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一个礼拜日的早晨,一座俄勒冈的临海小镇整个被锁在沉沉海雾里,阴湿的雾气令黑木宅里的我把回笼觉睡得酣畅淋漓。醒来已是十点,掀开窗帘望窗外,潇湘雾影下依稀可辨的屋檐轮廓,勾勒出的分明不是一幅江南水乡图景么:
分明不是,这里是俄勒冈的西端,自打两年前初访此州,就喜欢上了这块憨厚的乡土绿州的宁静与超然。
临近十一点,离开黑木宅,在宅外冷过一宿的老车打火时吱儿哇乱叫一通后,上了26号国道。这段日落国道在山区蜿蜒起伏,难得一遇的昭昭雾色令能见度仅有区区几十米,将车速逼成二三十迈,连刹车板也被湿雾弄得顿挫,轻轻一磕车就跟绊了前脚尖儿似的,搞得人既异常兴奋,又灰常紧张:
浓雾渐渐散弱,能见度随着路向山梁的爬升渐渐提升:
十一点半左右,翻过最后一道山梁,出现戏剧性的变化,霎那间云开雾散,日出见太阳。右侧路边草丛里的蓝色指示牌显示前方路左有可以停车尿尿的REST AREA,这在视野狭窄两侧景物一闪即逝的山路上可不多见,说不定整条山路仅此一处:
对向车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而过,怎样才能转到对面休息区呢,这时前方路中央出现一段左转隔离线,一辆警车停在那里待机,我就跟上去紧贴其后。谁知正是一念之差的这一跟,跟出了个横祸: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贴得太近而让前面的警车有一种被人快要Kick Ass的不快之感呢,反正就是觉得它有点儿不情愿的样子,这不过是个感觉而已,具体说不出所以然:
对向车留出间隙的空当,警车哧溜左转下了道,拐弯儿时还跟谁拧劲儿似的耸了一下子,把我迅速甩在后头:
待我拐过一段弯路拐进休息区,看见那辆警车趴在停车场入口路边不进去:
我就超了它,停在里面紧挨残疾人停车位的位置上:
开门下车,眼见从车前身与前窗之间的缝隙里向上激烈地喷出一排半米来宽的白色的气体,伴着嘶鸣蒸腾。于是我们紧忙退离车身一两米,等车爆炸。
等到那白气突突地喷完,也没等来爆炸,这时又注意到前车胎正在迅速地瘪茄子,胎体很快便乏力得躺在了地上,胎侧泛起扁扁的鱼肚灰。
之前车胎挨扎过几次,每次都是慢煞气,可以开去修车铺补胎,记得路易斯湖村的修车铺最神,俩大小伙儿一大白丫儿,二十几岁没离开过小山村,慢煞气的车胎三天之内给他们补了三次,每次40刀,依然跟没补一样继续煞气,直到后来在温哥华最适合人居的米歇尔岛上被扎了个透扁,不得不叫拖车拖至不远处的修车铺,一个即将退休的华人老师傅只收20刀就彻底解决了问题。然而今,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中,怎么叫,拖哪里?我六神无主。
有人说山区一带小town的所有店铺,包括修车铺,在礼拜日关门,叫拖车的话,最近的地方恐怕是州府波特兰(多谢sweetiepie指出州府是Salem而非波特兰)。
这时分,趴在停车场入口路边的警车向这边缓缓驶来,驶过我车几米开外停下,对,就停在拍摄以下这张图片的镜头所在位置,像是来回首看热闹的样子:
我乃一车盲,除了给车加油,拔电瓶,其它一概不懂,想找山姆警察问问看能否帮个忙,于是抬腿走向警车,这时警车开始移动,我加速跑向它,它加速开跑了。
待我垂头丧气地返回来,右侧的残疾人车位停进一辆车,司机是一位赤颜鹤发的白人老者。他刚刚摇开车窗,我就挺不懂事地打扰了他,冲他脱口而出excuse me……由此开启了一段感人的经历。以下所有对话,都是基于我不怎么样的英语口语和听力,代之以中文来记述──
赤颜鹤发老者颤巍巍下车,腿脚挪步略有点跛,开始给我提纲挈领式的指导:1、打开右座侧下工具盒;2、卸车胎换备胎。
我竟然是从那一刻起才知道右座侧下还扣着个工具盒儿……几分钟后我终于拧开工具盒,将扳子撬子钩子千斤顶子一一取出,却对使用方法和步骤感到茫然。老者继续指导:那就找车的手册来看看。厚厚的英文手册,他看得比我快10倍,边看边说他太老了,若是还年轻一些的话,就动手帮我操作。我这才留意到他车里还坐着一位灰发苍苍的老伴儿,她虽然有些焦虑,但每当与我四目相对时,都会咧嘴笑一下。由此我醒悟过来自己是多么的不懂事,随即向他俩千谢万谢,请他们赶路,劝了三四次,老者才不好意思地开车走了。
第二辆车停进左侧车位,开车的是个穿蓝色带条衬衫的二十七八岁的白人小伙儿,他先是蹲下来趴在地上看千斤顶的位置,告诉我应该顶在再靠里面一点的金属底盘上,一定要顶得足够高,免得趴在车下忙活时被压伤。他动手帮我卸前轮,用脚踹扳子给我做示范,说螺丝母只要拧松不要拧下来,最后告诉我换好备胎不要跑过50迈。我和他两只满是油污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蓝色带条衬衫小伙儿帮我忙活期间,人行道上走过来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神态举止看似韩裔,一边抽着烟儿一边看热闹,看着看着看出了问题,近前两步,贴我很近地问我是否拉起了手刹。手刹啊,我根本不需要拉起,因为从来就一直忘记。他说那可不行,只要是修车,就别忘了先拉起以防意外。
几天后,当我看了颇具韩剧风格的电视剧《新恋爱时代》的第19集,便倍感羞愧。剧中娇小的女一号借男一号的车去密云,开到山路上爆胎,人家一女的只打了个手机给男一号问了不到三句,自个儿就把备胎给换好了。若是在爆胎前一天看了这集,也就不会出现不拉手刹的问题,因为男一号电话里的第三句就特意叮嘱了这一条。
在这半个小时的过程中,好像一直有一个穿短袖灰色衬衫的四十几岁中年白人男子时不时地在车前走过来走过去,嬉皮笑脸地往我们这边瞧,嗯,他的笑容像是在幸灾乐祸,又像是在期待结果,或者是介乎两者之间的状态。
谢过上面蓝色带条衬衫小伙儿和韩裔两位,我再接再厉,花十来分钟卸下车尾小备胎之后,又对从爆胎外侧撬下来的挡板滋生出疑问:它那么大,怎么扣得回备胎的外侧上去呢。待我把五个螺丝母全部拧下来,却拽不出爆胎,这时左侧车位又进来辆车,下来一对儿三十几岁的中胖的白人夫妇,男的身着红色衬衫。我向他咨询拽胎法,他就过来帮我拽出爆胎装上备胎,把挡板扔进车后箱里,弄得满手指油污。
最后,当我终于卸下千斤顶,让车体完全压在备胎上的时候,我和他才发现,备胎稀瘪,基本上处于没气儿的状态…… 阅读 (1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