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我的父母亲(五)

永远对生活心存感恩,对生命充满敬畏。相信普希金的那句名言:一切过去了的,都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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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年的姆妈,在把自己一手养育栽培起来的子女先后奉献给社会以后,成了一个真正的"空巢老人"。她仍然住在那贫穷落后的狮子弄里,过着清贫俭省的生活。      
     自从父亲去世后,姆妈带着年幼的妹妹,那时我们姐弟三人大学还没有毕业,对姆妈只有挂念,没有帮助。姆妈又一次发扬她的艰苦含忍的精神,节省每一个铜板,她和妹妹母女俩,过着极其艰难的生活。就是在这样艰窘的境况下,她还为我和二姐准备了两套嫁妆,作为她老人家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当我分配了工作以后,最初的工资是46元,我只能从微薄的工资里拿出十元来,每月寄给姆妈。阿哥、二姐也是每月给姆妈寄钱。后来,妹妹也被保送去军事院校,只有姆妈一人仍住在狮子弄的破旧"老窠"里,过着孤苦伶仃的日子。她一如既往,省吃俭用,把从自己牙缝里省下来的钱,给远在天南地北的儿女和外孙寄物寄吃的;逢年逢节,照常地不失礼仪,招待来拜望的亲戚和小辈。待到我和二姐有了孩子,她比对对我们小时的照顾更操心费力。她不但辛苦劳神,而且更自觉自愿地从自己的嘴里省出鸡蛋、肉食来给小外孙们吃好吃饱吃足,又重复了当年对待我们幼年饥馑时的情景,而且是"于今为烈"。她这样不顾自己只顾孩子的做法,反而惹得大家生气着急。有什么办法呢。直到我自己也当了外婆以后,才体会出当老人的一片舐犊之情!      
       即使在三年大饥荒时期,姆妈也不顾自己的温饱健康,把政府发给的最低限度的粮票油票和布票节省下来,分别补充给她的第二、三代们。这是无法拒绝的,情出于衷的,根深蒂固的母爱!      
       好不容易度过了那个所谓的"困难时期",紧接着的是更频繁的"折腾"。年年搞月月搞天天搞的阶级斗争,政治运动,虽然没有直接触动我那无"罪"的老母亲,但她耳闻目见到一些可怕的社会现实,也常常让她心惊肉跳,紧张忧虑自己几个身在文教战线工作的知识分子儿女的命运。她一心只求上天保佑她的儿女不要出事,家家平安。受极左思潮和血腥现实的影响,我那一生宽厚的娘亲竟也情不由己地犯了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的"错误"。当她得知庆余弟的初恋对象的父母是交通大学的"右派分子"教授时,她出于保护弟弟和全家的安全和前途的考虑,坚决反对和阻止弟弟把这场恋爱进行下去。我之所以要重提这件旧事,不是要谴责母亲的错误,(她跟戏剧"钗头凤"里的母亲不一回事。)而是要大家更多更深刻地认识当年那些不堪回首的残忍惨酷恐怖的对知识分子的迫害镇压,波及之广,贻害之深!连吾母这样一位足不出户,不知政治为何物的善良宽厚的老人也身不由己地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无形的极左意识的深渊。可不畏哉!可不痛哉!事实上,那时把所谓的"右派"视为敌人的人何止一人!我的一位大学同学何xx,在她被错划为"右派"后,他家姐妹兄弟和她"划清界限"长达二三十年!我们这些老同学完全不知她的下落,以为她早就被人间蒸发了。二三十年的日子,不但要忍受社会的压迫歧视被侮辱被损害,更可怕的是,连家庭亲人也都把他们抛弃了,隔离了。那时谁家要是出了一个"右派",那就是大灾难临头,这一人家就永无出头翻身之日了。那个被屈打的右派,就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一种寂寞、孤立、无助,哪里是一纸平反公文所能平反昭雪和补偿得了的!那种思想影响和严重恶果真比日本鬼子进村扫荡,国民党白色恐怖要深入人心得多了。                   浩劫过后,大乱并未大治,改革开放带来的只是表象上的物质上的巨变,广大似我母亲那样的底层百姓得到了什么?中国变得光怪陆离,让人眼花缭乱了。我们的母亲却一如既往,仍紧紧地不离她的"老窠",过着她每月几十元的清苦日子。   积淀了丰富的人生经阅历,目击了多少世间风云起伏变幻的老母亲,她越来越睿智淡定了。她看不惯有些随波逐流,虚荣无聊的行为,看不惯外面社会的自私虚伪狡诈的浮尘。每次见到我,经常说,"一个人要记住本分,不要忘本!勿要忘记脱,侬是狮子弄里走出去格!"我明白姆妈话里的话,笑着回答:“姆妈,侬格穷囡圄还嘸没资格忘本呢,我勿会忘记我格穷娘格!”         我也常想到姆妈一个人独守空巢的凄凉和种种难处,我知道姆妈不可能跟我同住的,只能劝她去弟弟或妹妹家去住住。但是,饱尝世态寒凉,深知人心难测的,骨头很硬的老娘,捏定主意,哪儿也不去,坚决要跟她的老根据地"狮子弄老窠"同生死共存亡。我不忍再想,在她老人家生命尾声的最后几年,是怎样克服精神上感情上的"苦处",经常独自流泪叹息地度过的!      
