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纪实
九.回乡
(一)
在妹妹家休息了几天,八月二日清晨,我和两个儿子,妹妹、妹夫乘坐内弟卓的尼桑面包车,经高速公路回老家南岳衡山。此行两目的,祭扫父亲坟墓和查找家谱。
父亲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地教书,很少回老家。我少时,曾随父母回乡几次,旅途辛劳。父亲作古多年,母亲于九年前过世。故乡仅剩小舅妈、表兄妹和晚辈们,我们兄妹和家乡联系便日益减少,很多年没有回去。七年前我们回国度假,专程去了一趟老家。下火车后转乘出租车直到村口,深深体会了国内交通事业发展带来的好处。而今走高速公路更为便利,仅有五小时之劳。
我坐在汽车前排,车左边是一人多高,连绵不断的绿色灌木带。右边的田野村庄,袅袅炊烟,一晃而过,远处群山连绵不断。我见青山依旧,碧云如故,追思父辈昔日生活艰辛和磨难,育儿女之辛劳,禁不住凄然神伤。我少时和父亲回乡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我八岁那年暑假,父亲带我第一次回乡。那天半夜起床,坐了十几小时火车,下午四点才下车。父亲拉着我手,沿着由人、牛、独轮车压出,夹着小石颗粒和红泥土的山路向家乡走去。所经之处,多为山坡,疏疏散散几片野草,稀稀落落几颗小树,天气不太热,山风吹来,有一丝凉意。一小时后,父子俩还是汗流满面。父亲领我到附近农家讨水喝,农妇从水缸舀出一瓢水,递到他手中。父亲说声谢谢,就给了我。我迟疑半刻,端着瓢喝了几口。水真凉,有淡淡甜味。父亲接过瓢,把剩下的水喝光了。后来才知,山民生活贫苦,买不起茶杯,但民情淳朴,不管家人外人,喝水都用同一水瓢。
父亲问女主人,此地离老家所在村庄有多远。她说,大概七、八里。我们走一阵后,从坡下走上一戴破草帽,推独轮车老者。父亲向他问路,老者把车停下,抹去额头上汗,指着我们前进方向说:“没多远啦,大概十五里左右。”听他所言,我双腿一下软了。父亲问老人:“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老者答:“没有没有,从火车站来,只有这条路。”
我有气无力跟着父亲后面,他几次停下来,要背我,被我拒绝。不是我懂事,怕累着父亲,乃少年争强好胜。父亲沿途问路,有人答七、八里,也有四、五里。问十人,十个答案不同。从那时起,我便知乡人距离概念常因人而异。
好不容易走到老家,我才知除俩舅舅和俩姑妈外,还有那么多堂伯、堂叔。有些大人还叫我叔叔,舅舅,更有几个小孩叫我爷爷。地位突然上升,令我心花怒放。亲戚热情,一下消除了我旅途疲劳。
那时,爸爸的小婶娘还在世,我们还没进她家大门,她一双小脚,跑到门外,点燃了一挂鞭炮,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烟雾中我第一次感受城里没有的亲情。
那几天,我随父亲走东家,串西家。家乡油炸豆腐,又香又嫩,井水冲米酒,又凉又甜。家乡话,虽然难懂,我一张嘴,小孩们都哈哈大笑。但父亲的同辈对他关心,晚辈对他的尊敬,亲人的热情,质朴,在我幼小心灵刻上深深烙印。
父亲一个本家侄儿,当地小学校长,陪着父亲,围着家乡的水库散步两个小时。我跟着后面,也尖着耳朵,听谈话内容。很多事听不懂,但他回忆解放前父亲当校长时,对他的教悔和对父亲的感激,我记忆犹新。
