袈裟本无色 反璞要归真
◎
连续出版了留学生文学《曼哈顿的中国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6年首版,宁夏人民出版社2006年再版)和《男人的泪》(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宁夏人民出版社2010年再版)的美籍华人女作家婴子,忽然写出了传奇小说《无色袈裟》,这着实让人有些诧异。
如果说,《曼哈顿的中国村》和《男人的泪》是婴子用心体味五味杂陈的留学生生活,以生动的笔法精心刻画,反映上世纪90年代前后留学生们孤独、奋起的纪实性小说;而《无色袈裟》则一洗婴子先前创作的写实特点,在一派空灵渺远的时空抹出一笔幽蓝,超然脱俗。前后的作品,无论是从时代背景,还是从文思脉络均风格迥异。前两部,真实而丰富地展现了中国留学生漂洋过海“洋插队”的交响曲,在亲情与真情中打造出了人性。同时也不难看出作者“和为贵”的文化心理与哲学观念,体现了作者本人的生活品质与人格魅力。转眼到《无色袈裟》,作品大气开篇,铿锵收场,抒写了一部略带凄婉又梵音环绕的古歌。故事不无悲怆,人物不无雄奇,传奇得令人迷醉,令人神往……
时光追溯到元朝末年,元顺年间(约1351—1367年),元顺帝怠于政事,荒于游宴,昏庸无为。至正四年,黄河泛滥,国库空虚,天灾人祸连连,元朝大地饥荒遍野,饿殍千里,民不聊生。此时,官府又征发15万劳工修治黄河,横征暴敛,终至爆发了元末农民大起义。改朝换代呼声直起,朝廷外社会动荡,朝廷内派系激战,王位之争更是张弓溅血、如火如荼,大元王朝岌 岌可危。这时,贤德律己的皇后娘娘,在儒家大臣的策谋下,暗中将皇室血脉藏于民间,以便在国家危急之时为大元王朝再定乾坤。故事自此展开……战乱之中,皇 后娘娘密派皇室卫队前往巴蜀,到前任老臣詹府接应图图公主和皇孙穆萨。早先曾与先王结缘的行云法师,在关键时刻也派出手下二弟子无胜、无界,带着先王所赐 的九龙宝剑前往救驾。血性刚勇的皇室卫队与沉稳冷峻、机智活泼的两位佛家弟子,一路护持着皇室贵人,在战乱中艰难行进。遇山穿行,逢水跋涉,颠沛中自有一番肝胆情怀。于是也就有了图图公主与无胜师兄的脉脉情愫,也就有了佛家弟子在红尘中魔练、在情海中挣扎的修行之险。
然 而,故事随后的情节,并未发展出如世俗意义上的情爱归宿,而是笔峰逆转,在一场不期而遇的大瘟疫中,作者将悲悯众生、无上高贵和圣洁纯情赐予美丽善良的图 图公主。这位来自西域、成长于汉儒之家的回回女,秉持着崇高的信仰,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与西域回商商队一道,倾尽全力救助百姓,身体力行地配制草药,研 制避瘟香……公主的美善、德仪如天边绚丽的彩霞笼罩了山间,这种美,亦如甘露点点滴滴浸润人心。最终,染上重疾的公主在无胜师兄的怀中香消玉殒。公主之死的悲剧美,无疑是小说中一抹动人的亮色。
公主之死因此也改变了无胜的修行之路,他被迫留在军中。十年的驰骋马背、南北征战,无胜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一名大将军。他依旧孑然一身,驻守于皇城脚下,公主阁旁,为真情、誓约守戒。孰 不知,红尘中的无胜情缘难断,情债难还。青河姑娘的出现,似一道山间的清流腾然波起。为着当年的一个誓约,青河姑娘跨越千山万水,为无胜送来了“天马”。 而一件无色袈裟,又如一个巨大的神喻飘然而至,带来了青云山的召唤……终于,无胜带着青河姑娘“回家”了。然而,“千古兴衰多少事,茫茫天数有神知。” 人间万事有定,天意无人能挡。青云山上,无胜与青河,一个追寻着九龙宝剑跳入茫茫云海;一个斩断红尘,九九归真。生生世世,轮回百转,何时再聚?待婆罗花开……