       越来越老的姆妈必然要考虑自己的身后之事。姆妈一生考虑问题深细长远。到她晚年时,对人情世态有了更深透的切肤之感,她对每一个儿女的情况心里都了如指掌:阿哥远在四川,有三个女儿,他本身已是捉襟见肘了;阿木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朋友";小儿子小女儿实力有限。她深怕几个子女一时拿不出大钱来办她的后事,草草了事。她又是一个要体面的人,担心自己身后,子女不能同心协力,潦草办理她的后事。她是从来不向儿女开口多要一分钱的。只能靠自己发扬往日节衣缩食的精神,从每天的伙食费里抠出钱来,悄悄地一块钱一块钱地攒。妹妹懂得老娘的心,特地按照姆妈的嘱咐,为她预先买好了身后需用的白布和香料,从西安带到姆妈家里。我一向是个麻木不仁的家伙,从不去想这些"琐事"。其实,姆妈也曾几次对我吐露过她的心事,但一向简单直接的我,总是跟她说,“你担心什么?还怕我们不管吗?”姆妈也只能报以摇头苦笑。85年姆妈故世后,竟留下了几千块钱,足够办她的后事了。真是不能想像,也不忍想像,她靠着我们几人每月寄去的那几十块钱是怎么省出这么一笔钱来的?!但是现在,我能想像得出,为了多省出点钱来,姆妈不知吃了多少次的酱乳腐酱小菜,白饭白粥,在那些寒夜无眠之夜,她不知道估算过多少次身后需要的费用,和她还要省多久,才能确保自己的丧事办得风光体面一些。我那一生刚强的姆妈,直到最后,还不要花儿女的钱为她料理后事,还要保持她为之吃苦一生的尊严!        
      自从父亲离世后,再也没有能像父亲那样疼爱 她的人了。姆妈内心深处 的凄凉伤痛有谁去想过,问过。幸而还有妹妹和大阿姐以及大阿姐的几个儿女多少分担了一些她的寂寞。妹妹进入大学后,姆妈就把全部精力和感情寄托在儿孙身上了。我因自己的家庭生活经常处于危机状态,也无暇顾及老母。姆妈也深知我的性格和脾气(她曾说过我耳软心活,说我"杨柳树,随风倒"),不敢把她心里的苦水倒给我听,我只是隐约得知一些。但我又能说什么呢?在姆妈生命的最后几年,一生谦恭忍让的她才忍无可忍,对我诉说了她几年来的伤心和郁闷,甚至几次悲愤地语重心长地地我说,"阿木啊,用不着对人忒好得,侬越是待人好,伊越是对侬坏!",也曾叹息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姆妈的声声叹息至今还常常在我的耳际回荡,但年轻无知的我怎么那么不解她的一片深意和深情?!我虽然也跟她一起掉过泪,叹过气,但是我还是反复劝她多忍多让,虽然我深深感受到姆妈那颗深受伤害的破碎的心是何等沉重!至今,我还不能克服我那貌似倔犟而内心软弱的毛病,我心里其实永远怀有一种愧对老娘和谴责自己,像铅石一样沉重的悔意,但是,一切都追悔莫及了!      
