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窑洞内,狼藉一片,满地手卷烟蒂。王弘毅躺在被窝里,大睁双眼,视而不见,毫无表情,看得出,他正处于麻木、空洞、没有任何思想活动的状态中。
窑洞外传来脚步声。
有人叫道:弘毅,弘毅,在呢么?
王弘毅仿佛没听见,纹丝不动。
门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进来:好我的娃,饭时了,还猫在炕上呢!
王弘毅还是没反应。
老汉伸手摸王的额头:娃呀,可不敢老是这式子,长了,要闹病!咱受苦人就怕病,病来了,就是窑垮了,天塌了。呸,咱不说病,一说病心里就谋乱。
王弘毅仍然不动弹。
老汉继续说:我晓得你现在心里就正在谋乱,人嘛,再难过也得过下去。起来,到我家吃饭去!没啥好的,玉米馍馍放开吃,管够,吃饱了不想家。
王弘毅眼角淌出一滴泪。
老汉催促:快起来,人有啥不能老憋在肚里。后晌跟我去打柴,明儿去吆牛揭地。
王弘毅起身:呼老汉,你可真够烦的。
呼老汉咧开嘴笑了。
五
王弘毅手拄长柄斧,站在原上高处,扯着嗓子呐喊:呜、、、、、、
呼老汉挥着小镢头叫着:好,就照这式子呐喊,鼓劲,再鼓劲!
王弘毅声嘶力竭,脸涨得通红。
第二天早上,呼老汉一边扬着荆条赶牛耕地,一边做示范开骂:狗日的,我把你个次松,挨刀的,我剥你的皮呀,吃你的肉哇,剁了吃你的肉包子呀!
王挥舞手中荆条,驱牛耕地,嘴里也高声叫骂:狗日的,我把你个次松,挨刀的,我剥你的皮呀,吃你的肉哇,剁了吃你的肉包子呀!
牛惊惧疾走。
呼老汉手舞足蹈:声大些,再大些!
王弘毅,兴奋的脸。心说,呼老汉的排解法还真灵!
六
煤油灯照得窑洞墙上人影幢幢。
窑洞里乌烟瘴气,人人嘴上叼着自卷大炮,王弘毅在炕上大呼小叫和三个年轻老乡打牌。甩得啪啪响。
呼老汉叼着烟袋锅从外边走进来,喷一口烟,高兴地说:全村都能听见你的叫声,看来你没事了。人呀,想开了就好,在哪儿活不都是活!以后,我再寻摸着给你说个婆姨。
王弘毅开玩笑:行啊,那得是兰花花那种姑娘。
呼老汉挤挤眼,荒腔走板地唱起了兰花花>>。
王弘毅笑道:瞧你五十多岁的人啦,还爱唱个年轻人的歌。
呼老汉:你看咱村四老汉七十多岁了,走路都骨颤颤的,一听兰花花>>,当下就能跑得比儿马还欢。
王弘毅说:这也太夸张了吧。
呼老汉说:你还别不信,陕北人就爱个兰花花>>。为了爱,啥都敢干。
王弘毅一摸炕上的烟荷包,空了。冲着呼老汉嬉皮笑脸地:大叔,你可真是及时雨。正没烟,你就来了。再贡献点儿吧。
呼老汉不紧不慢地:你这北京娃跟我们贫下中农学习,旁的学得一般,烟瘾学得最像。
王弘毅:还不都是你熏陶的,我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哎,人老小气,舍不得了?
呼老汉豪爽地:一点烟算个球,没麻搭,给。
从腰里扯出烟荷包,递过来。
王弘毅拿在手里,欣赏荷包上的图案:嘿,换新的啦?是哪个相好的送的?
呼老汉假装生气:你这娃,没大小。当然是我屋里的做的。
王弘毅笑着说:行,你还真有种。诈不出来,刀架脖子上,死活不招。
呼老汉:没影的事儿,招什么?
王弘毅:要是使个美人计,塞两百块钱,没有的你也能说成有。
呼老汉大惊小怪:好我的爷,两百块,十年我也挣不来,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别说两百,给二十,你说啥是啥。
王弘毅把烟倒在一张纸上。然后把烟袋荷包还给呼老汉。
呼老汉又得意地递过烟袋锅:“你看这烟袋杆咋相?”
一个后生说:这老汉又要炫耀烟杆了。
王弘毅把玩着:谁不知道这是他的心爱物。几十年功夫,磨得油光锃亮。最奇特的是上面美妙的花纹,乍一看,会觉得像什么,仔细观察,又觉得什么都不像,纯属天然,漂亮啊!
呼老汉见王爱不释手,赶紧说:哎,娃呀,小心把你的眼看瓷了。你抽两口能行,可别想我送给你。这多年只寻到这一根,难得呀!
王弘毅问:在哪儿弄到的?
呼老汉说:狐子沟。离咱村二十多里,在南川。那搭树大沟深,景致嫽。要不是水土不好,喝了得柳拐,多少人都相中了那块地。
王弘毅问:什么是柳拐?
呼老汉摇摇头:那是病,骨节变大,一动弹就疼,严重的下不了炕。嗨,在我这儿别说病!还是说我年轻时跟人去捉狐子卖钱,在沟里发现一棵豹木,把皮剥了,树干上能显出豹纹。我喜欢得砍了一枝,回来做了一个镢把和这个烟杆。以后再去,咋也寻不到了,稀罕呐!
王弘毅问:去那儿好走吗?
呼老汉反问:你要去?好,年轻人应该见识见识。不过,要去一定要半晌午进去,天黑前出来,不然有鬼怪。
王不以为然:那更要见识一下。真抓个鬼,世界头号奇功。
呼老汉一脸正经地说:看你这娃,还不信。我都半截子入土了,玄啥谎。早年间我在沟里看得真真的,一口棺材吊在崖畔上。吓得我把裤子都尿透了,扭头咋跑都跑不动。出来后再没敢去过。
呼老汉的话激起了王弘毅强烈的好奇心:嗨,棺材吊在崖畔上,这不是悬棺葬吗?悬棺葬是古代西南少数民族的习俗,怎么会传到陕北?你一定是看花眼了。不过要是真的,那就有意思了,说不定搞出个考古新发现。
呼老汉听差了:什么烤骨?鬼都是一把骨头,撞鬼就够邪黑了,还烤骨,当饭吃呀?你这娃啥都敢干!
王弘毅一脸神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