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文写在大地震一月之后,改标题后以特约评论发在《加华侨报》一版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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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庄的五月应该是抒情的季节,草绿山青,繁花满目。但今年的五月,因为地震的突如其来,因为成千上万年轻生命的瞬间消逝,我和我周围的朋友们,和远在千里的父母兄妹们,和多年失去联系的大学同学们,和素不相识的论坛网友们,好像突然间增加了牵挂,又突然间变得陌生和沉默。网络停滞了,欢歌消失了,玩笑没有了,连电话也只剩下简短的问候和感叹。
灾难带给逝者和伤者的当然是永恒的悲剧,带给我们这些遥远的关切的人们的,除了震惊和感伤,恐怕还有深一层的思考:生命是什么?日常生活的意义何在?人定胜天是何等的自欺欺人?接下来,你打算修补日渐疏远的亲情,收拾出人头地的野心,清理欲说还休的缠绵。你打算收养孤儿的一时冲动已经平静下来;你能做到的,就是捐一些钱,打一通电话,然后更加珍惜今天的所有,更有耐心地对待你的家人。
我总在电视画面中寻找灾难中的生命之花,因为面对天灾你所能做的可以说微乎其微,就象一队蚂蚁遭遇洪水,一群鱼苗遭遇干涸的河床。我看见断壁残垣中那些刚刚生下的婴儿,在简陋的尘土飞扬的地面上躺成一排,熟睡着,呼吸着。这就是生命的延续,就象国家地理的画面,严冬之后,春暖花开,蚂蚁们照样成群结队地出来了,鱼苗又开始畅游在久违的亲切的河水中。我当然也是一只蚂蚁或鱼苗,只是这次有幸没有在那条河水中那张河床上。我不希望,但也许下一次,我也会遇到这样的洪水或干涸,但因为曾经的观察和思考,我们可能更有力量坦然面对生命的磨难。
真的身临其境的时候,恐惧是肯定的,但人之为人与其他动物一样,自救和救人之心在那一刻都在凸显。我在校友录上发现一位朋友,他在地震发生后很短时间内居然从震中给外面发了一个只有四个字的短信:尸横遍野。后来过了很多天通讯才联系上,他的父母还没有找到,但是他已经带着一群失去父母的孩子,东躲西藏,等待救援。你看电视上那些从死神的阴影里获救的老少男女,少有抱怨,多是坚强。网人说:四川人经得起折腾!当年的大战都是川军打主力,平时吊二郎当的侉子兵,一到大难临头就威武刚猛。电视上还报道过一个农民,记者问他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农民实诚地说:给我半亩地,给我土豆种,只要两个月,土豆就长出来了,有了土豆不饿肚皮,我就可以种别的东西出来了!
我如果说地震是地球自身的整合,虽然有些科学但显得很残酷;但在这残酷的悲剧中我们从国家民族到个体的生命,却得到了一次人心的整合。不说别的,此番国家机构的快速反应,政府首脑的人道关怀,救灾过程的透明开放,新闻传媒的前沿跟进,都是在中国的历史上创记录的壮举。就说传媒,1998年的时候我还在编辑报道当年的大洪水,经常会收到宣传主管部门这样那样的指示:死亡数字要慎重,豆腐渣工程不要乱提,不能点名报道救灾过程中的失误,电视画面也不会让领导直接说话,怕造成形象不好。单看今年的传媒,新闻发布会在灾区全球直播,外国记者直接提问。我特别注意了翻译,没有逃避,没有婉转。国内记者的问题比起外国记者丝毫不客气。我就见过一南方都市报的记者,问成都某某街头有标着红十字的帐篷是怎么回事?翻译直接翻,发言人表示严查,第二天中纪委就组成了调查组。这个态度和速度,是以往的媒体不敢想象的。
温家宝说,多难兴邦。虽然鼓舞人心,但我们真正希望的是,这样的一个大邦,三十年历经一次大难,已经够了,不需要更多的难,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我们如果能从历史的灾难中总结教训,防患未燃,减少天灾,杜绝人祸,则安民兴邦,才有正途。
至于在兴邦的大旗下重建家园的乡亲们,但愿时间会抹去伤痛,生活还需要欢乐。生的意义,不就是在磨难和痛苦中寻找快乐么?正如陶潜的《挽歌》所写:“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逝者如斯,我们活着的人们,还得尽快地振作起来,朝气蓬勃地面对生活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