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灰色童年
闲暇之时,我想写些有关故乡的散文,聊以解脱那些心灵上的思恋。但是由于离开故乡太久,记忆感觉越来越模糊了,过去的距离对身在异乡的我似乎越来越遥远。
我希望通过文字寻找感觉,但是感觉难以找到。得来的总是几丝淡淡的乡愁,和一些作为漂泊的感叹。这些感叹没有让我伤感,但是让我留恋它的暗淡。由于我的童年是缺乏安全感的,暗淡的记忆是我长年的印象,盖过了那些少有的鲜亮。
虽然多年没有生活在故土上,我却总是在精神上难以离开,仿佛有着一丝风筝的线,摇曳着我恍惚的的神思,没有着落,只有淡淡的光影和耳边那些来往的声音。
回忆起来,童年的梦也是厚重的色调,阴沉沉的,就像那北京的胡同,那些错落有致的青色的瓦房的房顶。那时,一个个深灰色的,暗青,灰色兰的角落,如同近代表现的派版画那般 冷硬的色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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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很早以前,我住在北京的天桥的一个大院子里,那时候一切都是灰色的,模糊的,空气中吣着淡绿色的清香。夏天到了,每天早晨,不爱去托儿所的我,必须牵着爸爸的手去公园几个溜弯儿才能产生去那个鸟笼的勇气。每当走在大街上,看着满眼过往的车,感觉四周的可以伸延到广阔的天地里去,马路的周围的台阶引着我,看到那些大的木门槛。里面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只是觉得留在脑海中的就是夏日傍晚的飘着木头的味儿,满眼白色的木屑似乎告诉大家我们不太富有的院子里有着一位业余的天才木匠。不知道他作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但是每天踏过门槛儿就看满地洁白的木屑卷儿和沙沙的响声,如同一个个问号。
到了夜间,我总是要叫爸爸带我到一个叫做“大剧场”的广场去乘凉,不知道为什么三四岁的小孩有这种怪癖,只是觉得夜里去大街上溜好比夜游一样充满畅快,我对这个地方比对自己的家印象还深。那个广场在我幼小的眼睛里是个“场”,满眼的亮光,仿佛在随着一个规律游动着,撒满青年人的头上,好像他们个个都是历史性的人,身上带着说不清的时代预感。在这散漫的午夜谈论着一些听不懂而又透着新鲜的形态意识。似乎每个人都是那个时代的雨后春蘑,杂谈着这个缠绕着自己思想的社会,却又没有愿望去挣脱它。这就是那个理想的八十年代的黑白印象,一切都没有颜色,四处却泛出一些光亮,仿佛灰色夜晚的路灯。难怪那个年代出了那么多的伤痕文学,原来在这个环境里就能直觉的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气息。
妈妈那个时候经常给我讲属于那个年代的故事,通过新的文体,来解释那个年代的社会。为我后来对文学的喜爱起到了一些潜移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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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当时经常被繁忙的父母送到去姥姥家去。姥姥住在前门胡同里,要经过前门大街旁边的小铺子,还有经过一条条的曲里拐弯的灰色的有着诙谐的字眼的胡同名字,这些胡同里的大小宅子现在自然都成了保护建筑的,我感觉现代人对此大呼小叫有点大惊小怪。胡同就像是老人的皱纹,本来是意外却又遵循自然常规的残缺的美,不属于重点保护的,却当作国宝一般供着,反倒是有点刻意,失去了他那地方的质朴。
在种种印象中,我当时就记得每个门槛都带着点红色的点缀,好似透明的新红,与陈旧的朱红色。与和灰色墙瓦相映着,她们被衬托的很鲜亮,又有一种低沉的感觉,就像上了色的老照片,站在末代王朝的边沿,似乎染上了分不清楚历史片段的色彩。多年后,当回想为何这两个颜色最起眼?红色是别人的明朗,灰色是离开父母时我的孤独,留在在了那时我曾经倚靠过的门口望这他们从胡同口离去的目光中。
寂寞,冷清,曾是我幼年情景的最常见的形容词。
