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

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1)

http://book.sina.com.cn 2010年01月29日18:05 新浪读书

1958年“大跃进”时期,在农村、乡镇大搞人民公社,一度又推行“集体下地记工分、集体进食堂吃大锅饭”的军事化供给制,声称“吃饭不要钱”。

当初毛泽东主席首先发出号召:“人民公社好!”河北省徐水县人民公社是共产主义试点,因毛泽东的视察而举世闻名。它倡导的军事化和集体化生活方式,成为人民公社的一个样板。

共产主义天堂标准

中央农村工作部一名副部长向河北省徐水县的干部群众传达:他受中央领导的委托,在徐水县搞共产主义供给制试点。这是继承延安和老解放区(老区)的传统,很快就制订了《关于加速社会主义建设向共产主义迈进的规划(草案)》,当前目标如下——

工业:县里要建一座有200台机床的机械厂,还要建联合钢铁厂、化肥厂、联合纺织厂、水泥厂、酒精厂、淀粉厂、制糖厂、人造石油厂、综合化工厂、炼焦厂、热电厂。

农业:原有耕地79万亩,1959年要把播种面积扩大到160万亩,平均亩产3000斤。1962年把播种面积缩小到64万亩,而使亩产粮食达8000斤。

文化:7年至10年内把现在30岁以下的人提高到大学或高等专科文化程度,县办综合大学一所,各社办综合大学一所,各村办红专业余大学。

生活水准:计划到1963年每人年均分配粮食2000斤,食油50斤,肉类300斤,棉布100尺,糖240斤,水果147斤。

供给制方案还公布了“伙食标准”:每个农民、中学以上的学生每人每月5元;幸福院的老人、小学学生、幼儿园的幼儿每人每月4元;托儿所的幼儿每月2元;工人根据技术、劳动强度每人每月10元至12元;干部,县级每月18元,其他一般干部12元。

服装和日用品发放:农民每人每年单衣2身,两年棉衣1身,每年鞋子4双、帽子1顶、袜子2双、肥皂2块、香皂1块、毛巾2条。工人除发工作服和每人每年多发1双袜子、4块肥皂、2块香皂、牙膏2支外,其余跟农民相同。干部比工人多1件衬衣、2块肥皂。

津贴费:农民每月1元—3元;幸福院老人和学生每人每月3角;工人分七等,1元—16元。干部分四等:县级16元,局科级12元,普通干部、教员8元,勤杂人员6元。

卫生、医疗、文娱:农民、工人、干部每10天发1张洗澡票,25天发1张理发票,每月1张电影票。看病全部免费。

这就是当年徐水县制订的“共产主义天堂”标准。

尽管水准很低,但仍属画饼充饥。按照主观的供给制方案应统一发放的物品,客观上因物资不足而无法兑现。如毛巾每人每年应发2条,实际只能发1条,至于看电影、洗澡等,则根本无法实现。津贴费的标准一降再降,到后来干脆除了吃饭不领1分钱。吃光用光,再也没得吃了。

那 时,公社社员除了1双筷子、1只碗是个人的,其他都归公。县委还规定在1958年10月前拆完全民所有的土房和破旧砖房,据统计,全县共拆掉32 000 间房子。拆房容易盖房难。当年清华大学建筑系派来几十名师生帮助建房,但由于缺乏材料和资金,许多社员整整一冬天没有房子住。徐水县委关于“人民公社供给 制”的许多设想由于财力、物资不足而无法兑现,后来不得不挪用公家的商业资金900万元,造成资金无法周转。

所谓“吃饭不要钱”

1958年“大跃进”的当时,在全国率先实行供给制的还有安徽省无为县的响山社,当时《人民日报》曾这样报道:

