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坛的争辩,口舌之快,无出“子虚乌有”其右者也。龟坛大王们对司马像如的《子虚浮》应该非常熟悉,其中子虚和乌有两位大王,一个牛皮吹得比另一个大,两人都是Big Cow也。子虚说他的普通同学有两套房,乌有则说有六套;子虚说他的表哥年薪百万,乌有冷笑一声报上八百万。如是者三,再四五,天下全是富得流油的多窟肥猫。司马先生从棺材里爬起来,可以写出新的龟坛子虚赋矣。
周大王虽然没有三国名士庞氏元那么对不起观众,但要说他英俊,则龟坛应该不存在相貌平庸的大王矣。我秉承“真实”,笔走如黄鳝泥鳅地写道:“。。。周老师和蔼可亲,两粒葵花子似的眼睛饶有风趣,崩塌的狮子鼻下面笑口张开,露出因为长期抽经济牌草烟熏黄的门牙。。。”我倒是遵照指示,精确地在第五页打住。第二天,周大王在课堂上挥舞着我的作文簿,又大发雷霆:“某一位公主,我给她留点颜面,就不公布姓名了。叫我说什么好呢?对老师打了零分有意见,可以当面说,甚至向教务主任直接反映,我都坦然接受。然而,公然丑化老师,故意把老师刻画成胡汉三和汤司令,问题就严重啦!”于是,他愤怒地把我的作文打开,把葵花子狮子鼻那段,念了一遍,全班哄堂大笑;我羞惭得把头埋在两臂之中,恨不能当场升天。我幼小的心灵深深地认识到,“反映真实世界”,是万万使不得的。
陈大王是我的亲戚,比我大六岁,从小青梅竹驴。我们居然还上了同一所世界名校,接触多多,友情亲情,比天高比海深也。陈大王本科毕业留校,在今天博士多如驴毛的社会,似乎不可思议。然而,那就是当年的现实,我们的班主任还是大专毕业呢。因为师资紧缺,当时让一批优秀学生提前毕业,承担起充当班主任的重担。
陈大王毕业后和另两位本科毕业生同住一个宿舍。宿舍灰沙剥落,取光极差,显然还没有本科生的宿舍好。本科生的宿舍是几年新的,而青年教师的宿舍仍然是苏联式,因而时不时听到陈大王叹息道,青年教师是学校里最没有地位的有琼一族。陈大王的两位室友,都是工科男,乘改革春风,先后下海进入外企,成为千元一族。年轻人请别讥笑当年的月薪千元,说当年一块钱顶今天100元或者夸张,但我如果说顶今天5元甚至10元,估计连顽固的PB大王都会点头赞同也。
陈大王并非对千元户没有兴趣,而是专业有难言之隐。他是赖在学校里不能挪窝,不断地说外面的外企好,跟有琼一族何其相类!他学的那个专业,如果到了外企,基本就是读书无用论的最好注脚。幸好学校还是很需要他的。他负责教新生一门叫做《长许诺,短守约》的课,名称有点怪怪的,但很容易从字面理解。长许诺,就是说给你许诺一长串的东西;短守约,就是说只给你兑现很短的一串,甚至根本不兑现。当年司马先生把曹爽爽逮捕,给他许诺了一大堆东西,最后只送去点猪肉和白米,就是这个意思了。所以,在课堂上,陈大王口若悬河,许诺NN年后给大家豪宅美女户口靓车,等到同学们伸手要求几天之内拿到户口房子,陈大王即刻婉言拒绝。说是画饼充饥,不为过也。这么一门没有意思没有油水的课,可想而知根本不会有粉丝。连我这个做亲戚的,想支持陈大王一下,都觉得左右为难也。
陈大王每次上课,课堂里头门可罗雀,同学们如果不是在宿舍里蒙头大睡,就是干脆到颐河园游玩去也。你别以为大学老师跟中学的周大王一样,能有多大的权力。你不来上课,没错,陈大王是可以给你零分,但远没那么简单。所谓法不责众,你的学生真每个人都得零分,估计你也快要被系里终止上课执照了。我作为亲戚,只好每节课到场助阵,也顺便见证了陈大王的尴尬。有一天,上课的铃声响过多时,课室里面只有我们老表二人,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陈大王积压在胸口的愤怒,也达到了周大王的郁闷水平。他几乎象希特嘞那样狂叫着打断了我的笑声:“别笑了!!!很好笑吗?”我也愣住了。原来,陈大王马上要提讲师了,系里已经下了通牒,说下周要派评比小组进驻教室,考察他的上课质量和欢迎度,假如下周还是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大事休矣!提不上讲师,先别想什么副教授那么远大的理想,眼下的薪水和排队分房,立马会灰飞烟灭。我感到事态严重,主动提出到各个宿舍游说,让同学们下周一定到齐。“且慢!”陈大王两条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计上心来。他决定亲自出马,用真情感动同学们。
黄昏的时分,残阳如血,老鸦们迎着暮色尖叫翻飞。大家端着饭盆,正在品尝什么红烧带鱼西红柿炒鸡蛋之类,陈大王手提公文包,满脸堆笑地出现在各个宿舍。他大踏步走进我们宿舍,问寒问暖,突然话锋一转,说起自己的难处。陈大王眼圈发红,说到自己年近而立,竟然尚无妻室;因职位太低,导致薪水寒酸;分房更加是个“长许诺”。接着,他提到尽管同学们不来上课,他仍然给大家凭空安上八九十分,对申请到M国G国D国R国留学非常有用。最后,他几乎是带着哭腔道:“下周工作组进驻课室,若大伙儿仍然放任自流不来捧场,我只有在教室里上吊一途耳。呜呜呜。”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陈大王的表白足以令石头落泪乎?同学听完,被他的真情深深打动。我的室友陆公主,貌美修长的江苏人,竟然当场陪着陈大王哭了起来。果然,第二天教室里座无虚席,陈大王喜出望外。就在这一年,陈大王光荣地晋升讲师。
