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
这个三居室的公寓位于二楼,是80年代建在中国北方中等工业城市成千上万的一栋。那个时代的公寓主要设计理念就是为了一家人可以有地方睡觉,其他都不太考虑,倒退30年这房子已然 很好了。
公寓里的厕所,逼仄,黑暗。后来各自家庭挤出地方装修了洗澡间,瓷砖地,可是下水很慢,打滑没商量;钢筋水泥的建筑厕所没有办法弄得更宽敞,就那么不方便了一年又一年,习惯到觉得没有必要再修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儿女离开了,父母老了,厕所更陈旧了。
这是我公婆的住所,我偶尔住在那里感到不方便,为老人担忧。
我对公婆家的事一贯慎言,况且他们一向开明,很会照顾自己。少言也免去误会。
这次回去看他们居住的情形,我还是禁不住破了以往的规矩,大概是自己岁数大了,想着婆婆岁数更大了的种种不易吧,跟婆婆说换个地方吧,或是重新翻修一下厕所,有利于居住。如果担心费用我们可以帮忙。
婆婆说:主要是一直在传说这片楼近年会拆迁,就不想翻修它了。再说,我们也习惯了,小心一点就是了。
光我听说要拆就快五年了,公婆已经80多奔九十去,要是腿一打软,很是不难想象的结局。
这件事情挺缠着我,我忍不住又去跟他们的儿子说,话就比较简单直接了:父母这个年纪,哪怕就是翻修后住半年就拆迁,也是值得的,去劝劝他们吧。你尽不了人力,可以尽财力也是为老人家好吧。
如果我的担心变成事实,我恐怕不能原谅自己。可是每个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和习性,我不想把自己太不当外人瞎做主。但我知道他不会主动跟他父母说。
边鼓锵锵敲了几遍我就离开了,他还在那里多住几天,而我需要回自己的老窝里去,有更加义不容辞的事情。
人到我们这份儿上,一件事忙完紧跟着另一件事,件件事情都是自己的责任义务,放下放不下跟着你的脚后跟,挺累的。心里软弱时也很郁闷,想逃的念头不止出现过一次,闹得我自己常常很看不起自己。我希望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感受,(这让良心略安;)我不至于是太不懂人情的一个怪物吧?心里还是特别羡慕那些回国就是去旅游的人。祖国的大好河山我没有去玩过的地方太多,以前没机会,现在更没机会外加没了心情。
那厕所洗澡间的事情不是一天了,那样的楼房建筑比比皆是,像我们父母这样生活的老人多得是。可是我不希望他们滑倒,受伤,不方便。
我瞎操着心,人在动车上钻着打通的太行山隧道,火车出来后看着河北平原上的变化,新盖起的楼房一片一片,上边悬挂着洋气而古怪或者狂妄的名字,楼脚下施工的尘土漫起黄沙,肆无忌惮地又把这些还没有完全竣工的楼体刷上一层又一层的灰尘。中国整个就是一个大工地。我希望新楼里边设计更为人着想一些,比如厕所,比如洗澡间。不用那么洋化的名字配备更好的设施。
公婆都老了,他们不再有能力照顾别人,甚至渐渐地不再有能力照顾自己,不管他们原来多能干。
人啊。
活着,体面地活着,于一个80岁的人是什么呢?能自主地活动,健康的身心,有一个自己的住所,有一个舒服的厕所,安全干净的洗澡间。我具体地想着。
这是里子的事情,生活质量的事情,最后的面子。
想起我爸,我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人要开明啊。
我有时不相信中国历史上出现过老子,庄子,陶渊明,苏轼。要不就是我的父辈其实没有文化,我多希望他们安详而自在地读懂了这些中国文化的精髓。用不着操心电视小报上一天到晚的蛊惑人心的消息,黄金走势如何,奥运会得了几块金牌,习近平是不是在美国受欢迎,神奇神八是不是要上月亮。。。。。。
我们的父一辈活到他们的晚年应该享受更好的生活才是正理,他们自己要开明,儿女要开明,一同努力获得他们年轻时候就应该有的体面的日子。这都需要学习和普及基本的知识啊,有的是钱的问题,更多的是习惯概念问题。吃饭摆谱,上厕所洗澡也要讲究才是。晚年的日子,每天都值得好好过,不凑合,不用省钱。
在故乡的时间里,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现实打败的丧家犬,慌慌地东奔西跑,这叫几声那叫几声也没什么用。习惯的力量面前我望风而逃,一败涂地。
我自己对自己许愿:我要是80岁了,有钱都花了修卫生间。我也许没有造化活那么长。
那天我听小姑说公婆现在搬到她的房子里,(平房,厕所也好些),她们搬到公婆的住处,临时改善了。
我心里由衷地舒了一口气对丈夫说:你爸妈真是不错的老人:从善如流。他们一定会高寿。
我愿他们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