响山社实行供给制,一方面贯彻了按劳取酬、多劳多得的原则;另一方面又包 含有若干“按需分配”的因素,体现了“各取所需”的方向。用“供给制”进行分配的办法,开始就受到广大的贫农、下中农的热烈欢迎,后来一小部分富裕中农也 满意了。响山社社员用自编的民歌赞颂“供给制”道:“发米发柴又发盐,过年过节样样全,有烟有肉有香油,红糖鞭炮带挂面。到热天,发草帽,另有一把芭蕉 扇。发毛巾,发香烟,还有肥皂洗汗衫。要结婚,能支钱,生了孩子更安全。有产假,还不算,糯米红糖加鸡蛋。男女老少喜洋洋,高高兴兴忙生产。要互助,心相 连,响山变成幸福山。”

北戴河会议后,毛泽东出巡大江南北。农村中出现的“吃饭不要钱”,实行粮食供给制,引起了毛泽东对战争年代供给制的 美好回忆。1958年9月下旬,毛泽东在视察安徽省舒城县舒茶人民公社时,当他了解到这个公社办起了公共食堂,已实行了“吃饭不要钱”,便说:“吃饭不要 钱,既然一个社能办到,其他有条件的社也能办到。既然吃饭可以不要钱,将来穿衣服也就可以不要钱。”(引自房维中《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大事记》第225 页。)

1958年9月,刘少奇在江苏省考察时也表示积极支持供给制:“农民吃饭不要钱,搞供给制,公社干部势必要跟农民走,乡干部一改,县 干部、地委干部、省一级干部,直到中央的,也都要跟着改。地方上改了,军队也得改。”刘少奇在河南考察时又说:“一半供给,一半工资的做法是好的。” (1958年9月30日《人民日报》报道。)9月27日,刘少奇在南京党员干部会议上说:“我经过河南、河北、江苏,都决定农民吃饭不要钱,实行粮食供给 制。看来,大家都赞成分配制度,粮食供给制,加上工资奖励。”又说:“毛主席在北戴河会议上讲过实行供给制问题,在中央的会议上也谈过这个问题,如何在我 们干部中间及在军队中间实行供给制问题。如果要实行供给制,标兵在哪里?5亿多农民就是我们的标兵。各级干部、军队,都要向农民看齐,向他们排队。”(引 自《毛泽东晚年的理论与实践》第187页。)财政部长李先念9月中旬到河北、河南访问了一些人民公社后,充分肯定实行供给制度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伟大事 件”。

名义上“供给制吃饭不要钱”、“各取所需”,但实际上造成极少数的“地头蛇”、痞子流氓干部肆意多吃多占,各自用了掌实权的手,“取”了他们自己贪得无厌的“需”,成为既得利益者。而广大群众无权无势,遭到盘剥,多劳少得,敢怒不敢言。

农村供给制食堂的乌托邦

1958年11月毛泽东在政治局扩大会议(第一次郑州会议)上谈了三国时张鲁的事,随后又批示印发了《三国志?魏志》中的《张鲁传》给与会者。毛泽东把张鲁誉为中国古代倡行“共产”生活的先驱。

张 鲁在汉中掌权30年,以五斗米教号召农民。在大路旁置“义舍、义米”,“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毛泽东对“义舍、义米”的解释是:张鲁也搞“吃饭不要 钱”,不过不是在整个社会上搞,而是在饭铺里搞,开了我们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的先河。对“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毛泽东解释说:“近乎政社合一, 劳武结合,但以小农经济为基础。”又说张鲁也搞群众性的医疗运动,有点像我们人民公社免费医疗的味道。不过那时治病用神道,也好,那时只能用神道来治病。 这正好说明了“人民公社”是小农平均主义的产物。

许多地方强迫全体农民“共产”,把每个社员家里的铁锅砸光了,炉灶掀掉了,柴火全都没收、归公。

“大 跃进”的高强度生产任务,使农村劳动力空前紧张。而农民小生产者的私有观念,又是“进入共产主义天堂”的障碍。然而舍此不顾,安徽无为县响山合作社最早经 办供给制的公共食堂,向上“捷报频传”。湖南、福建等地也在夏收前开办了一批公共食堂;福建安溪县还专门编了公共食堂的所谓“八大好处”。欺上瞒下、吹牛 撒谎之风盛行。

