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bis)

一座城不是一天就能建起来的。更何况是两座城。一座城兴了。另一座亡了。总是这样。那么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建两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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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狗又来了。

它在我脚边转了一会儿,突然凶相毕现,纵身跳到我胸前就来撕扯我的衣服。我左躲右躲没躲开,被它咬下了一块前襟去。它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口獠牙几乎已经凑近了我的喉咙。我惊恐地四下一看,身边空荡荡地没有半个人影。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这回完了。

可是狗突然又离开了我的身体,像一只破麻袋一样砰一声重重摔在我面前的地上。我吃惊地睁眼望去,它在地上翻滚,喉咙里发出痛苦的荷荷低吼声。它肚皮朝上的时候,我发现它的腹部鼓胀如球,有一块地方毛全磨秃了,隐隐透出血肉模糊。

我本来应该赶快趁机溜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反而凑近了一点,想看个明白。就在这时,狗肚子“BANG!”一声巨响,猛地炸裂开来,各种心肝肺的碎片挂了我一头一脸,一个黑东西随着漫天飞舞的血花,落在我脚前。

我拂开额上粘着的一节狗肠子,拾起那个血迹斑斑的黑东西一看,竟然是台手机。

我茫然四顾,身边还是没有一个人,远处却突然传来轻快的叮咚声。那是钢琴的乐声,是圣桑《动物狂欢节》里的《野驴》。

这台手机怎么会到了狗肚子里?为什么我在这里会听到《动物狂欢节》?这个场景实在太诡异,我无法遏制自己试图想明白它。这一想,我就醒来了。

我躺在猫耳朵巷口的大青树下,那只狗安然无恙地躺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呼呼地睡得正香。

我慢慢坐起身。这个血腥诡异的梦让我有些心惊肉跳。我定了定神,把梦里的场景又仔细回忆了一遍,突然生起气来:这都是戈红的错,让我神不守舍,连个午觉都睡不安生。

戈红就是那个专爱撕扯男人衣服的女人。她对我说自己的名字时,很斯文地用了一个长句子:“我叫戈红。几曾识干戈的戈,林花谢了春红的红。”

她这样文绉绉地说话,让我很不好意思。于是我说“我叫高昌建……”正寻思着到哪里去找一个文绉绉的解释,她却干净利落地说:“我知道。报纸上登过你。”

我们身边的那个半老头正把电吹风放回自己怀里,整了整衣服,这时突然摇头晃脑地道:“珊瑚鞭动马头高……何当夜召入连昌……玉绳低建章……高昌建,好名字啊好名字。玉英,原来你别号戈红。为何从未听你说起?”

戈红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难道我是什么星座什么属相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食物都要对你说吗?柳大爷你不要转移话题。不要以为有这位高先生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蒙混过关……”

我连忙说:“二位,我刚才是多管闲事。您二位的私人恩怨,我没想介入。”

我真没想给这姓柳的老头撑腰。我就是看着一个大老爷们被一个女的扯得踉踉跄跄、衣不蔽体,觉得这也太不成体统,一下子冲动起来,忘了自己当下的身份,以为自己还穿着燕尾服梳着大背头,于是上去劝了两句,把两人拉开了。一听他们对话,我已经意识到这两人是以前就认识的,我大概真是多管闲事。于是我赶快拱了拱手,转身就想走。可是戈红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我有些好奇地停住了脚步。

她说:“柳大爷,您到底还拿了我什么东西?”

那老头犹豫了片刻,突然面红过耳,背过身去,在怀里悉悉簌簌掏了半天,拿出一件物事来,嗫嚅着说:“还有这个。然后真没有了。”

我一看那件东西,几乎笑出声来:那竟然是一只带蕾丝花边的粉红色胸罩。

戈红皱了皱眉,说:柳大爷你这人真是的。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柳老头端肃了神色,大义凛然地说:“什么是正经事?在我看来这就是正经事!我见这个肚兜做得精致,上面还隐约带着你的脂粉暗香,于是偷偷藏了。又用十首词从莫名居魏妈妈手里换来了这个榔头——他指了指怀里的电吹风——两件东西时刻带在身上,‘更宝若珠玑,置之怀袖时时看。似频见、千娇面。’玉英,你看我有多想你。”

戈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狐疑地向我看来,脸上阴晴不定,过了片刻,勉强放低了声音说:“高先生,我的手机您留着也没用,还给我行吗?”

手机?我更莫名其妙了,这唱的又是那一出?我说:“戈小姐,咱们根本不认识。你的手机怎么会在我手里?”

戈红脸上显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说:“这么说,那段绳子……”

可是她随即摇了摇头,说:“算了,你大概真的不知道。”

我回到自己的街角,翻出衣服内侧的那段彩色绳子,陷入了沉思。这段绳子难道是戈红用来拴手机的?绳子在我衣服上,那么手机又在哪里?她穿越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找寻一个电吹风,一只胸罩,一台手机,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我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所以这些事情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也就算了。接下来的两天,我忙于生计,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名叫戈红的女人。但是我显然没有真的忘记她,否则今天中午也不会刚合眼就做了这个又吓人又莫名其妙的梦。

我摸摸额头,确定那里没有粘着支离破碎的狗肠子之后,又仔细地把躺在我身边的那条狗上下审视了一番。它肚皮平平地并无异状。刚才的这一切确实只是个噩梦。

《动物狂欢节》的旋律还萦绕在我耳边。那旋律似乎突然有些古怪,梦境里某个刚才被我遗忘了的细节重新变得清晰。“第三节弹错了”,我听见一个声音说:“明明是野驴,你为什么弹成袋鼠?快脱了衣服,让我打。”这个声音不怀好意地冷笑着,又接着说:“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人们早说过了:弦有误,周郎顾。”

周郎。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尖鼻子尖下巴的脸。我猛一抬头,绸缎庄门口的黑底烫金对联跃入我的眼帘:

百紫千红难掩雄姿旧事
细针密缕尽追小乔新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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