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个懒,借米卡宝地一用。
(1)
桌上的手机嗡嗡地一阵抖动,屏幕立刻亮了起来。
是秦韵舒的短信:赛赛,我不过来了,你把书收了吧!
晚上七点半,正式图书馆上座率最高的时段,已经有不少同学在一圈圈地寻找空座位了,何赛伸手把对面的书收进了书包里。
两分钟后,就有人轻轻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同学,这里没人坐吧?”
“没有,你坐吧。”何赛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一个普普通通不起眼也不惹人讨厌的男生。
中考已经临近,图书馆里的气氛也逐渐变得有些紧张,到处都是埋头苦学的男男女女,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在纸张上滑动的沙沙声。何赛已经看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材料力学了,太阳穴处有些突突地发胀,她轻轻放下笔,毫不顾忌地伸了个大懒腰。
对面的男生抬头看了看她,突然展开一个笑容,从书包里拿出个橘子来,放到桌上推到她跟前。
何赛笑了,摆了摆手,压低声音:“不用了,谢谢!”
“吃吧,我还有一个。”那人果然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来,摆在桌上。
何赛便不再推辞,伸手取了一个来,慢吞吞地剥皮,慢吞吞地吃了,然后接着看书。
九点半一敲钟,值班老师就扯着嗓子开始往外轰人,然后便是一阵骚动,大家都默默地起身收拾走人。
图书馆被学校很无耻地设在七楼,而且还没有电梯,随着人群在狭窄的楼梯间下楼时,何赛又收到了一条信息:赛赛,我晚上不回来了,明天一早我直接去教室,你帮我把书带上,好吗?
韵舒不回寝室睡,一定又是为了郁晓东。何赛立刻拨叫了过去:“干嘛呀,才九点半,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秦韵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歉意:“我们在南桥那里的一个别墅区,不好坐公交车。”
“打车啊,那么多出租车公司,随便打一个,人家还能不去?南桥怎么了,又不是荒山野岭。”
“大家都说好了不走,我不好意思。”秦韵舒的声音更低了。
“不好意思是吧,你把电话给他,我来说。”何赛冷哼了一声:“又是一帮子人吧?你说你马上就中考了,咱能不能不这样啊,有点志气行不行?”
秦韵舒没有吭气,但也没有把电话给郁晓东。
突然间,有人碰了碰何赛的肩头,她转头看去,是坐她对面的那个男生。他挠了挠头快速地说:“我姑父是开出租的,就在南桥附近,他晚上十点出车,要不要帮你去接你朋友?”
何赛没有感觉意外,楼梯间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周围的人肯定都听到了她刚才的谈话。
“把地址给我,我给你找到车了,十点十五,在门口接你。”何赛做了记录的手势,那个男生赶紧从包里掏出纸笔来,两人退到了角落里,尽量不挡着后面人的路。
秦韵舒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你等一下。
没多久,电话里就传来郁晓东的声音:“何赛,你这是干嘛呢?”
“我帮韵舒叫了出租,回学校,麻烦你给我一下地址。”
“今天是我生日。”
“后天是她中考的日子。”
“何赛,你知道我不会欺负她的,好多同学今天都在这里呢,这么晚了,她回去也看不了书,不是吗?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回学校,行不行?”
“郁晓东,你知道怎么算是欺负她么?今天你生日,我就不多说了,赶紧地,地址!”
郁晓东似乎叹息了一声,报出一串数字和路名来,最后加了一句:“我把她送上车后把车牌号发给你,以防万一。”
何赛没有回复,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是有句话说:每个人生命里都有一个劫,注定逃不开,或者沦陷,或者纠缠,或许终有一日可以走出来,海阔天空。
第一次见到郁晓东,是一个师姐拜托秦韵舒去建筑系大楼取一张设计图。
何赛跟秦韵舒刚刚考完试走出教室,天上正飞过一群大雁,何赛挽着秦韵舒的手臂,说:鸿雁高飞,真是个好兆头。
可惜,话音未落,她们就见到了郁晓东。
何赛看着郁晓东,脑海里立刻清清楚楚地浮现出几行文字来: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分明是个活生生的男子版林黛玉啊!
郁晓东站在她们面前,微微低头,带着些许笑意,轻轻地开口问:请问,你们哪位是秦韵舒?
