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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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9号早上,爸爸电召我回乡,音调沉缓虚弱。他住在医院里,前两晚危急,呼吸几近衰竭。


立刻开始安排:找朋友打听消炎药,给老公和孩子老师打电话,买机票。。。。。。一边忙,一边觉得腿有一点软。


当天的机票,旅行社不送票,又要先付钱。我一时无法办到,只好找亚骏。他在航空公司工作,是见过一次面的远远亲。他很快把事情办妥,3天内付款即可。我谢他,他说,哪里话,应该的。


昆来送我去机场。他以前一直不自己开车,最近才把这当作一个挑战,开始在GPS的指引下驾车自行。月前回乡时,他叮嘱再三,要接送我。我谢他,他说,这算什么啊,举手之劳。


飞机着陆,正打开舱盖要取行李,一个高高壮壮的陌生人疾步走来,说:“Let me help you.”取下来,一直送我到接机处。一个很decent的人,我都不知道他姓谁名啥,只知道他和我姐姐是校友,女儿现在天津一个孤儿院做义工。


智升把我和行李从陌生人手中接过,开车带我先去医院。路上经过我住过的院子,老道也跳上了车。他们要一起去看看老爷子。他们说,啸天今晚肯定有事,不然他也一定会来。下车后,我们在医院的院子里走着,初春的夜晚温暖又凉爽。这里离我们共同工作过的地方很近,虽然那是很遥远的事了。问了几次路,终于找到爸爸住的地方。


侄媳妇小李在照看爸爸。爸爸住院期间,一直是她日夜坚守,无微不至。我看到她仔细地给爸爸扣着扣子,穿袜子。。。。。。这几年我们儿女和爸爸妈妈远隔重洋,虽有保姆,老人家的日常外勤杂务,主要还是靠侄子和他媳妇料理。他们从农村来到城市打拼,生活不易。现在开了一个网店,忙到不可开交。我的爷爷当年在老家,地主身份限制外出,是他的奶奶倾力照看,所以他们住我房子的时候我不收租。感谢老公,二话不说地成全我这一点心意。如今我的父母又蒙他们照料,不知要怎样还才好。给他们钱,他们却不要,说我们做下人的,孝敬长辈是本分;五爹爹五奶奶对我们这么好,马上他们要去加拿大了,我们这心里还空落落的。


在医院陪着爸爸。他的情形好了一点,肺功能却被突发的支气管炎削弱了不少。有时轻拍他的背,帮他把痰吐出来。小时候不知看他戒了多少次烟,但直到肺气肿发展到闻到烟气等异味就呼吸难受时才彻底戒掉。他是个精神头非常足的人,现在却衰弱无力,各种病痛缠身。前几年他们跟我一起住,我有幸尽到一点孝道。内心最大的折磨,是见证他们的生命之火逐渐暗淡。爸爸妈妈垂垂老矣,体弱多病,真正是风烛残年。在他们需要我们照亮的时候,我们却在万里之外。。。。。。爸爸休息时,我就呆坐在小凳子上,心头百念丛生,听走廊外人声嘈杂,看房间里惨白逼仄,还要不停起身去关房门,以免爸爸吹风。这时间,想起70村里的诗文歌赋,纯真气息,病房里犹如照进一束明亮的阳光。网络虚幻多变,这一刻感受到的美好,却使心灵真实地温润。谢谢,亲们。


需要帮爸妈办理一堆银行业务。智升说,明天我正好没什么事,就开车带你一个一个跑吧,这样快些,而且你久不在此,路也不熟了。于是,我们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取钱,换加币,开户,办银联卡,查换密码,缴费,到大学新旧校区办理工资换卡手续。。。。。。有各种各样意料不到的麻烦出现。如果不是智升帮忙,所有这些事绝对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办完。傍晚,没有再强留智升吃饭——已经占用了他一天的时间,让他赶快回到红和皮皮身边去吧。给红电话,谢谢他们,红说,没什么没什么,别客气,你保重啊!


