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实验室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我的一个哥们有一天发现他们实验室的某个放杂物的试验台上,一个瓶子周围的蚂蚁都死了,后来搞清楚了,那个瓶子里面装的是含糖的氰化物。你看,在我们的试剂柜里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很多上面都画着吓人的黑色的骷髅头!我们这里有致命的细菌、病毒还有强放射性的液体。不过,其实,美国就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国家,其实,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是充满了危险。在城市里,每一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吸毒抢劫强奸凶杀在进行着。你走在街上感觉很安全,那只是你的幸运,只是你没有意识的现代社会的危险。有时你并不知道你已经处在了危险之中,但这才是真正的危险!是啊,有时候一个冲动,就会铸成大错。有时候只是在某个地方的一念之差,你的命运就改变了,或者,被改变了。其实危险无处不在,可能你正深陷其中。
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一个恐怖的画面不时的走进你的脑海,你不想看也不行,赶也敢不走。我就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又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白天,黑夜。她又活过来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就是又活生生站在我的眼前……
我们研究所NIA,属于美国国立卫生院(NIH),但不在NIH的总部。总部在Bethesda,那里有一大堆研究所聚在一起,在那你会有一种安全感。我们的所在Baltimore Bayview医院里,但也不和医院混着,而是在远远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北面是医院的大楼,西面的远方是Baltimore Downtown,我们好像处在这个世界之外。这是一座10层的孤零零的大楼,我现在对他已经了如指掌。每天晚上整座楼就空了,只有几个postdoc在工作,主要是中国人。我和他们都很熟。我有一个习惯就是不停地看表,我从不迟到。因此每天晚上的每一个时刻,每一个人在大楼的哪里,在干什么,我都知道。我告诉你,我对这个大楼了如指掌。
通常大楼只有一个入口,你要用你的磁卡开门,然后走进研究所。门里有所警的检查台,守卫就坐在台后。他们会抬头看你一眼辨认一下你是谁。你再往前走一拐弯就走出了警卫的视线来到电梯前。开电梯也需要用卡。你是不是觉得很安全,但我早就发现这里有一个漏洞。你可以从楼梯先上二层,从这里如果用楼梯再往上走还要用卡开一个门,但是你可以再回到电梯口,这个电梯就不用卡了,于是你就可以到达每一层了。如果你对一个地方了如指掌,那你总会发现很多漏洞的。这座大楼就真的还有更大的一个漏洞。你看,每一层都有一个门连接着应急通道,从那里可以直接走下楼走出研究所。但是那个大门从外面进不来,有卡也没用。而里面一开门,警卫室的警报就立刻响起,红灯闪烁。但是这几天门坏了,你可以从这扇门,无声无息地进入这座大楼,再无声无息地离开,消失在夜幕中的Baltimore。 你看我对你说过,我对这座大楼了如指掌。
今天是周五,晚上我坐在我的实验台的电脑前,喝了一口热茶,又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那是一块精致的高级电子表,可以正负计时,可以显示温湿度、潜水的深度、海拔的高度,可以指示南北,可以满足我全部的要求。我也告诉过你,我有随时看表的习惯。我每天都要带表,我是离不开表的。我做一切是都是有计划的,所以我很守时。现在是晚上10点05分,在这个日子,在这个时刻,整个大楼只有四个人。门口的守卫是刚刚20岁的珍妮,她现在正在facebook上跟朋友聊天。瘦小的珍妮可真能聊啊,周末值班会聊上一个通宵,低着头,有时有人进来她也不看。我一直奇怪,怎么让这么瘦小的女孩子做警卫,她能有什么用。在顶楼10层是小吴MM,一个性感可人的上海妹妹。我相信全所的男人都对她想入非非,但她只对老外有兴趣。唉,在美国我也算做了一回老外,但怎么就不能享受在国内的老外的待遇呢?准确地说小吴MM只感兴趣欧美帅哥,不是她的立葛葛。但欧美帅哥要拿下她也很难,她可是整天劲劲儿的。现在是10点09分了,小吴正在实验台前准备样品,之后就要走向超声室。那里放着超声粉碎仪,这个机器开起来噪声让你毛骨悚然。所以它被放在较偏的地方,要走过一排排实验台,打开一个门,再走过一个过道才能来到放仪器的屋子。这可真的有点偏僻。我挺佩服搞科研的这些女孩子。她们经常深夜一个人在阴森森的老楼里工作,从一个大屋子穿过长长的静悄悄的楼道走进另一个大屋子。很多实验楼都是老房子,就是新楼也是结构复杂,晚上灯光幽幽,有很多漆黑阴森的角落。