韵舒酝酿了好几次,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语调说她是。何赛看了看她,心想,糟糕。
郁晓东把自己身上背着的一管图筒递给她:三张,都装在里面,麻烦你们了。
韵舒断断续续词不达意:没事,没事的,我们就在这楼考试,不麻烦的。谢谢你,我们先走了。
郁晓东把手插进裤袋里,漫不经心地看了何赛一眼,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我送送你们。
何赛不留痕迹地慢慢退后了半步,让韵舒跟郁晓东并肩走在前面。郁晓东非常自然地开始跟韵舒聊天,有一句没一句的,并不特别刻意却也不觉得敷衍。看得出来,他尽力在照顾后面的何赛不受冷落,经常回头问上她几个问题,可何赛有些心不在焉,答得三心二意。
她一直在想:韵舒这次,该算是遇到她的劫了。老实说,习惯了之后,郁晓东并不真如第一眼那么羸弱,他只是高而瘦,说话轻声慢语一些而已。他举手投足之间,带有那么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他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带有那么一种执着和认真。看到韵舒的腿脚似乎都在打飘,何赛忍不住扑哧一笑。
“怎么了?”郁晓东突然回头看她,显然没有忽略她的笑声。
何赛摇摇头:没事,我自个儿想心事呢,你们聊,不用管我。
学校原本就没多大,这么一个十八相送,就送到了她们寝室楼下了。好巧不巧,正遇到拜托韵舒的那个师姐,惊讶地长大嘴巴说:你早说肯送过来,我不就不用托韵舒去找你了么!
何赛腹诽:这怎么能一样呢?人家这哪里是给你送画,什么眼神啊!
郁晓东耸耸肩:你也没跟我提,不然我还能不给你送么?
师姐拿过图筒就走了,剩下她们两个跟郁晓东大眼瞪小眼。何赛不知道该不该也上楼去,又怕到时候韵舒骂她不仗义。正愁得后背发烫呢,就听国歌大呼小叫着她的名字飞车而来。
”赛赛!赛赛!去拿碗,今天梁师傅来二食堂拉面!快去快去,我先去排队!“国歌经过她面前都没带停车,绕了一圈就飞车走了。
何赛原本有些萎靡的神情一扫而空,跟打了鸡血似的,转头就跑:韵舒我晚上不跟你吃饭了! 郁晓东,再见!
速度快得连郁晓东想跟她说再见都没机会,他好奇地问韵舒:这是什么个情况啊?
韵舒就笑着给他解释,梁师傅是”金面家“的拉面大师,拉得一手好拉面。二食堂每周二、四晚上只卖金面家的拉面,只有店里的半价,所以一般都排长队。尤其是梁师傅有空来的日子,那就更别提了,有时候去晚了都买不到。
郁晓东笑了:我很少在学校食堂吃饭,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的事。那你呢,不去么?
韵舒摇头:周二刚吃过,我没赛赛那么爱拉面如命,下周二再去吧。
说完,只见何赛已经换上运动裤和跑鞋下来,向他们挥了挥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开了。
“她跑得真够快的啊,”郁晓东看着何赛的背影感慨。
“天天晚上跑几千米,能不快么?“韵舒也望着同一个方向:”跑步是她的最爱。“
国歌本名易永军,可大家一听到易永军就忍不住接上进行曲这三个字,久而久之,就干脆叫他国歌了。
国歌跟何赛都嗜拉面如命,周二周四从来不缺勤,班里没人能吃到这个程度,久而久之,他们俩就成了固定搭配了。
何赛一口气跑进二食堂里,国歌排在挺前面的位置,她把自己碗塞给他,然后跑去玻璃窗边看梁师傅拉面。大师傅的手势就是不一样,梁师傅一边拉,一边给跟在一边的徒弟讲动作要点,窗边一圈围观的学生,每次都是如此。宽的,窄的,粗的,细的,无论点什么样式的,梁师傅几下子就拉出来了,然后啪啪啪地在桌上甩得响,动作超帅气。
收钱的阿姨早就已经认识他们两个铁杆粉丝,满脸堆笑:还是三碗,多放香菜,对吧?
当然了,何赛吃一碗多一点,剩下的国歌会包圆了,永恒不变。
满心欢喜地坐在三大海碗牛肉拉面前准备开吃的时候,何赛居然在队伍里看到了郁晓东!他直视着她的方向,身边还站着几个同学正跟他说话。国歌看她不动筷子,好奇地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郁晓东立刻转开了视线:”谁啊?“
何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既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更不算熟人:没谁,我就瞧见他一身白毛衣,一看就没经验。
何赛又忍不住腹诽:一会儿有机会一定要看看油咖喱沾上他那件一瞧就价值不菲的白毛衣时,他的精彩表情。
还没等郁晓东排到交钱的窗口,何赛已经消灭了一碗了。
“赛赛,筷子。”国歌照例伸手要过她的筷子来分面,以前何赛还说几句:我又不嫌你,就用你的筷子呗。国歌始终固执地不肯,后来何赛就不再坚持,每次都用她的筷子分第三碗面条。
郁晓东的气质实在不适合这昏暗油腻的二食堂,他们这群人端着面条找空位的时候,引起了小小的骚动。无论男女,大家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好像是七十年代的街头上来了个黄发碧眼的老外。
最后,他们坐在何赛这一排,就跟她隔着两个女孩。何赛清楚地听到,一个女孩子嫌弃地说:晓东,要不咱们去教工食堂吃吧,你看看这桌子!
