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个月的法律交涉,警察局发出通知,一月十六日早上10点钟,警察将执行法庭判决,通知地主去换锁,他们将依法请那个黑人兄弟派去克,离开我的私人领地——访坦那的一个小房子。这栋二层楼的小房子买来只花了5万5美金,在那个被称为“汽车旅馆”的城市里,但是每年赶一次房客,心情也很紧张,法庭的工作人员都已经成了老熟人。一个远方的好朋友也管房子,心里非常强大,她鼓励我说:“不要怕,上法庭如同去超市”,今年我就去了两次“超市”。
昨天午餐时间,我抽空先去探视一下,飞车到了那里,百叶窗帘挂的严实,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院子外,扒着木栏栅向里张望:天哪!厨房里面灯火通明,冰箱,炉灶万事齐全。人间烟火正旺!不到24小时警察就要来了,他还淡定地享受着生活。
有人说:“人民大众开心之时,就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日” 他的坦然,换成我的不安,明天早上我能来换锁吗?房子能按时收复吗?警察来了会不会发生枪战?我又要怎样面对派去克?我们已经在法庭见过两次了,真的有点害怕。
不管怎样,先到车库里找到那只旧锁头,和工具箱一起放到后车厢里。这是去年换下来的,明天又将换回去,一年换一次。
这个晚上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一清早,心事重重地来到公司请了假,拿上警局的通知,开车就走,一路上,我想象着如果我到了那里,派去克看到我会怎样?我和他非亲非故,这房子已经让他免费住了三个半月,就算不感恩,也应该没有仇恨了吧? 他那最后一封仇恨信,写的敌人是法官,不是我。
派去克是个正宗的黑人,晚上黑得让人难以发现,个子高高,大眼睛像黑暗中手电射出来光,严重的立体感,挺英俊的。但是年纪轻轻,脾气不小,自卑又自负,随时会神经质地冒火。他自信美国是属于他们的,所以凡事诉讼:公司裁员,他诉讼老板;被拖了车,他诉讼社区;社区不管,他说要诉讼房东……,我怕他诉讼,随叫随到尽善尽美地服务:他说要窗帘,我给买;他说水池滴水,我立刻去换;他说冷气不够冷,我马上付钱找人,他钥匙忘记带了,也打电话给我;他把房子刷成六种颜色,从房租里扣了油漆钱…… ,
所以他在法庭说过我是个好女人,很耐斯,希望最后一次见他时,千万不要伤害我哪!反正我到了那里,坚决不下车,在车里等待警察。
咨询过了,如果警察去了,会立刻请他从房子里出去,然后让我换锁。他的家具将另行安排时间来取。有人建议我,找两个男人去帮他把东西搬出去,一劳永逸。我准备好了,必要时去“轰地炮”门口找人来帮忙。“轰地炮”家庭装修品商店门口,每天有很多身强力壮的墨西哥人在等待工作。10块一小时,要几个有几个。
从古到今,收复领土都要经历战争,平时遇到危机恐慌,我会带上小黑手枪,今天不用,警察的枪比我的大,枪法比我准。我只要躲得好好的就行。被男人保护是女人的幸福,不管他们是谁。
车转进了小区,看到“领土”上静悄悄,车库门完好无损地关闭着,我壮着胆子把车停到了最近的地方一看,百叶窗帘不见了,玻璃没有碎,楼下客厅已空。一把折了腰的扫帚,还有一支拧着的拖把,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留给我打扫现场。兄弟昨晚连夜搬了家?奇迹啊!让人十分惊喜!不会有枪战了。
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心里还是慌慌的,不敢独自进去,万一有人躲在里面怎么办?半个小时过去,心渐渐强大起来,壮胆对自己说:自己的家怕什么!