我又喝了口茶,茶很热,缓缓地冒着白色的蒸气。现在是10点18分,小吴肯定抱着冰盒正一个人向超声室走去。而另一个人这时正在大楼的楼梯上一节节的往下走。现在他已经快下到三楼了,那是汤姆大爷,一个50多岁的黑人守卫,他成天显得无精打采的,看着他你都觉得累。守卫在晚上每隔60分钟巡查一次整个大楼,每一间屋子都看一下,巡查一遍需要20分钟。NIA属于美国政府机构,保卫相当严密。但这里也有一个致命的漏洞,他们太准时了,晚上7:00开始第一次,8:00第二次,9:00第三次,一直到早上5:00。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我对这座大楼了如指掌。但那天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就是那扇应急大门。
实际上,在10:19分时还有一个人在应急楼梯上慢慢地走向10楼。
现在是10:25分,我看了一下手表,是时候了。我放下茶杯,起身走向电梯。我那时是在5楼。如果我想到了那扇坏了的应急门,我就不会在10:25分向10楼走去。你只能看到你的前方,你不知道身后有什么、发生着什么。所以我说,有时你并不知道自己已身处危险命若悬丝,这才是真正的危险!其实危险无处不在。
电梯在10楼停下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类似的体会,当一个人晚上在空荡荡的一座大楼里乘坐电梯时,总会让你有些紧张。你不知道门外会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你,会不会一开门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或者一双眼睛正从你脑袋顶上的电梯顶板的小孔里,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困在小笼子里的孤零零的你。门开了,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我略微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看了看我的手表,10:27分。是啊,我是不会在电梯门打开时看到一张意外的脸的。我对这座大楼了如指掌,在这个时刻,整座大楼只有4个人,而汤姆大爷已经躺在他的休息室了。现在这里只有我和小吴,而小吴正在实验室最里面的屋子里做超声。我开始走进10楼免疫组的实验室。在晚上没有人的实验室显得格外的大,白炙灯的灯管放射着苍白的光,一排排黑色的实验台无声的立在一旁,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实验台就一排一排向后移。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劲,是空气有点什么异样的味道?还是哪里似乎有点隐隐的声音?你知道,黑夜里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有时会是会疑神疑鬼的。
当来到通向超声仪的第一道门时,我看到地上散落着一只马克笔和一页记录着样品分组的纸。我弯腰把他们捡起来,这是小吴的。小吴是个上海姑娘,上海姑娘是极细心的,小吴尤其如此,这很奇怪。我一边低头想看看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一边继续向过道里走。在看着这张纸时,我的脚步不由得停下来。纸上写了几行英文和一些数字,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在我的余光里我看到地板上一大滴鲜红的液体。我俯身仔细地端详着,是一滴血,再稍抬头,我看到第二滴,第三滴,然后一大滩。新鲜还闪着亮光。血的前缘拉出一条笔直的红线,直通到里面放超声仪的屋子。那天的空气的确很奇怪,空气有些腥,让人特别兴奋。那鲜鲜的血水也好像有某种魔力,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但没有扭头就跑,反而被吸引住,我弯下腰,仔细盯着这红色的液体,而这液体像是伸展出的藤茎触手,将我缠绕并一步一步把我向里拉去。
在这红色小溪的尽头,躺着小吴,她已经浸在一大滩鲜血之中,脸色惨白,秀发凌乱,眼睛从两根粗壮的黑柱子之间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好像还在动。我当时弯着腰正研究那红色的神奇液体。这时,顺着那两根柱子慢慢侧起头向上看,是他!从黑色背影我一眼就认出他是范杰伦。荷兰的postdoc,身体强壮,有着一双冷酷的蓝眼睛。从他的动作我能知道他正在焦躁地擦着一把刀子。我一个激灵,是在做梦吗?我是梦游吧?不!小吴前几天还对我说这个范杰伦老找她的茬儿。我当时笑着说“那是他喜欢上你了,他是在追你”。现在大梦已醒,他妈的吓得尿都要出来了。大气不敢出,我轻轻转身,蹑手蹑脚向外挪,就快挪出门了,只要一出门我就跑。突然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你别动!”我回过头看到了屋子里面的范杰伦那阴森的蓝眼睛。我靠,我魂飞魄散扭头就跑。却一下子自己把自己绊倒了。我真他妈的应该注意锻炼。现在只觉得两腿沉重,行动费力。但我还是爬起来,一通狂奔。我应该从左手下楼,那里更近。而且我应该直接冲向大厅的警卫室。但想是被吓晕了,我当时只是按着原路跑回了我的实验室,一直冲到实验室的尽头,那里是我平时主要的工作的地方,共聚焦显微镜室。我想这是应激状态下的一种惯性反应吧。我冲进屋子,一把反锁上房门,然后重重地靠在门上呼呼喘气。过了一会儿我才按亮了灯。