二食堂的桌面都是白色瓷砖贴面的,瓷砖的接缝处早就积满了油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其暗黄。韵舒也嫌弃这里的环境,所以她很少跟何赛过来,娇小姐么,大多都这样。
郁晓东的声音居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算了吧,端着这个,你觉得你能走到教工食堂么?
女孩子顿时不说话了,安静地坐下吃面。他们一伙人吃饭完全不出声,真正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
他们不说话,何赛也安静了不少。国歌忍不住问她:怎么了,考试没考好?
何赛一瞪眼:干嘛好端端咒我!考挺好的,我还指望着拿奖学金呢!快吃吧,吃完了还要看书,明天我还有一科大月考。
吃饱喝足后何赛洗碗刷筷子,然后两人互道拜拜,分头走进了夜色里。
依旧是在图书馆看书看到九点半,然后去大操场上跑步,是何赛每天的固定节目。
她特别喜欢在夜色里跑步,操场上的灯光晦暗不明,但地上的反光线却总是清晰的。这个时刻是个身上大汗淋漓内心却无比安静的时刻,听着音乐,跑着跑着,脑海里一片空白,非常放松。
秦韵舒不喜欢跑步,但她喜欢在自习后跟着何赛来,坐在场边的台阶上,就这么看她跑。何赛的双腿修长纤细,在黑色耐克短裤的反衬下格外白皙,飞奔起来的时候,划出一道道完美的线条,真是让人着迷。长期的锻炼,让何赛的大腿肌肉紧实有力,触地着力时会微微鼓起,一如奥运赛场上的运动员。
”嘿,又看到你了!“熟悉的声音温和的在韵舒耳边响起,她又立刻脸红了,幸好有夜色的掩护,不明显。
郁晓东依旧双手插在裤袋里,高大的身体挡住了身后的路灯,看不清他的表情。
“晚饭吃了一大碗拉面,有些积食了,出来走走。”他自顾自在韵舒身边坐下,也看着跑道上的身影:“下自习了?”
“嗯,图书馆九点半关门。“韵舒淡淡地:“赛赛总是要来跑步,我就跟着来坐坐,其实,看完书这么坐一会儿,会觉得很放松。”
“确实很放松,尤其是在月色这么好的晚上。”郁晓东附和:”吃饭时看到她跟她男朋友了,他们两个人吃了三大碗面。”
韵舒看着渐渐跑近的何赛,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国歌不是她男朋友,是同学。赛赛没有男朋友。”
郁晓东没有说话。
何赛经过他们这侧时有些意外地看到郁晓东正坐在韵舒身边,她冲他们挥挥手,没有放慢速度,又接着跑远了。
“国歌其实不喜欢吃面条的,他是南方人。”韵舒突然灿烂一笑:“可他已经陪着吃了一年的拉面了,赛赛还是感觉不到。所以我们在背后都管赛赛叫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的一粒铜豌豆!”
郁晓东爆发出一阵大笑:很形象!你们怎么都不提点一下她呢?就让人这么跟着吃面。
“国歌不愿意,“韵舒叹息:”赛赛对国歌没有那个意思,如果她一旦知道国歌的心思,是万万不肯再跟他一起吃面的。国歌跟我们说,再等等,也许哪天,他就真吃厌了面条了,就再不去了。“
韵舒抬手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十点十五,她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水来,放在身前。何赛看到水瓶,就知道是时间回去了,赶紧跑过来,已经是满身大汗,抓起水瓶就一气灌了下去。
”嗨,郁晓东!今天怎么老是看到你?“何赛气喘吁吁地。
“碰巧,我晚餐的那碗面,到现在都没有消化掉,就出来散散。”郁晓东的脸依旧在路灯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走,我送你们回去吧。“
何赛心里一阵尖叫,难不成她一天要连续当两次电灯泡?
“你送韵舒吧,我要去找一下同学,”何赛转头看着韵舒:“程昱借了我笔记好几天了,我找他要去!”
何赛背起自己的书包,笑着说:“你们慢慢走,不用着急,宿舍十一点半才熄灯锁门呢!”说完就再次迈开长腿,跑进了夜色里,转眼不见了。
(未完待续)