当时《人民日报》报道了河南孟津县红旗公社“九十顿饭菜不重样”的“奇迹”,这是一篇典型的“假大空”奇闻:

在 “使所有社员,吃饱、吃好、吃满意”的战斗口号下,全体炊事员发挥了高度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即使像野菜和红薯那样的粗食,经过精心烹调,也能做出几十种花 样,使社员们如吃“山珍海味”。这307个食堂,有279个食堂实行了一堂三个灶、老弱五顿餐和三水五味台的制度。一堂三个灶,就是在一个食堂中有青壮年 灶、老年小孩灶、病人产妇灶;老年人、病人、产妇每天能吃五顿饭;三水五味台是在食堂内设有洗脸水、漱口水、白开水,五味台上放有醋、酱油、辣椒、盐面、 蒜汁等调味品,供社员们吃饭时选用。所有食堂都经常在社员中进行详细的调查,了解他们吃饭的要求和口味;特别注意社员们每天在饭厅吃饭的情况、议论和反 映,以便及时改善饭菜的花色品种。现在全社已经有214个食堂做到一个月90顿饭菜不重样。社员们可以在这里吃到包子、炸酱面、油饼、蒸糕、葱花卷、炸红 薯丸子等等。他们也吃菜馍,但做得好吃。有一种是把五种家菜和野菜切成细小碎末,加上油盐、大料、葱花、蒜汁和其他作料,白面擀得像薄纸一样,然后把拌好 的菜馅卷在里面蒸熟。

下面是湖北省光化县公布的人民公社一周食谱(菜单):

星期一早上:烤面包、苞谷糁、萝卜丝豆腐;中午:红薯大米干饭、粉条汤、炒白菜等;晚上:面条、辣酱、白菜。

星期二早上:锅贴馍、小米汤、炒辣椒丝、酸菜;中午:油饼、萝卜豆腐汤;晚上:五香胡椒汤。

星期三早上:蒸花卷馍、大米汤、烧豆腐、红薯等;中午:炸油馍、溜白菜、萝卜丁面汤;晚上:面条。

星期四早上:蒸发糕、高粱糊、包菜、泡菜等;中午:蒸面条、青菜汤;晚上:肉丝面。

星期五早上:五香锅贴萝卜、白菜汤;中午:蒸菜包子、红薯片汤、辣椒酱;晚上:烙饼、萝卜、粉条汤腌菜。

星期六早上:糖包子、伏汁酒;中午:小米干饭、白菜汤、炒豆芽、萝卜;晚上:三鲜面片汤。

星期天早上:糖炸馍、红薯圆子汤;中午:大米干饭、肉丝汤烧萝卜;晚上:炸椒面条。

这个“供给制食谱”的内容,竟然可以跟1942年延安根据地供给制食谱相媲美。特别如“争取每天不要重样”的提法,字句都几乎一模一样。但在当时物资匮乏的现状之下,只能“生虚火、发高烧”造成一时轰动的效果,根本无法持久。

到1958年底,全国的人民公社普遍实行“供给制”,办起360多万个公共食堂。90%以上的农民不准自家生火开灶,被迫都在公社食堂吃大锅饭。

调查报告:公共食堂吃什么

兴办公共食堂只是1958年一系列浪漫主义狂热举动中的一项。当今的经济学家、历史学家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有人认为我国1960年前后发生的大饥荒与公共食堂有密切关系;还有人认为1958年的制度剧变是我们过去一系列光辉业绩的一部分;其他学者也有一些别的看法。

公共食堂兴办过程其实有两个阶段:(1)先是不让所有人民公社社员在家里 做饭吃,而在公共食堂放开肚皮吃;(2)后来因为粮食不够了,就限量供饭。不同地方的粮食状况不一样,这两个阶段的时间界限也不同。究竟公共食堂的兴办是 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兰州大学的几位师生到华北一个村庄作调查,访问了一些年长的村民,也在县档案馆查阅了一些历史档案。

