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鳖们不懂艺术？

我独自坐在美术馆咖啡厅的边座上，远远看见售票台前骆驿的人影， 那是去看布莱恩 亚当斯展览的观众们，这个加拿大摇滚乐的大歌星，当腻了歌坛老大 之后开始搞摄影，既拍和他同样大腕的明星S， 也拍越战受伤的军官和士兵。德国的百姓们纷纷慕名而来，看这场名 曰 的展览，exposed 是什么好像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exposed的人大名鼎鼎。 这样一个展览，上个星期天竟然卖掉了2700 多张票， 差不多是牛逼如K20那样的美术馆当天观众的十倍。 

每售完一票或几票， 售票员就高喊一声：楼上还有展览，是中国女艺术家XX的个展。那个XX就是我，人们不知道XX是谁， 疑惑地看着售票员的脸，售票员就补充一句： 买了楼下的票， 楼上的展览就是免费的，于是就有相伴而来的人相互商量：那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我 看见有相伴而来的人一起上楼， 再一起下楼， 他们不知道我就在他们经过的咖啡馆边座上观察他们的反应，所以他们表现得很自然，褒贬喜恶，脱口即出。尽管 在展览开幕两星期前就有铺天盖地的宣传海报挂满了大街， 大多的人们在看见我这个活人时并没有马上认出海报上的主人公，偶尔有几个眼尖的， 会跑过来和我 要签名，顺带说几句被我展览感动或震撼了的话。其中有一个竟然问：您是唱什么歌的？ 我答： 我不唱歌， 我画画。 问者马上说：喔，好棒的画，好棒。直 逼得我没法不想：这样的夸奖也太那个了。。。

艺术家不是明星，这个我早就知道， 甚至一直都为此庆幸，但还是难免有一点悲哀， 不知道是为艺术家自己还是为那些爱明星远远超过爱艺术的人民。

几天前在网上看见湖北美术馆被网友吐槽的新闻，一个晾衣服的装置作品竟然被骂得那么狗血喷头，每隔几个贴， 就有一句：什么JB玩意儿！ 在戏弄我们土鳖们不懂艺术？ 

凭 心而论， 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不错的作品，形式和内涵都说得过去，同样在另一则网络新闻里被骂成十大最差雕塑的作品中， 有几件我竟然极为欣赏。这些被骂的 作品， 有些是因为太恶俗了，有一点文化的人就能看出来太差，还有一些是因为太抽象了，抽象得让百姓在觉得作者在故弄玄虚， 暗示别人弱智，百姓痛恨这种 被人愚弄的感觉， 于是群起而攻之。

常常听到有人说：咳， 当代艺术， 咱们不懂那玩意儿。说者毫无愧意， 有时甚至姿态挑战。但较少听 到有人说：咳，古典艺术，咱们不懂那玩意儿。即便有个把个， 说这话的人也一定是满脸自谦的样子， 知道不懂是自己的问题， 不是古典艺术的问题。 把两 者放在一起比较一下，我们就知道了，古典艺术没被当代人弄懂是当代人的错，当代艺术没被当代人弄懂是当代艺术的错。

其实， 哪个时代都有 对于那个时代而言的当代艺术，哪个时代的当代艺术都是被那个时代的当代人质疑过的，艺术从古至今， 在这一点上从来都没发生过变化。卡拉瓦乔把圣母画成普 通农妇， 遭到众人咒骂，哈尔兹笔触太潦草， 遭到众人鄙夷，蒙克太刻薄， 遭到众人狂轰，至于梵高，高更之流， 悲惨得就更是家喻户晓了。

后 世人尽管不是各个都懂卡拉瓦乔，哈尔兹，蒙克或梵高， 但很少有人拿他们来说事， 一来是这些人早都死了，对死人人们懒得费唾沫， 二来是这些人艺术史都 认可了，你个当代人跑出来骂他们不是找不自在吗？ 天下没有这样的傻瓜，就是当年那些骂这些人骂得最狠的， 如果他们当时能预测后世的事情， 也一定会把 满心想骂的话悄悄藏起来。自愿暴露自己的浅薄， 毕竟不是大多数人想干的事。

我常常想问那些自豪地高呼不懂当代艺术的人：那你曾经懂过哪 一种艺术？ 中世纪的艺术？ 文艺复兴的艺术？ 巴洛克， 洛可可时代的艺术？。。。 你觉得你懂了，就是因为你看出来了画面上画的东东是什么？ 你不知 道希腊神话故事， 没读过圣经，竟然就能够弄懂以上这些艺术了？如果那样， 你实在是也太了不起了！打一个简单的比方来说，如果你在十六世纪荷兰静物画上 看见了栩栩如生的鸡鸭鱼肉，金光闪闪的厨房器具，只知道静物画作者的手法高超， 而不知道这些画其实是在表现新兴资产阶级在拥有资本而不拥有政治权利的社会背景下自豪而又不愤的心态，那能说你看懂这些画了吗？当代艺术需要有对背景文化 的解释才能让人理解其涵义，以前任何一种艺术又何尝不是呢？

其实， 艺术的涵义从起源到现在一直都是在画面之外，运用的从来都是象征的手 段，表达的从来都是抽象的思想，当代艺术不是从天而降的怪物， 它只是和所有历史上的艺术一脉相承而来。那些一心要在画面之中寻找艺术的人， 不是他没法 理解当代艺术，而是他从来就没有弄懂过任何一种艺术。

土鳖们不懂艺术不是土鳖们的错，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受到过系统的教育，就是那些洋鳖 们，对艺术不感兴趣的，不屑于去悉心体味的，不是也同样的不懂吗？  土鳖们的错在于对自己不懂的自豪，洋鳖们再不懂，也会尽力地表现出尊重。不懂嘛，只 是无知， 要还自豪那就是无耻了。其实不懂和自豪也都还罢了，如果还要聚众大骂， 那简直就是无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