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重新回到美院读研究生,的确印象深刻。自从本科毕业离开这里,转眼已经五年过去了,过去老是因为自己年龄小上美院而形成的略微“装嫩”的心态,这会儿可以彻底抛开了,我已经二十五六了,等研究生毕业,就将要近三十,那个时候,按理说应该“三十而立”了,如果不能够留校,后果则不堪。尽管我的这个名额是定向的,但是没有最后学术委员会的认同,不等于有那样的保证,所以既兴奋,又压抑,是我那个时期的基本心理特征。
第一件事就是报到注册以后发下来新的校徽,原来的“浙江美院”,现在已经更名成了“中国美术学院”,尤其是本科生时期的白校徽,现在是桔红色了,好象距离老师的红校徽不远了。关于校徽,本科时期比较幼稚的事就是自制的大校徽,那个时候似乎出自一种虚荣,或者较真,认为“浙江”美院这样的名称实在太难接受,这是一所中国最早的国立的综合性艺术学院,原名是“国立艺术院”,后来一度改成了“中央美院华东分院”,尽管全国八大美院的院长,或者各方艺术流派都从这里派生出去,尽管这里出来的绘画名师巨匠实际上已经覆盖了全部的中国现代美术史,校名却一贬再贬,居然完全就是一个地方院校的名称,学生们都“不服”,就很现成地用铜板蚀刻的方法自制校徽,或者是“国立艺术院”,或者是“国立艺专”,就是不愿意挂应该挂的......到这个时候,名称正式改过来了,校园里就再也看不到那种“非法”校徽了。
第二件事,就是要适应自己“独来独往”的校园生活。我的“研究班”只有我一个人,工作室就在原来的附中楼里,过去附中校长的办公室,自己在里面摆设一点家当,然后大部分时间呆在里面了。吃中饭的时候去食堂,可以会会老师同学,很快发现我这个研究生跟别人很不一样,除了压力和负担,还有就是信息的闭塞;画模特,还是我一个人,我以前的文章里提到过一些相关的事情,我往往去其他的研究班拖个同学来陪画。除了自己做研究和实践,也到综合绘画的本科班去当助教,对我来说,研究有四个方面:综合绘画的理论研究、综合绘画的技法实践、综合绘画的创作实践以及综合绘画的教学研究。实际上,我这个研究生的工作,是要把已经开启的综合绘画教学从各方面真正建构起来,为以后的工作室或系的发展找到理论、实践、教学三个方面的依据。
第三件事,就是要主动地联系各位导师,自己在研究的各个方向上征求各个导师的意见和指导。而最直接的指导导师是C教授,因为他既是我的导师,又是工作室(后来称系)的主任。我上次说过,这是一个绕不开去的人物,不得不提,我现在还一直在反省自己,问自己有没有错误,是不是自己的不对,没有处理好和他的关系,但是随着时间的流走,记忆的模糊,越来越无法概括了。有一阵子,我觉得他是慈祥的长者,我去他家请教问题,他甚至会拿出早点要我一起吃,有时候很放松地坐在他家的沙发上深谈......在很多的方面,我也很佩服这位C教授的理论头脑,绝对不是一般画画人的头脑,他的更为逻辑性,并且深刻,他的阅读量很大,涉掠非常广博,善于联系和历史地看问题。本来我的理论导师是潘院长,而实际上我和C教授谈得更多,反过来,他当初说看好我,也的确是真的,他相信我具有多方面的学习潜力。但是,就绘画本身的能力,C教授是有不足的,他过去画的多是有点粉气的写实人物,但是我总是觉得哪里有结构的问题,细也细不了,粗又没有力;后来他画风一变,就在搞综合绘画的时期,他的作品走向抽象了,但是我觉得还是严谨不了,很飘,很艳。当然绘画技巧只是一个方面,他自己也承认不足,我也从来不说自己的观感。