办食堂前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华北村庄,坐落在河北省的南端。村庄的东边就是古卫运河的河道,一些老人还记得当年河水充盈,现在已经完全干涸了。但这条河流上的漕运孕育了这里的粮食贸易传统,使这块土地能养活更多的人口。这里历史上粮食产量很低。

1958年,政治形势早已稳定,但当时的农业科技还没有明显进步。从官方资料看,当时小麦平均亩产135斤,玉米和高粱平均140斤,红薯平均1600斤。

粮 食紧缺。农民想了一个办法,用麦子换高粱。兑换的比例令我惊奇,一斗高粱能换一斗二升麦子!为什么这样不合理?老农解释说,因为高粱难吃,人吃得少,就能 节省粮食!一位地主后代说,他的爷爷在家里吃饭最受优待,但每年也就能吃到几次白面馒头。粗粮是他们的主食。地主家尚且如此,其他农户家就可想而知了。

中 国改革开放前,日子最好过的是1953年至1955年,农民这样回忆说。生活改善的主要原因是随着战争的结束,横行乡里的土匪流寇被消灭,社会安定了,农 民得以安心生产。“土地改革”前,这个村庄几乎所有的“贫农”都有土地,少则五六亩,多则十几亩;两户地主家的土地多一些,但他们人口也多。面对土匪流 寇,地主的命运比少地的农民好不了多少,他们也不愿意多置地产。总体看,这里没有明显的土地占有上的两极分化。

随着合作化运动开始,农民的生活水平开始降低。土地瘠薄,没有劳动者的精耕细作,粮食产量必然下降。农民说,玉米从播种到收获,要锄8遍草,在数量上和质量上监督这样的劳动是非常困难的。

从 1957年开始,政府就号召提高农产品产量,干部组织生产队大量种植地瓜(红薯),粮食种得少了。没有可靠资料表明1957年全县究竟种了多少地瓜,但 1958年的情况比较清楚。这年全县种棉花24万亩,种粮食作物50万亩,其中地瓜竟达38万亩(春地瓜10万亩,秋地瓜28万亩)!这种农作物播种的指 令性计划严重背离了当地的农业传统(历史上这里种红薯的土地面积只占总面积的2%左右)。从农民的回忆以及全县的一般情况推断,这个村大部分土地都种了红 薯。

1958年春天,办公共食堂的指示开始执行。先做的事情是把农民家里的粮食收到公共食堂。那时,大部分农民家里只有30斤左右的粮食。 多的也不过200来斤,这样的户数有三四户,所以收到的粮食吃不了多久。当时的会计回忆,干部从他家里拿走十几斤黄豆,七八斤带皮谷子,还有红薯干三四十 斤,黑南瓜200多斤。他还说,1957年的时候,农民每家每天也就吃3两粮食。

成人吃稀的,学生和老人吃稠的

公共食堂刚开 始办的时候,是放开肚皮吃,但因为粮食很少,也就不敢精米精面地吃。成人吃的饭是粮食与地瓜干混合煮的饭,比较稀。儿童在幼儿园有专人看管,是为了让妇女 有更多的时间下地干活。干部们做了一个决策,给儿童、小学生和老人吃稠一点的饭,大家都没有意见。很快,粮食就吃完了。年长村民们的记忆也不太清楚,有的 说放开肚皮吃的时间有一个月,还有的说只有大约20天。再后来地瓜干也没有多少了,就开始吃夏天地里新产出的东西,主要是胡萝卜。这种没有热量的东西不顶 饱,大家都很能吃,于是也就不敢放开肚皮吃了。

全村办了四个食堂,后来合为两个。每个食堂又分成几口锅,全村13口锅,分别支在不同的农户家里。所有农家大体分成13份,被分配到每口锅上吃饭。食堂设有事务长,负责每天将做饭的原料分给每一口锅上做饭的妇女。

食物这样短缺,事务长和锅上的炊事员会不会多吃多占?村民说,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那时,一碗饭和生死联系在一起,谁也没有那个胆量多吃多占。