姥姥家的院子也是那个样子的,深色的大门,黑呼呼的屋子坐着老祖。老祖在我印象里是一位干吧的老太太,总是抽烟。我对她没有印象,就是觉得她皱纹太多又点儿可怕。墙上贴着些重彩的画,不知是和祖先有关还是年画,看不出年代却时能看出老旧的内容。姥爷是个孝子,在子女的侍奉后叶同样侍奉着自己的老母。跟两个老人在一起我拘束的不得了,因为老人老教我轨距,我闲他们轨距太多,但是因为贪图我姥爷手里的几个玻璃丝编织的精致的小狗,我那个时候的奢侈品,我就只能规规矩矩的听着我老祖抽烟的咳嗽声,等待着姥爷慢茶杯腾腾的热气消失。
他们粗糙的手是温暖的,而环境却又是十分陌生的。姥姥和姥爷的老家在别处,他们带来了热情慷慨,但讲究面子和表达义气的方式和热情的程度让我和我爸爸有点儿受不了。不管院子里见到谁,认识不认识的老太太,我都得认真地叫声“姥姥!”。
相比之下,习惯于孤独的我,我更能适应我奶奶家人那从容不迫的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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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胡同,我还有许多去处。数落起这些家的门户,我那时候是个名副其实的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的人。父母一会儿把我往这家一搁,那家一放,养成了我孤立的小个性。从小我意识到自己孤立,就一直被动地孤立到底。
记得四岁的时候,孤立的我受了委屈什么都不说,就把脑袋往被堆儿里一扎,眼泪浸湿了小被子,也不出一声儿。别人跟我斗着玩儿,我觉得在起哄气我,你说纯真的小孩儿哪能经得起那般嘲弄?就只能巴哒巴哒的掉着泪,一面逃避起来了。我为何如此?最初的理由就是我无法接受我小堂妹的诞生,我的一句“要是没有她该多好啊!”所透露出来的小小的私心让大人们对我产生了“负面印象”。从此,我必须学会谦虚谨慎地为人处事。
在我奶奶眼里,我是个文静稳重的小姑娘。暑假里,家里孩子们聚在奶奶家一块儿淘气,我也不跟着淘,那那么焉焉儿地当个小跟班儿,但是却不合群,结果我时常较为“成熟”的善意劝解使我偶尔被误会成“小报告儿”的嫌疑。
每天我都坐在奶奶做饭的案子上,托腮看着奶奶切菜,甙面,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期待爸爸下班早点过来接我,我每天都期待着爸爸那双小扇子般的大手拉着我,低声细雨问我想去哪儿玩儿。爸爸是我的港湾。那时候家里姑姑说我太娇惯了,一来就开玩笑着说咱大小姐怎么样了,一会儿有说瞧你那样儿跟大小姐似的,整天缠着你爸爸。我奶奶老人家比较通融,回回儿总护着我,可又很会圆话儿。
在我眼里,奶奶是个知书达里,又万能的老太太,她是我爸爸的继母。她能给我解围,给我买豆包儿,哄我,夸我。我跟奶奶在一起听评书,京剧,修修盆景。还时不时的讲上几段儿古代的故事,包括著名的“石头记”,“穆桂英挂帅”,“三顾茅庐”,“岳母刺字”这些故事。那京戏里伊伊呀呀的略带着悲伤的调儿衬托着古代的余音,恍若前世。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想,这老太太怎么住在别人屋檐下,还能保持这班的平和与乐观,是她自己过去的家庭环境熏陶了这样豁达的性格,还是因为客气而寻找一种适度的良性生活?她总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不愠不火的。
那些时候, 除了我以外,我的堂姐妹们也都和我争着和奶奶亲近。我们各自都说奶奶多喜欢自己一点儿。我说奶奶最喜欢我,我姐姐也争着说奶奶最喜爱她,还跟着给个的理由:“我还大眼嘟噜儿的呢!”。。。。。
结果,说得老太太公平地作出了决定,对两个一视同仁,没带一点儿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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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突然间我耳边的一声哭声,我被怀里的小宝贝的哭声带回出了我的白日梦,唤醒了快要睡着了的我。此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便是他的清澈双眸。他那双可爱的小嘴那么一撇,憋红了细润的小脸变成了方形,十分惹人怜爱。我便忍不住将自己的脸庞贴住他的,给予他一些安慰。此时望着怀中的宝贝,我几乎看到了小时候将自己捂在被窝里那委屈的小模样,虽然他还只是个婴儿。
眼前,宝贝那双弯弯的眉毛,透露出我幼年的天然与纯净。它们带着我的过去,也似乎挂着属于宝贝自己的梦,不知来自何处?又去往何处?
