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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有无数精彩之处,但对我的成见改变最巨的当属第二章“爱”。解决问题要经过那么多的痛苦,那人靠什么动力来承受这些痛苦呢?作者认为这动力就是爱。作者在多方考虑之后给爱下了一个有点拗口的定义“The will to extend one’s self for the nurturing of one’s own or another’s spiritual growth.”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理解作者在这里的良苦用心:
首先,爱的目的是spiritual growth。要理解什么是spiritual growth,也就是心理和灵性的成长,可以看书中一位特别怕羞的年轻病人的话:“我妈妈太爱我了。她一直自己送我上学和接我放学回家。直到我上高中的最后一年在我苦求之下才让我坐校车上下学。我想她是怕我在校车上受欺负。她坚持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她真是太爱我了。”这位在母亲翅膀下长起来的儿子把溺爱当成了真爱,所以在现实世界中就找不到有益他的成长的爱,他的心理疾病就由此而来。另一方面,这位母亲给孩子付出够多,但儿子成长需要的不是母亲把问题遮挡起来,而是需要独自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历练。这种历练就是心理成长的一部分。我从这年轻人的话中可以隐约看到我幼时的影子。
心理和灵性成长还有很多方面,比如“那种‘我是个有价值的人’的感觉是心理健康的必要条件。它是父爱和母爱的直接产物。这种感觉必须在童年建立。到成年以后再建立这种感觉是极为困难的。”作者这样总结父母应该给孩子的三个礼物:“给孩子一个自律的榜样、让他们珍视自己、以及帮助他们建立一种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安全感,是父母们能给孩子的最珍贵的礼物。如果孩子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这三份礼物,他们仍然有可能从别的渠道获得,但那要付出极大的,甚至是毕生的努力,而且经常以失败告终。”
与此相对的是对宠物的爱。“太多、太多的人只有‘爱’宠物的能力,而不懂得爱别的人。”作者认为,人对宠物的爱与对人的爱不同。首先,宠物给主人一种虚幻的善解人意而可以与交流的感觉,但实际上宠物并不知道主人在想什么。其次,我们让孩子上的是让他们成长的学校,而让宠物上的是训练它们听话的学校。我们希望宠物能依赖我们,不希望它们有任何心理独立性。所以,把宠物当作灵魂寄托的人,其心智只能向宠物的方向萎缩。另一方面,心理疾病的原因之一就是父母把用于宠物的那种“爱”用到了儿女身上。“父母常常忘记了儿女有他们自己独立的人格。他们下意识地把孩子当成了他们自己的一个附件,就像他们整洁的衣服、漂亮的草坪、和一尘不染的车子一样,是维持他们自己公众形象的附件之一。”
其次,爱是一种付出 – “nurturing(滋养)”。花成长需要滋养,人的心理和灵性的成长也需要滋养。这个意义上,父爱和母爱是最明显的例子。年轻时,有一次想到:母爱与爱情两个词说的都是爱,但味道似乎大不一样。如何不一样,我当时无法参透。读了The Road,才明白了母爱的主题是付出,爱情的主题(至少在我年轻时认为)是占有。这就是我那时察觉到的味道之不同。“尽管很多童话的背后都蕴藏着伟大的真理,浪漫爱情的童话却是一个弥天大谎。”浪漫爱情只是出于人的基本生理本能,所以浪漫爱情的降临和消逝就像春天过去是夏天,夏天过去是秋天一样正常。可是“成千上万的人不可救药地想把他们的实实在在的生活纳入这个谎言的框架。”他们(包括年轻时的我在内)的问题是把对对方的占有欲误以为爱:“我爱你”的意思实际上是“你要满足我的要求”。这样想,那么维持二人关系的纽带就只是性吸引。作者认为这种“爱”实际上是一种“寄生(parasitism)”。
所以爱这个被用得太滥的字有两个相反的含义:既可以指付出爱,也可以指伸手索取爱。就像中文中的“借”字可以是借入(borrow),也可以是借出(lend), 同样一个字的两个意思完全相反。明白了这一点,才有可能把婚姻从爱情的坟墓中救出来。“如果你的理想只是被爱,那你不会实现它。让你自己变得值得爱,是唯一能保证你被爱的条件。如果你的首要目标是被人爱,你就不会成为一个值得爱的人。”
