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儿很倔,倔得让属牛的我没脾气。如果和凡儿争执起来,若是一味坚持,后果必然是两败俱伤。不得已,我学会了通融。
好在凡儿的要求不高,欲望很少,所以多半时候,对凡儿,不是特别的不可以,我都会尽量满足他的愿望。
我知道那都是骗小孩子钱的玩意,确实精致新奇,不过,到底是糖而已。便不同意。
凡儿却很坚持。真的很好,妈妈,我真的喜欢它。凡儿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恳求。
你没有吃过怎么知道喜欢。何况,它只是糖。家里有很多糖了。我说。
记得有人研究,甜性食品吃下去可以分泌出一种物质,给人类似幸福的感觉。我曾经很爱吃糖,巧克力,现在却渐渐不爱吃了,也许是失去了对幸福感知的能力。想来,很多事物,包括知觉,都有时限。
人生是一个感受的过程。丰富的感受,得到,失去,幸福,痛苦……得意需尽欢。如果小孩子可以敏锐地感觉到那种幸福,为什么不给他呢?人活一辈子,其实靠的就是那些小小的,短暂的甜头。以后若有苦涩,他会因那些甜蜜幸福的时刻而心怀希望。而希望,我一直认为是人生任何境地最重要的支撑。
没有尝过的总是充满诱惑,我明白。可是,给我个满足你的理由吧。任何拥有的背后都有代价,微小的,巨大的。我看着凡儿,不说话。
凡儿自是懂得。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毅然决然地说,好吧,妈妈,你买了它,我保证这一个月里每天弹三遍琴。每天三遍琴。凡儿大声重复着放出他的诱饵。
凡儿其实比尘儿有音乐天赋。或许也是从小听哥哥弹琴的缘故,他可以听着哥哥用吉他弹奏《致爱丽丝》的曲子,自己推敲出乐谱,在钢琴上弹奏出来。这足以让对音乐一窍不通的我将他视为天人了。
天赋真的是可以让人自傲的一种资本。不过若只是摆在那里不加深入开发,也只是一种资本而已。凡儿弹琴远不如尘儿自觉积极。为让凡儿好好弹琴我很是伤脑筋。
此刻他主动提出这个价码,想来这个小人儿心里早已明晰事理,看清了妈妈的软肋,并且知道如何拿捏得恰到好处。
凡儿不是一个可以信守承诺的小孩。已经验证过很多次了。他总是会为了达到眼前目的而轻易许诺远大过目标价值的誓言,然后赖皮不兑诺言。我对他一再纠正,一再失望,一再放弃。他懂得拿出这个条件,只不过仰仗我总是对他放过一马。
真的。凡儿肯定地说。小眼睛眨也不眨。
我就笑了。成交。
其实我心里是不指望他能兑现诺言的。因为这个交易显失公平。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不过,糖很快被吃掉了。
糖被吃掉两天之后,真的是两天之后,凡儿弹琴就不那么积极了。
凡儿极不情愿地坐到钢琴边,出工不出力地弹。
好好弹。我督促他,掩饰不住地得意。
凡儿下手越来越有气无力。越来越漫不经心。越来越满腹委屈。
然后,小家伙忽然转身离开钢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嘴里嘟哝着:Not worth it. Not worth it。
凡儿撅着嘴巴,皱着小眉头看着我,恨恨地说,不公平! 妈妈,太不公平了! 那糖已经吃完了,我还要再弹一个月。Not worth it. Not worth it!
原来在算计这个啊!
我爆笑。他终于算明白了。那糖两天就吃完了,而琴还要弹一个月。没有了甜头的承诺,当然会觉得不值得了。
好像是真的。爱情里的两个人,情到浓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说些天长地久的话,然后凭借着爱的誓言彼此给付,彼此得到。
而靠近之后一层层褪去的美丽的外衣下面,剩下的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神秘可言五谷杂粮堆就的俗世男女,或许面目粗鄙可憎,也会垂垂老去。相对日久,真实所见仍是真心所爱的几率,几乎不存在。这时候,很多人便以为,誓言给付的对象便仿佛不存在了,变心不是誓言的错,是没有了原来的载体的错。
人生闹剧,想来多是如此。
是誓言的错吗?好像也不是。为了得到,凡儿许诺,并且兑现。糖在誓言在。
凡儿不懂,人生总要付出代价,任何事都是。值不值得,则是心态和命运的事情了。
人生短促,其实最容不得悔。不是所有的事都值得,这是肯定的。只是无悔,平白便多出一份凛冽担当的情怀,让人敬畏。
清明。坚定。坦然。不管输赢赔赚,认了,无悔,如此,无论运命如何,都是从从容容的强者。
我想,我需要给凡儿上好这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