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入川
又是五月,我恨五月的天,恨五月的万物葳蕤。
五月的花朵,大多已积聚着蓬勃的生命力,却依然要等到六月的花季才可以绽放今年的明媚绚烂。那种郁积与期待,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们。我同情花朵为撑开花苞之前的愤恨、与刻骨铭心地期许。
春暖花开的日子,打电话回家,一句乡音里的“小三子”。多么的温馨,立刻让我回到了儿时,贫寒,似乎终日都是饿着小肚皮,但天大地大风大,拖着鼻涕,扎着散乱的羊角小辫,迎着风大喊着,到处瞎跑。
也记起了,当初这个小三子来到这个人世是多么的偶然。那时一脉单传的父亲,有了两个女儿以后,奶奶就一直催促要再生第三胎,但计划生育的政策已是雷厉风行了。估计妈妈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自怀上我以后,她不敢多吃东西,因为怕肚子太大,被人家看出来。后来,南京的姑姑多方寻求名医把脉,希望这次能够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任。过了七八个名医的神手,居然异口同声诊断为:脉相男。于是,我得以苟全性命于人间。
结果,我出生后,母亲就得了产后忧郁症。更因为生下来“巨丑奇黑”,被关在屋里一年没抱出房。小时候每次拍照,跟块黑炭似的站在两位大姐姐身后,自卑得像个小影子。
记得,那次旅行到了一个陌生的大城市。当时感觉诸多不顺,心中凄苦得宛如那烂在枝头的五月里的美人蕉。绿色粗大的叶子,顶着开得太盛而被阳光烤焦了的艳俗的花朵。我从来不喜欢美人蕉,觉得,她只白得了个媚俗的名字,滥竽充数地站立在昏暗、灰尘乱飞的泥土里,太过粗壮、花朵太过张狂,待到花开之时已成了败局之势,失去了美的含蓄。
他笑着问我:要不要问一下占卜先生?
我不以为然。转身想走。
他说:就当好玩儿。我帮你问问吧。
第二天,其中一艘将载我离去。我彷徨着,我不知道这辈子,我还会不会回来。
那一刻,心烦意乱的我突然记起了,出生前那几个名医的误诊,难道摸到了男儿心? 想到这里,我觉得很可笑,更可笑的是自己的这趟人生,居然来得这样的蹊跷,生命的意义在这凄凉迷茫的时刻,猝然变得轻浮飘渺。低着头,走去一旁。他付了钱,大踏步走到我近旁。
又是如血垂死的夕阳,又是凄凉悲怆的汽笛声,又是繁花蛰伏的五月,黄昏下破烂落泊的小庙前,满目疮痍,居然找不到一棵绿色的树木让我凝眸寄思,要不就是杂乱无章的荒草,要不就是赤裸着的黄红色的泥土,一切都像是暂时的,仓促的,一如我的心情。
风却不争气地吹皱了我眼波上的涟漪。转身遥望,月儿、一弯,浅浅淡淡地悬在天涯。江水,浪涛不绝,心中追问自己:谁向江头谴恨浓?浊波不断,蜀山重。
他就静静地站在我旁边。夕阳下,侧目间,他的面容刻入了我记忆的最底层。只是这么一幕,却无辜地要用一生来忘记。穿过朦胧的眼帘,浮现在脑海的却是一句:薄暮烟笼东逝水,冷月空蒙西苍林。我慌张地扭头想找一条小路可以下山 ,泪水已涨痛了我的心房.......
其实,忘记、委实是一剂良药。
少不入川。记住、铭刻入脑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