其实退远看,学校里的人还是围绕着学问在活的。在研究学术问题上,从来都是很有胸襟和气度的。我最近在“关于中西画共坛的一个声明”里不是说了吗?我在美院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过中西绘画的老师或是学生有过对抗,“中国画的教授从来不排斥西洋绘画的纯视觉倾向,西洋画家也从来尊重中国绘画的独特和内涵。” 为什么在一个业余的论坛里,却会有这样多的口舌呢?绍兴的师爷有名句:天下文章出江浙,江浙文章数绍兴,绍兴文章推我大哥,而我大哥的文章还要我来润饰一下。就是这样的逻辑,无非是把最好、最高的都揽到自己身上来,贬抑他人,抬高自己。其实,恰恰是这些很业余的人,攻击的声浪最高,半瓶子酱油,晃得最凶。更不要说,现在论坛里还有人搬出现代艺术来砸写实绘画的,哪里来的这样多的“斗志”呢?都是因为浅薄。我在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们,尤其是这位C教授,都把中西方艺术放在一起进行研究,尊重和理解是最基本的方式方法,我想,这就是综合绘画的基本态度了 - 真正的兼容,是要有眼光和容量的。
跟C教授一起研究绘画,我们打破了传统绘画的训练方法把各项艺术技巧依据材料的不同来分列的做法,将绘画的基础定义在绘画的造型语言、色彩语言和材质语言三个方面,再横向地贯穿中西绘画的脉络形成不同的单元,就喜好运用中国画材料的学生来说,这样的训练把他们的视野提升到一个除了笔墨以外还兼有形、色、质的坐标上;对于运用西洋绘画材料的学生来说,这样的脉络条理,也让他们发现更广大的民族文化传承和思想内涵,历史地赋予艺术创作以灵魂。
不了解这样的系统,有人简单地把西方艺术的轨迹定义为从具象走向抽象,又把中国艺术中的“意象”简单地等同为西方艺术家所追求的抽象美,这样,就洋洋得意地得出了“西方艺术正在走向中国艺术”的结论,好象共产主义理想一定会实现一般。其实,中国传统的绘画里的抽象因素,并不是那种可以和西方抽象艺术对接的形态,而是一种为文学形式的介入留出的空间,即使不作题跋,中国绘画,尤其是中国文人画,并不是纯粹视觉的艺术形式,而是一种绘画、笔墨(书法)和诗意的综合的欣赏过程,从欣赏的方式上看,传统的中国画欣赏方式往往是一种“俯察”,象“阅读”,而不是象维纳斯雕像那般放置在美术馆的中央,让你退后数米去看的。所以我研究综合绘画,就是研究东西绘画的不同形态,从来不是简单地把它们对接起来,去论断谁发展早,谁发展晚,而是积极地推动中国绘画的纯视觉化,成为国际当代艺坛中具有生命力和文化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人念念不忘印象派画家曾经学习了日本浮世绘,而日本艺术又深受中国的影响,“所以”, 中国艺术就是要比西洋绘画“高”,这样的说法是很可笑的,另一种的绍兴师爷说法。好象你向谁学了点东西,就是当了孙子一般,为什么不说欧洲画家还学习了阿拉伯的艺术?当代很多大师直接学习借鉴了非洲艺术和拉美文化?反过来,中国艺术向西方学习一点东西也不是掉价的事。
我觉得浙美在学科的融合发展方面一直有好的传统,是其他任何院校做不到的,特别是,浙美的中国画是最强大的,又同时是中国画在西画的影响下进行最大胆实践的艺术摇篮。在国内成功的画家,吴冠中是一个代表,他是我们综合绘画研究项目的总顾问,也是浙美的校友。李可染,又是一个代表,年轻时候浙美(当时叫国立艺专)的研究生,在中国画山水中借鉴了光;反过来,画西洋画的学生也深深受到中国文化的熏陶,在海外,赵无极、朱德群都是法兰西学院的院士,巴黎抽象派的代表人物,尤其是赵,年轻时潘天寿给他的国画打不及格,但是他的抽象绘画却从另一个层面释放出东方文化的能量来,他确实学到了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