在老家住了几天,回家时,父亲要我大姑妈的小儿子春生,当年二十来岁,脚登草鞋,背我到了火车站。临开车,父亲塞给春生两块钱,要他买双鞋穿。春生不要。两人推来推去,最后春生只得受了。当年春生眼角湿润、面呈感谢之情,追着慢慢启动的火车,摆手跟我们再见情景,如同昨日。
一九六二年刚过,我同父亲再次回家乡,故乡长辈们都苍老了许多。我两个身体健康,和蔼可亲的大小姑父,由于饥饿,已变成了他们屋后两个小小坟堆。
那时,乡亲们劫后余生,日子稍有好转。盛产茶油的老家,老百姓连油星子都见不到。我小姑妈,给我们父子俩煮了两个鸡蛋,没有油,只能放点胡椒,强行递给我们手中,她浮肿脸上露出的深深歉意,至今还历历在目。
小姑妈是我爸的姐姐,比我爸大了八岁。她十八岁才出嫁,从小姐弟情深。我父亲离家后,小姑妈一直牵挂在心。每次老家有人来看我们,小姑妈总捎给我爸两双她亲手制作的布鞋,鞋底又厚又硬,我妈常对她赞不绝口。父亲每年要往老家寄钱,主要接济他俩姐和俩内弟。我少时印象中,大姑妈对我父亲没有多少感情,只有小姑妈才是慈姐情怀。70年中期,小姑妈不幸中风,父亲找名医,买名贵药材,多次给她寄去。她后来落得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全凭孝顺儿子和媳妇十几年如一日,精心照顾。80年底,我父亲因劳累过度撒手人寰,此事一直瞒了小姑妈七八年。父亲过世后,我曾代表我母亲去看她两次,亦不敢把父亲之事跟她说起。每次小姑妈问儿子媳妇,为什么你舅舅这么久不来信。他们骗她:“舅舅出国了,现在太忙,没有时间写信,回国后,一定会看你的。”可怜我小姑妈一直到死都不明白,与这个日思夜想的弟弟早已阴阳两隔了。唉……。
“爸爸,你怎么啦。”小儿子关切的问候,把我从长叹中惊醒。我揉揉双眼,回头望着满脸充满关切之情的孩子,说:“没什么,谢谢。”
时间过得真快,现在我为人父多年。过去父母把我与家乡紧紧地连在一起,而今我带孩子们再次来这里,让他们能知道根自何方,将来也能饮水思源,不忘忠孝之道。
孩子第一次来老家是七年前,我、内人和妹妹一道坐火车来的。在衡山站下车后,我们被一群拉生意的出租车司机围着。我随便挑了一人,小伙子三十多岁,圆脸俊目。他把我们送到我表兄裤生家门口,一路辛苦,毫无怨言。我多给他十块钱,小伙子竟然不受,还说:“你果实做嘛尬(你这是做什么)”我对他说,一路上把你辛苦了,聊表一点心意而已。他说“不醒,不醒。我哇搭五溪块,就溪五溪块。(不行不行,我说了五十块就是五十块。)”坚持不受,最后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妻子对此事深有感触,那晚入睡前,又对我提起:“现在这年头,还能见到如此言而有信,至诚之人,真是难得。”我高兴地附和道:“就是,就是。一方山水一方人,我们老家,乡风敦厚质朴,世代相传,今日见之,果然名不虚传。我想起一件事。三十年前,我表哥裤生,靠在大庆油田工作的姐姐资助,村民帮忙,砌了一个两层泥砖楼房。由于无钱买木料做大门,竟然敞开门睡觉十几年。这种夜不闭户的事,对住在钢窗铁门里的城里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嗨,亲爱的,我今天才知当日你的卓识远见是何等的伟大。”
正在感动之中的妻子,听了我最后一句,迷惑了,说:“什么意思?”
