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美后,才知道有一种鞋叫“steel toe”:鞋的前部,整个被包在一块坚硬的钢板里面,用来保护脚趾,防止被下落的物体砸伤或被锋利的刀具切伤。在工业领域,在建筑行业,甚至在民生服务方面,如修车,水暖,搬运等,都必须在工作时穿这种鞋。它已经成为劳动保护的常规,在管理正规的车间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划在地上的黄线或红线:一侧是必须穿着steel toe方可进入的工作场合,另一侧则是允许穿普通鞋行走的通道。严格执行这些规定确保了工人的安全。我在工业领域工作了多年,还真看见和听说谁的脚趾被砸伤砸断过。
可在我们年轻的时代,劳动保护多数时候是一纸空文。虽然领导也讲,安全员们也说,但具体做起来,就不是很严格的,有时甚至是形同虚设。我们单位是大型国家企业,承担着重要的基本建设工程,所以工人的劳动保护条件不错。我们刚进厂时,每人发一双翻毛皮靴,就是一例。可那时穷,谁舍得在工作时,在泥里、水里、油里“糟蹋”这么好的一双鞋呢。再说这鞋三年才发一次,真要天天穿,能否耐得那么久,也是个疑问。而且,三年后还发不发谁也说不准,那时的一切都是说变就变,林副主席一夜之间就成了林贼了,还有什么不能变?所以大家照旧穿自己的各类鞋子上班,领导们也从来没刁难过谁。
在这种风气下,出些小伤肯定是在所难免,也不会引起人们的警惕,直到严重的事故发生。这次,倒霉的是我多年的铁哥们。
他和我同时进厂,也做钳工,但不在同一班组。因为我小学的很多朋友和街坊,和他同在一所中学,所以第一天去工厂的大卡车上,我们俩就像老相识似的,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和话题,成了知己。那时他的父母还在干校,我父母也经常不在北京,于是我们不光在工厂上班时吃住玩在一起,就是周末回城里,也不分开:骑着车到处乱窜,像一对孤魂野鬼,好在那时没人怀疑我们是同性恋。我们的友谊维系了多年,一直到我出国以后,还有联系。他性情刚烈,我行我素,很少听信别人的劝告,哪怕是来自他的师傅。车间里有很多人有些怕他,所以,就算他干些出格的事,也很少有谁会招惹他。
那天是从汽车上卸薄钢板,大概一米多宽,两米多长,很像现在在Home Depot 能买到的4X8的木板。不过,它是钢材,很薄,只有半毫米厚,边角锋利得像刀子。我们有好几个青工以前装卸时,手被切过口子,最重的,还被缝过几针。所以大家对这活的警惕性多少有一点。事后让人感到不可想象的是,我的哥们竟然是穿着凉鞋去搬这些薄钢板的。当车上的人把钢板推出一半多的时候,他像所有车下的人一样,用双手抓住钢板的一边,向前拉;下一步是等钢板完全滑出来后,用力提起一边,让它和地面垂直;再抓紧往前走,送到堆放的地方。就在钢板由平放到垂直的时刻,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趔趄了一下,没把钢板抓住,钢板垂直下落;正直地落到了他前伸的右脚上。。。
钢板的重量和下落的速度,就像是一把铡刀;再加上他穿的是凉鞋,脚面什么保护都没有,就被狠狠地宰了一刀。万幸的是钢板下落的幅度很小,下落速度不快,没有真像铡刀那样把脚切掉;但钢板还是深深地切伤了整个脚面。他还真横,连喊都没喊一声,坐在地上,用双手紧紧握住右脚,还是止不住血流如注。我们尽快把他送到医院急救,手术后医生说是脚上被切断了一根静脉血管。又说因为切口太深了,不能光在表皮上缝针,还要在里面的肌肉上缝针;里里外外,大概有二十多针。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手术缝针还有里有外的,也算长了知识。
休息了很久,他才回来上班。再也没见他穿凉鞋工作。不过,不管你信不信,每年夏天,我们车间,还是有不少的人,穿着凉鞋、拖鞋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