故事的轮廓大致如此。三言两语难 以描摹作者针脚绵密的情节推进,难以言尽剧中人物的情感深沉、心心向善。世代求道者的缘来缘去,大千世界里的奥妙无穷,斑斓点点充满了灵气。在这部小说 中,婴子的语言叙述依旧简洁凝练,舒展生动,下笔如行云流水,挥洒如浪卷波涌。绿云深处的挚爱真情;天梯脚下的无限向往;无色袈裟的亦真亦幻;神谕妙悟, 智者悲悯……修道者的精神脉络在婴子的笔下如意舒展。好在一切都是诗性的,有着天地的色彩,露着自然的辉光。因着这一份大爱,婴子的笔下,不乏意境优美、 情意丰沛。小说总共十五章,在诗化的小标题下,不同章节不时飘落出诗文。当图图公主思念生母的时候,忘忧草悄然而出:“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唐人孟郊《游子诗》)当公主与无胜、穆萨同骑驰骋,听到了马蹄的歌声时,一曲“久久渴望的故乡/心在绿云中荡漾/难道这就是家/青山中 天空朗/静水 深深流淌/马蹄下 飘着香/绿云中 心荡漾”飘然而至。 青云山上,当师弟无界已入大道,画面出神入化:“莲花掌,青布衫/悠悠慢慢推云翻/曾经太极先祖/身后藏龙卧虎/神拳任意走/大道天地间/遮不住岁月沧桑/点点滴滴露锋芒。”这些诗文,透露出了作者的内心境界,多少与众不同。
沉浸在《袈裟》别 样的艺术世界,突然有了一种审美“移情”的冲动。脑海中竟幻化出中国书画的隽永婉丽,如烟似雾,亦幻亦真。我以为,《袈裟》恰如一幅点缀着人的活动的水墨 长卷,在淡彩的底色上,或以金戈铁马、高山峻岭出其雄奇,或以青山古刹、深谷绿云衬其空灵幽远……而小说中的人物,也多似素笔写生,寥寥数笔,人物轮廓勾 显,再辅以必要情节的晕染,生色即出。当看到手中即将印行的图书插图,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中国文字与绘画艺术的相通,正充分体现在它独具魅力的“写意” 上。这就是地地道道的东方神韵、原汁原味的中国风。应该说,宁夏年轻画家曦芝小妹为《袈裟》创作的十多幅插图,俏丽眩彩,华丽而富有动感,也为《袈裟》一 书增添了一份时尚而别致的解读。
好了,天马行空的联想暂且打住,将思绪收拢。凝神思忖,《无色袈裟》的创作,距离婴子的处女作《曼哈顿的中国村》14 年,距离她的《男人的泪》9年,距离她出国18年。18年侨居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的视野、心境。而今的婴子,已是一位颇有收获的母亲,一双优秀的儿女左 右身旁,让她津津乐道。她也早已走出了当年的拘促不安,更多了一份从容与淡定。在简简单单的家居生活里相夫教子,虽然“无形中也流于了一种文化真空”,孤独、寂寞地活着。“有幸的是,在田园式的柴米油盐中,体味出了‘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的生活意境,自然而然地也清修出了一种缘分。”在 对中西文化,尤其是对中国经典文化的大量扩展阅读,打开了她的眼界,提升了她的境界,带她 “走进了一个别样的清凉世界”。伴随她日益内省的思悟,她的文笔,开始跳出琐碎繁华,沉潜出的是真正东方式的,闪烁着“儒释道”精髓的智慧篇章。从《无色 袈裟》的时代设置和人物定位,不难看出作者的心迹,那个带着回回血脉的图图公主和皇孙穆萨,或许,正是作家婴子作为对故乡宁夏和个体回族身份的自我认同。 这才是真情流露与文学并进吧。
婴子说,《无色袈 裟》的创作,是“机缘巧做”,她“虽然未到彻悟人生的境地,但确有追寻生命本源的向往,跻身于尘世间,也望心不染!”而我也愿意相信,小说中那透着大地的 色彩,饱经风雨,沧桑无惧的“无色袈裟”,正是“九九归真”的召唤。“无色袈裟”,本来就是一个巧妙的隐喻,它告诫人们,在今日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物欲 横流的现代社会,高洁的道德操守和精神底色,正是摈弃一切诱惑的“无色袈裟”,拥有它,意味着这个世界将变得清静、和谐。真实地拥有它,我们将会闻到婆罗 花沁人的馨香……
2010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