“你是O血型,你一直吹嘘O血型的人最敢于和善于作决定。你认为,至今一生中你最正确的重要决定是什么?”我反问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到美国读书并留在美国。”妻子有点不耐烦。
“嘿嘿,以不才之见,你最令人佩服的伟大决定乃当日力排众议,义无反顾找了一个胸怀坦荡、忠厚老实的山里人后代为老公。”
此时我回想当日妻子听后,对我不屑一顾的表情,不由得笑出了声。
“爸爸,你今天怎么哪?”大儿子问我。
“没有什么,爸爸看见快到你爷爷和奶奶出生的地方,不由得高兴起来。”我敷衍他道。
汽车正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急驰,一小时后出了交费站,上了地方公路。如今的故乡,大小公路四通八达。过去一片片绿色田野围绕着,一座座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日益凋零。取而代之是紧靠公路两侧,被汽车扬起尘埃笼罩着,一栋挨一栋的红砖小楼房。很多楼房第一层开着商店。做生意的多了,大部分铺面免不了门庭冷落,乡民们正在里面打麻将。随着时光流逝,故乡往日的温馨逐渐消失了。
(二)
我首先要见表哥裤生。他是我大舅的儿子。我大舅过世早,裤生少时,曾跟我母亲生活过几年,因此他与我家走得最亲。我母在世时,他每年乘火车来我家一两次,总带些家乡的干辣椒、鸡蛋和母鸡等土特产。临走时,母亲把一些钱和几包衣物给他。八十年代末,母亲出面找父亲工作过的学校领导,让裤生的两个儿子在学校做过几年临时工。现在他大儿子因病去世几年,大媳妇满姬改嫁给同村的男子。小儿子检保在广东打工,最近几天回老家休息。现在农村虽比不上城市,几乎每人有部手机,裤生家亦如此,倒让我惊讶几分。
因为我们出门早,一路顺风,没在路上吃中饭。大概离裤生家半小时车程时,我妹打电话告诉裤生的儿子检保,让他转告他父亲,我们要到他那里吃中饭,半小时就到,共有六人,言下之意要他们现在开始做饭。我妹用词过于精简,把这个三十六岁表侄的理解力估计过高,待我们一行人来到裤生家门口,家里冷冷清清。裤生第一句话问:"你们还没有吃饭吧。"
我妹答道:"当然没有。检保没有告诉你,我们马上要到?"
"没有,没有,你们跟我去满姬家,要她做饭。"
我们跟在裤生后面。我妹见我两儿子有气无力,掉在队伍后面,便过去问他们饿不饿。孩子不知道客气,说他们饿了。疼爱侄儿的姑姑听了,面呈不悦之色,对我说:“这个捡保,当年在城里打工,我妈妈对他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孙子,百般照顾,万般疼爱。今天这点小事也靠不住。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我安慰她道:“这叫‘不见鬼子不拉弦。’没关系,让孩子饿饿也好,对他们是个锻炼。”
“什么年代了,还时新‘不见鬼子不拉弦。’他们一个人配个手机是干嘛用的。” 我妹说完,不等我答话,走上前去,跟上去与裤生同行。
不一会,我们来到坐落在公里旁的满姬家。满姬和她现任丈夫高兴地跟我们打了招呼,然后开火弄饭。我们坐下,房中走出个十五岁的男孩,他是裤生的大孙子,白静脸、高个子。他轻轻叫我叔爷爷,然后依次问候了众人。我看见两个儿子被他人叫叔叔时眉开眼笑,如同我少时一般,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裤生的大孙子跟他妈妈和继父已一起生活几年,如此彬彬有礼,可见家教有方,满姬梅开二度,生活和睦幸福,同前夫的父母还如同一家,真是令人感动。
我正和裤生寒暄,住在公路斜对面,我小舅的儿子,表弟雪伢闻讯过来打招呼。雪伢要裤生到他家捉鸡杀,我说不必,小菜便饭最好。雪伢说:“那怎么行,这么大老远来,鸡都不吃一只,象什么样子。” 拖着裤生到他家捉鸡去了。我饥肠辘辘,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此时捉鸡,杀鸡去毛,然后再煮,什么时候才能闻到肉香。
满姬夫妇忙于弄饭,我们闲坐无味,我妹提议,穿过公路,到雪伢家看看。
雪伢正担着稻谷从田头回来。原来他忙于收割,听说我们到了,抽空去满姬家要裤生到他家捉鸡。现在乃一年中农村最忙季节,由于我们到来而影响他们收割,我觉得很不好意思。雪伢安慰我说:“没事,没事。现在不是从前,不用交公粮,收的都是自己的。也没有多少田,加上请人用收割机收割稻谷,人便没有过去那么累,时间也没有那么紧张。”