还要回旧家去收拾,需要带的带走,其余的,扔掉。老房子就要拆了。表哥马力来帮我一起处理。他说:卡卡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刚到你家时你的样子,背个双肩背,蹦蹦跳跳的,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马力是个又聪明又勤快又朴厚的人,文学功底也很好,只是农村的孩子挤独木桥的压力非我们能体会,他又一考试就紧张,就没考上大学,可惜了。他后来从一个普通工人做起,到车间主任,到销售,到采购。。。。。。他很羡慕大学生的校园生活,其实就个人成长而言,他在社会大学里学的一点也不比别人差。他什么工种都做过,能力又强,会是一个很好的厂长。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开厂?他说,我就这点不行,没有冒险精神。但是他很有实干精神。每一本书,每一件什物都细细地过一遍,那份一如办自家事的认真,着实让我感动。听他和收垃圾的伙计讨价还价的热火朝天劲儿,笑倒。找到了很多照片、旧证件和我的信件,是最珍贵的了。坐在久不住人、带了潮气霉味的房间里,抚摸旧物,很多东西舍不得丢掉。那个军用水壶,是不是爸爸出去钓鱼时常背的?那只可爱的、断了一个角的陶土卧牛,我几岁时家里就有了?它曾入过爸爸的诗。一个粗布口袋,我是不是带着它去粮店买过米?那些木箱子,有奶奶出嫁时的衣箱,有爷爷和外公教书、求学时的行李箱;在加拿大时特别想有一个这样的木箱子,可以把零食锁起来。。。。。。好多东西,像过去的时光一样留不住,可是这几样,再怎么麻烦,我也要努力守住。把信件照片等放到奶奶出嫁时的衣箱里。阿江说他五月份开车回乡,可以帮我带到上海。


爸爸要出院了。有一大堆东西要搬回家,他身体又虚弱,于是头天晚上问啸天可能来接?电话是季红接的。啸天很快又打过来,跟我确定第二天的安排。他们对我父母现在住的地方,比我熟。春节放假前,啸天和老道、智升一起来过,帮打扫卫生。啸天接过我们,帮着把一堆东西提上楼。过了几天,我带妈妈去医院看病,出来时下起小雨。下班时间,出租车打不到。再次给啸天打电话。他很快开了车来接我们。车上,跟我讨论怎么带两位老人去上海最稳妥,说买票的事交给他就行了。送我们到家里再告别。我说,我一定要和你hug一下。于是和这个通常嘻嘻哈哈的土人,松松地hug了一下。


啸天帮我们订了4月12号的机票,可以回上海后再付钱。本来家里的一个朋友说来送我们。表弟小权带他父母来看望我爹娘时,说我来我来,必须的!于是就让他来送我们去机场。在旧家整理东西的时候,还留了张他送我的画。他很有点画画的天分,爸爸曾送他一只名贵的徽砚,觉得他能配得起。以前在他们住的大院里跟他学过溜旱冰。现在人家不画画了,改做投资家了。在我们面前,还是那个机灵活泼又热忱的小子。帮着推轮椅,托运行李,要轮椅服务。。。。。。他本来跟机场推轮椅的人私下里商量好,要送我们到飞机上。我心想这你也能搞得定?佩服佩服。不过安检人员还是没那么好说话。他在安检口跟我们挥手再见,说卡卡那我只能到这儿了,你们一路平安。这小子,一直跟着他家人叫我小名,我们年纪又相仿,搞得我总闹不清他究竟是表哥还是表弟。


因为爸爸妈妈健康状况不太稳定,回程日期一直不确定。最后订的是当天的机票。其时老公要上课,刚从加飞回来接爸妈的哥哥一时又联系不上,就问小闫,如果找不到我哥,他能不能来接?小闫说没问题,你别找你哥了,我来安排。在机场见到小闫,还是那么瘦瘦高高,很精神的样子。路上问同志们最近有没有去看过演唱会话剧之类的?小闫说,自打你和老道离开上海,我们就没有过像样的聚会了。后来跟老道说起,老道用一惯的调侃语气说:啊,那是因为自打我们走后,大腕们就不来开演唱会了。小闫挑了条最不堵车的路。饶是如此,到家时天已黑透。我说你就是不吃饭,等我一下,把我从加带来给豆豆的礼物带上吧,路上还可以吃一吃。他说下次带豆豆来拿吧,现在得赶紧回去:军去开家长会了,豆豆一个人在家,马上老师要来教小提琴。


我们终于平安到家了。


谢谢你,我的亲人、朋友和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我的心温暖地跳动不息,那是因为,一路上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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