第三,爱的对象包括自己和别人。出于爱的付出不是牺牲自己:“爱不是自我牺牲。每当我们觉得我们‘为别人’做了什么事,我们实际上否认了我们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都是我们自己决定要去做的,而我们做出这个决定正是因为它最为满足我们自己的需要。”在滋养别人的心理和灵性成长之时,人自己的心理和灵性也得以成长,这就是爱的回报。在爱的雷达上,别人和自己同是受益者,这也包括父母之爱:“认为养育孩子是父母的自我牺牲是个极大的错误。恰恰相反,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父母得到的比孩子还要多。那些不愿意在这个过程中改变自己和成长自己的父母是走上了一条通向心理衰老的道路,而他们的孩子以及整个世界都将会把他们远远抛在后面。如果人希望有一个有意义的晚年,从孩子那里学习是最好的机会。可惜很多人没能把握这个机会。”
我自己的经历正是如此:养育孩子给了我爱的机会,爱给了我改变自己的机会。改变自己的结果就是成长的快乐。这样看来,虽然人生是两种痛苦的交战,但人生并不只有痛苦。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痛苦就像是昆虫的蜕皮:日渐长大的身体被包裹在渐紧的老壳之内是痛苦,但为了摆脱这种痛苦,昆虫就得经历蜕皮的痛苦。两种痛苦交战的结果是昆虫蜕掉老壳之后的成长的快乐。
另一方面,人即使有付出的意愿,他不可能付出他没有的东西。如果父母不懂得孩子需要心理成长的道理,比如上文提到的那位“太爱”孩子的母亲,他们就不可能对孩子的心理成长有什么帮助。所以爱的对象必须包括自己。自己不能成长,也谈不上滋养别人成长。但是懂得爱自己的前提是要看得到自己的毛病。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人的心理疾病就是因为看不到自己的问题。看到了自己的毛病,才可能了解自己成长的方向。反过来,自己成长越多,或者用一些当代作者的语言,awareness越高,付出的能力也就越大。David Hawkins认为每一个具有高度awareness的人对人类贡献的正能量足以抵消成千上万low awareness的人产生的负能量,这里的正能量说的应该就是付出的能力。
最后,作者在爱的定义中特地挑选will这个词来强调爱既体现在意愿,也体现在行动。想要爱,就需要承担责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这些都是行动,所以“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懒惰。”作者观察到阻碍心理病人痊愈的最大敌人就是他们的心理惰性:不愿面对问题、拒绝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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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逆反人的懒惰本能的。那么,如果说自律的动力是爱,爱的动力又在哪里呢?这就是书的第三章“成长与宗教”探讨的问题。作者发现,在治愈心理病人的过程中,心理医生起到的只是个辅助作用,最根本的成功因素还是病人自己的“成长的愿力(will to grow)”。成长的愿力从何而来?除了部分来自于自己,部分来自于父母,作者认为还有一部分是来自于特定个人之外的一种无形力量。作者在第四章“恩典 (Grace)”中讨论的就是这种超越个人能力的存在于广大世界之中的善意力量。与这种引领人向上的力量相对的是把人拖向下的懒惰天性,或者用作者的语言,熵(entropy)。这与David Hawkins讲的正能量和负能量相似,也让我想到以色列人的符号 - 六角星(大卫之星):那是向上和向下两个三角形的相搏图案,象征着人坠落向下的恶和升华向上的善两种力量之间的永恒之战。
Grace的概念也把镜头的聚焦拉远。爱的能力不只是来自于自己,也来自于广大的世界。爱的对象也从自己延伸到广大的世界。所以人的出发点和终极目的都不再止于自己,个人只是一个更大的无形力量的一个小小载体。作者在这里已经放下科学家的显微镜,拿起了诗人的生花妙笔了。科学中有真理,诗中也有真理,只是科学中的真理容易为人所识,诗中的真理则是要靠心来体验的。包括本书作者在内的心理学界一般认为人的大脑活动中只有一小部分是能用语言和逻辑来描述的意识,其他一大部分是难以表达和描述的无意识。用这样的术语,科学中的真理应该是属于意识范畴,诗中的真理更像是属于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无意识范畴了。不管是从科学家显微镜看下去的前三章,还是从诗人笔下绘出的第四章,都一样引人入胜,给我充分的思考、想象和改变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