我年青时在拖拉机制造厂当过工人,后到大学学的机械专业,当然清楚山区实现农业机械化的困难。山区梯田面积小,农业机械的灵活性、机器正常工作必须的动力要求、零部件强度和寿命、以及恶劣工作条件之间有难以克服的矛盾。想当年,大喊建设四个现代化,山区的农业机械化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一厢情愿而已。我出国几十年,对农业机械行业的发展,再没有任何了解。现在突然听雪伢说,他们用上了收割机,我兴趣盎然,坚持要雪伢领我一人去看看。
雪伢带我到小型收割机旁,我询问了一点细节,见他们太忙,不便过份打扰,便告辞回雪伢家。
我边走边想,中国农民备受歧视,苦了近六十年,终于可以不交农业税,每亩田还能得到一点政府补助了,实在来之不易,这也是平民出身的胡温政权给农民办的积德之事。如今老一辈革命家的孩子把政权收回去,老百姓将会有什么命运,实难预测。只得祈祷上苍,保佑生活在社会低层的农民丰衣足食、不再受愚弄和欺凌。
走进雪伢的两层楼房,大厅正面墙上供着祖宗牌位,旁边列着他已故父亲相片。我妹正和雪伢的妻子谈得起劲,见我进来,她告诉我,雪伢的房子真好。楼下有厨房和两间住房,楼上是他们新婚儿子和媳妇的卧室,新房干净漂亮,带有单独卫生间,条件很不错。
过一回儿,雪伢的儿子和媳妇过来向大家问好。雪伢的儿子二十八岁,中等个子,红扑扑脸带有三分腼腆,他媳妇杏脸桃腮,稚弱美貌。等他俩进房去后,我对我妹妹和内弟喝彩道:“你们看,好一对璧人。还是家乡的水好,年青人肤色白腻、如花似玉,比涂脂抹粉的城里人还美妙三分。”
善于洞幽察微的妹妹轻轻说道:“哥哥说得有理,家乡不但水好,连太阳也有情有意,只晒年纪大的。一路上,我看见像表兄妹这种年纪的人,忙忙碌碌,脸和手脚被晒得如同枯树皮,又黑又粗。年青男女,大多数雪白粉嫩。这不是老天爷的造化,又是什么。”
“哦,我倒没有注意。”我转过身问表弟媳妇:“你儿子和媳妇平常也帮你们做点农活?”
表弟媳答道:“不可能。每天睡得很晚才起来。每次要他做事,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有毛病。他懒是懒一点,还算好的。现在媳妇又有了身孕,每天呆在楼上,吃饭还要请。儿子在县城有一份工作,收入虽不多,至少不在外面乱搞。我们仅有几亩田,他们不帮忙也无所谓,我们已经满足了。临村有几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偷鸡摸狗,打牌赌博,那才真要把父母气死。唉……。”
"如今农村,年青人受社会影响,不愿种田,有本事的在城里打点工,但城里工作太苦太累。受不了和没本事的,便在家中呆着。几个老的,省吃俭用,任劳任怨,却教子无方,穷人养娇儿。莫讲要求后代孝顺父母,知恩图报,只要他们不乱来就心满意足。唉,这样下去,真令人担忧。"我妹感叹道。
我听此言,不愿在表弟媳面前多谈此事,借机把话题转开,聊了几十分钟后,裤生的大孙子叫我们去吃饭。
看着一桌丰盛饭菜,我先客气几句,孩子们忍着口水跟着我后,也向主人道了声谢,然后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几分钟,连汤带水,半桌饭菜,热热闹闹进入了我们几人肚中。
待肚子填了一半,我挺起腰板,喝口水,深吸口气,再开始慢慢品尝没有污染的农家菜的色、香、味。
桌上几大碗,有鱼有肉有鸡,颜色比几十年前重了许多,油炸豆腐,已没有往日的细腻,红烧肉块过分油腻,辣椒炒鸡片虽香气喷鼻,手撕口咬,也没有办法下肚。倒是一碗葱姜炒田螺,满嘴馨芳,甘美无比,我一连吃了几大勺。吃得正在兴头,睡眼朦胧的捡保走了进来,依次向大家问好。
十几年没见到他,小伙子已变成中年人,有点发福,脸色白里透红。我想,又是一个太阳不晒之人。我知道他又找了爱人,前妻所生儿子由裤生夫妇抚养。我妹见他便问:“捡保,我跟你打电话,要你转告你爸,我们要到他那里吃饭,你怎么忘记了。”
小伙子也诚实,漫不经心答道:“我睡着了。”
妹妹望了检保一眼,再不愿多发一言,低头吃饭。
裤生见我喜欢吃田螺,告诉我这是他从小溪小沟中弄来的,如今田螺也十分稀少了,劝我再多吃一点。
“他为这点田螺,出去大半天,我还怕他被淹死了。”捡保插嘴道。
闻此言,我抬头望着坐在对面,满脸皱纹,面带微笑,正看着我们大吃大喝的表哥裤生,怅然若失,慢慢放下手中筷子。
妹妹也停下筷子,抬头问捡保:“那你没有马上出去找他,或者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里?”