公共食堂到底办了多长时间?村民大体记得,到1959年春节,村里给每一家分了一点面粉过年,村民们在家里吃了一顿年饭。过完年后又继续吃食堂,实在没有吃的了,时间不长就散伙了。

公共食堂的这种情形,自然不能为村民提供起码的营养水平。会不会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回答这个问题颇让村民们犯难。体弱多病的人加上营养不良,自然容易死亡,但很难说他们是饿死的。

为什么躲不过1958年

大多数村民不喜欢在公共食堂吃饭。干部们却有两个办法把村民拉到公共食堂。

第 一个办法是把村民家里的粮食悉数收走。也有胆子大的农民偷藏粮食,但这种行为是要付出代价的。在经常召开的斗争会上,村民对私藏粮食的人拳打脚踢,没有多 少人能扛得住。有老人回忆,有的村民私藏粮食后又害怕起来,便半夜三更把粮食偷偷地倒在野地里,以免干部们再来家里搜出粮食。命之所系的粮食就这样被糟蹋 了。

第二个办法是收走村民家里的铁锅,让农民在家里不能做饭。1958年,这里也搞“大炼钢铁”,每家农户的铁锅都被收走,成了炼钢的原 料。办了公共食堂,铁锅还有什么用!这是收走铁锅的理由。可是,胆大的村民还要在家里做饭吃,或者吃自家私藏的粮食,或者偷集体地里的地瓜、萝卜吃。没有 铁锅怎么办?用沙锅来代替。那时沙锅卖得好了。

家里做饭要烧火,但不能冒烟,以免被干部发现。有点钱的人可以用木炭解决问题,穷人就在晚上做饭,还要防止烟气跑到户外。

饥饿难耐,敢不敢跑出村外要饭吃?一般不敢。人民公社运动是全国性的,跑出去要饭很容易被逮着,还会被看做抗拒社会主义的懒汉,要接受斗争。但据我了解,这样对农民的紧密控制并不是全国性的。至少在陕北,这种控制并不紧密。

在乡里乡亲之间,干部们执行大家所厌恶的政策,能下得了手吗?农民们不能集体抗拒吗?当代人也许对此很难理解。但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当代人能做的是解释它,而不是否认它。

这 个村的党支部书记是一个受村民欢迎的好人,他从战争年代就开始做党的基层领导。1958年他吃了一个大亏。这年,上级政府号召提高播种密度,用三条腿的耧 来播种,但这位书记不相信这个办法能增产,坚持用传统的两腿耧播种。就这样一件事情,他遭到了“拔白旗”的命运,上了斗争会的板凳,并被斗争者踢下了板 凳。干部不听话尚且会遭受严厉处罚,其他农民自然会害怕的。

不过,换个角度看,农民们也是比较“自觉”的。政府要办公共食堂,大家也就办 了;多数农民也乖乖地交出了粮食。政府又允许停办公共食堂,大家就回家吃饭去了。华北的农民自古以来就饱受战争的蹂躏,学会了在忍辱负重中生存的本领。日 本侵华时期,“皇协军”也想让地方秩序安定下来,偶尔会敲打一下地方恶势力,但总体上那是一个官匪勾结、民不聊生的时代。

土匪喜欢华北平原。在这里,家家总有一些粮食,小农户也没有武装手段对抗 土匪。而土匪在平原地区又有很好的机动性。农民对付匪患的一个办法是“装穷”。他们本来就穷,但要装得更穷。哪家农民的生活如果稍显富裕,立刻就有村里的 “地勾子”报告给土匪,这家人就要遭殃了。敢于多购置土地当地主的农户必然是人丁兴旺的农户,他们要建立自己的武装对抗土匪,人均占有土地也不多,实际生 活水平也不高。即使如此,地主家的人还有可能做土匪的人质。在这块土地上,并没有很大的地主,地权分配比较平均。按我们的调查,完全没有土地的农户不到 1%。