我进小院子,轻轻转动了门锁,鬼鬼祟祟地迈进了门,厨房里的橱柜都打开着,里面空荡荡,似洗劫一清。我走到楼梯口,刚要上楼就听到楼上有响声,吓得拔腿就跑,回到小院子里,心怦怦地要跳到地上。虽然是自己的家,客人潇洒离去,主人倒像做贼似的。
为了安全,我还是等待警察大侠来吧。10点到了,警察没来,只来一个电话:“索非亚,我们会来晚一些,哦,不是,是9208 的潇潇,我们会迟到几分钟,请你等待。谢谢!”
索非亚,潇潇,都在等警察?“汽车旅馆”市的警察真忙!
十分钟后,一辆白色厢型警车开进社区,里面跳下个虎背熊腰的壮警察,显然他是穿着防弹衣:“他们搬走了?”
“是。”我说。
他边走边伸手:“把钥匙给我,你先不要进去。”这种保护的口气,让人感到依赖,他拿过我手中的钥匙,大摇大摆去开门。虽然他个子还没有我高,但却有高大的英雄本色。
“你可以进去了,现在这房子归还给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工作了。”可能这是程序用语,经历了三个多月的纸片战争(Paper work),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了自己的家门。
“警察先生,你们很忙吧?谢谢你啦!”我对他的到来,是心存感激的。如果没有他们的出现,派去克是会死守阵地,决不会退让的。那天在法庭,法官判他必须搬出去,他还问一句:“那么我还可以在这里住几天呢?”他果然住到最后一个小时。
警察拿出一张纸让我签字,说:“是呀,今天有14家,明天还有13家。请你在这里签字,写上你的电话号码。”
“哇!每天那么多家?”我吃惊地签着名字、电话号码。算算每个月大约有三、四百家诬赖房客在等着警察!
警察递给我另一张纸,写着:如果房客留下任何财产,需付存储费由房东保存,15天内房客必须来取,15天后,房东可以卖掉或自己留用。意味着那快要断掉的扫帚和拖把,依法在15天后我才拥有使用权。
他在窗子上贴了一张醒目的红色通告:这栋房子已经被房主收回,任何人不得入内。就匆忙离去,赶着去索非亚,侯赛,斯蒂芬……下面的13家了。我真想跟着他,看看这14家究竟都是什么样的人?不知下一个又是谁将要搬到我家。
检查了房子状况,所有的百叶窗全部被拆除,无影无踪。挂在楼下卫生间洗脸池上的镜子,镶着黑边,也随黑人兄弟去了。衣橱里有一只鞋子和一件体恤算是他储存在我这里的。楼上的响声是仓狂出逃时,不及关闭的排风扇发出的。墙壁的六种颜色是:大红,金黄,深墨绿,紫酱红,土黄色和厕所里的褐色。为了把这1100尺的房子涂成调色板,派屈克搬进来的第二个月,就理直气壮地在房租里扣除了150块,并答应说退房时,一定会刷回原色,我不信不行。
黑人兄弟天涯海角当家作主的精神真是令人佩服!以前我当房客的日子,连一颗图钉也不敢上墙。现代杨白劳确实比地主黄世仁潇洒坦荡。
我惊喜地发现厨房的桌子上,放着那只黑乎乎的车库遥控器!心里真是感动!派去克是个好男孩,把遥控器归还给我,说明他还是快乐地搬走了,肯定没有做破坏房子的事。就这样,我已经非常满足,感激得真想打个电话去谢他。
租房的广告刊登出去了,已经收到几位来电,我先去“轰地炮”看看刷墙的涂料,走进大门,那个穿戴着橘色围裙的老头,笑盈盈地迎上来:“好久不见,你又来啦!”
“是呀!一年了,这次不是买地板,是买涂料。”我高高兴兴地推着购物车,走进明亮宽敞的店堂,心里是多么轻快!这个周末又是一个改天换地的日子,我的摇钱树要换新衣了。
世界和平万岁!
潇潇写于洛杉矶1/17/2013
刊于世界日报副刊2/18/2013
www.worldjournal.com/view/full_lit/21721414/article-%E6%94%B6%E5%BE%A9%E9%A0%98%E5%9C%9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