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出去的情诗
那天,头很痛。
头痛是我的老毛病了。头痛的时候,我很容易失去理智,会莫名地发脾气。到最后,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种昏涨的疼痛总是让我想到生不如死这个词。
想来,人的忍受力是有限度的。可是造物主偏偏喜欢用种种手段和方式来考验人的极限。脆弱的那一瞬间,往往就是悲剧发生的时候吧。
所以,那些选择自己离开的人未必真的不如我们坚强。只是也许,没有我们这样的侥幸罢了。
头痛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脖子上顶着的是别人的脑袋,然后就可以狠狠地捶打它,甚至取下它,打开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此折腾。
可惜,无论怎么厌烦它,它还是我的,我还是要忍受那无法忍受的折磨。
我不喜欢吃药。从小都是如此。是药三分毒。我不怕药物损伤身体,我怕药物损伤神经。我所有的,现在只剩下我的头脑了。我想要它清醒着,清明着。
所以,对于痛,我一直是生扛。不就是痛吗?多半是不会痛死的。
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头痛,折磨啊。我会苦着脸,在屋里团团转。
这个时候,老公的手多半会伸过来。无论他怎样把平日的大小恩怨集中起来,在我的头顶上一顿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地宣泄,在我,都成了享受。
尘儿他们也会过来帮忙,不过总是力道小,不够解气。只有老公最给力。这样的时候,老公的手便是天底下最温柔可亲的一双手了。
那天,被老公殷勤捶着脑袋,气血明显通畅了很多。我一时感激涕零。老公虽然貌不出众,财无斗金,不过,却始终对我一心一意,说起来,这真是我的福气。
那样想着,忍不住对老公脱口而出,我给你写首情诗吧。
其实是心里一直也觉得对不住老公。我的笔墨,花在身边人身上的太少了。可是,也不能怪我。文字的魅力在于它的夸张和想象。日日对着老公,我只有词尽。
满以为老公会欣喜若狂。谁知他力无轻缓,下手愈重,鼻子里轻哼两声,算了吧,情诗,我才不要呢。
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至少也该谄媚一下我吧。我写了那么多,好不好在其次,至少还没有指名道姓送给谁过呢。
我忍不住侧头看看老公的表情。他还在兢兢业业地为我敲脑袋。看来情诗两个字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丝毫波澜。
不会吧。多没面子啊。头一次想送人情诗竟然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拒绝。要知道,那是情诗啊。
你真不喜欢?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我说。矜持的话语里颇有引诱的味道。老公这么有个性,突然让我有了兴味。
那些花哨东西都是你们这帮文学青年的文字游戏。也就你们稀罕。一个个思维混乱,语无伦次,还自以为美。云里雾里一通,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有什么用。当饭吃,还是当衣穿。谢我给我好好做老婆就成了。情诗就免了。老公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是精神食粮,灵魂的衣服啊。你这个大老粗懂不懂。
我大笑他。继而,忍不住暗自点头。他倒是透彻。
生活是生活。文字是文字。何况是情诗。一拧一大把蓝墨水。
喜爱情诗,容易被情诗迷惑的,其实是女子居多。因为女子天性爱做梦,容易把幻境和现实混作一团。又因为会爱慕虚荣,所以用情诗做糖衣炮弹大概是最经济又最有实效的一条捷径了吧。
当然,真正好的情诗也有,不过,总要有情有爱才是美的。而爱,又需要是真实可靠的。非烟非梦。文字的爱,只能停留在文字里。也因为只能停留在文字里,所以短暂,所以轻飘,所以容易随风而逝。
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爱,应也是。不然,总是缺少生命力。
好。实在人。我把头重重地依进老公的怀里。
老公其实早就把我看透了。任我怎么飞,都飞不出他的五指山。所以他放任我天上人间地去做梦,醒来,依旧还是在他的怀里。
他不要梦。他要最真切的现实。这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彼时想起老子的这番话,忽然别有一番感慨。夫妻如我们,大概就是所谓的文学嫁给现实吧。我这样浮尘般飘忽的天性,真正需要的,是老公这样踏实的根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等我,只等我,在那里,从未有丝毫动摇。
这也是无论我走多远,都会回来的缘故吧。
归根、安静、乐命。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