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一生《六》(完)

今生 我甘心 做一只寂寞的春蚕 在金色的茧里 期待着一份来世的 许诺 by: 席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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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我的家乡小城,山青水秀,风调雨顺。虽然算不上人杰地灵,但自古以来,也出过很多文人墨客和名人居士。每一个时代当然也不乏跳梁小丑。

几十年来,天灾不多,人祸不断。政治的风云从来没遗忘过家乡那个小小的角落。每一次政治运动我们那儿都是紧跟不舍。我记得我上学路过的镇政府和县政府的围墙上,大标语是几乎是几天一换。从“打倒XXXX”,“坚决反对XXX。。。”,“反击。。。。”到“坚决拥护。。。。”。 我从小读着这些标语长大,也从这些标语中懵懵懂懂地认识社会和人生。

“成份”,是曾经压在我家三代人身上几十年的大山,是一种欲说不能的痛楚。我很小的时候,看到奶奶经常早晨脖子上挂着一块纸板做的牌子,在我和伙伴们玩耍的一块空地上,和街上的“地富反坏右”站成一排。背着手,在低头认罪。 我赶紧跑回家,恨不得躲起来不见人。上小学的时候,别的孩子欺负我,跟在我后面喊“地主,地主”,我每次都是哭着跑回家。我最怕小学每年的报名注册,几个老师坐成一排,学生在前面排成长队。轮到你的时候,老师问:姓名?住址?成份?我前面的孩子都大声地回答,贫农,雇农。。 我的声音小得象蚊子:“地。。主”。老师听不清还要重复问,有时还会惹得别的孩子的大笑。

这些小小的委屈比起我的哥哥姐姐们,我要幸运几百倍。

我的大哥66年高中毕业,还赶上了最后一届上大学。大哥当时是应届毕业生中第一名。“政审”中被注明家庭出生不好,不宜上重点大学。大哥后来上了一个普通医学院,学的手术外科。毕业后因“成份”不好,被分配到家乡山区的一个小卫生所。既无设备又无条件。后来经过十几年才慢慢调回县城里。最大的麻烦是大哥到三十岁了都找不到对象。爷爷都急坏了。当年我大哥长得白白净净,一表人材,像他这样的大学毕业生在全县也廖廖无几。别人介绍过街道上的,甚至农村里的姑娘,都因为我家“成份”不好,不愿嫁。

二哥68年赶上了上山下乡,下放农村两年后招工。“成份”好的进了城,他是去了最最偏远的一个老山区当老师。在那里工作8年,直到恢复高考,以全地区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大学。那时候爷爷已经去世。

大姐初中毕业就和二哥同一年下放农村。在农村一呆八年。因为“成份”不好,每次招工都没她的份。一次是招工农兵大学生,先是象征性的考试。听说大姐考的最好。后来还是被别人顶替。八年后,在一批又一批下乡的人都走光了,大姐真成了自己打柴,种菜喂猪的地地道道农村妇女。终于被“招工”了,但是去了一个更远的山区。

二姐70年下放,也是在农村呆了六年。“成份”好的都招工,招干。最后就剩下姐姐一个人。村里后来照顾她让她去一个石灰厂当会计。我放假就去姐姐那儿玩过。我还记得所谓‘石灰厂’就是在路边的田野中,有几间孤单破旧堆满石灰的小平房。姐姐在那里呆了好几年。直到招工去了另一个农村的卫生所。

姐姐们在农村的几年里,年年看着招工招生擦肩而过,只要一提“成份”,就没有她们的份。我看多了姐姐们失望无助的眼神,听多了一次又一次命运对她们的不公。我不知道姐姐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父亲最后都觉得没希望了,劝两个姐姐在农村找个“好人家”嫁了。爷爷经常在旁边听着不说话,只能叹叹气。我想他内心一定感到无比的愧疚。

在过去那些“被批斗”, “被敲诈”,任人欺负的日子里,爷爷一直告诉孩子们,“不要生气,要争气!”

我记忆中,爷爷从来不大声说话,从来不抱怨, 到晚年更是寡言少语。他经常搬一把竹椅坐在家门口,看着街上的孩子们在他面前跑来跑去。有时,他会伸出脚丫,夹一下孩子们的小腿或衣服,然后装做若无其事。经常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77年的一天,爷爷静悄悄地走了!头天晚上还吃了晚饭,第二天早上就不行了。他没有留下一句遗言,也没有麻烦别人伺候一天。他走的那年还带着“地主”的帽子,连追悼会都不让开。家里去“申请”,还在当权的那个“舅爹”不批准。

每当想起爷爷的一生,我就会想起妈妈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我就会想起爷爷晚年拄着拐杖那孤单的身影。除了感叹事态炎凉和世事的无奈,更多的是为爷爷惋惜。他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为儿孙操劳了一辈子;他治病救人一辈子,他忍辱负重了一辈子。他没有过上一天现在的好日子,他没能亲眼看到他的孙儿孙女和曾孙们后来的努力和出息。如果爷爷在天有灵,他一定知道,他的子孙后代都很为他争气!

《全文完》谢谢跟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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