陈大王最后的太太,正是这位陆公主也。事情的发展其实远没有大家意料的那么顺利。没错,陆公主是陪着陈大王哭了一次,但并不等于以终身相许。龟坛的人看到PB大王夸了几句弧度大王,便让他们成亲,更加荒谬。
熟悉古稀辣世界的人应该都听说过“该芝传奇”。该芝因为偷看到王后美丽的裸体,王后逼他杀掉国王娶之为妻,否则就让国王杀死他。陈大王娶陆公主,当然没有杀掉什么龟坛大王,但偷偷看到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某年,国泰民安,一派热气腾腾的升华景象。陈大王忙着备课,没有回家过年。春节后返校,他家里委托我带了信件和一些吃用之物。陈大王应邀来到我的宿舍,正是星期六的静谧中午。宿舍乃六人一间,除了我,陆公主正在对面上铺呼呼午睡。而其他四位公主,则谈婚论嫁旅游逛街什么的,早不知去向。因为陆公主正在休息,我轻手轻脚把陈大王让进屋里坐下,还没有来得及拿东西给他,就听到楼道里大妈的嘶叫:“糊涂爹娘同学,你的电话!”估计是我那位工科男朋友打来的,我连忙轻声对陈大王说道:“你先等一下,我接完电话马上回来。”陈大王既是亲戚又是良师,并不是头一回到我的宿舍作客,自然不必拘谨。
待我接完电话回到宿舍,刚打开门,正好看到上铺的陆公主半裸坐在上面惊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挡住胸口。陈大王坐在我床铺前面的凳子上,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原来,陆公主睡了个香觉醒来,宿舍静悄悄的,以为没有旁人,便要更衣,刚好看到陈大王就在下面。其实,用今天的标准,那根本不算什么裸露。前一阵龟坛有大王讨论我们的森林覆盖率低,而你看看今天的电影电视,那些明星的衣服覆盖率,比我们的森林覆盖率,还要低N倍。所以,陆公主那点暴露,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为什么就是不能忽略呢?难就难在我们那个时代,群众的思想非常愚昧落后,无法面对激变的政治和社会生态。古稀辣的该芝年代,少女的裸体假若被某男看见,必须嫁给该男,这就是王后要该芝杀人娶亲的借口。其实我也质疑这个历史记载的真实性。试想你如果在欧洲沙滩看到几百个少女裸泳,岂不是娶妻娶到手软?而古稀辣搞一夫一妻,不可能多娶。退一步来说,万一哪个丑女看上某个猛男,引诱无法得手,干脆在他面前突然脱光,岂不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陈大王那个年代虽然没有古稀辣的强硬风俗,但男女问题非常严肃,跟该芝的时代,无非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这在今天的年轻人看来,应该是十分难以理解的事情。
陈大王下海无门,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学校里面发展。他一个本科生,面对频频进入系里的研究生和HG,提职的希望基本为零。幸运的是,机会终于来了:扩招。这一扩招,研究生太好上了。只要系里两位教授(即同事)的推荐信,连试都不用考,陈大王就光荣地成为在职研究生。尽管研究生考试对许多人不是特别难,但教《长许诺,短守信》出身的陈大王,必然会被英语成绩拖累。
就这样,陈大王一步一个脚印,先在职硕士,再在职博士,摇身一变,也成了提拔阶梯里面的前排。诚然形势丕变,却因为HG太多,陈大王依然屡次闯关副教授失利。已经成为陈太太的陆公主,难免口出怨言。屋漏偏逢连绵雨,房屋也改革了。2005年,陈大王夫妇看中了位于5D口的一套95平米的巨型豪宅。其实,说那是豪宅,德州人民铁定要错愕。但用5D口的地方标准,那绝对是豪宅中之豪宅矣。陈大王的《长许诺,短守信》能有多少油水,我不说大家也知道,幸亏陆夫人在外企占据高级职位,收入还能吹嘘一下。就算这样,他们把家里压箱的金砖全搬出来,还是买不起。陈大王的父母经营私人粉摊,总算有点积蓄。在陆夫人的怂恿下,陈大王厚着脸皮“借钱”,陈太上皇焉有不给之理?于是陈大王凑齐一麻包袋的现金,终于拿到了豪宅的钥匙。那一刻,陆夫人和陈大王抱头痛哭,重演当年陈大王为了讲师职称到学生宿舍招揽听众的一幕。
接着应该写写我到他们豪宅的访谈录。但我写累了,大家也看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