“没有,姑姑。"检保答道。
妹妹接着说:“哦,原来如此。你离四十岁还差几年,不管怎样,还算有良心,至少还想到这个七十五岁的父亲。如今这世道,你能够做到这点,真是不容易了,捡保。”
小伙子听出我妹言中奚落之意,慢慢低下了头。
我妹见他如此,又于心不忍,便语重心长对捡保说:“姑姑是一片好心。你父亲一辈子没吃过几天饱饭,过几天好日子。他父母早亡,成年后抚养你们,含辛茹苦。这些年日子刚好一点,又要照顾孙辈。你姐远嫁他乡,你在外打工,田要他一人种,家中内外,主要靠他一人打点。他是一个情愿自己累死,也不知道吭一声的老实人。这次来,他老了许多,我们做表弟表妹的见了都心痛。你这个当儿子的竟然不如已改嫁的嫂子心疼你父母,睡到此时方醒,实在不象话。小伙子,父亲不会长生不死的,在家一天,就多照顾他一天,争取让他多活几年。”
(三)
傍晚,我领两个儿子沿着乡村小道漫步而行。远方群山缥缈,近处稻谷金黄,水塘四周杨柳轻拂。我问俩儿:“你们觉得我们的老家美么?”
“非常美丽。”他们异口同声答道。
俩儿个头虽高,在我眼中,仍童稚未退。想到我做父亲的责任,任重道远。此时,肚子饥饿这个最大的人权问题已经解决,正是理直气壮,强化政治思想教谕的大好时机,便对孩子们说:“妈妈曾跟你们说过,世上美景是两种力量造成。一是自然的力量,便是神的作用,另一个是人的努力。你们看,远处群山,落日余辉罩着,朦朦胧胧一片;加上近处稻田、杨柳,小溪和炊烟,远近交融,浓淡有致,是副美丽图画。这就是神人共一造成的美。世人能敬仰神的力量,因为其高深莫测。但从古至今,对待人的努力,麻木不仁者,不以为然;无良知者,鄙夷不屑。”
“爸爸,什么是无良知者,鄙夷不屑?”大儿子迷茫了,问道。
“哦,无良知者指没有良心的人,鄙夷不屑就是瞧不起的意思。因为‘人的努力’需要大量艰苦劳动,需要流血流汗,而付出这些劳动的人都生活在社会低层。他们从事最艰辛的劳动,却缺衣少食。几千年来,没有良心的统治者和走狗,不但不感谢劳动者给他们带来了美的享受和幸福生活,反而剥削他们,压榨他们,欺骗他们,凌辱他们,这些被剥削,被凌辱人中就包括生活在大山之中,我们祖祖辈辈几十代人。”我望着两个儿子沉默不语,慢慢减低了语速。
“爸爸,难道他们不知道对抗么?”小儿子问。
“当然。你们学过一点中国历史,事实上,中国几千年改朝换代的历史,就是农民被新统治者欺骗,协力推翻了旧统治者,又继续受新统治者欺压的历史。这个问题太复杂,以后慢慢跟你们讲。今天爸爸要强调的是:要会独立思考和知道感恩。其实做到这些并不难,无论何事,考虑自己同时,又站在对方位置上想想,就不容易受旁人左右。如今天,我们能吃到可口饭菜,享受眼前美景,你们能在美国自由成长,想想裤生伯伯捡田螺和满姬姐姐做饭菜的辛劳,亲戚和乡民们长年累月耕作的艰苦,爷爷奶奶、列祖列宗所受的熬煎,感恩之心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