有人拿西北山区农民和华北平原的农民作了一个比较,发现西北山区农民从房屋建造到室内中堂布置,都显示出某种文化气息,而华北平原的 农民则似乎过着一种没有任何文化含量的生活,全部生活围绕一个字——吃。原来这是农民的一种十分无奈的生活方式选择。农民靠这种方式显示自己的贫穷与琐 屑,换得了活命的机会。当人只顾得活命的时候,就只能与所谓文化相揖别。

当1958年的政治疯狂来临时,农民用装穷的办法对抗这种疯狂已经 完全没有效力了。在这里,有一种掠夺性的制度在农民内部建立起来了。农户家家都可能做“地勾子”,于是就没有谁敢在家里藏粮食。当大家都希望从别人家里掏 出更多的粮食来填饱自己的肚子时,就都逃不过饥饿的命运了。大家都真正穷了,就不用装穷了。而每一个人都穷了以后,人们也就不用再和谁去对抗了,因为对抗 已经不能换来任何利益。这个制度的好坏实际上是一个“皇帝新衣”的故事,它的始作俑者和实施者都知道这个制度必须终结。但制度的惯性再加上一些偶然的历史 事变,使这个制度的直接危害竟延续数年之久。

这段历史,大人物可以叫它做“一段弯路”,哲学家可以叫它做“能变好事的坏事”,但在当事农民那里,这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撰文:党国英,参与调查人:曹子坚、魏巍、贾云鹏)

人民公社的家当吃空了

人 民公社初期推行的“部分供给制”,具体形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伙食供给制(包括口粮供给制和主副食供给制),第二种是基本生活供给制。如河南省七里营人民 公社的供给范围包括伙食、住房、衣服等7项;河北省徐水县人民公社的供给范围则更广,包括吃饭、住房、穿衣、教育、生育等15项,称为“十五包”。(参看 罗平汉《人民公社供给制探析》,载《当代中国史研究》2000年第3期。)

全国推行“吃饭不要钱”,两三个月便把人民公社的家当吃空了。湖 北省委在后来的报告中承认:“由于‘吃饭不要钱’,办大食堂,号召敞开肚子吃,而引起了大吃大喝大浪费。有的地方,吃饭放‘卫星’,一天三顿干饭,开流水 席,个别地方还给过往行人大开方便之门,来了就吃,吃了就走。照这样吃法,农民的估计是‘一天吃了三天的粮’,这样大手大脚搞了两个月到三个月。”(参看 《农业集体化重要文件汇编1958—1981》第208页。)到1958年末,全国粮食紧缺。

1958年人民公社实行供给制以后,就普遍出 现这样的怪现状:吃饭的人多,出工的人少;学懒的人多,学勤的人少。劳动效率大为下降。原因就在于“供给—工资制”极不合理,供给部分多,而工资所发无 几。实际上,人民公社食堂办得非常糟糕!不仅助长了“干不干、二斤半”的懒汉意识,而且“吃饭不要钱”浪费极大;老人、幼儿、孕妇、病人却得不到应有的照 顾;许多地方则办起了“干部小灶”、“书记特灶”吃公款,出现“多吃多占”、“假公济私”等大大小小领导人的特殊化歪风邪气。浮夸风、共产风盛行;孽根蔓 延,烂摊子不堪收拾,一直影响到现在。

在全国率先进行共产主义供给制试点的河北省徐水县,群众对公共食堂意见很大。社员诉苦:由于办了公共食堂,外地回娘家的闺女吃不上饭。开一顿饭要等 3个钟头,根本不省力,还浪费许多时间。下雨天有的妇女不小心摔一跤,菜碗饭罐摔地上就再也打不到饭了。公共食堂又引发许多纠纷:是按生产单位吃还是按户 吃?粮食定量吃还是敞开吃?怎么记账?怎么发饭菜票?农民身上带饭菜票容易丢,一出汗又容易烂,这一大堆问题又怎么解决?……

从1958年8月到1959年春,这些实行“共产主义供给制”的人民公社试点单位,开场轰轰烈烈,收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人民群众不仅没有进入大同世界,反而有许多人在饥荒中饿死。