     姆妈平生是涵养极深,喜怒爱恨不形于色的人。她律己很严,对孩子的注意和关爱也不挂在嘴上。其实,我也看得出来,姆妈心里最看重和欣赏的儿女是哪几个。当然他最挂念和欣赏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她多次称赞阿哥,对阿哥从小就干净整洁,衣服鞋袜端正,一丝不苟的作风最欣赏。她经常说:”倷阿哥擦起这只红木台子来,有得横擦竖擦勒,一直擦到这只台子贼贼亮为止!“对阿哥穿着的在乎仔细,总是身架笔挺,买东西有眼光,"识货"•••等等等等的长处真是一唱三叹,赞不绝口!对阿哥去东北后的遭遇虽了解不深,但也总在心里为阿哥揪心。她一生都为让体弱多病的阿哥去东北工作后悔。对她的小儿子,更是赞叹不绝,特别赞佩他的刻苦用功的精神,"弟弟的用功,倷啥人也及伊不来。伊坐勒马桶浪还勒读书!一本英文书是读得来边都卷起来哉,还勒浪读!"姆妈一边称赞一边摇头叹息。当然,姆妈更赞赏小儿子为人的正派诚实的读书人派头。姆妈 对她的四个女儿,爱的程度似有不同。对她的长女,我们的大阿姐,姆妈一生都觉得亏欠了她,因为她上学最少,不得不走上封建婚姻之路,一生未曾独立自主过。晚年时,姆妈和大姐恰似一对同病相怜的老姐妹,有很多共同语言和感叹。      二姐是父母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她从小清秀文静乖巧,最得姆妈的喜爱。待到二姐有了长男,姆妈亲自为她照看,其宠爱之情超过了她自己的子女。姆妈还一向欣赏二姐办事心细,爱惜衣物。她常常说,"小妹格衣裳着几呵年都是新的!""小妹做事体心细!"          至于对小妹妹,那更是感情深厚到极点。那跟她们母女有过一段患难与共的经历有关。再有,就是妹妹的聪明能干孝顺也深获母心。她和大阿姐背后称妹妹为"小伽(gia,能干)人"。对她最小的外孙猫猫,那更是宠爱有加的!      
      对我,实话实说,是贬多于褒。这是因为我的长相、性格和言行都不符合姆妈的脾胃和淑女标准!我是一个典型的外刚内柔的人。用姆妈的话来说是:"老虎不吃人,形状吓煞人!"因为我的"勿懂规矩""勿识庶务"嘴犟嘴直,嘴快心粗,"滥料",••••••••等等等等的种种"囚脾气",姆妈对我实在"看勿入眼"。几年前,我的表妹德清还在我面前笑话我,她大笑着学着姆妈的语气说,"姨妈常常讲,伲格阿木是勿要去讲伊,伊每趟出差到上海,刚刚回来格晨光,马路都嫌狭,铜钿来不及地使,到走快时,常常要借子债走!•••••••"可见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的确,对一个多子女的父母来说,都难免"十个手指不一般长"。但是,我也相信,十指连心,只只指头都是她身上的肉。我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忘记,我和全体兄姐弟妹一样,一生穿过多少姆妈流汗甚至流过手指上的鲜血一針一线地做成的布底布面的鞋子,她为我补过的袜子衣服。直到我的两个子女,都享受到过他们的外婆的恩泽。我的长子小群还未出世,姆妈就不顾眼花体弱,亲自为他做了小棉被小衣服小鞋。在我生养女儿时,她照料了我整个"月子",天天亲自给小小的外孙女洗澡换洗尿布。后来,几乎每年,姆妈总要从自己的口粮中节省出粮票油票布票去换成奶粉白糖,或做几件漂亮的小衣服鞋袜寄来。我家周围的南开大学邻居,每每看到我的孩子们身上穿的外婆寄来的漂亮衣服时,就会流露出一种羡慕的眼神,不住地夸赞那衣服真好看。后来,两个孩子的儿时衣物就陆续赠送给中文系的后生出来的孩子。他们一点也不嫌弃衣服的陈旧,还觉得如获至宝一般,因为衣物虽旧,也还可感觉到它们当年的神采。有几双姆妈亲自做成的小小的缎子零头或什么我叫不出料子名堂的小兔子头棉鞋,做得像艺术馆里的陈列品一样漂亮,我一直舍不得送人,想留着纪念老娘的精美手艺。但几经生活的变动,终于失落了。      
      姆妈一生不多说话,也不会写字,我和姆妈既很少促膝长谈,也更无她的亲笔写成的文字通信。但是,姆妈给过我的默默无言的爱和关心挂念,我是能从她的不多的话里和给我的每一样东西,每一点一滴的细节里感觉得出来的。      
