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 子》(10)醉 翁 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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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低头不语。小杜沉下脸。第三天楼梯口动静很大,六个男外勤扛、抬、喊口号,从宝塔的梯口运上来一个长卧榻,几次返回,运钢琴那样烦难,老姜在上面指挥,小杜在下面看了一会就走了。小田看见这玩意,觉得事情不妙,会和自己有关的。众人把双人皮沙发再搬下去,小杜叫他们丢垃圾筒的。因为是牛皮的,八成新,几个男人都想要,热烈的讨论,奈何家里太小。结果是阿芬拿了,她家拆迁后有二套房,是古堡里最宽裕的,当天她的装修包工头的老公开来卡车运走。男人们热情地帮忙抬,还跟车去了三个,说要乘机见识一下,扰她一顿饭。

     第二天小杜看那长沙发榻,神色满意。拿出一本书,递给女人道:“你看看。”女人看是足疗足摩教材,心头一沉,默不作声。

     第三天小杜客气道:“我仔细问过了,照教材按摩,不会弄坏的,手势重点轻点而已。以后你帮我按按?”

     女人僵着脸,艰难道:“我手腕有腱鞘炎,使不出力。”

     小杜拉长脸,无语。

     女人上了心事,心头发堵。她还是第一次拗主人吧,后果也许严重。这天听到小杜接电话,谢谢人家,原来仙人洞是小杜同事管辖的,那培训教材和旧按摩榻是老板转送的,当然赠票也是。

     她走路回家,进了弄堂,腿无力发软。掏钥匙从后门进入算得体面的欧式联排房,她是住在原先的底层客、饭厅吗?二楼的主人房吗?三楼的小孩或客人房吗?可是她一路掠过,从三楼又朝北登梯直上·····那不是露天的晒台吗?是的,如今搭成简屋,是她田小燕的窝!

    “晒搭 ”这个词汇,休说外省人,住得宽敞的上海人也不知道。房管所自然知道。这本是佣人晾晒湿衣服的地方(主人要承凉、休闲,自有朝南阳台),有的住户搭建一部分作灶间。像这样全搭建的不多,必须是几十年前搭的,房管所才允许,才有户口。全搭了也只十平米----它的下面是三亭、二亭、底层灶间。亭子间不像亭子,它是存箱子、睡佣人、从前也住落魄的革命文人的地方。而晒搭四面凌空,一门三窗,全部打开,很像高山上的亭子,望出去风景特佳!弄个老人在这儿饮酒作乐,就是醉翁亭,或醉婆亭!

    只有这窝里的人才体会艰难,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她不是干部子女吗 ?怎么落到这个地步?

    她原是住别处的洋房的,1969“一片红”中去外地插队,才一年,她生父含冤去世,继母改嫁而迁了房,她在上海再无一片土,她被拔了根的。

    她流干眼泪,死心努力做农民、做工人,成了家。原是再不想回这伤心地的,一转眼梦醒,儿子已成大人,唸不进书,吵着要做上海人。她拗不过,苦苦哀求继母和弟妹,給儿子落个户口。没人理她。幸好有父亲一个堂姐,寡妇老太怜悯她,给了这个晒搭。儿子马上来做临时工。她不放心,正逢厂子倒闭,她提早办了退休,带户口回到这晒搭。闲居发慌半年,她老房子的同学帮她觅到这饭碗。

    她有党龄二十年了,作为基层党员,除工作认真外,她也是有毛病的:爱接近领导,鉴貌辩色 ,不显眼的打点小报告,连关系好的老姜也被她下过药(楼下那两个女人为此才巴结她)·······她有事向小杜、向所里财务组汇报,事先想好正、反二套话的(也难怪她,那些中央大员,见最高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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