“三年灾害时期”饿死多少人

通 常文献所谓“三年困难时期”,有的指1959—1961年,有的指1960—1962年,有的指1961—1963年,实际上“人祸天灾”从1958年底 就露出苗头,饿死人的事实从1959年就开始了,而一直到1963年国民经济才勉强恢复过来。因此“灾害(困难)时期”长达5年多。

灾害时 期全国到处饿死人。光河南信阳一个地区就饿死100万人,其中一个小小的息县就饿死10万人,有639个自然村全村饿绝。这称为“信阳事件”,引发了中央 对整个信阳地委的大清洗,最后找出几个“混入干部队伍中的地主阶级分子”处理做了替罪羊。又广西、安徽、四川、甘肃、宁夏等地也有类似的凄惨事件。

就这样,中国以据说3年内死亡大约3000万人的巨大代价,给“大跃进”画上了血泪斑斑的句号。

具 体饿死人口究竟有多少?学者说法各异。最低数字,根据原国家统计局局长李成瑞在《“大跃进”引起的人口变动》一文中的分析,“三年灾害时期”饿死人数在 1700万—2200万之间;另据重庆大学出版社《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纲》所载,这一数字为1900万;美国著名人口学家科尔根据我国官方公布的数据,在 《从1952年到1982年中国人口的急剧变化》一文中的分析结果为2680万。

我们还可以官方的《中国人口年鉴》中的数字作为参 考:1959年全国人口增加1113万,净增率1?02%;但是到1960年突然大降,据国家统计,人口反而锐减1100万,比正常状态下减少2213万 人,人口大幅度下降的原因显然是“人祸天灾”的非正常死亡;到1961年继续大降,据国家统计,人口又锐减348万,比正常净增率1%的状态又减少 1461万人。这两年人口损失就高达1448万人。而正常状态下,这两年应净增2226万人。所以说,这两年间全中国人口实际减少了3674万人。

在《吉尼斯世界记录大全》(1993年版)中,被列为世界上最大饥馑的记录,发生在1959年—1961年的中国,仅华北地区,就有3000万人死亡。

还 有人作了这样的估计:1959年,中国人口总数是6?72亿;1960年为6?62亿人,减少1000万人;1961年又比1959年减少1300万人。 按照当时出生与死亡相抵后2%的人口净增长率计算,正常情况下,1961年的全国总人口,应比1959年增加2700万人。两者相比,1959年— 1961年的3年间,中国的非正常死亡人数,达到4000万人,每年1000万人以上。

痛彻心扉的呼声

无论饿死的人数是多少,在和平时期,都是不幸的。

后 来,某些人为了给自己推脱罪责,称1959年至1963年的大饥荒是“自然灾害”,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从我国历史水文气象资料来看,那几年的确发生过 局部的旱灾和水灾;然而中国有幅员广大的国土,不可能保证各地每年全都风调雨顺。但那几年“自然灾害”的规模和程度,甚至远远比不上1954年的洪涝灾 害,为什么1954年就没有饿死人呢?还是如国家主席刘少奇当时在农村调查研究得出的结论: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1960年开始,我国农村饿死人的噩耗,已经开始上报中央。一个多事之秋,普通的工人、农民,把这些灾难的真实情况报向北京中南海……

某些瞒上欺下的负责干部,为了自身的乌纱帽,仍然“报喜不报忧”,鼓吹“形势一片大好”!然而纸包不住火,全国各地的大饥荒早已燎原,使国民经济陷入瘫痪。

为了竭力挽救党国命运,1962年2月,当时的国家主席刘少奇主持了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西楼会议”);5月召开了中央工作会议。根据紧急状态,制订了“经济调整、包产到户、要退够”的现实方针。

6 月下旬,伟大领袖毛泽东(党主席)跟刘少奇(国家主席)之间爆发了一场争论。毛泽东主席责问:“三面红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不顶住?我死了以后怎么 办?”向来沉着的刘少奇主席也动了感情,吐露了真言:“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和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引自《当年事》,文化艺术出版社)这样 一些极其不愉快的争吵,是引发毛泽东后来坚决打倒刘少奇的导火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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