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早上,天五空晴朗,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街上行人悠闲,小猫小狗追逐嬉闹,兔子在啃胡萝卜,鸡在寻虫,鸽子群呼哨着盘旋在北京上空。一切都显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一切都显示出与以往并无不同。
和天气相反,耿直的心情比前几日更加灰暗沉重。他知道,在这世上的日子不多了。期限一到,就像彻悟大师说的“在劫难逃”。
耿直走过象房,看到里面有人训练大象。随着口令,大象驯顺地坐下,举鼻致敬,憨态可掬。耿直想起孙子充满稚气的描述,不觉笑了一下。
路过山西会馆,听到里面的塾师在清点人数:“今儿不错,三十六个人都到齐了。人多势壮,每个人都要大声念书,以扬我学舍声名。来,预备齐!”两手一拍,学生立刻拖长声音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耿直想:过了年,孙子也该上学了。那小子比我和他爹都聪明。
大街上,几乘官轿正慢悠悠地前行。
经过一条胡同,一披挂整齐的将军与随从七人骑马出来。两个随从蛮横地推了低头沉思的耿直一把。抬头一看,一随从手持旌旗,上书:宣府总兵杨。耿直退至一旁,心中愤愤不平。
将军过后,八名轿夫抬着一个绣有牡丹的女轿飞快跑过,轿中女声凶狠地叫着:“快,快,误了事儿,我剥你们的皮!”
另一女轿上绣有喜鹊,在侍女、仆从和轿夫的簇拥下急行,轿中隐隐传出哭泣声。耿直摇摇头,这年头什么事都有,独力难支,管不了啊。
耿直走到石驸马大街,四个小孩手持木枪木刀爬在石狮上做官兵抓强盗的游戏。粥棚生意依然清淡,锅里煮着粥,却无人问津。冯二愁眉不展地搅着锅,与无忧无虑的儿童形成鲜明对照。
耿直招呼道:“冯二兄弟。”
冯二强打精神:“哟,耿大人,您瞧这天儿多好!咱的日子要和这天儿一样,那就没的说了。”
耿直感慨地:“敢情!”
冯二边擦桌凳边问:“这么早去哪儿呀?”
耿直坐下说:“到刑部办点事,顺便在你这儿喝碗粥。”其实他根本没胃口,而且已经在家中用过早点。他是为了名正言顺给冯二送俩钱,免得冯二不好意思。
冯二感激地:“耿大人,也就是您总来照顾我。”他盛了一碗粥:“您尝尝,刚熬好的红枣莲子粥。您要是喜欢,天天在我这儿喝都成,不收钱。”
耿直神色黯淡地说:“怕是喝不了几次了。”眼角一扫,一个人影在街口闪了一下。近来他常常发现有人跟踪监视,“五步七”说的大概是真的。小霸王要逼我就范,做梦吧。
冯二误会了:“您放心,只要您爱喝,这粥棚我就开着。”
耿直诚恳地:“冯二兄弟,听我一句,这年头小本生意不好做,不如早点收了这个摊子干点别的吧。”
冯二叹口气:“耿大人,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一没本事,二又胆小,能干什么呢?我只有夜夜祷告老天爷保佑啦。”
耿直放下筷子,撮指弹去绸袍上的灰尘,眼角一扫,一个人影又在街口闪了一下。耿直暗暗冷笑,抬头望去,四个孩子玩得正高兴。他指着孩子对冯二说:“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呀!”
他起身告别,,过了两个胡同口,看见有一南方人手持纸条,向几个蹲在墙根的老人打听地址。一老人说了半天,南方人还是不明白,老人只好用树枝在地上画图。耿直微微一笑,南腔北调,夹缠不清。他不禁想起渤海人说的奇特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