西全部又放回去了行李箱,实在令我佩服。


 

  夜深,王伯伯坚持让我父母睡主卧室,父母死活不肯。最后,我们全家在他家的客厅地毯上打的地铺。弟弟睡在沙发上,我则和父母睡在一起。


 

  我从口袋里拿出所有人民币,大约还剩下两千多元,交到妈妈手上。妈妈不肯收。我悄悄对妈妈说:“他给我的经济担保书上,银行存款有五千美金呢。我们俩有钱。”妈妈这才把钱仔细收好,并说了句“谢谢女儿。”


 

  小雨在窗外的夜空中纤弱地飘散,父亲和弟弟的鼾声此起彼伏。夜,是那么静,而我的心情却无法平静,一想到天亮就要启程,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又有一丝离别的忧伤。黑夜中,我睁大眼睛仔细打量妈妈,想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条细小皱纹,还有她惯常紧锁的眉头。睡梦中的妈妈似乎察觉了我的情绪,她像拍打婴儿一样,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并把我搂紧。


 

  第二天一大早起身准备出发。吃早饭的时候,爸爸看着外面绵绵细雨不断,担心飞机无法正常起飞。王伯伯却自信地说:“你放心。飞美国,全天候飞行,畅通无阻。”


 

  告别了王伯伯,全家人挤上公共汽车赶往虹桥机场。几经转车,我们到得还算早,但是机场外面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多人潮:等候出关的和前来送行的,场面颇为壮观。


 

  办理好托运行李,我该进去了。分别在即,父母兄弟的眼睛里流露出依依不舍,千言万语在口,却什么都说不出。该嘱托的话都早已记在心中。还是这只围栏,它把我和父母家人就这样无情分开。我走进里头,他们留在外头。


 

  虹桥机场的咖啡色玻璃,从里面可以看见外面,而外面看不见里面。我一边提着随身行李办理出关手续,一边不停地回头,看父母和弟弟是否还站在外面。我看见妈妈把两手放在玻璃上,努力擦,试图透过玻璃再看看我,而父亲包裹在晴纶棉衣里的身影,越发清瘦。他一语不发,两眼茫然地望向远处。最后,他们似乎放弃了,慢慢转身离开人群,弟弟两只手搭在父母的肩上。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出我的视线,突然,我的眼泪“哗”地一下,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


 

  我泣不成声,站在原地,不自觉地举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挥动:再见!


 

 飞机滑过跑道,迅速飞上了天空。这块生养我的土地在俯瞰中越来越远,最后终于消失,被浓厚的云层代替。我真正醒悟过来:从此,“长江只在我梦里”,而我,变成了一只高飞的风筝。


 

  对未来,我只有憧憬,没有丝毫惧怕,只是有那么多不舍。我一路都在流泪,不自觉地用臂膀把自己抱紧,就好像昨晚妈妈把我紧抱在她的怀里。


 

  在日本成田机场转飞机,等候两个小时以后飞机再次起飞。有一个同龄日本女孩从成田上的飞机,她就坐在我前面。一路上她几乎一直在读一本书,累了就靠在坐位上休息,神情优雅淡定。我很羡慕她。想:她一定经常坐飞机出门,就好像逛街一样容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她那样,出入自由自在。


 

  飞机上的空服员是美国人,他们会用简单的中文问乘客要“茶”还是“咖啡”。在我旁边坐着一位上海老人。他是去美国探望儿子的。我看见他把喝完的茶杯和搅拌勺偷偷地塞进脚下的旅行包里。他看我不解地看着他,就笑着说:“这个茶杯质量好,到美国超市买很贵的。”他一共偷拿了四只同样的茶杯。


 

  空服员给每个乘客发了一份进关申报表,必须如实填报有无携带食品、肉类、种子等违禁用品。当问及“有无携带礼物,若带了的话,大约价值多少美元”这一栏时,我不知道应该填多少钱才合适。上海老人精明地告诉我:“一定要把价钱写高一些。如果行李搞丢了,他们就按照你填写的数字赔偿给你。你不就白白赚了嘛。”我遵照他的话,填写了3500刀。


 

  当地时间下午三点钟,飞机准时到达美国纽约肯尼迪机场。虽然上海是烟雨蒙蒙的天气,纽约却是碧蓝晴空。


 

  不知为何,飞机并没有停靠在机场,而是停在一块空地上。我们赶紧把该拿的拿上,该穿的穿上,排队等候。不一会儿,一辆大巴士开过来把所有乘客都接走。大巴上空调开得很足。临行前,为了行李箱里能多放东西,妈妈让我把几乎所有的衣服全都穿在了身上。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穿了多少层,臃肿好像一只大笨熊。此时,充足的空调让我热得浑身冒汗,再加上手边的行李,真是狼狈不堪。老外们默默地看着我们这群中国人,大概以为我们是出来逃难的。 


 

  入境签证官拿着我的护照和海关申报表叽里咕噜地问了我一串问题,我都摇头回答不上来。一名穿着制服戴着白色手套的人走过来,让我把行李放在桌上开始检查。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在两个箱子里抽丝剥茧一样仔细翻寻,一边还在问我。我只听懂3500这个数字,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正在这时,我后面一位小伙子用英文回答他:“3500是人民币,她不懂填错了,完全是误会。”


 

  小伙子帮我解了围。我们俩一起推车走出来,他给我解释:申报礼物一栏,顶多填500美金就够了,超过1000美元就要开箱检查。我长吐一口气,才知道那个上海老人根本不懂给我当错了参谋。不知道他的行李是不是也遇到了麻烦。

 

  终于从海关走出来。我正在四处张望,突然听见一个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花儿,我在这儿!”


 

  我抬头寻找久别的他。只见眼前闪光灯一闪,他给我拍了一张照片。


 

  我放下行李,激动地跑过去,一下子就紧紧地抱住了他。


 

  分别七个月后,我和他,终于结束相思之苦,飞越浩瀚海洋,在美国纽约相见,从此不再分离。

 

 

 这是一张珍贵照片,也是到美国后的第一张照片.

我一路哭得通红的双眼,当时剪的“渴望”中刘慧芳的时髦发型,穿的毛衣是当年流行的蝙蝠衫,拖着捆绑好的行李车,走出肯尼迪机场,看见他的一刹那时,脸上的惊喜表情。

 

(全文完)

谢谢!

江郎才尽了 发表评论于
喜欢读凸兄的好文。文字实在也见功夫。都是国内来的,大伙的想法也差不多。但凸兄在宗教知识方面明显不足,应当是阅读上有缺失。我自己的想法大体是可以把西方史作为圣经的注释来读。而佛经方面不应错过藏传佛教宗喀巴的几部重要经论。当然唐僧翻译的瑜伽师地论也是必读书。
老秃笔 发表评论于
回复yh0723的评论:
啊,野樱妹光临。才看到留言。谢谢光临。希望看到你更多的作品。
yangguo 发表评论于
秃兄,
从你那篇"乘鹤远去-- 纪念神归天堂的兄长", 可以看出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答案.
"看完这篇有关他如何接受基督教成为虔诚基督徒的心路,我立刻相信了他的叙述,深深地为他这一转变所震动。对于我们来自无神论国度的成年人,儿时经历的红色疯狂意识形态所产生的反感,让我们很难再相信什么宗教了。"
-- 你的兄长可以转变, 你也可以. 他已经得到平安的生命, 你也可以.
yh0723 发表评论于
秃兄好文,至今野樱仍是个冥顽不化的千年慕道友,看来与秃兄竟是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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