     小时候,我从她从不带我出席亲戚家的邀请活动上,感觉到她对我的不"感冒"。但是,有一次,在我上大学期间的一次探亲回家,我们称之为小舅妈的亲戚,要为她的长子伦傑在回民饭店做三十大寿,邀请姆妈出席。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姆妈让我和小妹妹一起去参加这次宴会。那一天,我穿了一件做工比较考究的白府绸短袖衬衫,一条深宝蓝色的缎背葡萄绉西装裙,头发是新烫的苏式短发,胸前佩着南开大学校徽,姆妈的眼睛里多少带出一点赞许的神色,带着我和尖尖小荷般的妹妹去了回民饭店。在万花丛中,只见大阿姐似一位雍容华贵的太太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德清表妹也打扮得十分鲜艳夸张,如同一个交际花或电影明星一般。只有我,虽称不上佳丽,但有一股大学生的清新脱俗的青春朝气。我和一身淡雅庄重的姆妈,以及天真纯洁的妹妹,正好构成一个自然大方的组合。后来,我们三人还一起去照相馆摄影留念,留下了一幅至为珍贵的照片,也留下了我一生难忘的这唯一一次和姆妈一起出席的"外事活动"印象。我当时已意识到我在姆妈心目中的形象有所改变了。可惜,我和姆妈一在天南,一在地北,相聚的机会太少了。          三年大饥荒时期,我回家探望姆妈,她见我面黄肌瘦,摸着我冰凉的手,心疼地对我说,"阿木啊,侬格手比我格手还冷,侬也要当心自家格身体,勿要独顾小囝!"后来,姆妈也逐渐看出她三女儿的某些外强内弱和重感情的特点,多次感叹地对我说,"阿木啊,侬格心是勿坏,就是吃相不好,嘴忒直,忒快,心软耳活••••",又说,"阿木啊,侬忒吃情,重情面,勿会看人头。老话说,勿识码头一时苦,勿识人头一世苦!"姆妈的金玉良言句句重有千鈞,句句打中了我的要害!我确实是由于不识人头,一世吃亏,一世苦!姆妈是难得直接在我面前流露她对我的爱怜之情的。当我听到她这些出自深心的肺腑之语时,我有一种感动得发抖的感觉。姆妈一定想不到,其实她的三囡圄心里一直有多渴望母爱,渴望着享受姆妈的"热烈"母爱!我对姆妈的一点一滴的美德和好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对姆妈的敬佩和怀念之情一点也不亚于她其她的儿女!我也从来没有因为姆妈的偏爱(其实不怪母亲,只因我的兄弟姐妹都比我优秀)而抹煞她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和可贵品格!我深深懂得,世界上还有谁能像自己的父母亲那样爱我、牵挂我、了解我、教导我、指引我!每当我回忆起父母的音容笑貌,和他们的恩情时,以及我在书写这篇作文时,热泪常常流淌不止,也总是深悔我年轻时不能体贴珍惜父母的一片眷眷之心,烫烫的情。    
      近年来,随着我的人生阅历的加深,我越来越多地怀念我的爷娘。想到吾父时,脑际就会情不自禁地出现一幅幅温暖欢快的画面,当然也有我无穷的刻骨铭心的忏悔和憾恨。想到姆妈的时候,则更多的是回味,咀嚼,深思。有时候也会跟小女在电话上谈起姆妈留下的种种精神财富,小女对外婆的认识和礼赞进一步启发和加深了我对姆妈的崇敬之情。小女尤其倾佩的是,外婆的睿智和澹定。她说:"阿婆的聪明睿智,是真正的大智慧!和阿婆相比,我们的聪明只是小聪明而已。"是的,姆妈的内在的美德是经得住时间的淘洗的和久久咀嚼的。时间越久,回味越多,越觉得她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的价值之宝贵。    
      值得庆幸的是,我还能在我的有生之年,用我最后一点的微薄力气,来追忆和记述(虽然是十分简略粗糙的)我的父母亲对我们的爱和奉献,他们的伟大人格和可贵精神。只是我深感我已力不从心,远远不能表达出父母艰难而难能可贵的一生。     
    中国伟大的人文精神先驱鲁迅曾经说过:   
  “   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      
   我们的父母亲,是做到了这一要求的。       我家兄弟姐妹六人,虽然都是在清苦的家庭环境下成长的,但均健全出生,健康长大。无一人有先天带来的缺陷或疾患。吾母晚年常常骄傲地说,你们兄弟姐妹六个,从小也嘸没吃过啥鱼肝油、钙片,个个都眉清目秀,腰背笔挺,两条腿"笔笃直"!也从来嘸没啥人住过医院!          确实如此。     待到我们上学的年龄,个个都按时去小学、中学接受教育,直至大学。我家可谓"一门四学士"。阿哥是半个学士,但实际上,他的才气在几个"学士"之上。   