今日回忆起来,我和堂姐的争宠是难忘的温馨场面,到了那一天离别的时候,化为了难舍与伤感。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岁月,我简单而快乐着。每天趴在奶奶的阳台上,听着过往的火车,还有那一片片的深灰色的瓦房,享受着午后的宁静。多年以后,我脑海里灰色的记忆越来越淡,和那些童年的意识一样成为了我深处的回想。
而现今,那种安然与平静早已经成为了过去,就连那朴素淡雅的气味也成了稀有。随着那灰色的环境和偶尔的斑斓,那些孤独感与透明的快乐,也渐渐地退出了我的视线,如同几张合上的书页。
坎坷的姥爷
我最近去了趟水牛城的美国海军博物馆。里面就有太平洋战争期间,美军收获的日本人的膏药旗。
全部都挂在墙展览,见证历史。
一个是日本军旗,很嚣张要政府全世界的那个闪光的太阳。
还有一个就是日本国旗。红色的部分好像还是有血的。写的都是日本人的汉字名字。
旁边有英文的注释,这就是日本人在侵华战争的时候带到中国的战场上的国旗,说是他们安慰自己用的。
可怕,血淋淋的证据。不能看,一看就难受。
太平洋战争惨,他终结了中日战争,也另生灵涂炭。要说这日本人也挺惨的,一下就死那么多。
那我们家人也很惨的。我姥爷当年就差点就死在日本人手里。他就是那时候卢沟桥后来在河北地区中了日本人的子弹。可能是人家枪他们家东西。他们家据说当年东西好像是古玩古董很多。小日本儿看见什么都拿。
如果我姥爷死了,我就不可能在这儿说这些。
回想起来,我姥爷真的是九死一生的命运。
他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也被红卫兵给抄家了。他自己的财产被没收了,然后他的子女也都背了资本家的黑锅。其实他们家以前很有钱,很多财产还有自己的生意。家里老祖辈儿累计的财富一下没了。后来这一连串的人生变化,影响我的命运。
平常他不怎么跟我说话,直到有一天我拿到了去美国的签证。他夸张的说:“你是最有福气的了!”。以前不明白,不就出个国吗?明白了,老头儿羡慕能过富裕日子的美帝。人家解放以前以前就这日子。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啊。那个不爱说话的蔫不出溜的老头原来是这身份啊。他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闪耀出一丝精明,完全就不是平日那个纯朴的样儿,好像显出了真实的他自己,起死回生的一样的神色,好像多年沉睡的生命苏醒了一样。他这句话一直到现在我都记得。
我印象里,我姥爷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很挺拔的。他不怎么说话,平常上了夜班之后就回家吃饭,就着白酒和花生米。那时候我老吃他的花生米。
以前过年,国内亲戚给我们录制了一盘录音带,那时候我已经出国几年了,我就记得我姥爷在录音带里又重复了那句话:“温蒂,我早说了,你是最有福气的!”。这句话他老挂在嘴边。我当年特别烦他这句话,不就出国吗?有什么啊。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这里面的意味。现在觉得他话里有话,他有话不方便说。
得,我就冲老头儿一句话,我以后非得发笔横财不可啊。
我来美国怎么也得发比财,来安慰我的姥爷的寄托。我不能白来啊。赶紧淘金吧我。
最近我给了有个朋友几个北京点心,她就特高兴。给我照了几张照片。给我套上了一件她的过去的那种对襟小面袄,她说那衣服找我。我靠在她的仿明代椅子上。她看我的表情就跟被雷倒了似的:“呃滴个妈呀,这不整个儿一个过去的大家族管事儿的大太太吗!完恶的旧社会啊!”。人可能就是那个范儿。
启功的夫人章老太太的侄子的孩子是我的同学。
启功他们没有孩子,这家人照顾他。侄子一家照顾启功,侄子孩子跟老头长大,我的同学,哈哈。
这孩子也太成才了。老头真的没有白培养他。
我跟这个孩子已经有三十几年没有见面了。
从小他就老念到“我爷爷,我爷爷”。其实就是个亲戚晚辈。
这个同班同学,他从小就跟个八旗子弟似的。
现在人都长大了。没有想到他还真研究启功书法。
找到了他的照片,他小时候怎那么可爱啊。
我对他大概还有点印象。儿时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