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全的教育(七)

教育,自我教育,学中文,用中文,教中文,编著中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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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贱者最聪明

不公平的游戏规则让我和一小部分人踩在别人的肩膀上,一只脚跨进了一个有电的世界。

中学就在公社,离家六公里远。手扶拖拉机把路面压出两条深沟,看上去就像战壕。即使是晴天,若不留意也会绊跟头。雨天时,雨水和泥泞积在两条深沟里,形成两条小溪。人就只能在又窄又滑的两溪中间行走。如果脚底打滑,最好前扑或后仰,因为左右都是泥潭,倒下去定会全身覆没。拖拉机就常常陷于泥泞之中不能自拔,求助于行人,特别是学生。尽管六公里的土路坑坑洼洼、坎坎坷坷,但它把我们带进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那里有电灯、饲料粉碎机、供销社等。置身其中,仿佛向文明迈进了一步。

学校有一个很小的伙食团,不过只为教师提供伙食。近处的学生可以回家吃中午饭,但像我们一样离校很远的人,每天必须自带午餐。我们早上从家里带来的饭盒,先放在一张大桌子上,然后由值班的同学在第二节课后,放到一个口径在一米左右的大锅里蒸。如果自己的饭盒被放在最底层,则有可能不是被蒸,而是被水煮。如果被放在最上层,则顶多能被熏一熏。无论是被煮还是被熏,至少还有饭可吃。最坏的情况是在整个操作的过程中,一环不慎,饭盒被弄倒了,可又得不到赔偿,那就只能挨一天的饿了。

初中的学制是两年,每个年级有两个班,共有二百人左右。教室的地面不再是泥土,而是水泥,显得平坦多了。窗户上有了玻璃,可以挡住刺骨的北风。最大的不同要算是教室里有了电灯,能见度就提高了。即使是在阴天或下雨天,坐在后排的人也能大致看清楚黑板上的字。另外,不像小学那样吹口哨或摇铃铛通知上下课,中学借助振聋发聩的电铃,感觉气派多了。正当我在暗自称颂电的功劳时,忽然间发现它也有令人失望之处。像小学一样,只要是晴天,上午第二节课后全体师生要做广播体操。然而,不同的是,因为有了电,学校就用留声机和扬声器代替了“施令员”。这说明以后无论怎样努力,都没门儿再当广播体操的“施令员”了,不免觉得若有所失。

外表上,中学的基础设施似乎都比小学有所改善,本以为可以放下一张安稳的书桌了。可是,学校的开门办学方针依然不变,甚至比小学贯彻得更加彻底。当时正处在批林(林彪)批孔(孔子)”运动的高潮之中,为防止学生成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论语·微子》)的白面书生,学校在七、八公里外的地方,建立了毛竹(别名为楠竹)栽培基地。全体师生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将一座贫瘠、荒芜的山丘清理、开垦、深挖出来,筑起一层层梯田,准备在上面栽种毛竹。但是,就像人需要粮食一样,毛竹需要肥料。怎样解决肥料来源问题?学校公共厕所里的池中之物固然是一个重要来源,但毕竟有限,必须另想办法。那时侯有一句口号是“放手发动群众”,因此,学校就放手发动学生人工制肥,取名叫“堆肥”,就是堆积肥料的简称。每个学生必须从家里收集肥料,送到学校里来,堆集在一起发酵一段时间,再运到地里去。每个人都被分配了不能少于二十公斤的定额,但多多益善

学生回家后,都为从哪里收集肥料而发愁。自家的人畜粪首先要满足家里的自留地,其次要卖给生产队,哪有白白送人的道理?怎么办?只好去问那些提前完成任务的同学。原来,他们运来的“肥料”就是在路边用锄头刮起来的一些表层淤泥。由于它本身呈现深黑色,就显得极有肥效。同学们的“杰作”真正应验了那句写作文时常被引用的话:“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我当然如法炮制,回家刮地皮。可是,接下来的问题是怎样将肥料从家里送到学校。近处的同学可以肩挑、背扛,但我们路途太远,挑、扛、背都不是有效的办法。眼看截止日期临近,心中甚为发愁。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邻居生产队的姒光仁同学家里恰好有一辆用硬木制造的手推独轮小车,就是电影《车轮滚滚》里的那种。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进行平津战役、淮海战役时,中国共产党百万大军的弹药粮草、军衣布鞋就是由民工们推着独轮车送上去的。虽然,几十年过去了,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早就使人类登上了月球,但当时手推独轮小车仍然是我们那里最现代化的运输工具。我平时就很羡慕有手推独轮车的人,一直希望哪天自己能有一辆,可以靠它减轻点肩膀上的重担。为了完成学校指定的任务,深明大义的光仁父母答应借出来供光仁和我及另外一个人使用。我们三个人把肥料装上车,由光仁推着,另外两人在旁边扶持,一步一个脚印从家里出发,向学校挺进。

为了让光仁得到休息,我们表面上提议轮流推车,其实是巴不得有机会尝试一下驾驶的滋味儿。在得到同意后,我被换到了驾驶的位置。当我兴冲冲地把车抬起来,刚要准备开路,不料车就向一边倒去。幸亏他们两人救驾及时,才没有翻车。在小心谨慎地试了几回以后,终于发现了要领,掌握了技巧由于独轮车只有一个车轮,光靠力气不够,关键是要掌握平衡。力从腰上来,平衡要靠臀部的摆动和脚底的功夫。在歪歪斜斜地把车推出几百米后,就渐渐感到有点得心应手了,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有人说“推动摇篮的手,也是推动地球的手。”那么,推动独轮车的手,该是推动什么的手哦?要不是这次堆肥运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学会推独轮车。

正当我兴致勃勃,在两位副手的保护下,大踏步前进时,突然发现车子变得极其沉重,立即停下来检查。原来是车轮上的皮带脱落了,使铁制的车轮与地面直接接触,增大了阻力之故。刚学会了驾驶,就开始学修理,这就是“大跃进”的步伐。三个人轮番上阵,在每个人都汗水淋漓后,总算基本搞定。此时,一朵乌云漂来,雷霆之后,大雨接踵而至。身上的汗水全被雨水代替。本来就沉重的肥料(其实都是些泥土)被雨水和汗水浇透了,越发沉重,更不像肥料了。因此,当我们好不容易将它运到学校,请人来过秤时,人家问我们是不是刚从学校旁边的水沟里挖上来的。这一问着实令我们失望,但也帮了大忙。第二年又堆肥时,我就和家在学校附近的同学攀上了关系,去他们那里刮了些地皮挑着去,而不是从六公里以外的家里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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