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者》第二部 二八 试 探(上)

打印 被阅读次数

    天熊知道工厂不比学校,是踏进社会,是江湖,所以把自己的个人情形、家庭背景,瞒得紧腾腾的。顺风几次打探,天熊只说爷是厂里一般职工。知道他那张嘴,像广播筒似的,没有恶意,也很可恶(甚至有一回,当几人面,问老黄:人家讲梁天熊爷是右派,老黄不答。)好在天熊住的那条路,大家印象里蹩脚旧房子多,顺风也就相信了。别人也是如此,包括晓芬。

   天熊想过,父亲的隔离,乌鸦洞,抄家,要被顺风知道,厂里人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有的是麻烦。

   天熊没问过师妹家景。认为她是少有的单纯、温柔、丽质女子,这就够了。不要知道细情,可能是骇人的。他见惯姐姐的穿衣,高中里成熟少女的穿衣,而师妹几乎没有衣服,或说没一件好衣服。反差太大了。而她是值得打扮的,人样子优美!

   晓芬这方面,由于玲玲还是主动和她示好,机密事是了解的(厂里风气,女孩子没个知心伴,很害怕的),不要情报的,情报反而多。而玲玲对天熊不了解,说皮蛋也问过天熊爷是否右派,老黄依旧不答,像有点默认。所以玲玲的感觉,老黄对天熊还是可以的,因为百事不管,没有野心。出身这样差,也让他入团了。

   小鲫鱼认定师兄家是有问题的,所以人消极、与人寡合、对自家守口如瓶。问题是右派是否已摘帽?是否算黑五类分子?

    她想过,既使如此,若他主动开口,她也肯的。二人情意是对等的,已经到看见就心舒、看不见就失落的程度·····她早就中意他了。有时他偶尔透露家里情形,好像很好——她以为是吹牛。比如那次发糖,恐怕是作秀。这是人性的弱点,她能容忍的。反正自己家景也差,两人一起努力吧。也许比自家好些,能匀出一小间房?······她对玲玲叹过,外面说她和师兄如何,其实什么也没有,不可能的事。

    她确实没把握。 明天老时间,又在厂门口齐集,然后出发了。老陈不敢再穿工作衣。是晴朗的夜晚,有月亮。天熊二人还是拖在后面。师妹穿上那件淡青色的衣衫,时行的丁字形黑皮鞋,天熊高兴道:“太好了。不过,我走在你旁边不合适了。”

   “去,没好话。”

    师兄说今儿白天没睡好。好像半夜点心太咸,又喝点酒。回家泡浓茶喝的,所以睡不安宁。问她觉得咸吗?晓芬说不觉得,她也没喝酒。天熊说那个葡萄烧酒太烈,恐怕有毒,今晚坚决不碰了。师妹道:“你好像老嫌菜咸,在厂里也是,你家里菜淡吗?”

   “淡多了。”

   “你不像烧菜的人,你姆妈烧吗?”

   “她不烧。”
 
   “哦!你爷烧?”

   “他也不烧。” 师妹想又是鬼话,难道天天上馆子?沉吟道:“吃口淡,你是哪里人?”

   “我老上海啊,生在旧社会,三座大山压过的。不像你们年青人,生在新社会——”

   “你爷呢?”

   “也生在上海。”

   “原来你祖籍,是本地人!”  

    “不是,是长泰人。”

   诧异道:“你是苏北人?”

   “不是。”  

   “你不是对老陈讲,不是浙江人么?”师妹微笑不信,又轻蔑道:“这种小地方人。”天熊诧异,她全无地理知识!笑道:“你是什么大地方人呢?”

   傲然道:“阿拉苏州人。”

   “像的。你天天听评弹?”

   “现在听得少,没好节目。”

   “我苏州很熟的,当老娘家跑。我讲几个地方,你不一定知道。”说了几个名气不大的古迹,果然晓芬没听说。天熊笑道:“你是假苏州。我从前印象,好像门板说你们是同乡,无锡的。”

   “我姆妈无锡人。”

   “哦,你懂常锡文戏?”  

   “什么?”

   “去过上海的锡金会馆?也叫公所的,没听说!无锡同乡会呢?”

   师妹还是摇头。师兄轻视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讲你没社会经验,小姑娘,长在红旗下——”

   “好好说话。”

   于是天熊说先有会馆,后办同乡会,三千人呢。他小时家里一个长辈没了,是无锡人。在上海的锡金公所停灵三天,停柩一年。仪式如何隆重,他去磕头的。那种地方供天后、关公、孔子······还要先去金司徒庙,那是阴间在阳间的派出所,报到、安排户口,庙小而破,香火很旺。

    晓芬听得入神,知道不是瞎编。觉得天熊家很封建,怀疑他爷在那个公所上过班。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