       至于精神上的解放,父母亲除了自己良好的身教,对孩子们实在够"解放"的。我家那小小的空间,自然不能骑马走自行车。但我们可以在地板上踢毽子,打玻璃弹子,"挑梆梆","捉踢子",抽"贱骨头"(一种玩具陀螺),可以互相拍手心,嘴里唱着童谣,数"抢三十",在红木台桌上玩"官、兵、捉、贼",折小船,癞嘎巴(青蛙)•••••,也常常在期末应付"大考"时,一起背诵编成顺口溜一样的历史朝代,象什么"齐、楚、燕、韩、赵、魏、秦"我们唱成"年初一,后朝会,晴。"这样就记住了这七个难记的朝代。还有,父亲教我们记"先秦百家",也编成了顺口溜:儒、道、墨、法、名、农、杂,阴阳纵横加小说。或者,互相比赛背唐诗: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朝发白帝彩云间•••花间一壶酒••••,八月秋天风怒号•••••车辚辚,马萧萧,••••••背苏东坡,背马致远,背英文生字••••••有时,我那天性幽默的阿哥还学姆妈的苏州腔调说评弹上的语言,或姆妈常说的口头语,引得全家大笑•••••。写不尽啊,那个物质清苦精神贫乏(连一台收音机都买不起,也去不起电影院,戏院)的童年时代,那个又小又窄的老房子,给我们留下过辛酸的记忆,也给我们留下过无数欢乐难忘的玩笑声和象动画片那样的活动影像!我们虽穷,却十分自在快乐,自由解放。有过说不完的"穷快活"!     
     吾父受民国时代的民主自由思想的影响,对我们从无不切实际的要求,也从不苛责,吾母对儿女也极少限制,。他们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他们只以自身的遭遇为教训,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过得比自己好,受教育,有文化,能自食其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他们从不对孩子灌输什么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思想,也从不期望孩子成什么大人物。     
    后来,我们姐妹兄弟六人,除了大姐嫁为人妇,和姆妈一样,做了一世的家庭妇女,养育了五个可爱的也皆有出息的儿女外,其余五位,均是普通的脑力劳动者。大哥庆云一生从事建筑设计工作,二姐是一位西医内科医生,小弟庆余终身在大学任教,直到以博士生导师资格退休,小妹则是一位搞炸药研究的科技人才。只有我,是个百无一用毫无贡献的"空头"文字工作者。   比起当今的社会精英,我们可说无所作为。但所可告慰于先父母者,我们几个在痞子政权统治下步步惊心地、被洗脑,被改造着的、二十年未涨工资的"苦力",也未走上政治投机贪财腐败之路,一生平庸,也一生清白!这应该说是我们父母的最大成功和安慰!       我的父母生前从没有对哪一个儿女说过"我爱你"这样的话,他们羞于把"爱"字挂在嘴边。但他们一身的行事,做得比那一个空洞的"爱"字要胜万倍! 对于我们众儿女,母亲就像是润物无声的春雨,父亲则如同灿烂奔放的夏阳。他们都一样的给了我们切切实实的爱和温暖。他们也由于不同的秉性和品格,各自对我们有着不同的深远影响。大阿姐的善良宽厚朴实,吃苦耐劳精神,阿哥的诙谐幽默,心灵手巧,一丝不苟的作风,二姐的仔细能干,乐观坚强,庆余弟的刻苦勤奋节俭,谦遜诚恳,视弟子如己出的无私人品,妹妹的聪明智慧,机警干练,我的倔犟任性,不媚俗不虚伪,无一不是来自父母亲的遗传基因和言传身教。       限于我的才力,我无力把父母的平凡辛劳和他们的可贵人品充分表达出来,只能从这蛛丝马迹中去窥探那个时代和那时的人性和人品的一些影子罢了。
       对我敬爱的姆妈我也想敬献一幅拙劣的挽联:          
           静观默察,目光如炬,悟澈世态人心,不让百万须眉!
           细语轻言,身如弱女,胸有刚骨铁肩,胜却万千英雌!     01/02/2013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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