灯闪了两下终于亮了,我看见范杰伦正坐在我平日坐的那张椅子上。我靠,我如同晴天挨了个霹雳。尿又要出来了,我转身拉门,门却锁上了。就在这一瞬间,我被范杰伦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重重地按在显微镜旁边半高的桌子上。丫劲真大啊!那是我平时放样品的台子,我每天干完活总是把它整理得干干净净。现在这将成为我被屠宰的案台板,今天我成了他的样品了。
不过自从上次被劫之后,这次我冷静多了。我脑子里飞速地想着解脱的办法。一定要了解他的心理!我厉声质问:“你杀了她?”“对”他也在狂吼。“为什么?因为你搞不到她?”“不对,不对”他说。我说“fuck,就是的”。“我对女人根本没有兴趣,我只喜欢boy!”我靠,这我倒不知道,看来我对这座大楼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么了如指掌。做兔宝宝!我立即决定。于是放软身段,挤出一个媚笑,挑动着一条眉毛,我柔声地说:“杰,你太有力了,弄疼人家啦”说着伸手想推开压在我胸前粗大的胳膊。他肌肉一抖,就把我的小手弹开。靠,不是人家的type啊。不过我已经看到一条生之路,我必须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下去,这是唯一能让我逃过此劫的方法。也奇怪了,平时我的英语磕磕绊绊的巨烂,此时却异常流利。我极力平静地说“那你为什么要杀她呢”“因为超声仪!”范的声音也渐渐缓和下来了“她这个婊子,每次用完超声仪从不把水倒掉”。我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丫的一定是工作压力太大精神失常了。我的精神倒为之一振。这回一定能脱险。我只要找到他的命门,然后那么一捅,就让丫崩溃!但我不能停下来,我必须不停地说“那么你每次就只能用杯子把水一杯一杯的舀走,然后再添上一半的水,一半的冰。这一定让你很痛苦。”“对啊”范松开手,颓坐在椅子里“每一次我都得用他妈的杯子一杯一杯的把水舀掉,再添上一半新水,一半冰。每一次,每一次”他显得十分痛苦,双手拄着头。“你可以只去掉一半的水嘛,然后直接加一半冰嘛。”我说。 “不,不行,我必须用新的,每一次我都得用他妈的杯子一杯一杯的把水舀掉,再添上一半新水,一半冰。每一次这个婊子都是这样,她毁了我的实验”。我靠, 这他妈怎么就毁了你的实验了?“六个月了,整整六个月,我什么也没做出来”范继续说着。“你用超声打什么?”我问。“chromatin。”“有什么问题呢?”“打得不够小”我靠,我要崩溃了。“这跟小吴有什么关系吗?”“是她,就是她,每次用完超声仪从不把水倒掉。每一次我都得用他妈的杯子一杯一杯的把水舀掉,再添上一半新水,一半冰。”,我靠,又来了,我说“是不是今天她用完机器又没有倒掉水?”“对啊,立,我受不了了”“杰,你早说嘛,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来,我们走,我去帮你把水倒掉。再添上一半的新水,一半的冰” 我说着跳下台子想往外走。“Fuck,” 范杰伦又狂躁了起来,他扑过来把我重新按倒。“你他妈的也是个Chinese。你们Chinese都是Asholl,每次用完超声仪从不把水倒掉。每一次我都得用他妈的杯子一杯一杯的把水舀掉,再添上一半新水,一半冰。每一次,每一次。我的实验就是被你们这些 Chinese给毁了,这个世界就是被你们这些made in China给毁了。”他的歇斯底里让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我一下火了,对他骂道:“Fuck you! You are a jerk. Kill me”。我提醒了他,这下可坏了。范杰伦一手按着我,一手从另一张桌子上拎起了那把刀。我吓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但他真是很变态,不用刀去刺我的心脏,却向着我的裤裆就是一捅……。
我哇的大叫一声,捂着裤裆,一下子坐起来,浑身冷汗,心怦怦乱跳。“做梦了,又做梦了”。这个梦连着做了好几次了。我一边擦额头的汗珠,一边急促的念叨着。
今天回来早了,10点多就迷迷糊糊地睡了。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他妈的,NIA哪有什么小吴和范杰伦啊。平静下来以后,我回想着这一切不禁笑了。还好,没真出事儿。只是别把裤裆里的家伙吓坏了就好。看来我要调整调整。现在12点多了,明天吧,明天给卓打个电话,约他们几个下周来我这吃次饭。
我在床上翻转了一会儿却心情沉重再也睡不着了,反正是周末,我索性起来穿好衣服,出了家门。不一会,我就飞驰在Baltimore 的高速公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